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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懂了陈忠实的一生,才知道《白鹿原》有多牛逼

 书巷 2024-02-01 发布于宁夏

公历1992年初,从准备到创作总共进行了将近6年时间的《白鹿原》,终于完稿了。

6年时间,五十万字,写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陈忠实没有激动,只是静静地在椅子上坐了好一会儿,又起身到沙发上坐下,眼泪也终于忍不住了,他泪流满面。

对于《白鹿原》,陈忠实可谓全身心地投入,附身在白嘉轩、鹿子霖、黑娃、田小娥、鹿兆鹏等人身上,完稿的那一天,他沿着河边一直走,走到夜幕降临,天上布满星子,然后烧火给自己煮了一碗面,再听一段秦腔。

陈忠实完稿《白鹿原》的时候,比陈忠实小几岁并且同为陕北作家担当的路遥,《平凡的世界》已经大获成功,可回忆起写作的过程,路遥还是满口心酸,说吃的是牛马的苦。

创作时所受的苦,可想而知。

随后,《平凡的世界》获得茅盾文学奖,按照管理,领奖要请客,还要买书送人,可是路遥没钱,只得找弟弟王天乐帮忙,弟弟开玩笑说:你可别再得诺贝尔文学奖了,不然可借不来了。

当时的路遥,激动得直接爆出口:“日他妈的文学。”

差不多也是这个时期的王小波,也是埋头在家写小说,可是小说就是出版不了,不得已,王小波还去考了货车驾照,说是不行,就去做货车司机。

陈忠实也有类似的窘境,快要写完的时候,妻子问陈忠实:“出版不了怎么办?”

陈忠实说:“那我就来养鸡。”

01

1942年,陈忠实出生的时候,中华大地还是战火弥漫,硝烟不断。

那一年三伏天的一个中午,太阳正当空,白鹿原迎来了一个新的生命,这个孩子落地半小时,全身就起了痱子,除了嘴唇,全身都是密密麻麻的热痱子,而两个嘴唇,也不闲着,反而长起了包谷米一样大的水泡。

要说这孩子命硬,还真的是命硬,整整一个夏天,旧痱子未去,新痱子又来,皮脱了一层又一层。

让这个农民之家,惊魂不定,始终担惊受怕着。

陈忠实所在的陈家,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但有两个人比较特别,第一个是陈忠实的祖父,他的祖父一生腰杆直,就像《白鹿原》里的白嘉轩,腰板直得,让人害怕,又做过几年私塾先生,所以路上走一圈,坐在门口给孩子喂奶的妇女,都得赶紧走进屋去。

第二个人是陈忠实的父亲,喜欢种树,除了在祖坟边种树,还在空地上种树,还会写字,逢年过节,邻居就拿着红纸,来找他写字,他也乐呵呵地写,下雨天休息的时候,就坐在炕上读古典小说和秦腔戏本。

在这样的家庭里,陈忠实比大多数农民的孩子幸运的就是,这是个耕读传家的家庭,重视子女的教育,拼死也要供着孩子读书。

老父亲的想法也很简单,念点书,识得字,算得数,免得被人家忽悠了还不知道,然后回家种地,可是稍长大一点,陈忠实就觉得父亲的想法可笑,要让他挖一辈子土粪而只求一碗饱饭,那光阴就算虚度了。

但孩子时期的陈忠实,也不会有这样的感慨。

8岁那年,父亲把一支毛笔和一沓黄纸交给陈忠实,对他说:“你明日早起去上学。”接着又说:“你跟你哥伙用一只砚台。”

在父亲看来,字是人读书人的脸面。

后来,陈忠实在家里发现一个木箱,里面装着一堆书,上面的字,跟课本上的一样好看,陈忠实问父亲:“是你读过的书吗?”

