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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龙脉”上修炼——读陈有清新作《苇灯》忆老文化馆的日子
2022-06-23 | 阅:  转:  |  分享 
  
在“龙脉“上修炼

——读陈有清新著《苇灯》忆老文化馆的日子

□顾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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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如东乃至江海的文化翘楚,陈有清老先生应是硬核的一位。遑论如东第一部长篇小说《映天红》的主笔、第一部报告文学集《东风满帆》的主编、第一部诗歌散文集《延水奔流》的主创,仅是他涉猎电视剧、史学、方志学、科普等艺术门类之广,指导的文学青年、扶掖的文学新人之多,在如东无出其右。尤为令人惊叹的是,八十一岁的高龄仍勤于笔耕,新作迭出。继《双月楼诗词选》、《俗语诗辑解》、《鱼趣》等新著,陈有清近日又推出《苇灯》一书,为读者点亮心灵和视野。翻阅此书和县文化馆馆长丁必忠的序,倍感贴心和亲切。品读忘我,渐入佳境,老文化馆的“龙吟凤鸣”,又在我的耳边悄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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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龙卧虎”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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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年前,我在桐本乡插队,《新华日报》来信拟录用我写的一篇长叙事诗《红花向阳》,提出了具体修改意见。文化馆通知我去改稿,并随后参加文艺创作学习班。指导老师,就是陈有清。

陈有清时任文化馆副馆长,负责文艺创作辅导。馆长先后是康平和李世宏。当年的文化馆坐落于掘港镇市中心,青瓦黛墙、老宅陋巷、草木葳蕤,有古朴清逸之气。全馆呈长条状,形如卧龙,老掘港人说,文化馆风水不错,龙头在砖桥口,龙尾在北马路,龙身则由一个个前后贯通的小院落连缀而成,可谓“龙脉”吉祥。对此传说姑且听之,但文化馆有丰富深厚的史绪文脉,大家荟萃、藏龙卧虎,倒也有“龙脉”的意思。

在我的印象里,文化馆的老师人人功夫了得。作家陈有清,书画家康平、潘宗和、尤文绚、汤继明,雕刻家曹振华,音乐家江正林、季忠坦、吴尧,社会活动家吴功伟。称他们为“家”,绝非妄言。当时我曾忽发奇想,如东“庙”小,倘在京师省城,这班人说不准就是徐悲鸿、雷振邦、沈从文。后来我县王冬龄、丛志远、丁杰走出去就是“化茧成蝶”的明证。当然,“人生处处是青山”,这些老师蛰居江海一隅,甘为绿草、春泥、人梯,实实在在的讲,还是基于对农村宣传文化阵地的挚爱和坚守。

文革中期的文艺领域,盛行纪念《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多少周年,文化馆借风行船,将群众文化事业搞得风生水起,一种“边学边创”的知青学习培训方式应运而生。翻开《苇灯》,犹如一个长镜头在馆里由南向北推拉摇移,定格在取景框里的风景,次第是美术班的“丹青落纸,翰墨从心”,是摄影班的“慧眼独具、妙手偶得”,是文学创作班的“行云流水、击节华章”,更多的镜头是遍布全馆的“手不择卷、书香四溢”。点石成金的文化馆,在文革贫脊的文化荒漠里,成为广大知识青年心驰神往的文艺“圣地”。正如丁馆长在《苇灯》序言里如数家珍,一大批曾在文革中迷茫、但还揣着一丝文化梦想的学子,无不由此发韧和启航,在这没有窑洞的“鲁艺”,实现了精神上的自我救赎、逆袭和放飞,成为驰名江海乃至蜚声中外的文化精英。从陈老师《苇灯》及其序言和“文化馆人”的回忆中似乎看到,岁月磋砣、夜色浓重,一盏苇灯如炬,在原野上慰藉了“风雪夜归人”,照亮了漫漫人生路。这本书从励志和自强两个互动侧面,凝炼了融汇于如东精神的“苇灯”精神,激发了对理想和信念的追求。虽年代久远,别梦依稀,但令学子们刻骨铭心的,是文化馆老师们育才筑梦的“烛照”之功。

