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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话聊斋:珊瑚

 老大姐嗨 2022-06-23 发布于山东

珊 瑚

书生安大成,四川重庆人。父亲是个举人,早就去世了。

弟弟二成,年龄还小。安大成娶了陈家的姑娘,小名珊瑚,性情温柔文静。

而安大成的母亲沈氏却蛮横不仁,对媳妇百般虐待,珊瑚毫无怨色。

每天清晨,珊瑚穿戴整齐来给沈氏请安。正逢安大成生病,沈氏就说是珊瑚打扮得妖媚,诱惑了他而造成的,辱骂了她一顿。

珊瑚默默退下,卸去装束洗掉脂粉再来请安。沈氏火更大,以头碰地,自打嘴巴撒泼。大成一向孝顺,鞭打了珊瑚,沈氏才稍稍解怒。

从此,沈氏更加厌恶媳妇。珊瑚虽然小心翼翼侍候,沈氏却从来不和她说一句话。

大成知道母亲恼恨珊瑚,也搬到别处去住,表示不敢再和珊瑚同宿。

时间一长.沈氏还是不解气,总是指桑骂槐,都冲着珊瑚来。

大成说:“娶妻子是为了侍奉公婆,像现在这种样子,还要妻子干什么!'就把珊瑚休弃了,叫一个老太婆把她送回娘家。

才走出里门,珊瑚哭着说:“身为女人做不了妻子,回家有什么脸见父母?不如死了!”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剪刀朝咽喉刺去。

老太婆急忙抢救,鲜血直淌,已经沾湿了衣襟。只得把她扶回大成的远房婶婶家里。婶婶王氏,守寡独居,珊瑚就住下了。

老太婆回去复命,大成叮嘱她瞒着这事儿,心里生怕母亲知道。

过了几天,大成打听到珊瑚伤口渐渐长好,就到王氏家要婶婶不再收留珊瑚。

王氏招呼他进屋,他不进,只是发脾气要珊瑚离开。不一会,王氏领珊瑚出来见他,开口就问:“珊瑚有什么罪?”大成指责他不能侍奉好母亲。

珊瑚默默不答一言,只是低头呜呜地哭,眼睛都哭出血来,白衣衫都染红了。大成凄惨不忍,话没说完就走了。

又过了几天,沈氏知道了,怒气冲冲赶来见王氏,恶言指责。王氏也态度强硬,毫不相让,反过来列举沈氏种种坏处,并且说:

“珊瑚已经被你们休逐,还算你们安家什么人?我自管收留陈家的女儿,不是留你安家的媳妇,何必劳你于涉别家的事!”沈氏怒不可遏,却也理屈词穷,又见王氏气势汹汹的样子,只得惭愧沮丧地哭着回去了。