父亲说他读过,但随即解释说“那是你爷爷用毛笔抄写的”

陈忠实着实被惊讶到了。

02

陈忠实的父亲爱种树,两块地里都种满密密麻麻的小叶杨树,可是这些树,为了供陈忠实和哥哥上学,都祸祸完了。

作为农民的父亲,收入都从土里来,为了供孩子上学,要么卖粮,要么卖树。

为了筹够学费,等不了树长大,于是,人家要大树就卖大的,要小树就卖小的,反正,有人要就卖,卖完了树,就把树根也挖出来当柴火卖。

为了筹够学费已经不容易,陈忠实上学,还得自己背着馍馍去,顿顿就是开水就馍馍,偶尔能买一点点咸菜,就算改善伙食了。

高小毕业前,班主任带着班里二十多名学生,徒步前往三十余里外的镇上去投考中学,陈忠实年纪最小,个子也最小,穿着旧布鞋,走着走着,鞋底就磨破了,脚后跟也磨出了血,陈忠实就落在队伍后面。

他不说自己鞋破了,悄悄用树叶、破布条塞在鞋底,可还是不管用,最后连课本也塞进去了,都无济于事,但他依然咬着牙,不愿在任何人面前哭穷。

突然,他看见一列呼啸而过的火车,他才知道,这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坐着火车跑,根本不用双脚走路,他心中燃起了一个信念:

“人不能永远穿着没后底的破布鞋走路!”

他同时也明白了一个道理,无论生命历程中遇到怎样的挫折,遇到怎样的委屈,遇到怎样的龌龊,不要动摇也不必辩解,走你认定了的路吧。

初中上了半个学期,有一天父亲对陈忠实说,钱的来路断了,树卖完了,你得休学一年。

那时候,陈忠实的哥哥已经高中了,高中上完,要么考上大学拿着补贴上学,要么出来打工自己赚钱,两样都能缓解家里的压力,能让陈忠实继续上学。

很多年后,陈忠实才知道,他等待的这一年,究竟要让他得到什么,又要让他失去什么。

03

休学半年后,陈忠实在国家的帮助下,又开始上学了,但由于半学期没上课,他只能从初一重新开始读,依然是背着馍馍去上学,依然顿顿开水泡馍。

吃的不能讲究,穿的更不能讲究。

吃得不好,穿得差,让陈忠实在那些穿得好吃得好的城市学生面前,有些自卑。

物质比不上别人,那是投胎的问题,但精神学习上,是自己的问题,所以,他暗暗决定,一定要努力走在前头,渐渐地,他喜欢上了文学。

读了赵树理的小说,他发现小说中那些农村生活的日常,自己知道得也不少。

就这样,陈忠实有了一个念头,他也能写小说。

他读,也写。

后来,语文老师换了,作文课不再命题,而是学生自由选题,写自己想写的,陈忠实虽然喜欢文学,但讨厌作文,听到新老师的作文要求,简直太合他的心意了。

于是,在作文里,他开始讲故事,算是开始了真正的文学尝试,他在作文里学赵树理,给人物起绰号,什么二两壶,什么钱串子,一个个地跳出来。

随后,他开始写诗。

有一天,有同学在报纸上看见陈忠实的名字,很激动地跑去告诉陈忠实。

假期的时候,陈忠实白天赚钱,晚上就读肖洛霍夫的巨著《静静的顿河 》。

陈忠实的文学偶像,是柳青。

那时候柳青的《创业史》在《延河》连载,陈忠实把每周两毛钱的零花钱省下来,省一个月,可以买一本《延河》,直到《创业史》连载完。

三年困难时期中,陈忠实的肚子处于饥饿状态,可是他的精神,却充实饱满,他几乎把所有空闲时间都用来读书和写作,他和同学成立了一个“文学摸门小组”,办文学墙报,取名新芽。

陈忠实高二时,学校考上大学的人数差不多占百分之五十,等到陈忠实考的时候,全校只考上几个人,陈忠实没有考上,所有的理想瞬间坍塌,陈忠实天天把自己关在屋里,父亲担心不已,“考不上大学,再弄个精神病怎么办?”