初见陈有清,清癯、儒雅、和善,谈吐睿智而见解独特、新颖。翻开《苇灯》,当你看到陈老师为陈咏华、陈祥志、徐健、汤夕华、汪剑坤、高保国、丁杰、孙同林、刘克勤、桑晓梅、王晓晴、韩国文、刘士辉、张晓凤、秦志强等人的作序或评论,你就会知道他对我们言传身教、耳提面命是多么真切和生动。作为惜时如金的作家,他的操心和劳碌是“班主任”式的。释疑解惑的侃侃而谈,带队采风的行色匆匆,善解人意的嘘寒问暖,勾勒了真实的“印象陈有清”。其后数十年间,每逢学友碰面,大家都会动情地提及陈有清。我的好友、英年早逝的徐忠人对我说过,当年陈老师带他和徐陵深入浒零农村培植“石九兰创作组”,患有眼疾,还坚持帮助修改诗作;曾在县通讯组一起学习培训过的市档案馆副馆长肖正德对我说过,当年跟随陈老师出海体验生活,在风浪中构思创作《东风满帆》;曾在县宣传部共事的季峰副部长对我说过,当年他在馆里生了急病,是陈老师用大板车把他拖到医院急救。这些都沉淀在陈老师《苇灯》的叙说里,仿佛触手可及,成为那一代“文化馆人”最深沉的集体记忆。

陈老师常给我学习机会,他曾叫我去南通参与校对市文化局孙家玉的长篇小说《战火催春》。主校的是江苏人民出版社的顾关荣,一位资深的老编辑。章章节节、字字句句的精勘细校,顾关荣的悉心指点,是对我文学素养和文字功底的实战提高。其后,陈老师又带我拜访了他为主创作的长篇小说《映天红》的责编,还是顾关荣。顾老对《映天红》的高度评价,使我又一次受到文学美的熏染,并由此对陈有清、徐春林、陈祥志创作团队充满敬佩之情。

曾在工会工作过的吴功伟老师善于管理。他的敬业精神,古道热肠,具有极大的感染力。他常在疾走,每当疾走,必有涉及馆务和学员的急迫之事。吴老师阅历甚广,内涵丰富。在讨论你的一份稿件时,他先是凝神倾听,然后稍加思索,便站起身来,用他亲眼目睹的一本书、一出戏的精采章节和片断加以佐证,果断或委婉地对你的作品予以肯定或否定。商榷时一时兴起,他会抹一下下巴,抚着你的肩膀,将脸凑近你的脸,令你几近零距离地感受到他的“激情四射”和“推心置腹”,从而茅塞顿开,大彻大悟。若你听到他独特的爽朗大笑,放心!你的文章和做事必有他满意之处。吴功伟的儿子陈力后与我在县委办共事,我常和他谈起他的父亲。老师已经仙逝,我很怀念他。

我进文化馆遇到的第一个老师就是潘宗和,他告诉我如东历史上第一个扮演白毛女的是我小姨,故而增添了我作为一个“白毛女传人”的文化自信。潘老师身材魅梧,性情旷达、率真,极具亲和力,门下“弟子三千”,却毫无大师做派,我喜欢和他谈心,人生的几次职业换转都征询过他的意见,我喜欢看他挥毫,他融汇于书画作品中超凡脱俗的艺术想象,如水墨晕润开来,在我的心头漾起涟漪,给我以灵性美和大雅风的开化启蒙。进馆不久,他曾为我手书一幅字“文章得失不由天”,这句话我一直奉为座右铭。

文化馆的历炼,为学子们的人生增添了亮色。就我而言,尊崇师表,开启心智,增强文学修养,锻炼文字功底,这对胜任以后的文秘、新闻、宣传以及行政工作起到了强基固本作用。从这个意义上说,在“龙脉”上修练,大约每个学子都“阿弥陀佛”,终成正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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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汤”的引申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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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年,与我同在文化馆学习创作的有顾光燧、陈震、季峰、丛国林、何海兵诸兄,平时在县二招就餐,唯顾光燧用小煤油炉单独开伙。某日大伙儿正堆在一起高谈阔论,我悄悄退出,踅进光燧的寝室,将他煨好的一搪瓷缸鱼汤一扫而光。待光燧回过神,大呼小叫抢进屋来,鱼汤缸底已朝天。

