疯狂的宫颈癌疫苗：网红“九价苗”是刚需还是被过度营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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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疫情下全民接种的新冠疫苗，宫颈癌疫苗（一般指HPV疫苗，即人乳头瘤病毒疫苗）一直都是疫苗界的“顶流”和“网红”，甚至可以说，还从来没有一种疫苗能够形成如此“疯狂”的局面：

有人千里奔波，只为打一针九价HPV疫苗，甚至专门去境外打；有人因为需求量大利润丰厚，从奢侈品、化妆品代购转行做疫苗代购；甚至连电信诈骗都设计了以九价HPV疫苗为诱饵的骗局，真实的案例在多地屡屡发生，不断有人中招……

“一苗难求”的宫颈癌疫苗背后，不仅仅有焦虑迷茫的女性和苦口婆心的专家，也有多家明星公司和涌动的资本。

网红“九价苗”：打了要晒朋友圈发小红书

“终于九价HPV疫苗上岸了。”筱筱在朋友圈和小红书上图文并茂地记录了自己接种宫颈癌疫苗的全过程。她告诉记者，这篇小红书很快就获得了过千的点赞，也有不少人留言询问预约流程。

“我最早对宫颈癌的印象只是停留在梅艳芳的那个病，后来也是在小红书被'种草’的，就觉得26岁之前，特别是有了男朋友之后，就一定要打。”筱筱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

在女性恶性肿瘤中，宫颈癌的发病率仅次于乳腺癌。根据国家癌症中心发布的数据显示，2020年我国宫颈癌新发病例约11万，死亡人数约5.9万。

“宫颈癌是目前唯一病因明确的恶性肿瘤。随着HPV核酸检测技术的突破，宫颈癌筛查已经实现从细胞形态学向分子生物学变革，加上HPV疫苗的接种，让消除宫颈癌成为可能。”中国医学科学院北京协和医学院群医学及公卫学院特聘教授乔友林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

作为世界卫生组织总干事癌症防治专家委员会中唯一的中国专家，乔友林和团队首创CareHPV快速筛查技术，领衔国产HPV疫苗临床试验，使中国成为第三个成功研发生产HPV疫苗的国家。

据乔友林介绍，全世界85%以上的宫颈癌新发病例和死亡病例都在发展中国家。而我国的发病率和死亡率从20世纪90年代末期开始就一直在上升，且发病年龄不断提前。而作为目前唯一可以有效预防宫颈癌的疫苗，HPV疫苗一直供不应求。

筱筱也尝试过在社区医院预约，但太难了，根本约不上。于是，她又打算去香港或者澳门玩的时候打，旅行社可以专门安排行程，一条龙服务。但疫情已经断断续续持续了两年多，这个计划只能作罢。

“我马上就要过年龄，不能等了。”于是，筱筱选择了去私立医院打高价的“九价苗”。“其实，私立医院的疫苗价格和社区医院是一样的，只是注射服务费高一些，但必须要捆绑一些检查，合计要将近7000元，我们公司有企业团购，还送一次光子嫩肤。”筱筱说。

据记者了解，以北京市为例，2018年开始，北京市九价HPV疫苗的采购价为每支1298元，本市二类疫苗是采取零差价销售的，因此只需要加上25元左右一针的二类疫苗注射服务费，市民打完三针的花费约为3969元。

上海、广州、深圳、杭州、太原等地的情况也类似，全程三针接种完费用在4000元左右，社区医院、妇幼保健院等医疗机构都可以预约，但只限16-26岁女性人群。

对于超龄和约不上的人群，就只能选择其他途径。“境外和私立医院是9-45岁都可以接种，但价格普遍在6000元-7000元，而且很多排队期也要在3-6个月，不用排队的套餐（含相关检查）有的甚至高达8000-9000元。”筱筱说。