直到有一天,父亲对他说,当个农民又如何啊,天底下多少农民不都活着嘛。

陈忠实才醒悟过来,人首先得活下来,才有机会谈梦想。于是就做了民请教师,在村里教书。

好好活着,活着才有希望。

而好好活着,首先就要安放好肉体,否则,灵魂何以为家?

04

虽然没考上大学,但陈忠实没有放弃文学,他决定自学写作,就跟上大学一样,第一篇作品发表之时,就是他毕业之时。

他预计,这个时间大概也是四年。

于是,每天白天忙学校的教学,晚上回到自己的小破屋里,就坐在那张破旧得不得不用草绳绑着腿的烂木桌前,点着用废弃墨水瓶做的煤油灯,开启自学文学之旅。

他自学主要是两个方面,一是读书,二是写作。

没有图书馆,也不能上网随意查阅,更没有人指导,陈忠实只能看到什么就读什么,能找到什么就读什么,关于写,也是想到什么写什么,不求完整,但求练手。

就这样,他开启了精神的野蛮生长。

在每个笔记本上,陈忠实都写上“不问收获,但问耕耘”,有时候一埋头耕耘,陈忠实就忘了时间,直到深夜才睡下,第二天起不来,他就想了一个办法,改用一个小墨水瓶做煤油灯,油熬干了,就上床睡觉。

父母问他,每天藏在屋里干嘛。

他说,瞎玩。

1965年,陈忠实发表了一篇散文,他提前毕业了。

新手上路,陈忠实专门写自己熟悉的事情,所以他的笔下,几乎都是农村老汉。

由于时代的原因,陈忠实的创作,始终都围绕着那个时代,围绕着那个时代的主题,有着非常鲜明的时代印记,写快板、小品,歌颂时代旋律。

特殊时期,陈忠实目睹了柳青被打倒,之后多年,他再也没有读过文学书,就像王小波的父亲告诫王小波,学啥都行,别碰文学,意识形态这种东西,太危险了。

那时候,陈忠实只有一个想法,这一辈子,就凑合着过吧。他兢兢业业做事,勤勤恳恳工作,负责过卫生院的工作,还学会了打肌肉针,带着同志进山采药,采了一万多斤草药,成为楷模,他写得最多的,就是各种报告。

直到几年后,张月庚突然找到陈忠实,要向他约稿,陈忠实才重新开始文学创作,并作为一个业余从业者,创作一些散文和诗歌。

短篇小说《接班以后》发表之后,陈忠实获得了全国性的关注,此后几年,他一年一个短篇,跟着时代,书写时代,稳步向前,1976年,《无畏》发表,一段特殊的历史也成为过去,但《无畏》却有那个特殊的时期的味道,陈忠实因《无畏》受到牵连,又是几年不写小说。

后来,读到了作家刘心武的小说《班主任》,他看得心惊肉跳,“小说敢这样写了!”他也意识到,他的人生之路,该重新调整了。

这一年,陈忠实38岁,他开始反思自己的写作,到底该写什么?

一个人的成长,就是不断超越过去的自己。

05

1982年,路遥的《人生》引起巨大的轰动,陈忠实读了,为《人生》所能达到的“完美的艺术境界”而震动。

说实话,陈忠实确实被打击了。

他的同学知道他搞写作,见了他就问“你咋没有写出《人生》?”

他觉得自己的文学该有新的突破了,他开始思考,应该怎样去写作?或者说,怎样去写人?思考的结果是,要写人的生存理想,要写人的生活欲望,要把人放在真实的环境去写,要真实。