喝鱼汤的恶作剧,纯属友情无忌。鱼汤固然鲜美,但令我们真正大快朵颐的,还是回味无穷的“心灵鱼汤”。在文化馆附属图书馆提供的精神盛宴面前,我们都是如饥似渴的“老饕”。

冬日的斜阳照进窗棂,满目的木质书橱排列有序,浩繁的藏书折射出诱人的光泽。满架的新鲜报刊,飘逸出墨香和暖意。这是我们从未见过的书的世界,欣喜之情,犹如如东一句俗语“细狗儿掉到油锅里”。那些在文革特定时代不宜公开的所谓“封资修”禁书,以文化馆“批判地借鉴和吸收”和“为革命文艺创作作参考”的理由,堂而皇之地成为我们手上捧的、桌上摆的、床头放的“内部读物”。酣畅淋漓地读书,是文化馆得天独厚的享受。文化馆的日子,也是沉下心来读书、“宁静致远”的高光时刻。

几期学习班,我有幸与冯新民、严清、林启桢、王其康、肖正德、汤夕华、徐健、陆立信、管海琴等成为学友书友。回望读书春秋,印象最深的,还是七三年戏剧学习创作班的几位朋友。

在终日相伴的哥儿们中,顾光燧年长一点,馆里人谐音戏称他“光绪”,我曾打趣“此馆称龙脉,原来有皇帝”。“光绪”的龙体稍显文弱,却有一个健硕的笔名“铁牛”,由此定义了他的禀赋:来自农村,热爱土地,勤于耕耘,不怕吃苦,“吃的是草,挤出的是奶”。图书馆丰富的“草料”中,最适合他胃口的是因乡村的贫脊而无缘相识的世界名著。光燧读书有个好习惯,就是记“随笔”,他的随笔本可谓百科全书,读书感悟、华章摘句、灵感火花、生活记事、人物肖象,一应俱全,有的就是独立成篇的美文。思维的碎片集锦成就了光燧的厚积薄发,其在文化馆的文艺创作出类拔萃,不时有《后代》、《好马快步》等小说见诸报端。学友各奔前程之后,光燧除在广播电视业是一个享有盛名的主任编辑,还先后结集出版了《记忆深河》、《有心插柳》、《今夜月圆》等作品。其文风质朴清新,自然流畅,神似作家浩然。其女溯溯曾与我在计生委共事,近日谈到她父亲年近八旬,双目几乎失明,还每天坚持在自制的钢尺凹槽里摸索着写作,闻之百感交集。人各有志,光燧确实是一个为文学而活着的人。

如果说光燧有“浩然”作家之气,那么陈震则有“秋雨”学者之风。此兄教育科研述著颇丰,获奖连连,退休后仅在《沿海教育》开辟“子丑读书”专栏,九年撰稿百余篇,达60多万字。各地请他讲座者众,忙碌得我常戏谑他是“百家讲坛”。追根溯源,陈震的学识大概也有部分来自文化馆的苦读。陈震嗜书如命,读书用“青灯黄卷”形容毫不为过。我与他在文化馆同居一室,对帐而眠。夜半醒来,常见他伏案埋首,“孜孜不倦”。记得一个冬夜,他借到一本最新翻译的苏联伊万.沙米亚金的长篇小说《多雪的冬天》,兴奋地和我谈起书中的章节,对其普世价值、抒情风格和叙事架构的解析和赞赏,让我惊叹书的神奇魅力。如今陈震实至名归地荣膺“南通十大藏书家”的名号,继续着与书的缠绵。在他家里,我曾打油一首:“满目尽书橱,当惊江海殊,陈震何处觅,是人也是书”。

丛国林始料不及的是,十多年后,他竟成为如东图书馆副馆长。我以为这是组织上慧眼识珠、德才最为配位的提携。国林是陈老师在双甸办班“拉”出来的“秀才”,为人厚道,性情内敛,博览群书,耐得寂寞,对古籍史典颇有造诣,有太史公遗风。且写得一手娟秀好字,编辑校对,诗文钩沉,无一不精,由他担纲编辑的七卷九册《如东民间文化丛书》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陈有清质疑清代赵曾望撰写的对联“鱼戏枝头鸭宿水”有误,专门与国林商榷,讨论是否应为“鸦宿水”。由此可见陈老师的治学严谨与对国林的器重。