珊瑚心中不安,便想搬到别处去。

早先,大成有个姨母于妈妈,就是沈氏的姐姐,六十多岁,儿子死了,只有一个幼孙和守寡的儿媳,她曾经待珊瑚很好。

珊瑚就辞别王氏前去投奔。于妈妈问明情由,一股劲地说妹妹昏暴,当下要送珊瑚回去。珊瑚极力说回不得,还叮嘱不要声张。

于是,就和于妈妈在一起生活,像是婆媳似的。珊瑚有两个哥哥,知道了非常同情,要接她回娘家改嫁。

珊瑚坚决不肯,只跟着于妈妈纺纱织布养活自己。

自从珊瑚被逐,沈氏就多方设法要为大成再娶,但恶婆婆的名声传开远近没有愿意结亲的。

拖了三、四年,二成渐渐长大,就先替他完了婚。成的媳妇叫臧姑,生性骄横泼辣,歪理十八条,比婆婆加倍厉害。

婆婆有时给她脸色看,她就出声怒骂。二成又生性懦弱,不敢偏袒哪一方。

于是沈氏威风顿减,再也不敢触犯臧姑,反要看她脸色笑着逢迎,还不能讨得媳妇欢心。臧姑使唤婆婆像奴婢似的。

大成也不敢吱一声,只能亲自代母亲干活,洗涤器皿、洒水扫地的事都帮着做。母子两人常躲在没人的地方相对流泪。

过了些日子,沈氏积郁成疾,瘫痪在床,大小便、翻身都得大成侍候。大成白天黑夜不得休息,两眼熬得通红。去喊弟弟二成来替换。

二成才跨进母亲房门,臧姑就把他喊了回去。大成于是跑去告诉于妈妈,希望姨母能来看望。他进门就一边哭,一边诉说。

哭诉还没完,珊瑚从房帘后走了出来。大成非常惭愧,止住话音就要出去。

珊瑚两手叉住门框,大成又窘又急,从珊瑚肘下冲了出去。回到家中,也不敢告诉母亲。

没多久,于妈妈来了,沈氏高兴地把姐姐留下。从此于妈妈家中没有一天不派人来,来了就给于妈妈送好吃的食物。

于妈妈传话给守寡的媳妇说:“我在这儿饿不着,以后不要再送了。”但是家里送的食物还是一天也不断。

于妈妈不肯尝一点味道,全都留下给病人吃。沈氏的病也渐 渐好了。

于妈妈的小孙子又因母亲吩咐带着精美的食品来探望病人。沈氏感叹说:“这媳妇真贤惠,姐姐怎么修来的!”

于妈妈说:“妹妹觉得休掉的媳妇是个怎样的人?”沈氏说:“唉,她实在不至于像现在那个过分,但哪像外甥媳妇贤惠!”

于妈妈说:“媳妇在,你不知道什么是劳苦;你发脾气,媳妇不知道埋怨。又有哪点不如?”沈氏眼泪淌下来,告诉于妈妈自己后悔了。

说:“珊瑚改嫁了没有?”于妈妈回答说:“不知道,待我打听打听。”又过了几天病大好了,于妈妈要告别。

沈氏哭着说:“只怕姐姐一走,我还是死罢了。于妈妈就与大成商量,让他和二成分家过。二成告诉臧姑,臧姑不愿意,出言不逊骂大成,还带到于妈妈。

大成愿把良田全归二成,臧姑这才高兴。等分家凭证手续办好,于妈妈才离去。

第二天,于妈妈派车子来接沈氏。沈氏到于家,就先急着要见见外甥媳妇,不住口地称赞她的贤德。

于妈妈说:“小妇人纵有百种好处,哪就没一点毛病?我一向能容忍这点毛病。你即便有个媳妇像我媳妇一样,怕你也不能受用。”

沈氏说:“啊呀冤枉,你以为我是木头石块,鹿猪畜牲吗!我也有嘴巴鼻子,难道碰到香臭还不懂吗?”

于妈妈说:“像珊瑚那样被你逐出家门,不知她想起你会说些什么?”沈氏说:“骂我罢了。”

于妈妈说:“你扪心自问实在没什么可骂,人家又怎么会骂你呢?”沈氏说:“毛病人都有,就为她不能说我好,所以料定她会骂我。”

于妈妈说:“该怨的不怨,那么待她好些就可想而知了;该离的不离,那么留她下来也可想而知了。

以前送东西来奉养你的,本来不是我的媳妇,而是你的媳妇呀!”沈氏惊问:“怎么说?”

于妈妈说:“珊瑚寄居在这里很久了,前些日子供你吃的,都是她夜间纺织所得送你的。”

沈氏听罢,热泪交流,说:“我还有什么脸见我媳妇呢!'于妈妈这才唤珊瑚。珊瑚含泪出来,拜倒在地。

沈氏痛悔羞愧,自己捶自己,于妈妈好不容易才劝住了。于是婆媳相称和当初一样。

过了十几天,婆媳俩一起回家。家中几亩薄田,不能赖以为生,就靠安大成卖文,珊瑚替人家做针线维持生活。

二成家道富足,但是大成不去求助,二成也不来照顾。臧姑因为嫂子曾被逐很瞧不起她,而珊瑚也厌恶臧姑的凶悍,从不答理她。

兄弟两家隔墙而居,臧姑常有欺凌施暴之时,大成一家都捂住耳朵。臧姑没处耍泼,就虐待丈夫和丫环。

一天,丫环上吊自尽了。丫环的父亲告了臧姑,二成代妻子到公堂受审,大挨板子,仍然要拿臧姑到案。

大成用钱上下打点,为她营求解免,最终还是没用。臧姑受到拶指的酷刑,十个手指肉都掉了。当官的贪婪残忍,索贿的胃口很大。

二成只得将田产作抵押,借得银两如数交上去,才放臧姑出来。而债主催还债一天紧似一天,二成不得已,把良田全部卖给村中姓任的老翁。

任老翁因为田有一半是大成所让给的,要大成来签署卖契。

大成去了,任老翁忽然自己开口说道:“我是安举人,姓任的是什么人,竟敢买我田产'又望着大成说:“阴曹地府被你们夫妻俩的孝心所感动,所以时放我回来见你一面。”

大成流泪说:“父亲有灵,快救救我兄弟吧!”任老翁答道:“逆子泼妇不值得怜惜!回去赶紧筹集钱,赎回我的血产。”

