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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故事:江上情缘

 老大姐嗨 2022-06-25 发布于山东

王樨,又名桂庵,山东大名府人,祖辈都是当官的。王桂庵年方二十一岁,父母早亡。他十八岁上中了秀才,至今还在勤读诗书,准备应考上进。

那一年,他有事到江苏去,到了长江边上,雇了一条船,沿江南下。舟行半日,偶然发现有一只小小的渔船,正傍着自己这条船向着同一方向奋棹前行。在船尾摇船的是一位老者,三绺黑须在胸前飘拂,精神矍铄,身体很健壮。中舱没有上棚,一个女郎坐在那儿缝补什么,背向着桂庵的船,看不清她的面貌。从衣着服饰看,大概是个还没有出嫁的贫家姑娘。

桂庵这时正拿着一本《王摩诘诗集》在吟诵,也没有多注意那条渔船。他是很喜欢王维的诗的,念了一首又一首,兴会淋漓,吟声不觉渐渐地高扬起来。那时正值傍晚,落日的余辉给岸上的茅舍烟柳、江里的船只水草,都镶上了一道金黄色的边框。象镜面那般清澄平静的水面上,冉冉升起濛濛雾气。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这离得很近的两只船的摇橹声,“咿啊咿啊”,有节奏地互相传递着,象是在给桂庵的吟诗打拍子伴奏一样。

桂庵正念到诗集中的《洛阳女儿行》:

“洛阳女儿对面居,才可容颜十五余”,突然他思想上联系到了邻船那个背向而坐的女郎,不觉抬起头来看去。

啊!那周身由金黄色光圈装饰着的姑娘多么美丽啊,她正转身回头注视着自己哩!当她的目光蓦然与桂庵相接触时,立刻低下头,依然转过身去。

就在这一霎时,女郎的形象给桂庵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可能是这充满了诗情画意的江上行舟的环境,也可能是那金光灿灿的夕阳所造成的美妙幻觉,桂庵似乎感到自己遇到了神仙。那姑娘岂不正象传说中“碧海青天夜夜心”的月里嫦娥,或者是暮暮朝朝在银河一边投梭的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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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眼前的实际又不能不否定他的幻觉,那条半旧的小渔船上,落了篷的破帆、一堆紊乱的渔网、柴炉、小锅、水桶,一一显示了主人清苦生活的痕迹,那吃力地摇着桨的老翁脸上淌流着的汗水,也证明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凡夫俗子。

桂庵收敛起遐想继续吟诗,但不知怎么眼睛老是关注着邻船那姑娘的动静。他从“画阁朱楼尽相望,红桃绿柳垂檐问”读到“春窗曙灭九微火,九微片片飞花琐”,那姑娘只是背向坐着自顾做针线活儿。及至桂庵读到这首诗结尾处,触景生情,深所感,不觉更加曼声吟哦起来:“谁怜越女颜如玉,贫贱江头自浣纱。”这时,他发现渔船上那姑娘又回过头来仔细地听着,还仿佛看到她胸部起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想来,那姑娘是知书识字的,能够听懂诗句的意思。

不知道是累了还是发觉了什么,邻船的老翁忽然停桨不划,蹲下来打火吸烟,不一会儿,两条船逐渐拉开了距离。江上的彩霞慢慢黯淡下来,苍茫的暮色象一顶硕大无伦的灰色帐幕,笼罩住江面和两岸。桂庵向后面极目望去,那只小渔船只剩下了一个模糊的、摇晃着的影子,不久,完全消失在黑暗之中。

桂庵的船上点起了灯,又摇了一阵来到瓜洲的船埠边,船夫靠岸系缆,准备在这里休息一宵,明早再行。第二天东方曙色初露,船夫上岸去打油买米,桂庵也离船在江岸闲步。

忽然,他发现离自己的船四五丈处的柳荫下,停泊着昨晚所见的那条小渔船。他心头一喜,匆匆走过去一看,船上就是那姑娘一个人在,她又迎着朝曦坐在船头做针线活了。这回看得真切,她确实很美,尽管低着头,仍掩不住她的秀眉朗目,特别是那轮廓分明的红唇,象一只珊瑚雕成的菱角镶嵌在象牙盘上。

