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武汉大学生物化学与分子生物学专业博士,新加坡国立大学(NUS)博士后,一门心思搞科研,业余写稿不荒废,努力给你惊喜。 ——朱小鹿
那位开救援车的司机,在汶川地震救援结束后,抑郁了很久很久。操场上摆放整齐的遗体,都是六七八九岁的孩子,好小好小…… 他痛不欲生地比划着,泪水如断了弦的珠子,从模糊的眼眸中溢出。很多解放军战士去这所小学救援前,想着那里都是孩子,还匆忙带上了糖果和巧克力。2018年5月12日,星期一下午14时28分,灾降川蜀大地,太多的生命在大地的震颤中消逝。救援队伍像不知疲倦的机器一样,不敢也不想停下手中的动作,生怕自己慢上一帧一秒。有人侥幸逃生,有人不幸离去,那些劫后余生的人们,都在用力摆脱这场灾难的阴影。 “钢筋从我身体穿过,铁片从我左脸插入,一次次即将昏迷,一次次用手背往铁钉上使劲刮,一次次把头往下压,让脸上的铁片插得更深更疼……”终于,在被活埋76小时后,他被一支空军部队救出废墟。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42岁的李西闽怎么也不曾想到,在那风景如诗如画的山庄里,灾难瞬间突至。脚下的地板犹如海浪般起起落落,屋顶的天花板就像陨石般砸落在地。但楼塌了,楼顶的重物全砸向柜子,压住了李西闽的脖子。头动不了,左手被完全压住,仅可以活动的右手却什么都够不上。头顶上流下的血糊住了李西闽的左眼,右眼成为他在废墟中的一缕光。内心的无数疑惑在困扰着他,是山体滑坡吗?是山庄质量不合格,所以才会坍塌?他听不见任何尖叫声、痛哭声,浑然不知废墟外已是人间炼狱。终于,一个山庄管理员听见了他的呼救声,承诺会将他救出。最终,李西闽让他赶到附近找一个在本地当公务员的朋友帮忙。因为被压得无法动弹,他喝不到异常珍贵的尿液,顺着楼板流下来的雨水连嘴唇都打不湿。透过细微的光线,他能区分出黑夜白天,但四周如死一般寂静可怕。余震持续不断,偶尔有巨石从山顶轰隆隆滚下来,滚动的石头跌进河水,发出恐怖的洞穿声。因为房子整体都向悬崖倾斜,不时会有建筑物下坠的声响。即便李西闽有着长达20年的军龄,着实也将他吓得不敢动弹。头上的血已经凝固,只要轻轻撕扯,伤口又会继续流出血水。他好困好困,半边身体已经没了知觉,可经验告诉他不可以睡。在体力持续消耗又过度紧张的情况下,一旦入睡,很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为了不让自己睡过去,他不停地用右臂擦水泥板,用疼痛唤醒自己的意志。由于山路塌方,山庄的员工走了一天才找到李西闽参军时的战友易延端。在什邡工作的好友易延端,13日晚得知李西闽被埋,立即借车前往山庄,路上遇见一位主动帮忙的志愿者。却在最后的12公里处,因为大石滚落阻碍道路,只能弃车趟河前行。 易延端和志愿者用电缆拴住腰,头朝下脚朝天,钻进正在余震中晃动的水泥板下,用小铁锤和双手实施营救。然而,他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才挖出一个小洞,让人绝望的是,洞口连水都送不进去。为了不让李西闽放弃,易延端陪着他聊明天,聊水泥墙,聊彼此的媳妇,聊陈谷子烂芝麻……李西闽说:“老兄!我什么都想到了,也想到了自杀。但我拿什么来自杀呢?”之后,一名营长带队,全力营救被围困在废墟里的李西闽等几个人。5月15日中午,救援队伍抵达后,爬到顶楼,从上面一层一层往下挖。下午3点,解放军终于砸开了两堵水泥墙,并凿出一个洞。