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偶然路过古镇河旁的停车场,遥见树木葱茏中依旧屹立着一幢年代久远的四层校舍。校舍的屋顶是砖红色的瓦片铺就的,上面已经长上了些许杂草,有的地方墙皮也已经剥落,露出了颜色依旧红艳的墙体。窗户依旧是向外推拉式的铁窗,窗框里镶嵌着一条条竖着的安全栏杆。那栋楼,便是我母校的校舍。四楼最东边的是一班,我曾在那间并不宽敞的教室里,经历了四年的寒窗苦读。母校不大,布局小而精致,可以说小小的地方没有一寸浪费或者多余的角落。还记得之前学“公顷”这个词,数学老师说学校的面积也就是一公顷,那会儿就觉得“一公顷”真的很大,否则是不可能装得下两幢教学楼,一幢行政楼,一幢艺体楼,两片篮球场和一整圈的塑胶跑道。曾经作为“两条杠”的我,经常会从最北边顶楼的教室跑到最南边的行政楼拿班牌班旗,经常累得气喘吁吁,更觉得这跑遍学校是遥不可及的事情了,更不必说在塑胶跑道上跑上两圈。直到长大才知道,原来“一公顷”的弹丸之地,所容下的篮球场和塑胶跑道,都是缩小版的,一圈还不足200米的塑胶跑道,我却因为体育课跑步落后而心生畏惧,如今想来真是羞愧难当。缩小的篮球场常常是学生下课最喜欢聚集的地方,因为场边两棵高耸入云的银杏树,其中一棵屹立在两片篮球场中间,这棵“合抱之木”粗粗的树干顶天立地,宽大的树冠遮天蔽日,即便炎炎夏日,也能为整片篮球场投下密密叠叠的阴凉。另一颗紧挨着教学楼,枝干向着空旷的操场延伸,抬头望去形成一个巨大的半圆形。每当秋风吹起,解落两树万千黄叶,随风而下铺满整个操场,满目望去黄得耀眼。每逢课余时间,我们便走向操场捡拾落叶,互相比较谁捡的落叶更加漂亮。儿童的心理总是很奇特,我们曾经甚至还梦想着能爬上高高的树顶,遥望未知的远方,或者像童话故事中,在粗壮的枝桠间搭建精美的屋子……听先生说,这两棵树和学校同龄,有超过百年的历史。先生有一头花白的,中等长度的头发,印象中是一位笑容慈祥的老奶奶。她1964年来到学校任教,已经在这里工作近四十载,我们是她的关门弟子。她刚来这所学校的时候,银杏树还不过三层楼高,一尺来粗,比现在几乎小一半。那时学校的艺体楼和行政楼还没有,只是两排自行车棚,里面稀稀落落地停着老师们的自行车;篮球场前的那幢教学楼,也没有那么高大,仅仅是一幢两层破落的平房,八间教室。因为放不下许多学生,第二年便拆了建造了现在的教学楼,那时候老师白天上课,课后还得帮忙参与新教学楼的建造,那幢教学楼融入了全校教职工的心血,从那时候起,也有了新的课桌椅,新的黑板,新的玻璃窗……说着说着,先生的眼里竟噙满了泪花。我们听着听着入了神,殊不知这幢破旧的四层教学楼,竟还有着这样一段经历。等到我们来到这所学校的时候,这幢教学楼已经很破旧了。对于楼房破旧的定义,无非是漏风漏雨。而漏风漏雨,对于我们来说,却是司空见惯的事情。还记得五年级的时候,有一次台风天,天昏地暗,狂风咆哮,暴雨如注。操场上的银杏树在暴风骤雨中狂舞,似乎要拔地而起,如同发疯了一般,望去令人毛骨悚然。教室的破璃窗被狂风拍打得哐哐作响,雨水肆虐着从窗户的缝隙里涌进教室,顺着窗台流向地面。昏黄的吊灯被震得左摇右晃,头顶的瓦楞间隐隐约约开始渗水,雨水随着梁子和椽子滴下,恰巧落在有的同学头上,无奈大家只能打着伞,在教室中呆呆坐着,甚至瑟瑟发抖,努力压制着狂风暴雨带来的恐惧。突然,教室的木梁上飞出了一团黑色的影子,在教室里乱撞,顿时教室里传来了同学们的尖叫,大家依偎着躲避着这个黑色的不明飞行物。