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国，弗利尔博物馆、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波士顿美术馆、克利夫兰艺术博物馆、纳尔逊博物馆等都是收藏中国文物的重镇。这些博物馆收藏的名品也常常被人提起。而在旧金山，还有一个亚洲艺术博物馆，相对而言被提到的次数就少多了。大概是他们的数据库没咋开放清晰数据的原因吧。
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
今天我们就来聊聊这个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
看名字就知道，这个博物馆的馆藏以亚洲艺术为主。该馆最为人所熟知的一件文物便是小臣艅犀尊，也是他们的镇馆之宝了。这件青铜犀牛尊相传是在清道光年间，与另外几件礼器同出土于山东寿张县梁山，被誉为“梁山七器”之一，独此一件。器身上并没有复杂的纹饰，造型写实而且憨态可掬，说明商周时期生活在中原的犀牛与如今生活在印尼的苏门答腊犀牛很像。
小臣艅犀尊 商晚期
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藏
犀尊腹部刻有二十七字铭文，记载的是商王十五年征伐山东半岛人方的战役：“丁子（巳），王眚（省）夒□（京），王易（锡）小臣艅夒贝，隹（唯）王来正人（征夷）方，隹（唯）王十祀又五，□（肜）日。”翻译过来就是：商王在十五年征伐人方归来，视察名为“夔”的这个地方，把当地的海贝赐给了我小臣艅，我很高兴，制作了这个器皿作为纪念。
小臣艅犀尊的铭文
说起来，旧金山确实也需要一个亚洲艺术博物馆，此地号称“通往东方的门户”，和中国交流的历史悠久，1872年，第一批30名留美幼童，搭乘轮船到达美国的第一站正是旧金山。这里拥有庞大的中国人和日本人社区，旧金山的唐人街大名鼎鼎，是海外唐人街之最。
但是在上世纪六十年代以前，这个亚裔占比很大的城市却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亚洲艺术收藏。直到一个人的出现改变了这个情况，此人便是布伦戴奇。1959年，布伦戴奇签署协议，宣布将自己收藏的数千件藏品（其中绝大多数为中国文物）捐赠给旧金山，条件便是要给其藏品专门兴建一座陈列建筑。
Avery Brundage，1887年9月28日－1975年5月7日
那么布伦戴奇何许人也，有资本收藏如此多的中国文物？
布伦戴奇与他的收藏
1887年9月28日，布伦戴奇出生于密歇根州的工业城市底特律。6岁时随父母移居到芝加哥。此时的芝加哥，正掀起一番建设大潮。他的父亲查尔斯·布伦戴奇，就是一名娴熟的建筑工人。不出意外的话，家里日子过得应该很滋润。但不幸的是，来芝加哥不久，查尔斯·布伦戴奇就去世。从此，布伦戴奇和比他小4岁的弟弟与母亲相依为命。不得不做一些诸如投递报纸之类的活计来减轻家里负担。
布伦戴奇在学生时代就体育出众，这为他后来的事业埋下了伏笔。1905年，他进入伊利诺伊州大学，表现出色，在大学期间就开始兼任芝加哥地区的铁轨检测员。1909年，布伦戴奇获得美国大学十大联盟联赛的铁饼冠军，并于同年获得土木工程学位。跟其他毕业即失业的大学生不同，布伦戴奇凭借着优异的成绩刚出校门就被当时著名的建筑公司聘用，监管了总额高达750万美元的建设工程。
虽然当上社畜，但是他依然没忘掉自己体育的梦想，甚至曾经一度辞职参加奥运会比赛。他蝉联过美国两年一度的田径十项全能冠军。体育上获得的声誉，为他的事业拓宽了道路。1915年，年仅26岁的布伦戴奇就创办了自己的建筑公司。由于战后房地产业兴旺，公司获取了大量利润，在20世纪20年代处于芝加哥建筑市场的前列位置，布伦戴奇专长于大型工程，一些他负责建造的大厦至今还矗立在密执安湖的湖畔。
如果说在经济繁荣中挣到钱不算啥，那么在经济萧条中逆势而上那就真是凭本事了。1929年10月29日，美国股市大幅下跌，史称黑色星期二，这是“大萧条”的开始。此期间，大量的公司倒闭，往日风光无限的有钱人一夜之间负债累累。
但布伦戴奇不仅顶住了压力，还在1932年又成立地产公司，并拿下来那些拖欠工程款建筑的所有权。如他所言：“你就算不是个奇才，也会懂得要以白菜价买垃圾公司的股票和债券。之后坐等上涨。”布伦戴奇的这波抄底很成功，但他拥有的不仅仅是运气。
那时候，布伦戴奇曾与芝加哥一位亲密同事见面，二位掰着手指头计算认识的人中有多少人自寻短见，结果高达50人。布伦戴奇说：“有意思的是，在那些人当中，没有一个人练过体育。”
说起布伦戴奇与中国文物的缘分，那还是和体育分不开关系。早在1928年，布伦戴奇就当选美国奥委会主席。1936年时，他已经是美国驻国际奥林匹克委员会代表。他需要去打探当时纳粹德国领导人的情况，因此频繁往返欧洲。在经停英国期间，他机缘巧合参观了伯灵顿宫皇家学院举办的中国艺术展。
伯灵顿宫皇家学院举办的中国艺术展第一展厅，商周青铜重器云集
展览会雕塑厅
