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里是不定期上线的她刊「对话」栏目。 每期邀请一位或一组,素人或明星来到这里,聊个人的生活和经历,谈个体的想法和见解。不代表所有人,更不涉及任何拉踩。 希望这些故事汇总在一起,能给大家提供一个新的观察视角,带来一些新的思考。 今天是第15期。 前几天,2022年的高考终于在疫情中拉下帷幕。 而在高考之后,入学之前。 一个和学业毫无关系的行业业绩,也在悄然无声中迎来疯狂增长。 这就是整形行业。 北京一家连锁整形医院的主任林源说,每到毕业季、入学前,一大批年轻人纷纷涌进医院。 她们有的拿着自己攒了很久的压岁钱,拉上一个同学壮胆,悄悄溜过来; 有的身边跟着妈妈,母女俩都神色紧张,就像等待另一场高考成绩的公布。 孩子们像是返潮的候鸟,在寒暑假前夕带着满心的愿望和期冀,迁至这里,手术后再振翅飞走。 有的人会再回来,有的则就此踏上修正过的道路,一往无前。 ![]() 一百个女孩,有一百个整容的理由。 每一个理由里,都讲述着平凡女孩们被困住的人生。 入行12年,做整形主任7年,今天,她姐和林源聊了聊,整形医院里的那些女孩们。 以下是林源的自述: ![]() “他给那个主播打了20万,求你把我整成她那样” 在所有顾客里,我们最怕接见的一种,就是失恋的女孩。 她可能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整容,也不了解自己的脸。 因为听到男朋友一两句抱怨,或者分手时逼不得已找的理由,就削足适履。 A来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7点,一天的忙碌结束,所有人都在准备下班。 那天下午做了我三个手术,很疲惫,正准备吃口饭,护士的电话打了过来。 我在面诊室看到了她。 她只穿一条睡裙,头发乱糟糟,脸上没有妆,黑眼圈很重。 低着头,一直哭,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护士冲我挤了一下眼睛,说,这是我们主任,你有什么疑问都可以问他。 她坐下,我没说话,经验告诉我,这种情况下最好等她哭完。 ![]() 五分钟后,她张口。 在镜子面前挥舞手臂,说,医生我要大眼睛,高鼻子,最好鼻尖特别尖,能行吗? 我看了看,发现她鼻子原生条件很好,眼睛虽然是单眼皮,但不难看,反而有点像韩国演员高金银。 “我男朋友说我眼皮肿起来像注水猪肉。” 我先从容貌特点给她解释,为什么她不适合欧式大双,最后再问她: “他还是你男朋友吗?” “你真的有必要,按照他的喜好改变自己的脸吗?” 快晚上九点的时候,她终于走了。 失恋整容坚决不做,这是我给自己定的行规。 这种冲动整形,医院往往也要承担更多的风险。 因为你不管做成什么样子,顾客都可能随时后悔不满。 要变成另一个人心中的“完美伴侣”这件事,本身就充满不确定性。 很想借这个机会直接告诉所有姑娘,用长相攻击和贬低你的男人都不要脸。 换脸不如换伴侣。 没想到这种事第二次上演,主角竟然变成了一个阿姨。 她拿着手机,操作缓慢地把一张照片找出来,递给我—— 一张漂亮的网红脸,眼睛是平行大双,微笑唇,应该还做了眉骨和轮廓,额头和太阳穴填了脂肪。 阿姨很坚定地跟我说,给我也做成这样。 她应该有50岁了,原生底子决定了,整成这样是不可能的。 但她很执着,近乎祈求地反复问我,为啥就不行呢? “您需要先做皮肤,光除皱就要混合用肉毒、超声刀、热玛吉好几种方式......” 面对病人,我只能这么残酷,把最真实的情况摊在桌面上。 她听完叹了一口气,表情失落,认命似的嘟囔着: “怪不得,怪不得人家爱看年轻小姑娘呢.......” ![]() 护士说,她老公在一个月内,给照片上那个主播刷了20多万。 她老公说,我一看你就恶心,你身上有股抹布味。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每天在家忙里忙外,好容易孩子上大学了,老公却开始嫌弃她了。 20万,够老家一个房子的首付啊,而他却没给她买过一件贵重礼物。 可惜,整形医院治脸,治不了老公们的心。 我拒绝了这位阿姨的全脸整形,她也本不必,为了男性付出刀刀换头的代价。 我们更愿意推荐这样的顾客,做有效的皮肤抗衰。 如果整形是为了变成一个别人,那一开始就注定失败。 因为无论做什么项目,都是在原生基础上改善。 这意味着:虽然整容是为了让你更美,但这个美的前提是接受自我,在自我的底盘上调整。 这也是我经常跟顾客说的—— 你永远没办法通过整形变成任何人,但或许你可以成为“最优版本”的那个自己。 如果容貌是武器,那我帮她赢 疫情的这段时间,很多小的医美机构都遭受了不小的打击,但大医院反而业务增长。 