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之于天下百姓也,其犹赤子乎!饥者则食之,寒者则衣之,将之养之,育之长之,唯恐其不至于大也。 魏武侯浮西河而下,中流,顾谓吴起曰:“美哉乎河山之固也,此魏国之宝也。”吴起对曰:“在德不在险。昔三苗氏左洞庭而右彭蠡,德义不修,而禹灭之。夏桀之居,左河、济而右太华,伊阙在其南,羊肠在其北,修政不仁,而汤放之。由此观之,在德不在险。若君不修德,船中之人尽敌国也。”武侯曰:“善”。武王克殷,召太公而问曰:“将奈其士众何?”太公对曰:“臣闻爱其人者,兼屋上之鸟;憎其人者,恶其余胥。咸刈厥敌,靡使有余,何如?”王曰:“不可。”太公出,邵公入,王曰:“为之奈何?”邵公对曰:“有罪者杀之,无罪者活之,何如?”王曰:“不可。”邵公出,周公入,王曰:“为之奈何?” 周公曰:“使各居其宅田其田,无变旧新,惟仁是亲,百姓有过,在予一人。”武王曰:“广大乎平天下矣,凡所以贵士君子者。以其仁而有德也。”景公游于寿宫,睹长年负薪而有饥色,公悲之,喟然叹曰:“令吏养之。”晏子曰:“臣闻之,乐贤而哀不肖,守国之本也。今君爱老而恩无不逮,治国之本也。”公笑,有喜色。晏子曰:“圣王见贤以乐贤,见不肖以哀不肖。今请求老弱之不养,鳏寡之不室者,论而供秩焉。”景公曰:“诺。”于是老弱有养,鳏寡有室。 晋平公春筑台,叔向曰:“不可。古者圣王贵德而务施,缓刑辟而趋民时。今春筑台,是夺民时也。岂所以定命安存,而称为人君于后世哉?”平公曰:“善。”乃罢台役。 (节选自《说苑·贵德》) 参考译文: 圣人对待天下百姓就好像对待自己的孩子!饥饿就给他食物吃,寒冷就给他衣服穿,抚养他们,培育他们,唯恐他们不能发展壮大。 魏武侯乘船顺黄河而下,在中游的时候回头对吴起说:“多么美丽而险要的山河啊,这是魏国的无价之宝呀!”吴起回答:“(一国之宝)在于国君的德政而不在于山河的险要。当初的三苗氏,左面有洞庭湖,右面有彭蠡湖;但由于他不讲仁义道德,被夏禹消灭了。夏桀所居住的地方,左边是黄河、济水,右边是泰华山,伊阙山在南边,羊肠阪在北边;由于他治国不施仁政,被商汤放逐了。由此可见,(国宝)在于德政而不在于地势险要。如果君王不施德政,恐怕船上这些人也要成为您的敌人啊。”魏武侯说:“你说得对。”武王打败了商,召见姜太公,问他:“该拿那些商朝的士人和百姓怎么办?”太公回答:“我听说喜欢那个人,同时会喜爱他房上的乌鸦;憎恨那个人,会连他所住地方的墙壁都厌恶。把他们全部杀掉,不留活的,怎么样?”武王说:“不行。”太公出去后,邵公进见,武王问:“你看怎么办?”邵公回答说:“把有罪的杀掉,无罪的让他活着,怎么样?”武王说:“不行。”邵公出去后,周公进见。武王问;“你看该怎么办?”周公说:“让他们各自居住在自己的家里,耕种自己的田地,不要因为旧朝新臣而有所改变,(只)亲近仁爱的人。百姓有了过错,责任在我一个人身上。”武王说:“平定天下的胸怀多么宽广啊!凡是尊重士人君子的人,是因为他们仁爱而有德行啊!” 齐景公在寿宫游玩,看见一个老年人背着柴,面有饥色。齐景公就很同情他,感慨地说:“让当地的官员养活他。”晏子说:“我听人说,喜好贤良的人,怜悯不幸的人,这是守住国家的根本啊。现在君主怜惜老者,那么您的恩泽没有达不到的了,这是治理国家的根本。”齐景公笑了,脸上也有了喜悦的神色。晏子说:“圣贤的君王遇到贤良就喜好贤良,遇到不幸就怜悯不幸。现在我请求找来老弱而没有人养活、丧妻丧夫却没有房屋的人,评定之后安置他们。”齐景公说:“很好!”于是,老弱的人有人养活,丧妻丧夫的人也有了居住的屋子。 晋平公想在春天建造游观之台,叔向进言说:“不可以。