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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县莲花寺监狱的外役犯

 华州文史荟萃 2022-06-24 发布于北京

前言:我是华州赤水镇麦王新胜村,我的经历具有极其典型的内涵,折射出现实社会的许多弊病,从一个侧面可以给人们许多启迪。经徐林芝先生介绍,我请华州作家同阳洲先生为我书写自传。几经磋商,达成协议。一个狂妄的著书立说的神话,就是这样出笼了。

——刘光启

生 存 壮 歌
作者:同阳洲

外役犯

指导员带着我走出劳改农场高大的铁门。我眼前的视野突然宽阔了许多。我不知道这种生活对我来说是不是有种潜在的危险。因为黑白相间的劳改服,显示了我的身份。抡锤打钎的强体力劳动使我手上打满了血泡,又变成厚厚的茧子。现在,劳改服依旧,工作变得轻松不需要出力。这是多少犯人梦寐以求的美差,如今,这等好事破天荒地落在了我这个倒霉蛋的头上。

我提着包,背着铺盖卷。温和的风吹拂着,我心里涌出一股难以名状的喜悦。

来到停车场跟前,远处墙壁上的标语牌醒目显眼:监狱重地,不许靠近!提高警惕,严防破坏!这些标语,令我喜悦的心情猛地一震:注意,别忘乎所以。

指导员开了门,看我放下铺盖说:刘兆祥,你得给我记住,这是你今后改造的场所。你要言行一致,不能口是心非,耍两面派。白天出工后,你认真学习“毛选”,做好笔记。每天下工后,要清查车辆手锤等,不能大而化之,不能乱说乱动,晚上给我老老实实地睡在这儿,不许到别的库房乱跑,更不许走出乱逛。记住了吗?

我说,记住了。

指导员说,刘兆祥,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好好地改造,重新做人。这是教导员对你的要求,记住了吗?

我说:记住了。

指导员说,白天可以学习文件和毛主席语录,写好心得笔记。每个星期一,写出一周来的检查,要触及灵魂,争取有立功表现。

我说,我一定做到。

指导员说,再说一点,你是犯人,无论如何不能走出监狱这个范围。走出去就被认为是越狱潜逃。被哨兵发现,就会鸣枪射击,如果再不听劝告立即停下,那就严惩不贷。前个月那个小王被击毙了,知道吗?

我说,知道。我是犯人,我一定遵守监规,不做违规的坏事。

指导员阴沉着脸走了。我知道这阴沉意味着什么。

莲花寺监狱 刘焕民摄

停车场是一座宽大的场子,里面有二百多辆架子车,分连队排列,十分整齐。此外,还有手锤、钢钎等劳动工具。一句话,这是劳改农场的劳动工具存放处。这个场子从今往后归我管理。我的任务是睡在这儿,不使工具遗失。早晨,准时开门让领走所用工具;晚上,让犯人按次序放好车子工具。在劳改农场,这是一个极其轻省的工作。望着简陋的车场,我很高兴在这儿。从今往后,我不再抡锤打钎,汗流浃背地砸石头了。

那么,为什么安排我干这种轻省活儿?会不会有什么阴谋呢?

我坐在巨大的库房旁边,望着已经远去的指导员的身影,百思不得其解。

可是,不管怎么说,我十分满意这项工作。这是因为我自由了,不再有什么劳动任务,不再担心完不成任务被人训斥罚站了。

我心里乐滋滋的,有点苦涩。

看工具是个简单工作。大门一关,就是一个独立的世界。往日住大铺你争我吵的勾心斗角顿时化为宁静。晚上,几只老鼠在夜色的掩护下,准时地来到屋内寻欢作乐,吱吱欢叫。它们是我身旁的歌唱家,是我衷心的不需要招待的伙伴。由于它们在我的住所内游荡,我的心里不至于那么过分的孤独。

我感到我不如一只老鼠。老鼠可以随心所欲,而我却没有自由。老鼠可以寻情做爱,而我却妻离子散。

想到这里,我潸然泪下,盯着卧室漆黑的顶棚发呆。

这个卧室,简陋杂乱,跟狗窝没有什么两样。除过一张床外,还有一张椅子。发黄的电灯光像一团鬼火,不停地闪烁。我仰面倒在床上,心里乱成一团麻。

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

没有强体力劳动的折磨,年轻的我白天无所事事,晚上只好望着天上的残月和星星消磨时间。床头放着几本书,全都是文化大革命的社论,这些就是我们犯人改造思想的法宝。我拿起书,随意地在上面画着杠杠,不管你懂不懂,书上要显示你经常翻动的印记,这样指导员检查时就好交代。我又把书狠狠地揉了揉,只有书旧了,才能显示你学习文件是用了功夫的,是认真的。

乏味无聊的生活,每天不变的重复,我感到厌倦。我躺在床上,闭上眼睛,随意地翻动着手里的宝书,进入梦乡……

啊!我回到自己家里。父亲和母亲在灶房包饺子。这是大肉饺子,红红的肉丝,绿緑的韭菜馅子,带着一股馋涎欲滴的香味。我悄悄地走进门,这时,儿子跑过来,叫声爸爸。我抱起儿子,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小家伙大喊着:爷爷,爸爸胡子真扎!父亲说:祥娃,你回来了。我说回来了。母亲抹着泪,把香喷喷的饺子碗递过来:祥娃,快尝尝!我放下孩子,接过碗,夹起饺子,让母亲尝,让父亲尝,让妻子尝,让儿子尝。最后,我夹起饺子,仔细端详了一会,轻轻地咬了一点点品尝着,呀,真香!真香!可是,当我又夹上饺子,张开大口时,一群“红卫兵”冲进来,夺了碗,甩到地下:“狗崽子”,你越狱潜逃!说着,一个个饿狼似地扑过来。我疯了似地,从门后拿起一把铁锨抡起来……

我醒了,惊怕地回顾黑洞洞的四周,心咚咚直跳。

我望着随风摇摆的电灯,拍着疼痛的额头,长吁短叹。

我想家了,想母亲了,想妻子了,想儿子了。我已经平白无故地被关了两个多月了,我真的想家了。

我知道,梦是个好东西,再严密的封锁也没法封锁住美梦的期冀。我想家了,我只能这么去想。严厉的监规可以囚住我的身子,却无法制止我想家的欲望。在我心中,家是我牵肠挂肚的思念,是我苦苦等待的温暖,是我生命得以坚强的支撑。

是不是我想越狱?不想越狱为什么做这个梦呢?梦是心中的想念,难道我真的找死呀!

我摇摇头,我实在没有这种勇气!

我想,这大概又是“残疾的翅膀”在不安分的捣蛋。

我抿紧嘴唇,极力克制住自己……

原文来源:《生存壮歌》作者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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