桂庵想,可惜那鼓桨老翁不在船上,否则倒可以上前搭话,如果去招呼这年轻姑娘,岂不太冒昧了?他在船边徘徊了好一会,那姑娘就象没有看见一样,低着头一个劲儿地干她的活。桂庵急切间无计可施,四下寻觅想找一块小石块扔向船边以引起她的注意,偏偏岸上光溜溜的,一块小石片都没有。

他想了想,从袖底摸出一锭三两来重的银块,相准了地位使劲掷去,正好掷在女郎的面前,“铿”的一声落在船板上。女郎横眸向岸边看了一眼,举腿一踢,“扑通”一声,银块被踢入江中去了。

桂庵一阵羞愧,他想,不好,自己原意是要引起姑娘的注意,却被误会为用金银去引诱她了。为了改变给她的这一不良印象,他从颈上解下一只用丝绦络着贴肉挂在胸前的白玉小狮,用汗巾包好打结,又掷上船去,落在姑娘的裙边。大概那姑娘虽不抬头,却也从眼角里嘌视着桂庵,看到他的一举一动。这次她并没有伸腿把掷来的东西踢下水去,但也不拾起来,连看都不看一眼。

正在这时候,桂庵猛抬头见渔船上的老翁正提了个篮子低着头从东边走来,离自己已经不远。桂庵忙转过身去,装着在远眺江景的样儿,心里却忐忑不安,惦着姑娘裙边的白玉狮子,生怕被老翁发现后查问。他偷偷地瞄着船头上的动静,老翁登跳上船,姑娘站起身来招呼一声“爹”,脚步稍一移动,恰好用裙子把桂庵的汗巾包遮住。老翁上船放下篮子,又上岸解开系在柳树上的缆绳,回身抽去跳板,竹篙一点,船向着对岸驶去了。

这时的桂庵只好在岸上空着急,自己的船夫还没有回来,无法追上去。他很后悔刚才没有招呼老翁,至少问一问姓名。仔细想想,这两次相逢,可以揣想那位姑娘不但外貌很美,而且聪明端方,从她用裙子遮蔽住汗巾包着的白玉狮子这一举动来看,她对自己也是有好感的。但是,现在眼看她的船渐去渐远,隔着滔滔的江水,一点办法也没有。

王桂庵并不是那种到处调戏妇女的浮浪子弟,只是年过二十,心里不免要想到娶妻成家。他又有一个僻性,不相信“媒妁之言”,一定要自己相中才论婚配,在家里已经回绝了好些媒人的说合。所以,这回在旅途中邂逅了一位觉得满意的姑娘,才会如此举止失措。他此刻在岸边心急火燎地转了好一会,才看到船夫提着米肉油盐施施然回来。急忙吩咐开船向江心驶去,他自己站在船头东张西望,遗憾得很,载着女郎的小渔船已经消失在千百条南来北往的行舟中间,再也找不到了。不得已,他只好按原来的打算坐船到江南把要办的事干完,又匆匆回棹,吩咐船家仍在瓜洲停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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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瓜洲,桂庵描绘着渔船上父女俩的形状,在沿江一带细细查访。问了许多打鱼的、以行船为业的人,谁也说不出这父女俩是什么人。既不知道人家的姓名,怎能打听得到呢?没有办法,只好牵着这根割不断的情丝回家。

回家后,说也奇怪,在桂庵的头脑里总是出现这姑娘的形象,怎么也驱赶不散。过了几个月,桂庵下了决心,一定要找到她。他带上银子再到瓜洲,租上一条船,却让它泊在岸边,就象是水上住宅一般。桂庵每天或是上岸去打听,或则痴痴地坐在船头,细细地查察经过的、停泊的每一条船。因为他想,既然是渔翁,总要在江上出现,不见得昙花一现,从此杳如黄鹤。但是,一天、两天,一月、两月,半年过去了,那只载着女郎和她父亲的小船竟然毫无踪迹。桂庵带来的银子用完了,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家去,白白过了一百多天的水上生活。