因为长时间的居家,正好可以当医美后的恢复期。 前几天,Lily果然来医院做皮肤。 今年是她北漂做演员的第8年,一个女生的人生没有几个8年,但她还是没火。 她已经失业大半年了,定期做脸,反而给她一种安全感。 让她感觉,自己还有固定的正经事儿可以干。 ![]() 她很爱聊天,让人感觉的确是做演员的料。 但在这之前她最重头的戏份,只是一个都市剧的女5号——女主闺蜜的同事。 有一次修复双眼皮的时候,她告诉我,其实她很喜欢自己小时候的样子。 初高中的她扎马尾,梳斜刘海,追她的男生很多,女生也喜欢跟她一起玩。 她双眼皮不大,鼻子不高,下巴也不尖,但那时候她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姑娘。 来了北京当演员才知道,在这个行业,漂亮是一件多廉价的东西。 原生的美,甚至还够不到入行的及格线。 ![]() 一个网剧的执行导演在背后笑话她,脸拍出来像个“大饼子”。 为了上镜好看,她做了轮廓三件套。 可那些欧式轮廓安到她脸上,让她彻底忘了自己是谁。 这也是变美一个不为人知的副作用——容易让你迷失自己。 但她还想火,还想为这个梦想拼一拼,哪怕丢了最初的样子。 她说:“心里记得自己一开始是什么样的人就行”。 每次整完,她都会想,或许这次又能在北京坚持得再久一点。 这是这个行业小演员的常态。 去年,演员高溜就因为在不正规诊所调整鼻子,导致鼻头灼烧,她在微博上把这段经历发了出来。 她只是被看见的演员之一,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许多女演员都在不停地调脸,包括很多大家都认识的明星。 容貌焦虑在这个行业是被加倍放大的。 但相比大明星,小明星整容就要把片酬全都砸进去,最后常常是北漂几年,两手空空。 虽然我的工作是整形医生,但其实我之前从不觉得,美貌是人生的必需品。 是Lily让我意识到,那些一定需要美貌、拿美貌当武器的人,是因为踏入了一个战场。 而一旦上场,等着她的都是残酷厮杀。 ![]() ![]() 整形,是我找到自己的另一种方式 一般情况下,整形主任从不跟顾客私自联系,但小优除外。 她加了我的微信,还经常跟我讨论一些整形相关的问题。 她前前后后来医院5年了,你可以说她整形上瘾。 因为她会根据自己某一阶段的心情,调整双眼皮的形态。 但她也是所谓的“技术流”整容: 懂审美,了解自己基础配置,知道怎么让自己的美放大到极致。 她靠写审美分析,现在在微博已经积累了十几万粉丝。 第一次来,她找我做了双眼皮,第二次来的时候,已经预约了全身抽脂。 抽脂之后,她跟我说,还想给肩头打点玻尿酸。 很少有人知道的这个手术,原理是把玻尿酸打到肩头,改变肩部形状。 显得肩更圆润高挑,锁骨窝也会显深,天鹅颈更明显。 这种不被别人知道的小手术,她也不放过。 有时候她也会带姐妹来一起做,她们做了很多手术。 每次变美后,她们都会肿着脸雀跃起来,像个小女孩终于吃到了自己喜欢的糖。 ![]() 她总能找到需要调整的地方,有时候嘴角垂下来的一点肉也会让她焦虑。 有一次做完手术,她表现得有点沮丧,她告诉我,在她心里,自己生来就应该是这么美的。 小时候她当童模,被一群人围着夸漂亮,她很愤懑,怎么一个青春期就轻易地把一切都毁了? 现在为了拿回曾经拥有的美丽,她竟然要挨刀遭罪又花钱。 她厌恶自己的“反光必照”,好在,整形能把她从容貌焦虑的无力感中拉出来,这是靠近心里那个理想自己的唯一方式。 她说,世界上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梦想。 有人想出人头地、开豪车、住大house。 但有人拼了命努力,就只想变成一个被称之为“漂亮”的人。 梦想都一样触不可及,哪个比哪个低级呢? 我们医院曾经打出过一个宣传语,叫“快乐变美,取悦自己”。 至少在面对小优这样的顾客时,我们做到了。 有人说成长就是逐渐发现自己的平庸,但小优这样的女孩好像从来不甘平凡,绝不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 这样的女性现在越来越多,王姐也是其中之一。 王姐第一次来医院的时候差2年就60岁,我们给她设计了很多项目,肉毒打动态纹,热玛吉提拉面部,全切去眼袋...... 她在社区跟几个姐妹组了个旗袍队,在她们年轻的时候,爱美是一件困难重重的事情。 在厂里干活,所有人穿着统一的黑白灰。 脱下工服的唯一方式就是嫁人,婚纱她没穿过,只照了两张戴红花的相片。 然后她就变成了妻子、母亲。 她的世界马不停蹄地轮转,无数人走进生活,让她很难给自己留一个位置。 直到孩子结婚生子,老公下岗退休,她才发现自己对美的热爱,被发达的网络爆炸式地催化出来, 一切从她在直播中,买了第一条旗袍之后开始改变。 