“疫情以来，很多原本打算去境外接种的人去不了了，代购的货也进不来，因此内陆的九价疫苗价格涨了不少，但也仍然是一苗难求。”一位私立医院的医生告诉记者。

同样为了HPV疫苗到处奔波的还有家住烟台的李乔，她的尴尬在于，自己已经接种了第一针，但到了打第二针的时候就到处没货了。“我所在的社区医院只能一针一针预约，因为他们也没办法确定后续的到货期。”李乔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

李乔并不像筱筱那样在北京这样的一线城市。“社区医院的人告诉我，目前HPV疫苗供应顺序是优先一线城市，其次是省会和大型城市，最后才是我们这种'其他城市’。目前山东的HPV疫苗主要供应给济南、青岛，建议我去那边打。”李乔说。

记者采访了多位正在寻求HPV疫苗接种的女性，她们中确实有相当大的比例和筱筱、李乔一样，在面临“进口还是国产，二价、四价还是九价”的时候会直接选择“要打就打最好的”。

HPV疫苗中的“价”指的是所针对病毒型别的数量，接种疫苗的价数越高，预防的HPV型别的覆盖面越广。

根据各家HPV疫苗公司的产品介绍，超过84.5%的宫颈癌由HPV-16和HPV-18两个亚型病毒感染造成，二价和四价HPV疫苗都能防御这两种最危险的癌前病变，因此对宫颈癌风险的防控率可达84.5%，而九价HPV疫苗对宫颈癌风险的防控率为90%。但国产的二价HPV疫苗全程接种的费用在1000元左右，远低于进口的九价苗。

记者在咨询了多位专业医生之后，他们的建议则更加倾向于：“接种比不接种好，早接种比晚接种好，没必要为了九价而一直苦等。在精力和成本能够承受的范围内，尽量在最佳年龄段内尽快接种。”

 

HPV疫苗“一苗难求”，国产替代进程如何？

自2006年美国默沙东（MRK）公司生产的全球第一支四价HPV疫苗面世以来，全球当然也包括中国的HPV疫苗市场，就一直被美国默沙东和英国葛兰素史克（GSK）两大巨头把持着。因此，要解决HPV疫苗“打不上”也“打不起”的问题，尽快实现国产替代是关键。

2020年，万泰生物的首款国产二价HPV疫苗（馨可宁）正式投入市场。作为A股市场的“HPV疫苗第一股”，万泰生物也在这一年完成IPO，并成为资本市场炙手可热的明星，不仅创下了惊人的连续26个涨停板，其股价也在短短一年左右的时间里，从8.75元发行价飙升到最高340元以上。万泰生物背后的钟睒睒（也是农夫山泉的创始人），也因此两度蝉联中国首富。

而根据万泰生物的财报，2021年，馨可宁销售收入高达57.5亿元，增速超过560%，2021年万泰生物疫苗业务的毛利率更是高达92.55%。

今年3月，沃森生物的二价HPV疫苗产品（沃泽惠）正式获批，成为第二款获批上市的国产HPV疫苗。来自国家卫健委公布的信息显示，目前我国已有5款HPV疫苗产品获批注册，其中包括三款进口HPV疫苗和两款国产疫苗。

“中国已经成为全球继英美后第三个成功研发和生产HPV疫苗的国家。正是由于我们国产疫苗的努力，大大降低了相关成本，加速了全球疫苗推广，不但中国内陆女性不需要再跑到境外打HPV疫苗，而且不分贫富的国家或地区计划免疫也将成为可能。”乔友林在2022腾讯医学ME大会上表示。

不过，虽然正在进行临床试验的HPV疫苗有17款，已经处于临床三期试验阶段的国产HPV疫苗有9款，其中九价有5款。但按照临床三期需要3-4年、审批签发上市需要1-2年计算，国产九价HPV疫苗获批上市乐观估计也要到2025年以后。