顷刻间,他看见一个巨大的光环,所有的疼痛仿佛都消失了,身体似乎飘了起来。国际救援界认为,人在极度缺水的情况下,能维持72个小时的生命已是极限。可没人料到,好不容易活下来的李西闽,在接下来的生活中一直被噩梦缠身。当初,以为获救后一切都会随风飘散,没有料到,活下来的总是被噩梦缠绕,比以前更加胆小。有点风吹草动,内心就瑟瑟发抖。 我摆脱不了噩梦,我就是站在人群中,也倍感孤独,仿佛自己就是个孤魂野鬼,那些生命中的色彩似乎和我无关,难以照亮我黑暗的心灵。活着,很无奈,也很愧疚…… 只要听到轰隆隆的声音,他就会想起地震时脚下传来的轰鸣声,心脏仿佛要爆炸一般。钢筋曾经穿过他的肋骨,让他时常感到疼痛,止痛片成为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必需品。原本模糊的记忆,在黑暗的梦境里却能让他清晰地看见石头是怎么砸落,铁皮是怎么穿过脸颊,钢筋与肋骨摩擦的声音如同磨牙般……他不知道,为什么是自己活了下来,那些不幸的人最终都怎样了?是的,地震并没有让他感觉到劫后余生的幸福,反而让他陷入深深的自责。随后,他吞下大量安眠药自绝人世,好在他再一次被救了回来。有人质疑他在炒作,也有人指责他辜负了当初救他的人,对不起家人朋友。从废墟里爬出来的那一刻,生活的苦难已向他成倍袭来。成年人劫后余生尚且活得如此艰难,而那些毫无反击之力的孩子又会是怎样呢? 在废墟下埋了20多个小时的郎铮终于被解放军战士救出。年仅3岁的郎铮扬起稚嫩的右手,向一身迷彩的解放军敬礼。骨折的伤痛带给他的不是痛苦的哭泣,而是镇定的目光; 家园的毁灭带给他的不是惊恐和绝望,而是刚强和希望。 他们虽然弱小稚嫩,可是面对恐惧却选择坚强,遭遇困难却满怀希望。 是的,多数人看到了废墟外他脸上的坚韧,却不知那20多个小时里他的恐惧和无助。母亲吴晓红是一名公务员,父亲郎洪东则是小坝派出所的副所长。小郎铮稍稍懂事时,郎洪东就开始有意地训练儿子坚强、感恩。学走路时,孩子平衡不稳经常摔倒,他从不去抱,都是让小郎铮自己爬起来。两岁开始,郎洪东便开始教孩子敬礼、正步走、齐步走,郎铮小小的身躯学得有模有样。小郎铮最喜欢将父亲的警帽戴到自己头上,一边稚嫩而又响亮地呐喊着:“一二三四……”,一边规规矩矩踏着正步走。郎洪东一向对儿子比较严厉,奈何小郎铮天生淘气,总免不了被郎洪东揍上两下子。那天早晨,外婆吴志琼像以往一样早早地叫唤3岁的小郎铮起床。路边早餐贩的吆喝声、路上嬉笑打闹的孩子、公园里耍太极下棋的老人家……因为担心外孙不适应幼儿园的生活,每天中午外婆都要去看一眼小郎铮。那天,就在她照例走到幼儿园门口时,脚下的地面开始不停地震动,周边的房子刹那间四分五裂。外婆和那些来看孩子的家长几乎都被埋在废墟下面,她昏了过去。当她清醒之后有了意识时,幼儿园已然成为一片废墟,空气中弥漫着飞扬的尘土。任谁都无法想象,当砖瓦、水泥大梁倾倒飞泄时,幼儿园的孩子是多么惊慌失措。也许他们正沉迷于手中的奥特曼、白雪公主,又或是正在和老师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眨眼的时间,所有人都被压在废墟底下,甚至没能来得及叫上一声“老师”、“爸爸”、“妈妈”……吴志琼一边嘶喊着郎铮,一边努力地爬出废墟外,可她的腿断了,怎么也站不起来。郎铮家住在三楼,地震时,一楼和二楼塌了,家里的客厅陷到地面。白绍志爬出废墟后,丝毫不敢耽误,匆忙地向幼儿园狂奔。但余震并没有停,楼房还在倒塌,不断有砖石从天而降。那些被埋在废墟里的人不断求救,他只能停下脚步吃力地挪动水泥板,将人拉出来。 