穿上那件衣服,她像其他老年姐妹一样,重新认识了自己。 现在她每天都很忙,忙着变美,还有和老姐妹们练唱歌、跳舞、走模特步。 她不怕别人说“为老不尊”,只怕没有在有限的生命绽放过。 变美,对她们来说是一次人生自主权的掠夺,也让她们重拾对人生的热情。 ![]() ![]() 整容不是逆天改命的魔法 医院的顾客,经常有人对整形有过分的期望。 期待效果逆天,还盼望只要整了容,就会拥有那些之前求而不得的东西。 但很遗憾,整容不是魔法,没有那么大的效益。 一些顾客会明确告诉我,想要通过面相招桃花。 或者纯欲风、女团脸,什么流行做什么。 有的还表示,希望自己通过变美升值,把握住某个男性。 但以色侍人,色衰爱弛。结果不一定都尽如人意。 ![]() 除了她们外,对整形有过高期待的,还有鸡娃到高中的母亲们。 前几年,网上有新闻报道,高考毕业后一个班的同学集体去整双眼皮。 我可以负责任地说,这个现象太普遍了。 每逢高考季之后,都会有高中生来整形,大部分身边都跟着妈妈。 更夸张的是,有的孩子可能高中都没到。 为了不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她们直接替孩子做了决定。 我面诊过一对母女,女孩高中毕业,有将近一米八的大个子。 妈妈端庄优雅,看不出来是40岁左右的人,脸上还有几分网红像。 一坐下来,妈妈就说,医生,我想给她做一个平扇形的双眼皮。 我看了眼小姑娘,她的原生长相不算甜美轻柔,但却凌厉有风格。 她的单眼皮眼尾上翘,鼻子鼻骨纤细,嘴唇偏薄但形状精致,下颌骨突出,添了一份英气,有点像刘雯,是大家口中的高级脸。 我用牙签做出一个双眼皮褶皱后,小姑娘说: “你看我这样好看吗?这个双眼皮跟偷得似的。 我现在的长相,难道不是你生的吗? 为什么我能接受自己,你不行?” ![]() 听到这个零零后的表达,我和护士都目瞪口呆。 最后她把妈妈拽走了,还不忘跟我道歉:“给您添麻烦了”。 我有点哭笑不得,好像那个孩子才是妈妈。 但这种现象却让我们很开心,美是一个见仁见智的事情,也不该千篇一律。 而现在的孩子们,竟然比我们大人更能接受多元化的审美。 这至少说明一点,美的话语权被她们牢牢抓在手中了。 而等她们长大,或许我们真的就能走入那个,互相尊重、不带歧视、没有PUA的审美观里。 美国学者理查德·普鲁姆在《美的进化》中说: “从前,美一直被视为一种严格的男性标准。 然而,审美进化理论提醒我们,女性不仅是性客体,也是有性欲并有能力寻求满足的性主体。 性欲和性吸引力不仅是征服的工具,也是社会赋权个人和集体的能够促进性自主权扩张的工具。” 变美,本质上也是人类不断膨胀的掌控欲中的一种。 你希望通过手段,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这也你就变成了美和性的主体。 而有欲望没什么值得羞耻的,你想成为谁由你自己决定。 ![]() 最近几年来医院的男性也很多,变美不再只具备单一的性别气质。 这也提醒着我们,整形正在变得常规化、日常化。 经常有人说,我们要对颜值祛魅。 但未曾拥有,谈何放下? 我时常想,人人都变美后的下一步,大家会追求什么呢? 或许我们会更深刻地看到,心灵美的重要性。 而这和外表美并不冲突。 作为这一行的医生,我永远对美有崇敬之心。 我期待我们不带歧视的正视人们对美的需求。我们一起变得好看、善良、包容。 后记: 听了林源的讲述,也看到身边也越来越多女孩开始整形后。 她姐开始重新思考女性和容貌之间的关系: 我们真的通过整形控制了自己的容貌吗? 抑或是我们正在被容貌所控制?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我想说,美也并不是全部。 在几千年前的古希腊,流传着这样一句话:美是善的另一种形式。 苏格拉底曾经质问学生: 你以为美与善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吗?你不知道凡是从某个观点看是美的东西,从同一观点看也是善吗? 在人人看脸的时代,我告诉你不要在意容貌显然是一种虚伪。 但并不是美貌才是终极要义。 我们之所以爱美,是因为美让我们看到善,美是善的途径,不是终点。 而我们始终追求的,不过是善本身。 只要你有一个水晶般的心,再多的美貌都只是锦上添花。 所以,我支持你大胆追求美,也支持你心灵放光辉。 毕竟你自信的样子,比什么都可爱。她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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