这意味着，目前HPV疫苗在不短的时间内，依然要处于供不应求的状态，而且我国适龄女性HPV疫苗接种率处于较低水平，未来的需求量巨大。

据乔友林介绍，2019年中国大陆18-45岁人群对HPV疫苗认知行为的调查结果显示，只有3%的女性接种过HPV疫苗。即使在上海市，在世界卫生组织推荐优先接种的9-14岁女孩中，HPV疫苗的接种率也不足1%。

广东成全国首个免费接种HPV疫苗省份，除了注射筛查也很重要

实际上，近三年来的全国两会上，都有多位代表委员提交建议和提案，呼吁尽快实现我国适龄女性HPV疫苗免费国家计划免疫接种。比如，2020年全国两会上，全国政协委员有关“将HPV疫苗纳入国家免疫规划”的提案，连续三天登上新闻热搜头条，获得关注和阅读次数达6.8亿。

之后，国家卫健委也对此进行了公开答复，称会“推动试点先行，鼓励有条件的地区探索更灵活的疫苗接种筹资方式和接种政策，逐步推广HPV疫苗适龄人群免费接种”。

广东成为“先行者”。据《广州日报》近日消息，作为“2022年广东省十件民生实事”之一，广东省将从2022年起对具有广东省学籍、9月起新进入初一且未接种过HPV疫苗的14周岁以下女生，实施免费接种HPV疫苗，这意味着广东省成为全国首个在全省范围内开展HPV疫苗免费接种的省份。

乔友林表示，宫颈癌疫苗最佳接种指标是年龄在15岁以下、在没有性行为和没有感染HPV病毒之前就接种，这是最有效的。因此，这类人群应该是宫颈癌疫苗的最优先接种人群。其次，才是15-45岁的成年女性。但我国目前宫颈癌疫苗的主要接种人群是成年女性。

乔友林认为，这背后的主要原因有两个：一是宫颈癌疫苗国内上市较国际上有8-10年的时间差，这导致很多成年女性已经过了最佳接种年龄，而且很快就要过了可以接种的年龄段；二是对于最佳接种人群，接种HPV疫苗的认知和教育工作还要继续努力普及。

2020年11月，世界卫生组织发布了“加速消除宫颈癌全球战略”，包括中国在内的全球194个国家共同承诺消除宫颈癌。具体计划是到2030年各成员国实现90% 9-14岁女孩接种疫苗；70%的35岁以上的成年妇女，至少在35和45岁时分别接受一次高精确度的筛查；90%的确诊病人得到规范化的治疗。

乔友林表示，预防宫颈癌有两道关口，一是在病毒侵入人体前打疫苗，体内抗体就会把病毒杀死；二是成年妇女需要定期筛查，若能在癌前病变阶段查出来就可以达到根治。“HPV预防性疫苗和筛查相结合才是最佳的宫颈癌预防方式。”他说。

实际上，2009年，全国就启动了宫颈癌和乳腺癌的筛查计划，但那时候100%都是细胞学筛查手段，受制于传统的阴道镜检查活检准确性、偏远地区医疗资源和人才不足等原因，能够覆盖的人群还是很有限的。

据乔友林介绍，现在有了HPV核酸检测方案，使得宫颈癌的筛查技术已经有了极大的进步。因为HPV核酸检测方案的原理，有点类似现在用于检测新冠病毒的核酸检测，都是从病毒的DNA下手，能检测出14种HPV亚型，准确率超过90%，检测完只要两三个小时就能出结果。而且成本低操作简单，乡村卫生员经培训即可上手，甚至不需要电力，也不需要自来水。

“即便是在发展中国家与地区，甚至沙漠高山等多种场景下，都可以使用，既简单又便宜，尤其是由于新冠肺炎疫情的原因，我们的核酸检测覆盖能力已经非常强了。”乔友林说。

“我相信，宫颈癌将成为通过疫苗接种、筛查和早诊早治来全面预防乃至消除的第一个人类的恶性肿瘤。”乔友林表示。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筱筱、李乔为化名）

责编 | 郭霁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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