时间的流逝并不能减弱桂庵对那无名女郎的萦念,在家的日日夜夜,仍然忘不了半年多以前那一晚一早的情景。又有好些人来劝他成亲、替他做媒,他都带着固执的愠怒回绝了。

这一天,忽然的,他又赁舟南下,倏间到了瓜洲,他懵懵然上岸无目的地向前走,走着走着,来到一个江边小村,进村过了几畦菜地,绕过一处竹林,看见有一弯篱墙,几间茅舍,院子不大,却收拾得干干净净,迎门一棵合欢树,正开满了艳丽的红花。

桂庵想,古人有诗云:“黄土筑墙茅盖屋,门前一树马缨花”,不正是描绘了眼前的景物吗。不知道是哪位雅人逸士住在这里。他推开篱笆上的柴门,信步走进去,只见院子里的北面有三间屋,门窗都关着。南面又是两间房子,粉墙前一溜儿几株绿玉般的芭蕉,一道小小的白木门半开半掩。桂庵跛过去进门探身一看,却看见门里衣架上晾着一条大红绣花女裙。哟!看来这是女子的居室,桂庵急忙后退几步。

大概是推门的声音惊动了室内的人,随着一声“谁啊?”走出来一个姑娘。桂庵陡然觉得眼前一亮又一黑,心田一下静止又突突猛隆,脱口而出地说:“原来你在这儿!”谁能想到,她正是桂庵朝思暮想的渔船姑娘。

姑娘一下子羞红了脸,低下头来想说话还没有说,忽然院子里一阵脚步声,桂庵回头一望,是那船上摇桨的老翁,正怒冲冲向自己走来……桂庵一惊,从枕上醒来——原来是做了一个大梦。

这个梦是多么地清晰啊!桂庵细细回忆,每一细节都历历在目,似乎比实际生活中发生过的事情还要真切。从这一天起,桂庵每有空闲,常常一个人躺在床上以一种甜蜜的感情仔细地回忆那梦境。可是,梦境毕竟有终了的时候,当他从回忆中醒来时,又不得不端起思念的苦杯。

过了一年,桂庵的前辈亲戚,曾在京里太仆寺做过官的镇江徐员外带信约桂庵去盘桓数月。镇江在瓜洲的对面,桂庵抱着再找一次渔船女郎的渺茫的愿望,决定应约去镇江。船经过在暮色中初次看到女郎的那段江面,桂庵感慨不尽,两岸烟笼柳堤,景色依旧,可是,江上只有桂庵乘坐的一支孤帆,在空荡荡的碧空绿波中无声地前进。女郎啊女郎,你此刻在哪里呢?

桂庵吩咐船儿先泊在瓜洲,停留了两天,再次寻访那只渔船,还是毫无消息。第三天,只能启碇去镇江,到徐员外家住下。

初到镇江,少不得寻亲访友、诗酒应酬,忙了大半个月才渐渐安闲下来。桂庵不让徐员外陪他,只借了一匹马,每天独自到金山、焦山、北固山等风景区去游览。

这天,天朗气和,春光明媚。桂庵一早就离开徐家,出了南门,信马而行。蹄声得得,过了一顶白石小桥,来到一处村庄。咦!这蜂嚷蝶闹的菜畦,这风动影曳的竹林,多么熟悉啊!我什么时候曾来过这里?桂庵疑虑不解了。再向前行,啊!竹篱茅舍,一树火红的马缨花正在院子里怒放,这不正跟一年前梦境中的景物一模一样吗!

桂庵禁不住心儿怦怦乱跳,急忙下马推开篱门,院子里也不多不少仍是北面三间南面二栋屋子。他更不犹疑,径自向南面的屋子走去,一到敞开的门口,便瞥见船上的女郎正在窗下绣架前坐着,面庞恰好对着门。姑娘听到脚步声便站起身来,碎步奔到屏风后面,躲着喝问:“哪来的男子,快走!”