古代圣明的君王崇尚道德,乐善好施,宽缓刑律,抓紧农时;在春天建造游观之台,这是耽误百姓的农时啊。怎么能靠这些来安身存命,而被后代尊称为国君呢!”晋平公说:“好!”于是放弃了建造游观之台的工程。 齐助楚攻秦,取曲沃。其后秦欲伐齐,齐、楚之交善,惠王患之,谓张仪曰:“吾欲伐齐,齐、楚方欢,子为寡人虑之,奈何?”张仪曰:“王其为臣约车并币,臣请试之。”张仪南见楚王,曰:“今齐王之罪其于敝邑之王甚厚,敝邑欲伐之,而大国与之欢。大王苟能闭关绝齐,臣请使秦王献商于之地,方六百里。若此,则是北弱齐,西德于秦,而私商于之地以为利也,则此一计而三利俱至。”楚王大说,宣言之于朝廷曰:“不榖得商于之田,方六百里。”群臣闻见者毕贺,陈轸后见,独不贺。楚王曰:“不榖不烦一兵,不伤一人,而得商于之地六百里,寡人自以为智矣,诺士大夫皆贺,子独不贺,何也?”陈轸对曰:“臣见商于之地不可得,而患必至也。”王曰:“何也?”对曰:“夫秦所以重王者,以王有齐也。今地未可得而齐先绝,是楚孤也,秦又何重孤国?且先绝齐,后责地,必受欺于张仪。是西生秦患,北绝齐交,则两国兵必至矣。”楚王不听,曰:“吾事善矣!子其弭口无言,以待吾事。”楚王使人绝齐。张仪反,秦使人使齐,齐、秦之交阴合。楚因使一将军受地于秦。张仪知楚绝齐也,乃出见使者曰:“从某至某,广从六里。”使者反报楚王,楚王大怒,欲兴师伐秦。陈轸曰:“伐秦,非计也。王不如因而赂之一名都,与之伐齐,是我亡于秦而取偿于齐也。”楚王不听,遂举兵伐秦。秦与齐合,楚兵大败于杜陵。故楚之土壤士民非削弱,仅以救亡者,计失于陈轸,过听于张仪。 秦且灭六国,兵以临易水,恐其祸至。燕太子丹患之。 樊将军亡秦之燕,太子容之。太傅鞫武谏曰:“不可。夫秦王之暴而积怨于燕,足为寒心,又况闻樊将军之在乎!是以委肉当饿虎之蹊,祸必不振矣。愿太子急遣樊将军入匈奴以灭口。”太子丹曰:“夫樊将军困穷于天下,归身于丹,丹终不迫于强秦而弃所哀怜之交,置之匈奴,是丹命固卒之时也。愿太傅更虑之。”鞫武曰:“燕有田光先生者,可与之谋也。” 太子跪而逢迎,却行为道,跪而拂席。田先生坐定,左右无人,太子避席而请曰:“燕、秦不两立,愿先生留意也。”田光曰:“今太子闻光壮盛之时,不知吾精已消亡矣。虽然,光不敢以乏国事也,所善荆轲可使也。”太子曰:“愿因先生得交于荆轲,可乎?”田光曰:“敬诺。”太子送之至门/曰/丹所报先生/所言者/国大事也/愿先生勿泄也/田光俯而笑曰/诺。 见荆轲曰:“光与子相善,燕国莫不知。光言足下于太子,愿足下过太子于宫。”荆轲曰:“谨奉教。”田光曰:“愿足下急过太子,言光已死,明不言也。”遂自刭而死。 轲见太子,言田光已死。太子再拜而跪,膝下行流涕,有顷而后言曰:“丹所请田先生无言者,欲以成大事之谋。今田先生以死不泄言,岂丹之心哉!”荆轲坐定,太子避席顿首曰:“田先生不知丹不肖,使得至前,愿有所道,此天所以哀燕不弃其孤也。愚以为诚得天下之勇士使于秦,窥以重利,秦王贪其贽,必得所愿矣。诚得劫秦王,使悉反诸侯之侵地,则大善矣;则不可,因而刺杀之。彼大将擅兵于外,而内有大乱,则君臣相疑,以其间诸侯。诸侯得合纵,其破秦必矣。此丹之上愿,而不知所以委命。唯荆卿留意焉。”久之,荆轲曰:“此国之大事,臣驽下,恐不足任使。”太子前顿首,固请无让,然后许诺。于是尊荆轲为上卿。 (选自《战国策·燕策三》,有删改) 参考译文: 秦国将灭掉六国,秦兵又已逼近易水,恐怕祸临燕国。太子丹为此非常忧虑。 樊将军逃离秦国到燕国,太子丹接纳了他。太傅鞠武劝他说:“不行啊!秦王很残暴,对燕国积累了很深的仇恨,真让人(或“为这件事情”)胆战心惊,更何况秦国听说樊将军逃到了燕国呢!这就像将肉放置在饿虎往来的路上,(您遭受到的)灾祸一定无法挽救了!