好在,又来了两人过来帮忙,他才急忙解释说:“我要去找孙儿。”坐在废墟里的吴志琼看见丈夫跑来,哭喊着:“铮铮没了,孙子没了……”夫妻俩徒手刨着眼前的废墟,见人就叫唤:“快来救孩子!”天渐渐地黑了,夫妻俩坐在废墟前,隔一会叫一遍,手上的动作却从未停止过。凌晨一两点时,吴志琼隐约听到废墟中传来微弱的声音:“爸爸、妈妈,我害怕……”地震面前,没人相信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能存活下来,何况他们已经在这里刨了十几个小时。这一夜,对于每一个汶川人来说,每分每秒都犹如炼狱。黎明时,一身橄榄绿的解放军战士犹如曙光般,照亮了废墟。吴志琼夫妇仿佛看到了希望之光,无论孙子是否还在,他们都希望看见他。几十名战士快速投入救援中,对着废墟呼喊着,但却没有任何回音。他们不敢相信,废墟底下的几百个孩子,真的无一幸存……吴晓红从单位的废墟里艰难地爬出来后,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找郎铮。远在50公里外的郎洪东听乡里人说,儿子所在的幼儿园已被泥石流掩埋,几乎不可能有生还的可能。只因自己是人民警察,国家深处危难之中,他必须坚守自己的职责。那一刻,他深深体会到作为父亲,在危难时刻不能陪伴自己的孩子,甚至孩子可能没了,他都不能去见孩子最后一面的无奈、愧疚。而跟随第一批救援部队抵达学校的《绵阳晚报》摄影部主任杨卫华,忽然听到脚下传来断断续续的啼哭声。他迅速地趴在废墟上,拿着手里的电筒往废墟深处照去:“能看到光吗?”慌乱中,杨卫华大喊到:“这里有孩子,还活着,快!快!快!”听到有幸存者,战士们仿佛打了鸡血般拼命地挖,使劲地挖,深怕耽搁半秒。幸运的是,这个孩子就是白绍志吴志琼夫妇的外孙郎铮。他除了左手被压住之外,身体其他部位并没有被重物重压。救援队找来木棒、钢钎,小心翼翼而又急切地将水泥板撬开。两个多小时后,终于在上午9点左右将小郎铮带出废墟。被救出的那一瞬间,幼小的孩童仿佛重回人间,顷刻间哇哇大哭。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在废墟中坚持下来,也没有人能够想像,他是怎样在近20个小时里忍受疼痛、恐惧、饥饿的。成年人尚且会因此而留下心理创伤,何况他一个3岁的孩子。 看着身穿迷彩军装的陌生人,他却一点不害怕,奶声奶气地说:“鞋子,我的鞋子掉了!”“鞋找不到了,过几天叔叔给你买一双新的,好不好?”一位战士轻声安慰到。卫生员急忙上前进行简单救治,万幸的是孩子只是左手骨折,身体多处挫伤。因为余震不断,担心孩子受到二次伤害,战士们找来破木板将他轻轻地抬离废墟。他小小的身躯一边强忍着疼痛,对身边的叔叔们说:“谢谢,谢谢你们。”一边抬起自己稚嫩的右手,虚弱而又标准地向他们敬礼。后来,这张照片流传于网络感动了许多人,人们亲切地唤他“敬礼娃娃”。郎铮被抬出来的那一刻,吴志琼认出了他的衣服,那是她昨天早上亲手为孙子穿上的!看到孩子还活着的那一刻,这对老夫妻激动得嚎啕大哭。随后,郎铮被送往绵阳404医院进行救治,外公白绍志跟着郎铮去了医院。而吴志琼因为伤势过重,最终被送往重庆万盛南桐总医院进行救治。经医生确诊,小郎铮的左上臂骨折并伴有神经损伤,整个手臂已无知觉,头部与面部有挫伤,且左手无名指和小拇指面临部分截肢。吴晓红找遍整个北川县城,几度绝望,好在她并没有放弃,几经周折,母子俩终于在医院相见。躺在病床上的郎铮问妈妈:“郎铮把手臂弄坏了,爸爸会不会打我?”“你儿子被埋了20个小时,被武警战士救出来了,还上了电视。”