桂庵怕惊着姑娘,忙后退几步站停,那姑娘趁势上前,瞄了桂庵一眼,“砰”的一声把门儿关上了。桂庵转到窗前,柔声说:“姑娘,您不记得白玉狮子吗?”

“我认出来了,”姑娘低声回答,“可你想干什么?”

“我找你两年了,想不到今天按照梦境的指示,在这里遇到了你。”

“你是谁?怎么说是梦境?”

桂庵先把一年前做的梦说了一遍,接着道:

“我姓王名桂庵,山东大名府人,今年二十二岁,先世做官,自己是个秀才。”

“这么说,你肯定早已成婚,何必再来纠缠?”

“若不是两年前邂逅相逢,是早就婚娶了,可我心里老是放不下……”

“如果真是这样,两年来总算我没有白白保存那玉狮。你是真心诚意的话,速速请媒人来正式求亲,我父母上我舅家去,一会儿就回来了。如果你存心戏弄,我不是那种人。”

桂庵在窗外连连点头称是,等她把话说完,讲了声“告辞”,转身便走。姑娘却探身窗外叫住他,说:“请别莽撞,我姓孟,小名芸娘,父亲名叫江蓠,长江的“江”,草字头下面加个离字的“蓠”——你不知道名姓,怎么托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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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庵忙应诺记下,出篱门上马疾驰回到徐家。他原想请徐员外出面作伐为媒,不想徐员外一早外出赴宴,要到晚上才能回家。这时候的王桂庵,心热如沸,哪里等得,象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转了几圈,决定带上一百两银子、四匹绫毅,亲自去向孟翁求婚。到了孟家,孟江蓠正是上次在渔船上摇船的老者,他把桂庵接进北屋,桂庵忙呈上银子、绫缎,直截了当地叙述家世,提出求婚的要求。桂庵心里想,一个摇船打鱼的人,对自己这样的门第、人才,是不会不同意缔结婚姻的。

谁知,那孟江蓠对桌上的银缎看了一眼,又望了望桂庵,客气地说:“多承公子美意,可惜得很,小女已经许配给人家了,银物请即收回。”

桂庵惊愕了,两个时辰之前还见过芸娘,是她提出要我前来求婚的,怎么会已经许配过人家呢?但他不好明言,只能说:“事先打探确凿,知道令爱正待字闺中,怎么……”

“实不相瞒,”孟江蓠打着哈哈站起来了,“正是今天上午在舍亲处议定的,公子早来一天就成了。”说完,他双手一拱,说了一声“请”,竟是下逐客令的意思了。

桂庵象是遭到了雷击,昏头转向,不知所措。没有办法,只好收拾银物,告辞回去。到了徐家,他躺在床上细细地想,认为孟翁所说肯定是借辞推托——哪有这样的巧事?但猜不透他为什么要拒绝。思谋了半天,他决定请老伯徐员外再去说媒。如果孟翁真的不允,至少也可问一问原因。

当晚,他秉烛不寐,坐等徐员外回来后连夜求见。徐员外早就多次劝告桂庵成婚,现在桂庵要他作媒,他欣然允诺,问桂庵女方是什么人家。桂庵嗫嚅地说:“要论人家,不过是船家渔户,但那姑娘小侄亲眼见过,品貌胜于大家闺秀。她家住在南门外,父亲姓孟名江蓠。”

“孟江蓠?何不早说,他是我祖母的内侄孙,舅舅我的近支表弟——可江蓠为人耿直,家道虽然清寒,却不是船家渔户啊!”

于是桂庵把两年前江上相遇的情况以及按梦境找到孟家住处的过程说了一遍。徐员外拍着胸叫桂庵安心睡觉,明天上午,他一定亲自去拜访江蓠,登门求亲。

第二天,徐员外揣摩着孟江蓠的性格特点,不带仆从,一个人空手出访。见了面,徐员外对孟江蓠详细介绍了桂庵的品学,然后提出婚姻之请。

江蓠笑着说:“昨天王公子来访,对他的人品家世,我倒是满意的,但他以百两银子为媒,未免太小看我了。我虽穷乏,岂是卖婚者?所以不肯同意。现在既有老表兄保媒,哪会有错失——只是,且慢,一年多来,几次有人说媒,我那惯坏了的姑娘都一口拒绝,请稍待,让我去问问她。”