我希望您赶快把樊将军送到匈奴去,以便消除秦国进攻燕的借口。”太子丹说:“樊将军在这个世界上已经走投无路了,才投奔到我这里来,我总不能因为被强秦压迫,便抛弃了我所可怜的朋友,将他送到匈奴去。(反正)这是我性命本当绝的时候了。希望太傅再想一个别的计策。”鞠武说:“燕国有位田光先生,可以和他研究谋划。” 太子丹跪着上前迎接田光,向后倒着走为田光引路,跪着为他抹拭坐席。田先生坐好以后,太子丹看看左右没人,便离开坐席请教说:“燕、秦势不两立,希望先生关心一下这件事。”田光说:“现在太子您听到的是我精力旺盛时的情况,可不知道现在我的精力已经消耗完了。虽然如此,我不敢因为我(精力不如以前)就荒废了国家大事。(庆幸的是)我有一位好朋友荆轲可以为您所用。”太子说:“希望通过您(让我)与荆轲结交。可以吗?”田光说:“可以。”太子送他到门口,说:“我向您汇报的情况,和您自己说的话,都是国家大事,希望先生不要泄漏出去。”田光俯下身子笑了笑,说:“好”。 田光去见荆轲,说:“我和您关系很好,这在燕国是无人不知的。我向太子推荐了您,希望您到宫中去拜见太子。”荆轲说:“愿接受您的教导。”田光说:“希望您赶快去拜见太子,说我已经死了,表明我不会把我们的谈话内容泄漏出去了。”于是田光自刎而死。 荆轲见到太子丹,说田光已经自刎而死。太子听了,跪下拜了两次,又跪着往前行,泪流满面。过了一会才说:“我所以请田光先生不要说出去,是想通过他来实现一个伟大事业的计划。现在田先生死了,这哪里是我的本意呢?”荆轲坐好以后,太子离开坐席,叩头至地说:“田先生不知道我不才,让您来到这里,我希望(向您)说出我的想法,这是上天哀怜燕国,不抛弃他的后人啊。我想如果能够找到一位勇冠天下之士出使秦国,用重利引诱秦王,秦王贪图那些厚重的礼物,(我们)一定能实现愿望。如果真能劫持秦王,让他全部返还侵占诸侯的土地,那就最好了;如果不行,趁势就杀了他。那些秦国大将这时都在国外指挥军队,而国内出现了大乱,这样,君臣会互相猜疑。(我们)凭借这样的机会,诸侯能够再次合纵,打败秦国就是必定无疑的了。这是我的最大愿望,但不知这个使命用来交给谁好,(我)希望您多多关心这件事。”过了好一会,荆轲说:“这是国家大事,我才学很低下,恐怕不能胜任这个使命。”太子上前叩头至地,坚决请他接受这个使命,不要推辞。这样,荆轲才答应了。于是太子尊荆轲为上卿。 (选自《战国策》,有删改) 赵太后新用事,秦急攻之。赵氏求救于齐,齐曰:“必以长安君为质,兵乃出。”太后不肯,大臣强谏。太后明谓左右:“有复言令长安君为质者,老妇必唾其面。” 左师触龙言愿见太后。太后盛气而揖之。入而徐趋,至而自谢,曰:“老臣病足,曾不能疾走,不得见久矣。窃自恕,而恐太后玉体之有所郄也,故愿望见太后。”太后曰:“老妇恃辇而行。”曰:“日食饮得无衰乎?”曰:“恃粥耳。”曰:“老臣今者殊不欲食,乃自强步,日三四里,少益耆食,和于身。”太后曰:“老妇不能。”太后之色少解。 左师公曰:“老臣贱息舒祺,最少,不肖;而臣衰,窃爱怜之。愿令得补黑衣之数,以卫王宫。没死以闻。”太后曰:“敬诺。年几何矣?”对曰:“十五岁矣。虽少,愿及未填沟壑而托之。”太后曰:“丈夫亦爱怜其少子乎?”对曰:“甚于妇人。”太后笑曰:“妇人异甚。”对曰:“老臣窃以为媪之爱燕后贤于长安君。”曰:“君过矣!不若长安君之甚。”左师公曰:“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媪之送燕后也,持其踵,为之泣,念悲其远也,亦哀之矣。已行,非弗思也,祭祀必祝之,祝曰:'必勿使反。’岂非计久长,有子孙相继为王也哉?”太后曰:“然。” 