读书,与圣贤对话,是修练;读无纸书,听智者布道,也是修练。陈有清老师通过协调,把原在省市县文联和新闻战线的季茂之、顾爱同、张佩华等老同志从下放劳动的地方请到文化馆讲课,这在当时确是“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护才”之举。陈老师还请在职的老师学者前来开讲座。记得一次通师周溶泉教授解析《沙家浜》的艺术特色,讲到芦苇荡里为何响起三声枪声,第一枪什么意思,第二枪有何含义,听得我们一楞一楞的,由此明白发散思维为何物。陈老师本人博古通今、工诗善文,翻开《苇灯》“诗说”、“书评”、“浅论”等节可知端倪。他讲课我们很爱听,深入浅出,入脑入心。为了让我们掌握诗词韵律,他将十三个韵脚喻为一句话:“月下一哨兵,镇守在山岗,多威武”。陈老师常结合解析一个作品,要求将传统文化的元素,溶入到当代艺术语境中加以拓展,形成自己的特色,并强调“作者既要有书卷气,也要有烟火气。灵感来自生活的本源,脚踏实地,方能妙笔生花”。陈老师在《苇灯》中诗云:“一味真情价几许,心底秋潮纸上声”,这是他对文学青年的希望,也是他自身的真实写照。

“我看青山多妩媚,青山看我应如是”。我与哥儿们因入馆而结缘,因读书而相知,平时一句“不用解释”,成为我们心有灵犀的口头禅。我喜欢看杂书,喜欢看古今散文,喜欢看鲁迅、老舍、钱钟书等当代大家带有幽默乃至辛辣味的文字,故思维较为跳跃,常在相互逗趣时扮演主角。清风徐来,皓月当空,在开遍藤花的小院,我们常引经据典,谈天说地,妙语联珠。文化馆的日子,快乐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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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幕拉开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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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南通地区和各县每年都要搞文艺调演,这是对基层群众文化创作水平的检阅,县领导和宣传文化部门都极为重视。陈老师曾指导赵志达学友编印曲艺资料,一月一期,提供给基层文艺宣传队“大演大唱”。由此,创作文艺节目,也是我们在文化馆“边学边创”的主要任务。

记得有一年,馆里布置我创作一个开场舞,名称叫《如东誓成大寨县》,要求是气势恢宏,鼓舞人心,还要求歌舞说唱“集大成”。忙活了一阵,部里领导对节目文字也审阅定稿。在刻印前,我发现因删改调整,文理有些不通了,遂吩咐刻钢板的还依我原来的稿子来,结果可想而知,宣传部丁玉祥组长将我叫去训了一通。若干年后,我在县糖烟酒公司工作,丁组长调至邻近的食品公司任经理。忆及此事,丁经理笑着说:“你胆子也太大了”。

“犯上”固然是个教训,但也表明我们创作态度是认真的。当时馆里明确文艺创作“以小戏为纲”,故“逢班作戏”,经年不变。陈老师当年相帮丰西二大队创作组邓丽华写的地方戏《两亩地》,入选全国“青创会”交流。我和同伴一起写小戏,记得那年顾光燧写的是《海角红医》,陈震写的是《五分工》。我是遵照陈老师的建议,只身前往北渔乡黄海渔业大队出海体验生活,搜集素材,一路上“主题先行”,着意歌颂一位艰苦创业、一心为公的渔村党支部书记,歌剧名就叫《东风满帆》,这是陈老师主编的报告文学集的名字。在渔村晒脱了几层皮,回到馆里开始设计人物,搭建框架,构思矛盾冲突。记得当时特别钟情样板戏的唱词之美,于是“不怕类犬学画虎”,在陈老师的指点下,仿效了“智斗”式的对唱、《奇袭白虎团》式的主唱、“打虎上山”式出场唱和《杜鹃山》式的韵白。至今脚本荡然无存,但我还能背出剧中英雄人物李征帆的出场亮相的大段唱词:“乘长风,率船队,满载而归。渔歌脆,人声沸,霞光绚丽映樯桅,港湾春光秀美。半月来,抢风头,追风尾,雨浇头,浪打背,劈风斩浪逞雄威,驰骋大海任来回,捞来金山银堆,虾壮鱼肥。学理论,夜伴渔火谈体会,心明亮,目光锐,增才干,长智慧,风浪练我新一辈,船队是海上长城,钢铁营垒……”。在南通会审各县剧本时,大家一致评价该剧唱词“很美”,我由此信心大增,幻想将来到什么专业剧团编编戏文,大约也能养家糊口。那次到渔村采风,还搞了点衍生品,除创作发表几篇散文,报告文学《黄海中的紫色》还被《中国渔业》杂志刊用。