思考之后,陈忠实的写作,踏进了一个新的阶段,他写的人,开始活生生地站在你的面前了。

他要写人的欲望,要写人的处境和限制,他更懂人了。

随后,《康家小院》获奖。

1986年,路遥写完了《平凡的世界》第一部,陈忠实也很清晰地听到了生命的警钟,这一年他44岁,年过不惑,且还没有写出一个大部头的作品。

在和《长安报》编辑李东济闲聊时,他说最丢心不下的,就是活到现在,还没给自己弄出那死后垫头的东西。

李东济用一个词形容陈忠实:豪狠。

又经过一段时间的思考,他终于知道自己要写什么了,他终于找到属于自己的句子了,他要写一部史诗一样的长篇。

这个史诗一样的作品,实际上就是后来的《白鹿原》。

06

创作《白鹿原》,准备工作是漫长的,前两年时间,几乎都在准备。

陈忠实意识到,必须要找到创作的根。一方面,他大量翻阅历史,查阅地方志,但他同时也明白,真正的根,不在书里,而是在生活里,所以,他一有时间就和村里的老人拉话,或者去别人家里,或者把别人叫到家里,让这些老人随便谈,谈着谈着,白嘉轩的形象出来了,鹿子霖的形象出来了。

在查阅地方志的时候,他翻到几本厚厚的记录贞节烈女的书,这些书上面记录的女人,连一个完整的名字都没有,更没有具体的事迹,但这些女人都有一个特点,从一而终,至死不二嫁。

于是,田小娥就来了,这个形象是为被压迫的无声的女人发声的,他写田小娥,写她生的痛苦,活的痛苦和死的痛苦。

准备到1987年,小说的构思和结构已经有了。

但他没有立即开始写,直到第二年4月,才在草稿本上写下“白嘉轩后来引以为豪壮的”这一句话,这就是《白鹿原》开头。

在陈忠实的计划里,打算两年写成此书,可是最终写了四年,写作的时候,陈忠实回到老家,闭关写作,馍吃完了,就去妻子那里背。

路遥写作的时候,离不开咖啡和烟,而陈忠实呢?喜欢秦腔。

每当写累了,他便端着茶杯坐到院子里,打开录音机,听几段秦腔,几乎天天如此,久而久之,连邻居老太太都听上瘾了。

有一天,他写得入迷,没有听录音机,老太太就隔墙大呼“今日咋还不放戏?”还说她的耳朵每天这个时候就痒痒。

刚开始写的时候,陈忠实是悠闲的,写着写着,他觉得《白鹿原》在当时的社会环境里,根本不可能出版,所以就越发不在意时间,写得更加慢悠悠的。

写到最后,还有大概十万字,他对朋友说:

只剩下不足十万字了,能不能出暂且不管,按原构思弄完,了结一件心事,也可以干些别的。

妻子也问他,要是出不了咋整?

陈忠实说,那我来养鸡。假如出版不了,就自学养鸡技术,即便最复杂的养鸡技术,也不会比写小说更难。

他想到,出售一筐一筐的鸡蛋,肯定比自己销售自己的作品更自信,也更坦然,最起码不会陷入尴尬和羞愧。

1992年初,鹿子霖死了,小说也划上了句号,书比原先预计的字数还多,总共有近五十万字。

07

写完之后,陈忠实没有立即将作品交给出版社,而是把作品复印出来,先拿给一个评论家朋友把握一下“成色”。

稿子给了朋友十几天,陈忠实估计朋友也看完了,于是就打算去听听朋友的意见。

这位评论家,见到陈忠实,久久不语,陈忠实以为凉了,可是过了好一会儿,这位评论家说:“咋叫咱把事给弄成了!”

陈忠实被一种巨大的惊喜击中,脑海里一直回荡着这句话。

随着这句话之后,评论家又对陈忠实说,以后你不用找评论家,评论家会来找你。

接着又说,十年内没有人能超过你,《白鹿原》能得茅盾文学奖。

陈忠实脑海里一直响着,事给弄成了,根本没注意朋友说了什么,但是朋友这些话,全都成了现实。

给朋友看完,陈忠实知道,成色还不错,于是就给了出版社,那时候,他很想对出版社的人说“我连生命都交给你们了”。

两位编辑看完信,都有一个感觉,开天辟地。

不到一个月,他就得到了出版社肯定的答复,陈忠实第一反应就是:

我可以不去养鸡了,上帝。

路遥得知后,也说:忠实应该出一部好长篇了。

出版是可以出版了,但出版社觉得《白鹿原》里面那许多有失大雅的“性”描写有碍观瞻,担心影响全书的质量,因此要将这些描写删减掉。

其实“有碍观瞻”的,大部分都是对田小娥的描写,但如今看来,却是精华。

虽然可以出版了,但陈忠实心里实在没底,不知道能不能卖出去,作品如何,终究还是要看读者的反馈。

1993年6月,《白鹿原》首次出售,大卖。

短短一个月,地摊上就有了许多盗版书,陈忠实看到这种情况,内心欢喜,因为他的努力,终于得到了普通读者的认可。

08

《白鹿原》得以出版后,陈忠实过了一段时间的悠闲生活,每天在河边散步,读诗,偶尔填几阙小词。

那一年四季,他几乎都在阅读诗词,也在试写古诗词,他在《小重山·创作感怀》里说:

单是图利名?怎堪这四载,煎熬情。

这说的就是他心中最真实的想法,如果是为了名利,四年的苦,怎么熬得过来?就像路遥的弟弟王天乐感慨的那样,“真正的作家,不是人当的”。

1994年,画家范曾在法国读了《白鹿原》,激动不已,说是一代奇书,比之巴尔扎克、斯坦达尔,也未肯轻让。

1997年,《白鹿原》获茅盾文学奖。

陈忠实感觉,终于有了死后垫头的东西了。

《白鹿原》之后,陈忠实写得最多的就是散文,或偶尔写写短篇小说,却没有再写中长篇,有人问陈忠实,有没有写第二部的打算?

陈忠实说,我已经下了白鹿原,我永远不会再上那个原了。

他渐渐也明白了,文学仅仅是一种个人兴趣,创作只不过是一种个人体验的展示。

若非是兴趣,又怎能在苦难中煎熬而不断持续呢?

60岁的时候,陈忠实回顾自己的一生,他祈祷着:

我唯一恳求上帝的,是给我一个清醒的大脑。

他还告诫自己,要时刻警戒着那些会导致平庸乃至消极的传统和习俗。

2015年春节前后,陈忠实口腔溃疡一直不见好,他也不愿意看医生,觉得口腔溃疡没什么看的。

拖到四月,才去医院检查,结果却很不好——癌。

后来,陈忠实病越来越严重,连味觉都渐渐失去了,虽然一直在治疗,但依旧不见好。

2016年4月29日,陈忠实去世。

陈忠实生前喜欢秦腔,是个戏迷,在他的葬礼上,很多会唱戏的人,来到他家的院子里,为他唱戏,一时间,灵堂里戏曲声不断。

09

人这一生,如何算是成功?

陈忠实说:

一个人对上帝赐予他的或多或少的智慧,通过不懈的努力而发挥到了极限,甚至超极限发挥了,就是成功。

陈忠实不是那种想象力天马行空的作家,早年创作的时候,他写得最多的就是农村老汉,因为他天天在农村,和这样的人打交道,所以他熟悉这些人物形象。

他很少写女人,也是因为他没有这方面的经历。

冯希哲和陈忠实是老朋友。

在老朋友的眼里,“陈忠实是那种很'笨’的作家,《白鹿原》里的每个人物,在现实中基本都能找到原型。”

有一天,冯希哲专门拿着一篇专门研究白鹿原人物的论文给陈忠实,陈忠实看了,哈哈大笑,说人物都是自己虚构的。

《白鹿原》出版后,陈忠实给了哥哥10套,哥哥看了,说里面的好多事儿他都很熟悉,都是身边发生过,或者从小听说的故事。

在陈忠实的一生里,作品不算丰富,他不像马尔克斯那样,写起来挡都挡不住,也不像海明威那样,灵感迸发时,几个星期就是一部长篇,他也不像陀思妥耶夫斯基那样,被债主逼着写作还债。