左师公曰:“今三世以前,至于赵之为赵,赵王之子孙侯者,其继有在者乎?”曰:“无有。”曰:“微独赵,诸侯有在者乎?”曰:“老妇不闻也。”“此其近者祸及身,远者及其子孙。岂人主之子孙则必不善哉?位尊而无功,奉厚而无劳,而挟重器多也,今媪尊长安君之位,而封之以膏腴之地,多予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于国,一旦山陵崩,长安君何以自托于赵?老臣以媪为长安君计短也,故以为其爱不若燕后。”太后曰:“诺,恣君之所使之。” 于是为长安君约车百乘,质于齐,齐兵乃出。 子义闻之曰:“人主之子也、骨肉之亲也,犹不能恃无功之尊、无劳之奉,而守金玉之重也,而况人臣乎。” 选自《战国策·触龙说赵太后》 参考译文: 赵太后刚刚执政,秦国就加紧进攻赵国。赵太后向齐国求救,齐国说:一定要用长安君来做人质,援兵才能派出。赵太后不答应,大臣们极力劝谏。太后明白地告诉身边的近臣说:“如果有再说让长安君去做人质的人,我一定朝他脸上吐唾沫!” 左师触龙希望去见太后。太后气势汹汹地等着他。触龙缓慢地小步快跑,到了太后面前向太后道歉说:“我的脚有毛病,连快跑都不能,很久没来看您了。私下里自己原谅自己。又总担心太后的贵体有什么不舒适,所以想来看望您。”太后说:“我全靠坐车走动。”触龙问:“您每天的饮食该不会减少吧?”太后说:“吃点稀粥罢了。”触龙说:“我现在特别不想吃东西,自己却勉强走走,每天走上三四里,就慢慢地稍微增加点食欲,身上也比较舒适了。”太后说:“我做不到。太后的怒色稍微消解了些。” 左师说:“我的儿子舒祺,年龄最小,不成才;而我又老了,私下疼爱他,希望能让他替补上黑衣卫士的空额,来保卫王宫。我冒着死罪禀告太后。”太后说:“可以。年龄多大了?触龙说:十五岁了。虽然还小,希望趁我还没入土就托付给您。”太后说:“你们男人也疼爱小儿子吗?”触龙说:”比妇女还厉害。”太后笑着说:“妇女更厉害。”触龙回答说:“我私下认为,您疼爱燕后就超过了疼爱长安君。”太后说:“你错了!不像疼爱长安君那样厉害。”左师公说:“父母疼爱子女,就得为他们考虑长远的利益。您送燕后出嫁的时候,拉着她的脚后跟为她哭泣,这是惦念并伤心她嫁到远方,也够可怜的了。她出嫁以后,您也并不是不想念她,可您祭祀时,一定为她祝告说:'千万不要被赶回来啊。’难道这不是为她作长远打算,希望她生育子孙,一代一代地做国君吗?”太后说:“是这样。” 左师公说:“从这一辈往上推到三代以前,甚至到赵国建立的时候,赵国君主的子孙被封侯的,他们的子孙还有能继承爵位的吗?”赵太后说:“没有。”触龙说:“不光是赵国,其他诸侯国君的被封侯的子孙的后继人有还在的吗?”赵太后说:“我没听说过。”左师公说:“他们当中祸患来得早的就会降临到自己头上,祸患来得晚的就降临到子孙头上。难道国君的子孙就一定不好吗?这是因为他们地位尊贵而没有功勋,俸禄丰厚而没有功劳,占有的象征国家权力的珍宝太多了啊!现在您把长安君的地位提得很高,又封给他肥沃的土地,给他很多珍宝,而不趁现在这个时机让他为国立功,一旦您去世之后,长安君凭什么在赵国站住脚呢?我觉得您为长安君打算得太短了,因此我认为您疼爱他比不上疼爱燕后。”太后说:“好吧,任凭您指派他吧。” 因此就替长安君准备了一百辆车子,送他到齐国去做人质,齐国的救兵才出动。 子义听到这事说:“国君的孩子,可算是国君的亲骨肉了,尚且还不能凭靠无功的尊位、没有劳绩的俸禄来守住金玉宝器,更何况是人臣呢!” 苏秦始将连横说秦惠王,曰:“以大王之贤,士民之众,车骑之用,兵法之教,可以并诸侯,吞天下,称帝而治。愿大王少留意,臣请奏其效。”秦王曰:“寡人闻之:毛羽不丰满者不可以高飞,文章不成者不可以诛罚,道德不厚者不可以使民,政教不顺者不可以烦大臣。