节目的台本和音乐创作结束,从全县各地选拔的演员便吹响了集结号。一次,演员住宿在县城北郊砖瓦厂排练,俊男靓女,各显丰采,不少是掘港镇的文艺骨干,如朱正平、陆祥斌、李清顺、刘育山、鲍金坤夫妇、陈美夫妇等,群众皆耳熟能详,“粉丝”甚众。与我同插一队的南通知青严慕云擅演反派,台上“浑身是戏”。原南通地委书记的儿子周小峰和如东姑娘宋正如、杨晓燕等舞姿超群,吸人眼球。领队张惠垣是县文化局的干部,责任心极强,令行禁止,不怒自威,我们都很敬畏他。小戏导演张老是个有来头的资深导演,除了有时询问创作意图,便是郑重其事的导戏。有个节目,马塘中学的潘老师腆着肚子,用手风琴拉出火车行驶和汽笛呜放的效果,惟妙惟肖,观众闻之惊诧不已。江老师除了作曲编舞,本身也是独唱演员。我常为他响遏行云的“新店山歌”所震撼,便也“鹦鹉学舌”,暗中跟着哼哼。不料此“新店山歌”相伴人生,成了我日后职业生涯中集体娱乐活动的保留节目,动辄登台献演。

制作道具,本人自诩“能工巧匠”。当年创作了一个小歌剧叫《三担青》到地区会演,主题是所谓“割资本主义尾巴”。舞台上一棵大柳树,美工画了树干,为追求立体效果,我剪了无数段草绳,把绿绢纸剪成小碎片嵌入其中,凌空一挂,便是“春风杨柳万千条”。为了制作两担秧苗,吴功伟上街买了两副竹篮,我到农村拖来两捆稻草,按秧苗模样铡好扎紧,在院内一角支起大锅,烧水染色,整理好几可乱真,活脱脱两担嫩绿的秧苗。

节目开始彩排,我们搞创作的便“放下身段”,听从调遣忙“剧务”,有管服装道具的、有帮着换装布景的,我的任务则是——拉大幕。

“拉开历史帷幕”是要有担当的。张领队严令必须根据剧情、音乐和队形,分别做到“徐徐拉开”、“不急不缓”、“幕急落”等。但我站在舞台一角拉幕常不得要领,缓急难以掌控。张领队亲自示范,面授机宜,渐渐的开合有度,如影随形。张领队甚为满意,居然在队前予以表扬,我很是兴奋了一阵子。之后人生,凡观戏剧演出,均以“内行”眼光对拉大幕者点评一番。

在县里和地区演出,固然都是“圆满”和“成功”的。大伙儿为县争光的集体荣誉感迸发出“演出处于最佳状态”的活力。但有一次令我们兴奋的,不是某个节目获奖,而是留守馆内的陈有清老师打来电话,告之前期江老师手表失窃案告破,外来小偷已捕获。何来高兴?因为我们感情上已将文化馆视为“家”,家者,净土也!岂容梁上君子登堂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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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后文化馆”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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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6年,我被桐本乡鲍国余书记召回,担任文化站长,这得益于在县文化馆“深造”过。

县文化馆不仅是县城的“龙脉”,它的“龙须”,延伸到全县每一个角落,尤其各级各部门将宣传毛泽东思想视为最重要的政治任务,因此,如东农村文化事业和文艺宣传如火如荼。农民当时虽然肚里清汤寡水,但眼福还算不浅,一是看露天电影,二是去“看剧”(农村土活,将看文艺演出一律叫看剧)。大凡有点文艺细胞的插队知青和回乡知青均粉墨登场,说起来匪夷所思,大队几十个人就能整出全本《红灯记》、《沙家滨》,可谓时势造英雄。