他一生只有《白鹿原》一个长篇,但有了这一个,也就够了。

就像他说的,文学只是一个个人兴趣,他早年的时候,把文学作为业余事业,在时代的潮流里带着枷锁在舞蹈,后来,他选择跟随自己的内心,做一个职业作家,用土地的儿子的虔诚来书写土地,书写身边的人和事。

才终于找到“属于自己的句子”,找到了自己自由的表达方式,那一刻,枷锁似乎松动了,舞蹈也更灵活了。

事实上,人这一生,都在找一种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只有当那个东西被找到的时候,生命才会真正安定下来,内心才会有真正的归属感。

早年的时候,陈忠实总是在墨水瓶旁挂上“不问收获,但问耕耘”这句话,但是年纪大了之后,他更偏向于“自己的头自己摇”,只说自己想说的话,不说自己不想说的话。

写作之余,他喜欢喝茶,喜欢看体育竞赛,尤其是高水平的足球竞赛,因为这很公平。

有人喜欢宣传自己,恨不得天天露面,面对无休无止的媒体采访宣传,陈忠实声明对他的宣传已经足够多了,实在劝说不了,就问对方一句“你总不能宣传到让观众(包括读者)一看到我的脸就吐唾沫吧”,这句话几乎能把全部采访者难住。

他逃避各种打着文化名头却另有所谋研讨会、新闻发布会,因为他在里面一点文化的气味都闻不到,甚至常觉得悲凉。

说起自己,他说他只是做了种种努力,去思考和探索社会、人生和文学。

说到向往的生活,他说是以至诚和尊重为基础的生存环境,那比物质的多寡更重要,比环境的污染更迫切,他用了一个很可爱的比喻说,讨厌一边工作一边提防老鼠偷咬脚后跟的境遇。

说到名利和金钱,他说文坛本身就是名利场,任何身在其中的人,都不可能摆脱名利的诱惑,他也向来不说淡泊名利的话。

这就是陈忠实,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忠实。

10

再说几句不必要的废话,当今之世,有用之求盛行,很多人做一件事,不是求名,就是求利,既无法获得名声,也无法求得钱财的事情,大多数人是不屑为之的。

甚至于,你不去做得不到名利的事才是正常的,你要是去做了,他人就会以为,你这人不太正常,要么是愤世嫉俗,要么是遭受打击心灰意冷,要么就是你不合群,或者就是陶渊明的邻居那样,怀疑陶渊明“与时乖”。

但很多事情本身,确实没法让你获得名声,没法让你获得钱财,比如夜深人静时读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读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读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独自一个人时去思考人应该怎样活,思考人生的路应该怎样走。

这样的阅读和思考,不会让你升官,也不会让你发财,甚至不会让你像读了“如何说话”、“如何与同事处好关系”这样的书有用,但这些闲书,可以让你的心灵得到滋润,可以让你的灵魂得到滋润。

叶嘉莹先生讲授诗词,将诗词看成最宝贵的精神财富,但是越来越多的学生问她:“叶先生您讲的诗词很好听,可对我们实际生活有什么帮助呢?”

叶嘉莹说:

“你听了我的讲课,当然不能用来评职称,也不会加工资。

可是,哀莫大于心死,而身死次之,古典诗词中蓄积了,古代伟大之诗人的所有心灵、智慧、品格、襟抱和修养。

诵读古典诗词,可以让你的心灵不死。”

所以,有时候,恰恰就是那些让你得不到名得不到利的爱好和兴趣,让你成了你自己,那些兴趣不会让你成为某个标准模式里的人,但它会让你悄悄成为你自己。

恰如黑塞所言:

世界上任何书籍都不能带给你好运,但它们能让你悄悄成为自己。

所以,读陈忠实也好,读路遥也好,读黑塞也好,读马尔克斯也好,读托尔斯泰和萨特也好,都是为了让我们在这些无用之兴趣里,悄悄成为我们自己。

文|不有趣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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