今先生俨然不远千里而庭教之,愿以异日。” 说秦王书十上而说不行。黑貂之裘敝,黄金百斤尽,资用乏绝,去秦而归。负书担橐,形容枯槁,面目黧黑,状有愧色。归至家,妻不下纴,嫂不为炊,父母不与言。喟然叹曰:“妻不以我为夫,嫂不以我为叔,父母不以我为子,皆秦之罪也。” 乃夜发书,陈箧数十,得太公《阴符》之谋,伏而诵之,简练以为揣摩。读书欲睡,引锥自刺其股,血流至足,曰:“安有说人主不能出其金玉锦绣,取卿相之尊者乎?”期年,揣摩成,曰:“此真可以说当世之君矣!” 于是说赵王于华屋之下,抵掌而谈。王大说,封武安君,受相印,革车百乘,锦绣千纯,白璧百双,黄金万镒,以随其后,约从散横,以抑强秦。当秦之隆,黄金万镒为用,转毂连骑,炫煌于道,山东之国,从风而服,使赵大重。且夫苏秦,特穷巷掘门、桑户棬枢之士耳,然横历天下,廷说诸侯之主,杜左右之口,天下莫之能伉。将说楚王,路过洛阳,父母闻之,清宫除道,张乐设饮,郊迎三十里。妻侧目而视,侧耳而听;嫂蛇行匍伏,四拜自跪而谢。苏秦曰:“嫂,何前倨而后卑也?”嫂曰:“以季子之位尊而多金。”苏秦曰:“嗟乎!贫穷则父母不子,富贵则亲戚畏惧。人生世上,势位富贵,盖可忽乎哉?” ( 节选自《战国策·秦策》) 苏秦起先主张连横,劝秦惠王说:“凭着大王的贤明,士民的众多,车骑的充足,兵法的教习,可以兼并诸侯,独吞天下,称帝而加以治理。希望大王能对此稍许留意一下,我请求来实现这件事。”秦王回答说:“我听说:羽毛不丰满的不能高飞上天,法令不完备的不能惩治犯人,道德不深厚的不能驱使百姓,政教不顺民心的不能烦劳大臣。现在您一本正经老远跑来在朝廷上开导我,我愿改日再听您的教诲。” 劝说秦王的奏折多次呈上,而苏秦的主张仍未实行,黑貂皮大衣穿破了,几百两铜(战国时代黄金指铜))也用完了,钱财一点不剩,只得离开秦国,返回家乡。背着书箱,挑着行李,脸上又瘦又黑,一脸羞愧之色。回到家里,妻子不下织机,嫂子不去做饭,父母不与他说话。苏秦长叹道:“妻子不把我当丈夫,嫂子不把我当小叔,父母不把我当儿子,这都是我的过错啊!”于是半夜找书,摆开几十只书箱,找到了姜太公的《阴符》兵书,埋头诵读,反复挑选其中重要的内容熟习研究体会。读到昏昏欲睡时,就拿针刺自己的大腿,鲜血一直流到脚跟,并自言自语说:“哪有去游说国君,而不能让他拿出金玉锦绣,取得卿相之尊的人呢?”满一年,研究成功,说:“这下真的可以去游说当代国君了!” 于是在宫殿之下游说赵王,拍着手掌侃侃而谈,赵王大喜,封苏秦为武安君。拜受相印,以兵车一百辆、 锦绣一千匹、 白壁一百对、黄金一万镒跟在他的后面,用来联合六国,瓦解连横,抑制强秦。在苏秦显赫尊荣之时,万镒的黄金为他所使用,随从车骑络绎不绝,一路炫耀,华山以东各国随风折服,从而使赵国的地位大大加重。况且那个苏秦,只不过是出于穷巷、窑门、桑户、棬枢之中的贫士罢了,但他横行于天下,在朝廷上劝说诸侯王,杜塞左右大臣的嘴巴,天下没有人能与他匹敌。苏秦将去游说楚王,路过洛阳,父母听到消息,收拾房屋,打扫街道,设置音乐,准备酒席,到三十里外郊野去迎接。妻子不敢正面看他,侧着耳朵听他说话。嫂子像蛇一样在地上匍匐,再三再四地跪拜谢罪。苏秦问:“嫂子为什么过去那么趾高气扬,而现在又如此卑躬屈膝呢?”嫂子回答说:“因为你地位尊贵而且很有钱呀。“苏秦叹道:“唉!贫穷的时候父母不把我当儿子,富贵的时候连亲戚也畏惧,人活在世上,权势地位和荣华富贵,难道是可以忽视的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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