幼儿园里五六百个孩子,只有21个幸免,而他的儿子是幸存者之一。突然听到儿子还活着的消息,郎洪东高兴得差点哭出声,因为他已经做好再也见到不孩子的准备。5月20日,经部队直升机运送,郎洪东才有机会赶到医院与妻儿匆匆相见。那一瞬间,郎洪东似乎觉得有一个世纪没有见到自己的妻儿。“我喊外公、婆婆、爸爸、妈妈,还喊姐姐,喊老师了。没人理我,就不喊了。我不敢睡觉,等叔叔来救。”一家人都在庆幸孩子死里逃生,可小郎铮却不再爱说话,情绪很不稳定。很多人都以为孩子还小,睡一觉就会忘记昨天所发生的事。却不知,在往后的6年里,他不敢关着灯睡觉,睡醒不见家人会哭,经常噩梦连连。他害怕走进教室,喜欢躲在人群里,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惊恐万状,就连上厕所也不敢独自一人…… 这6年的时间里,外婆吴志琼从不敢离开郎铮半步,但她却从不溺爱孙子半分。别人家的孩子上下课车接车送,她会带着孩子走路坐公交。曾经,也有人出资邀请郎铮做儿童品牌广告的代言人,但都被他们一家人拒绝了。相比金钱名利,他们更希望给孩子营造一个平凡、健康的成长环境。对于一个从灾难中走出来的人,他们希望能培养郎铮战胜恐惧的能力,希望他能健康成长,未来成为一名对国家有用的人。在家人、朋友和老师的引导下,小郎铮在9岁时慢慢地有了变化。为了让郎铮摆脱那炼狱般的记忆,郎家人前前后后搬了4次家,最终定居在绵阳。而家里的每个房间都能照进阳光,他喜欢坐在阳台上看书,把最喜欢的全家福挂在墙上。书架上摆满许多中外古籍,包括《军徽闪耀》、《二十四史》、《福尔摩斯探案全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北大国学课》等。锻炼也是郎铮的必修课之一,他喜欢篮球、足球、乒乓球、跑步等运动。家里的书架上,挂着十几块金牌、银牌,都是他参加各种比赛赢来的。他的学习成绩也一直名列前茅,还多次被评为最美少年、优秀学生干部和三好学生。似乎,地震给郎铮带来的阴霾正在渐渐散去,他不再害怕黑夜,不再担心被风吹雨打。郎铮能记得每一位恩人的名字,陈德永、李帅、赵兴满……拍摄那张敬礼照片的《绵阳晚报》摄影记者杨卫华,在2015年初因肺癌去世。14年过去,郎铮已经成为一名阳光自信,乐于助人的高中生。业余时间,他会去敬老院当义工帮忙打扫卫生,看见过马路的老人,会毫不犹豫地主动搀扶。郎铮曾说,自己长大后要成为解放军或是一名生物学家。此刻,他正在努力拼搏的路上,希望自己能考上理想中的大学。一路走来,郎铮已经17岁,他的人生并没有因为那场灾难而颓废,反而让他早早懂得,未来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没有人能彻底忘记过去的灾难,但他们依然对生活充满向往。深以为然,好好活着就是一种幸福,每一个活着的人不是幸存者,而是幸福的人。海峡都市报:《获救福建作家李西闽回忆身陷灾区 惊魂76小时》人民网:《作家李西闽曾在汶川被埋76小时:钢筋从身体穿过》中国新闻网:《获救作家李西闽口述:脱水被埋76小时的恐怖经历》中国新闻网:《汶川地震“敬礼娃娃”:长大想当解放军和科学家》中国新闻网:《“敬礼娃娃”感谢恩人:一定要做对社会有用的人》南海网新闻:《“敬礼娃娃”郎铮父亲:他行的是人民警察的敬礼》凤凰资讯:《探访敬礼娃娃郎铮:恐惧犹在 上厕所要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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