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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稣的另一个名字

 胡叨叨女士 2022-06-23 发布于山东

我终于在某个周末的凌晨,第二遍读完了陀思妥耶夫斯基这部不朽的名作,也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小说——《卡拉马佐夫兄弟》。对于这部无论怎样称颂都不为过的巨著,白先勇曾经不惜笔墨这样写过:

一个冬天的雪夜,我在宿舍里看完这本书,已是天明,从窗外望出去,只见一片白茫茫的大地,我心中突然涌起一阵奇异的感动,我不是基督徒,也没有任何宗教信仰,但那一刻我的确相信宇宙间有一个至高无上的主宰,正在默默地垂怜着世上的芸芸众生。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这部惊心动魄的旷世杰作,激起了我片刻几近神秘的宗教情感,猛然间我好像听到了悠悠一声从中古教堂传出来的格里利圣歌,不禁一阵悯然。我想,我之所以创作,是希望把人类心灵中的痛楚变成文字。

陀氏的写作功力很早就通过他为了还债而赶稿写出的大量作品得到了体现,并有《白夜》等经典作品传世,但早期作品相比较而言是欢乐的,也许按照原来的方式不停写下去,文坛依然会有属于陀氏的一席之地,但和之后他声驰千里的地位相比,显然,带给陀氏巨大声望的,是他在中后期的作品。而他的写作风格得到巨大转型的一个关键因素,就是在19世纪50年代,陀氏曾经因为遭到政府迫害,而差点失去了生命;直到行刑前的最后关头,行刑的士兵才接到了沙皇的特赦令;然而活罪不免,他依然做了几年的苦役犯。相信就是在这几年时间里,陀氏的整个人生观和世界观都发生了扭转性的变化,他开始真正思索宗教、伦理、人性、心灵,乃至人类未来的命运和前途等种种宏大却又可能永远没有答案的主题,而他的作品真正开始进入不朽的地位,也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陀思妥耶夫斯基

在这本伟大的小说中,几乎所有的人物都呈现出了两面性,他们偶尔是天使却又忽然魔鬼附身,好像高谭市的双面人或者斯蒂文森的化身博士那般,那些看似高大的人,有着明显的弱点;而书中的恶棍,却偶尔有一些人性光辉闪耀,所有的人物都在用自己的思维方式来探索人性的可能,生命的价值,甚至宗教的局限,无论他们是贫穷的还是富有的,是困苦的还是欢乐的。

当我再次阅读《卡拉马佐夫兄弟》,在准备阅读《宗教大法官》这一章之前,我特意给自己倒了一大杯的红葡萄酒,借着微醺的酒气,缓慢翻着纸张,深夜阑珊,唯余纸香,当读到宗教大法官对下凡的上帝恶狠狠地说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我也不想知道你真的是他或者仅仅像他,但我明天就要审判你,并且把你作为最凶恶的异教徒活活烧死。明天只要我一招手,今天吻你脚的那些人就会跑过来往你的火堆上添加柴火,这你知道吗? ”我双手就控制不住地抖起来,一大口酒喝下,忽然很想匍匐在地,去替书中那位被宗教大法官关在大牢里的耶稣请罪,给前文中伊凡口中述说的那些受苦受难的孩子们请罪。

书中那位看似力量宏大到可以让死人复生的圣主耶稣,却落入了需要自证无罪的惨痛境地,如果要给别人证明上帝的存在,自己就要首先背叛上帝,可那又怎样呢?魔鬼看到最后心里会发笑,表面上也许最多只会假惺惺地说句“原来是真的啊”敷衍表态,然而为了得到这句轻描淡写的话语,仁慈到心怀天下的耶稣却不得不付出背叛上帝的代价!

为了证明自己的正确而献出生命,这么做值得吗?

——当然值得!如果无法给出证明,那么无尽的指责谩骂,会把一个好人淹没,也许到了这个时候,活着和死掉,已经没有了区别,甚至一个壮烈的死,反而会更好些,至少会给肉身留下一个慷慨悲壮的好名声。

所以魔鬼到最后会占据上风,正是因为它们对他人毫不吝惜和缺乏对生命的敬畏,它们为了达到目的,会使出种种卑劣的手段:如果名声和肉体,两者只能存在一个,在这样的情况下无论对方做出哪个选择,对魔鬼来说都是有利的。

因此魔鬼扫清了一切障碍,它们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奴役人类,以面包和杂耍,让人们甘愿双膝跪地,奉献出他们的自由,即使耶稣重新降临人间,魔鬼的一个嗾使,也会让芸芸众生掉头来反戈攻算,哪怕下凡的耶稣曾经真诚地希望给人间带来自由和欢乐。

围绕着《宗教大法官》一章做的研究,古今中外的文献已汗牛充栋,但书的后面部分在法庭上发生的故事,也是一个了不起的文学描写。在这段故事中,甜蜜、心酸、希望、绝望、背叛、愤怒、无助,羼杂在检察官波利特·基里洛维奇与辩护律师费丘科维奇唇枪舌剑的斗争当中,这部分还穿插了卡拉马佐夫弟兄们对斯梅尔加科夫的走访,一段一段密密麻麻的强烈情感和情节上的波动,让读者喘不过气来。

在写完我们看到的这部《卡拉马佐夫兄弟》之后,陀氏很高兴地说他会在小说的第二部中描写阿廖沙离开修道院以后的经历,并在历经磨难后获得坚定信仰的过程。他甚至说“第二部小说是重点 ”,此时他已经在脑中构造好了小说的主体脉络,然而很不幸,他在搬动桌子时,由于用力过猛而血管破裂,很快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张爱玲曾经说她人生三大恨之一是“恨《红楼梦》未完”,然而对于我来说,无缘得见本来应该传世的,以阿廖沙为主人公的《卡拉马佐夫兄弟》后来的故事,难道还有比这更遗憾的事吗?

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如果把这本小说改编成电影,一首多年前的歌曲,肯定会和电影的主旨十分契合,甚至这首歌就是为这部电影,这本小说而量身定做——

耶稣有另一个名字

叫做你也叫做我

我们都有他的圣灵

还有魔鬼的本性

撒旦有另一个名字

叫做你也叫做我

他在梦中将我惊醒

笑我平凡的人性

平凡有另一个名字

叫做你也叫做我

我们都在白天犯罪

就象夜晚的忏悔

如此我才真正明白

星期天的教堂为谁开

上帝住的天堂门外

平凡的的魔鬼在等待

阿门

——罗大佑《耶稣的另一个名字》

附:我读了《卡》一书的两个中文译本,一个是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的绿色封皮插图版,荣如德译;

另一个是上海三联书店徐振亚和冯增义合译的版本。

其实两个版本都很不错,但如果只选一种的话我会推荐前一个,对于没有读过这部小说的人来说,书里面出现过的人物很多,而人物名称的变换也很复杂,在不同场合下,有时用正式的全称,有时又用昵称,比如卡拉马佐夫家的大哥就有德米特里、米特里、米坚卡、米佳等多种名称,如果没有沉入到书中情节又对前后文的概念没有深入了解,那么书中多个人物不同称呼的突兀变化,很有可能会让读者的思维混乱。同时,这本插图版中的插画也很让人惊喜,老卡拉马佐夫的酒色之气、阿廖沙的忧郁、格鲁申卡的美丽、斯梅尔加科夫的凶残……几乎都能从图中得到很准确的反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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