先生冒着风雨打开北边的窗户,把不明飞行物放出去,可它依旧在到处乱撞,最后误打误撞地从北边打开的窗户里突围出去,冲向了无尽的风雨中。先生用肩膀倚靠着关上窗户,我们分明看到,昏暗的灯光下先生的衣服被打湿了半边,头发凌乱地粘在脸上。先生为了安抚惊慌失措的我们,便整理一下被雨水打湿的衣服和头发,高声说道:“同学们,还记得我们上学期学过的《让我们荡起双桨》吗?要不我们现在一起来唱吧!”说着,就用她那略带沙哑的嗓音,轻轻地哼唱起来。教室里的躁动逐渐平息,同学们也陆陆续续地哼唱起那首熟悉而动人的歌谣,这首旋律渐渐传遍了整个教室,盖过了窗外的风雨声,久久萦绕而不散。虽然窗外的狂风暴雨未曾消减片刻,但那首唱得有些“五音不全”的歌,如同一缕耀眼的温暖的阳光,笼罩在同学们心头的阴云,便瞬间烟消云散了。后来才知道,那天梁上的黑影,应该是蝙蝠,因为其他班的房梁上,也曾见过蝙蝠出没的身影。因为校舍年久失修,“一公顷”的弹丸之地,也已经容不下越来越多的学生,学校另迁新址已经提上日程。虽然每每提到此事,先生脸上总是露出抑制不住的喜悦,高兴地对我们说:“你们不久就能搬到新学校了,那里的教室更大,电灯更亮,屋顶再也不会漏水了……”但每次说到这里,先生的眼睛里,也总有一丝掩藏不住的百感交集。那时的先生,还有几个月便退休了,工作了四十年的学校,亲自参与建造的四层教学楼,日复一日在眼中不停生长的银杏树,哪是一朝一夕能够割舍的呢?有时候,我做完值日,学校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远远看见夕阳下先生微驼的背影,在校园里彳亍,在银杏树下徘徊,用那双苍老的双手,在同样饱经风霜的教学楼砖墙上摩挲,仿佛在告慰,在怀念一位即将逝去的挚友。看到这一幕,我心里便也是说不出的一番滋味。这时我不会走过去向她道别,生怕我不经意的问候,打断了她与这所学校心贴心地交流与诉说。后来学校新迁了校址,先生也恰巧在此时退休。她与老校园,与老教学楼,在同一时刻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而我们并未向先生期待的那样,坐在新学校窗明几净的大教室里上过任何一节课。除了先生,我们不也是见证老校园走完最后一程的人吗?而今,破落的老校舍,早已被冠上“危房”的名号,空关了多年;而两棵银杏树,因为已逾百年,应该是会被挂上“重点保护树木”的牌子而幸免,能够继续站在原地颐养天年了吧。看到行将就木的老教学楼,耳边突然想起《桃花扇》里的句子——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我们上学时的记忆,一半终将被掩埋在断砖碎瓦下就此长眠,一半仍会挂在年迈的银杏树枝头向阳生长。而先生,才是将一生都奉献给了学校,她亲眼目睹了起高楼,目睹了在里面上课的万千桃李。若真到楼塌了的那一天,也不知年近耄耋的老先生,见到此情此景,心中又会泛起怎样的波澜?  作者简介:作者简介:张嘉琦,别署谅直轩主人,江苏苏州人。青年文学爱好者。苏州市阳山实验初级中学校教师,苏州高新区作家协会会员,苏州浒墅关文学艺术联合会会员。曾在《苏州日报》、《浒墅关周刊》等刊物发表诗歌,已有多篇散文公开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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