我和南通知青王炘曾学习培训于马塘区文化站,在文化馆时与丁觉非、赵志毅、刘昌年、蔡秉礼、於維卿、昝敬之等各区文化站的老师过从甚密,受益匪浅。公社文化站开张伊始,我是“本乡本土,照舅烧煮”,俨然以“县文化馆、区文化站出来的”按葫芦画瓢,确立了开门办站、“边学边创“的工作思路,请县区的老师对全乡的文艺骨干进行培训,并从中网罗一些“唱念做打”的尖子组成文艺宣传队。一时间,公社大礼堂五音杂陈,热闹非凡,招引得邻近的顽童爬满了窗户。

创作更是五花八门,陈老师要求“接地气”,我便“乡下狮子乡下舞”。方言说唱和小戏尤为农民喜爱,我入乡随俗,什么“鞋子一拖跑到曹埠,脚一跨到了芝麻洼”之类的顺口溜张口就来。大约受到“文化馆”的润滑,当时似乎脑子特别灵光,我和后任文化站长的沈春涛居然有这“本事”,有急任务临时编排一个节目,能在后台轮流写出“四句头”传到台上,竟然还赶得及说唱。编排节目,文化馆的老师现场指导,有求必应,帮助看剧本的、谱曲的、导戏导舞的,“娘家人”就是给力。桐本乡有一个全地区有名的少年武术队,我根据陈老师的“点子”,以武术队为元素,创作了一个所谓“批判资本主义教育路线”的小话剧,剧名叫《180度》。晚上彩排,轮至这个节目已是半夜,有人说不是正式演出,小孩过过场就行了。我想起张惠垣的认真劲儿,咬着牙说:“上!”硬逼着十几个睡眼惺松的小朋友一个个在台上翻筋头。虽说满意过关,但后来细想很是后怕,万一这些孩子有个闪失,我如何向人家父母交待。

夜晚,每到一个大队演出,搭起戏台,汽灯高悬,锣鼓敲得震天响,十里八乡的农民扶老携幼,黑鸦鸦在台前压了一片。“身边的人演身边的事”,演员们演得特别卖力,观众们看得十分投入,掌声叫好声不绝于耳。有一个说唱节目叫“夸夸我俫样板片”,六个男女青年自编的骑自行车的舞蹈动作,观众都喊“像!神像!”。散场后,望着乡亲们三步一回头地远去,我似乎感到乡野的风特别舒爽。

某次,马塘区文艺会演,看到文化馆的老师端坐在台下,我卯着劲儿要“露一手”,不料演出一个节目叫《扎红灯》,姑娘们正在台上翩翩起舞,江老师突然走上台侧对我说,伴唱中有个“公鸭嗓子”很刺耳,已影响演出效果。我凝神一听,果然!忙喝住那位伴唱闭嘴,并要落幕重演。区文化站昝老师按规劝阻,我年青气盛,一把抓住幕布使劲一拉,不料大幕从天掉落,台上演员呆若木鸡,全场大哗,演出搞砸了!

农村文艺演出需要的道具,县文化馆是欲借尽借,吴功伟老师常亲临指导制作。有一次,制作红灯需要样品,遍寻无着,吴老师说:“你到赵大姐家去看看”。

赵大姐出身京剧世家,在县文艺宣传队帮助化妆,大家都很喜欢她。我到大姐家一看,果然屋里挂有一盏宫灯,造型典雅华丽。我喜出望外,开口索借,大姐欣然应允,帮我摘灯的是她的女儿,一位娴静的姑娘。宫灯后来有无归还已经忘却,但五年后,赵大姐成了我的丈母娘。

吃“十八桌半”的大媒人,就是画家康平,县文化馆德高望重的老馆长。还尚未时兴的证婚人,则是陈老师。

哦!本想在老文化馆学个掌笔“龙飞凤舞”,不意在生活中收获了“龙凤呈祥”。“龙脉”吉瑞,异彩纷呈,诚如是。











此文原载于《如东日报》2020年9月18日第六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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