这是普遍认为在西方举办的内容最为广泛的中国艺术展，800件来自中国皇家旧藏的文物使布伦戴奇大开眼界，身心震撼。布伦戴奇说到了这一经历，“我们(他的第一任妻子伊丽莎白和他自己)在展览上度过了一个星期，所以我很迷恋中国艺术，从那时起我就被打动了。”但他并没有马上开始积极收藏，直到1939年4月布伦戴奇对日本进行为期两周的访问之后，他们访问了横滨、京都、大阪、奈良和日光。这之后随即又访问了上海和香港。才逐渐打开自己的收藏生涯。
布伦戴奇参观东京的艺术展
布伦戴奇在1952年当选国际奥委会主席，并在此后执掌奥委会长达20年时间，他经常借出差机会购买物美价廉的文物。高明的布伦戴奇会咨询东道主官员的建议，对方心领神会，迫不及待取悦这位奥委会主席，常常会像对待教父一样，给他“一个难以拒绝的报价”。得益于他那得天独厚的位置，他总有特别的资源可以挑选。
商代白陶
布伦戴奇旧藏
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藏
布伦戴奇的大房子里塞满了他的各类收藏品，前面讲到的目前年代最早的犀牛尊，曾经放在他家的鞋盒中。这件重器是1952年，他从古董商戴润斋手中买到，据他说花了5辆凯迪拉克的钱。实际上略有夸张，不过三辆凯迪拉克的钱是有的，大约两万美金。
小臣艅犀尊 商晚期
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藏
布伦戴奇的收藏中，有几个类别特别突出，比如青铜器类。
这件青銅“追”簋就是名品，道光年间的《金石索》曾著录其线稿，金石大家吴大澂的《愙斋集古图》中也有它的身影。据铭文记载，这是周王奖励了“追”工作勤勉，“追”铸器作纪念。原本一组六件，如今分别在北京、台北、日本、美国，还有一件下落不明，令人唏嘘。
“追”簋 西周
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藏
这件公元338年的释迦牟尼佛鎏金铜像则更为知名，是现存最早的有明确纪年的金铜佛像，铸造于后赵建武四年(公元338年)的一尊鎏金铜佛坐像。
铜镀金佛像(338年) 后赵
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藏
底座部分铭文：建武四年，岁在戊戌，八月卅日，比丘朱……
虽然它显示了古代犍陀罗（现在主要位于巴基斯坦，连接欧洲和亚洲的贸易路线）艺术的风格影响，但中国特色使这座雕像成为中国佛教艺术发展的重要里程碑。
吕伯觯 西周早中期
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藏
据传是洛阳金村出土的车马器
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藏
仲子觥 西周早期
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藏
貯鼎 商代
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藏
青銅 “亞矣”斝 晚商
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藏
另外，他的玉器收藏也是顶尖的，而且是一个完整的收藏系列，从新石器时代往下，各个时代的精品都有，早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就曾出过很经典的图录。
玉琮及璧
新石器时代或商早期
商代玉龙
商周玉龙一组
战国玉剑具一组
战国到汉代玉器一组
汉代玉熊
唐宋时期玉凤
宋元时期玉杯
明代仿汉玉卮
明代螭龙纹玉璧
清代玉挂饰
如此高质量的收藏，早在布伦戴奇生前，就已经被各大博物馆盯上。当时，芝加哥美术馆为了让布伦戴奇将藏品捐献该馆，提前把他弄进了董事会。不仅如此，美术馆馆长丹尼尔·卡顿还打起了人情牌，他告诉布伦戴奇如果把藏品给了其他馆，会让美术馆研究员查尔斯·基利伤心——后者一直在为布伦戴奇的藏品收购提供专业意见。但最终，还是旧金山的决心让布伦戴奇动了心。旧金山市要为他的藏品专门建一座建筑，为此发行债券还搞了全民公投。虽然后来还有过种种龃龉，但最终，他的藏品还是全部进入馆藏，一开始在旧金山金门公园的德扬美术馆，现在搬迁到市政中心对面旧金山公共图书馆旧址重建的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
1973年，“统治”国际奥委会20年的布伦戴奇任期结束。两年前，他的妻子伊丽莎白就已去世。失去权利光环的布伦戴奇有了一种英雄失势的落寞感，于是他与一位比他小48岁的德国公主勒斯结婚。他的两个妻子都没有孩子。然而，在他的第一次婚姻中，布伦戴奇与他的芬兰情妇莉莲·德累斯顿生了两个儿子。1975年5月8日，布伦戴奇去世，在遗嘱中，他给年轻的妻子勒斯和铁哥们吕吉格尔每人每月6000美元的生活费，给了芝加哥美术馆10万美元，自己的毕生收藏则留在了旧金山。他的两个私生子为此起诉，通过秘密条款获得庭外解决，得到62000美元，但他们的母亲莉莲·德累斯顿落了个一场空……
资料参阅：
《谁在收藏中国》，作者[美]谢林·布里萨克/卡尔·梅耶，译者张建新/张紫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