大成说:“母亲和我仅仅只能勉强过日子,哪来这么多钱?”任老翁答道:“紫薇花树下有银子埋着,你可以取出来用。”

大成还想再问些话,任老翁已闭口不言。过了一会清醒过来,茫茫然一无所知。大成回家告诉了母亲,沈氏对此也不太相信。

臧姑已抢先带了几个人到紫薇花树下发掘起来,挖地四、五尺深,只看到破砖乱石,并无所谓藏金,失望而去。

大成听说臧姑已在发掘,告诫母亲和珊瑚不要去看。

后来知道臧姑一无所获,沈氏就偷偷去看,只见砖石混杂在泥土中,就回来了。珊瑚接着也到坑边,却见泥土中都是白花花的银子,把大成喊来验看,果然不假。

大成因为这些银子都是先人所遗留下来的,不忍一人独占,把二成叫来平分,银两正好一分为二。两人各自用布袋盛着背回家去。

二成与臧姑一起查看,打开布袋竟全是瓦砾,大惊。

臧姑疑心二成被哥哥愚弄了,让二成去偷看大成的情况。只见大成正把银子放在桌上,与母亲互相庆贺。

二成就把自己的情况实说给哥哥听,大成也感到惊异,心里很可怜二成,就把桌上的银子全都送给他。二成才高兴了,去把债务还清,心里很感激哥哥。

臧姑却说:就这件事更可以看到你哥哥骗了你,如果不是心中有愧,谁肯把分得的一半再让给别人?”二成半信半疑。

第二天,债主派仆人来,说偿还的银子都是假的,要抓二成到官府去告发。夫妻两个都大惊失色。

臧姑说:“怎么样?我本来就说你哥哥不至于这样贤德,他要置你于死地呀!”二成害怕了,去哀求债主,债主怒气不解。

二成只得把田契交给债主,听凭债主出售。这才把付出的银子取回。细看,只见两块断开的银锭,只在表面裹了韭叶般薄的一层银皮,中间全是铜。

臧姑就与二成合计:把断开的两块银锭留下,其余都送还大成,看他有何反应。并且教他说:

“屡次承蒙让产的恩德,实在心有不忍。只留下两锭,以领受推让施舍的恩义。我所存的财产,还和哥哥一样多。我也用不着太多的田地,都已经卖出,赎不赎全在哥哥了。”

大成不知他的用意,再三谦让,二成推辞很坚决,也就收下了。称了一下,发现少了五两多,就叫珊瑚把首饰当了,凑足数目,拿去付给债主。

债主怀疑还像是原来的假银子,用剪刀铰断检查,那纹银成色十足,一点不差,就收下了,把田契还给大成。

二成把银子还给大成后,料想必然会有风波,后来听说哥哥已把田产赎回,大为惊奇。

臧姑猜疑当初发掘时,大成先把真银藏起来了,就气冲冲到大成门前指责谩骂。大成这才明白退银子的原因。

珊瑚迎出门来对臧姑 笑 着 说:“田产都在呢,何必发怒!”叫大成把田契拿出来,交付给她。

一天夜里,二成梦见父亲责备他说:“你对父母不孝,对兄长不敬,死期已在眼前,一寸田地都不属你所有,赖占着干什么!”醒来把梦告诉臧姑,想把田地还给哥哥。

臧姑笑他愚蠢。这时二成已有两个儿子,大的七岁,小的三岁。不多久,大儿子生天花而死。臧姑这才害怕起来,叫二成把田契退还哥哥,二成去说了好几次,大成也不肯收下。

不久,二儿子又死了,臧姑更怕,自己拿了田契放到嫂嫂那儿。春天即将过去,田里杂草丛生,无人耕种,大成不得已,就去种植管理了。

臧姑从此改变行径,早晚都到婆婆那儿请安,就像孝子一样。对嫂嫂也非常敬重。

不到半年,沈氏生病去世,臧姑哭得悲痛,至于杯水不进。她对人说:“婆婆过早去世,使我不能侍奉她,这是上天不许我赎罪呀!'

她生了十胎,没一个活下来,就过继大成的儿子为子。二成夫妻都终其天年。

大成的三个儿子,两个中了进士。人们认为是大成孝顺长辈、友爱兄弟的结果。

异史氏说:不吃跋扈将军的苦头,不知臣下尽忠的可贵。一家一国,道理相通。逆妇转变,婆婆却死了。大概满堂孝顺,没德行来消受吧?臧姑自责,说上天不许她自赎罪过,不是悟道的人,怎能说出这样的话?不过她理应早死的,却能终其天年,上天实在已经宽恕她了。古人说:“生于忧患。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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