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尘风  作者：路非路 十年后，当我的胸膛被长剑刺穿，躺在血泊里的那一刻，我终于明白，天下第一刀所要承受的种种不幸。 我遇见他，是在一个茶馆里。那时，他正在喝茶。他是一个刀客，他的刀上有血，鲜红的人血。那时，他正在擦拭刀上的血渍。 我能遇见他，只因为我是这个茶馆的伙计。我到现在都不明白，当初为什么选择跟随他。 他问我叫什么。 我说，路无方。 他告诉我说，这不是一个好名字。 我问他的名字。 他没有回答，他好像笑了笑，又好像没有笑：“你知不知道江湖中谁的刀最快？ 栩木伊，我这样回答。 他点了点头，又说：“你知不知道我现在要干什么？” 我摇了摇头。 杀人，杀栩木伊。他的表情很冷淡。 我的确吃了一惊。 他问我是不是怕了。 我说没有，我有我的原因。或者说，我认为他是当世唯一一个能杀栩木伊的人，他杀他，自然有他的理由。 江湖相传，日当正午，必见血光。他杀的人都是该死的人，所以他只在正午杀人，所以他的刀上总是有血。 我问他去哪。 春宵宫，他回答的很简单。 妓院？我想问，却终究没有问。 他却告诉了我：“栩木伊是天下第一刀，但同时他也是个败类，败类通常都会去那个地方。” 我不能否认，也不敢否认。 春宵宫很热闹，这里没有悲伤，没有痛苦，只有男人和女人。 他进入春宵宫的时候，立刻就叫了一个女子。他让我随意，我只是徘徊，我以前没进过这种地方，现在也不想来这里。我在想栩木伊会不会出现在这里。 深夜的时候，我的房里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个女人，我很厌恶。如果说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没兴趣，那是笑话，可是现在我真的没有兴趣，她的身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也许，只因当时我才十三岁。 我走出房门，楼下的酒桌上还趴着几个人，他们都是江湖人，因为他们的身边有刀，也有剑。我忽然听到了一声长叹，我之所以听到，是因为那声叹息太过悠长，太过无奈。 声音是从一道虚掩的门后传出来的，我走进去的时候，一个中年人正在喝酒。他让我坐下，我就坐。他让我喝酒，我就喝。我感觉喝酒总比面对一个令人作呕的女人要好得多。 我问他为何叹气。 他指着我们所在的这间屋子：“屋里没有女人。” 我说女人随时都能有，他却说这间屋里的女人已死了。 死了？我的心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因为我窥见了他眼角的泪痕。我想问那女子为什么会死，何时死的，现在看来都已不必再问。一个男人在烟花柳巷为一风尘女子流泪，我还能怎么说。 他突然问我，如果一个男人不喝酒，那么这个男人会在乎什么。 我告诉他，不喝酒的男人，我还没有见过。 他品了一口酒，说，你应该见过，而且很熟悉。 我问是谁，他并没有说，但他却说了另一番话，不喝酒的人，是因为他想时刻保持警惕，只是未免太过小心。 我不懂，但他只是笑。 当时，我并不知道，我面前坐着的那个人就是栩木伊。 第二天的正午，他的刀上又有了血，我知道江湖中又少了一个作恶的人。不过这一次，他并没有去擦拭刀上的血渍。我跟在他的身后，他走一步，我便走一步。他不走，我也不走。 他突然坐下了，就坐在一群剑客的对面。他们都不动，都不语。春宵宫中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死寂，我似乎感觉到他们之间会有一场恶战发生。 但我似乎感觉错了。他们没有开战，因为已过去了两个时辰。 我忍不住问他在这里干什么。 他只说了五个字，追杀栩木伊。 我不知该干什么，我只有等，陪他和那些剑客一起等。 春宵宫的生意还在继续，可是所有的人都显得战战兢兢。女人没有了接客的准备，男人也没有了那么浓厚的欲望。 夜又深了。 那声叹息再次传到我耳边的时候，我看到了他和那些剑客紧锁的眉头。 “你还是不肯喝酒。”楼上传来声音。 “不喝。”他的手握着刀，刀上的血已干。 我那时才明白，昨天见到的那个人就是栩木伊，才知道栩木伊口中不喝酒的人就是我身旁的他。 “你找来那么多剑客，就只为了杀我。”栩木伊的语言没有语气。 “这些人并不多。” “你知不知道，你又输了。” “我输了？你凭什么说我输了？” “如果你能赢，你就该一个人来。你来了就找女人，只因为你太过紧张。你擦刀上的血，是为了壮胆，但现在你发现刀上有血更能壮胆。你不喝酒，只因你怕喝酒会误事，怕失去了杀我的机会。” 他的手在抖。 栩木伊又是一声叹息：“吴命，不要和我比了，我们还是兄弟。” “兄弟？我活了二十八年，其中十三年屈膝于你。武功不如你，名声不如你，连我心爱的女人都选择你。我……”吴命手上的青筋已起。 他们对话的时候没有人插嘴，也没有人敢动，似乎连空气都是静止的。我在一旁静静地听，但手心已浸满了汗。 栩木伊已走下楼：“现在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天下第一刀的名号可以给你。” “晚了，晚了，晚了。”吴命歇斯底里地吼叫。 吴命刀上的血又开始流动，我不知道是他手心的汗流到了剑上，还是他握剑的手渗出了血。 吴命的眼睛盯着栩木伊，像一只毒蛇盯着它的猎物：“你还记得浅星和悠然是怎么死的吗？” 栩木伊的眼睛突然黯淡。他记得那是一个夜晚，就是在这春宵宫，就是在这楼上，他和悠然在房里熟睡，情欲让他放松了警惕。当悠然的叫声吵醒他的时候，他的刀就划过黑衣人的脖子，可惜悠然的身体已被利刃刺穿。他的崩溃是在他看到黑衣人面目的那一刻，那女子是他的妻子，浅星。 栩木伊从此终日守在那间房里，把所有事都托给了吴命。可吴命的心中早生忌恨，悠然死亡的消息传到他耳朵的时候，他便发誓要亲手杀掉栩木伊。所以他就借此机会，不停的扩展势力，他的确做到了，他的名气大增，但怨气也在增长。 吴命的刀就在那一刻动了，那些剑客也动了。几十把刀剑一并刺向栩木伊。我不知道栩木伊是如何拔刀的，我只知道连同吴命在内的人都死了。 吴命的气息还没有散尽的时候，他指着桌上的一杯酒，我把酒杯递给他面前，他只是苦笑。 我不禁感叹他的命运，他以为栩木伊想起了伤心往事，便会握不住刀，但他却忘了，一个人的心智接近疯的时候，便是猛兽。他说我的名字不好，但他自己却有一个更不好的名字，我想这就是他不愿告诉别人他的名字的原因。我只是无奈，知道了他的名字，却再也没有机会喊他一声。 我已不知是该同情吴命，还是同情栩木伊。我一直看着吴命，直到他断了最后一口气。我再次抬起头时，栩木伊已不在了。那时，我才发现春宵宫只剩我一人。 走出春宵宫后，我径直走向山谷中的一间木屋。因为在春宵宫我听到了栩木伊的话，他让我去那间木屋找他。 夜太深，路很不好走。我走了很久，才依稀看到木屋中闪烁的烛光。可当我到达那间木屋时，我震惊了，我看见栩木伊死在自己的刀下。桌上漂浮着几页黄纸，在灯光下略显沧桑：窗外，光影慢慢地从明变暗。我似乎感觉到我的一生也会从最耀眼的明，忽然地黯淡。在杀与被杀的挣扎中，死在自己的刀下。 栩木伊生命的最后几句话在我手中，那几页黄纸中还夹杂着他的刀法。难道，他找我来的目的就在此。 我终于没能忍住天下第一刀法的诱惑，练刀七年，闯荡江湖。三年间，无敌天下。 十年前，我如一个小丑一般夹在两个绝世刀客之间，目睹了他们兄弟间的那场争斗。我怎么也想不到，十年后，我也会为情所困。也许在我拿到天下第一刀法时，便注定了我的死亡。 酒醒的时候，我已被长剑穿胸而过。我倒在血泊里，终于明白栩木伊和吴命的无奈。我想，我也应该同情一下我自己和那两个叫浅星和悠然的女人。我把手伸入怀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揉碎了那几页黄纸。 路无方，有路的时候，却没有了方向。 假装|深沉|感谢|青春 非路先生公众号｜FeiLuXS 微信：wxfeilu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