徐员外心中有数,笑着说:“老弟只管去问,保管马到成功。”果然,孟江蓠不久就喜盈盈地过来,说一切都定局妥当。两下约定十天之后,借徐员外家的屋子结婚成礼。

一对新人彼此企慕已久,夙愿得偿,当然格外美满幸福。按桂庵原定的打算,三朝之后,便辞别孟翁和徐员外,赁了一只大船,北上回山东去祭告祖先,会见亲戚。这一次坐船在长江里鼓浪而行,桂庵的心情与前几次大不相同了。人逢喜事,连性格也变得活泼、开朗起来。

两人不断用过去江上相遇的情况互相戏谑。桂庵说:“当年在这儿遇到你们的船,因为是岳父掌舵,认为你们是渔户,后来害得我好找,几乎问遍了江上的渔船。”

“我父亲任何事都爱自己操作。那一次是借了一条船到江北去探望我叔父的,谁料会遇到你这个有心人呢。”

“第二天,你为什么把我的一块银子踢到江中去?”

“是啊!你的心目中大概认为金银的力量最大?动不动就用银子来说话。前几天不是因为一百两银子受到我父亲的白眼?我要不踢掉它,岂不是只值这一块银子了?”

“那你又为什么不踢掉我那白玉狮子?”

“头天晚上听你吟诗,知道你是个读书人,后来又偷看到你从颈上解下玉狮子的那副神情,知道你不是浪荡子弟随便调笑,我才在父亲面前掩护了你——你不该感激我吗?”

桂庵哈哈大笑,心里很高兴。忽然,他又说:“芸娘,你固然聪明伶俐,但是,毕竟还是中了我的圈套!”

“什么圈套?”芸娘娇憨地追问。

“不说了,不说了。”桂庵故意装得很神秘的样子。越是这样,芸娘越是心儿痒痒的,再三追问。

桂庵叹了口气,装出庄重的样儿说:“离家一天近一天了,这件事总不能老瞒着你,不如早一天对你说了罢。老实告诉你,我三年前就结过婚了,她是当朝户部尚书的姑娘——希望你到家后跟她姊妹相称,和睦相处”。

芸娘不信,笑着不依,说:“你哄我,你胡说。”

“芸娘,”桂庵正而八经地说,“你不要气苦,这确是真的,是无法掩盖的事实。”

“真的?”芸娘脸色泛白了。

“千真万确!”

芸娘低下头去,默默不语,忽然,她直立起来,三脚两步从内舱奔向船头。桂庵正在为这个玩笑开得成功而暗暗得意,看见芸娘奔出舱去,怔了一下,醒悟过来,叫声“不好”,急忙追出来,“扑通”,一阵水花乱溅,芸娘已经跳入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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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庵大声嘶喊“救人!救人!”惊动了后舱的船家,都奔向船头。这时,溅起半空的水花已经轻轻地落回江中,江面上水波汨汨地向东流着,满天星星,点点地倒映在江水中不断地晃动,长江吞噬了一个人好象什么事都未曾发生一样。桂庵大哭大叫,出了赏银让本船和邻船的船户下水去打救。此时正逢落潮,水流湍急,几个人在下游一带泅游搜索,连尸首都打捞不到。

相思两年,结婚才三天,只因一句玩笑话酿成这样大的惨祸,桂庵的悲痛疚恨怎么排遣得了?他要船只沿江而下,一路打捞,毫无影踪,没奈何,依着船家的劝告,先北上回家再作计较。

一路上,桂庵滴水不进,眼也肿了,喉也哑了。勉强挨到家门,睡了十多天才挣扎起床。人渐渐神志清醒了,那重重地压在心头的哀伤痛苦却越来越重。离开镇江时曾和孟翁相约,少则半年多则一年,孟翁要到大名来探望女儿女婿,见了面,怎么交代呢?苦苦地追索寻访了两年,好姻缘圆满缔结,难道就是为了送她的命?百感交集,桂庵整天里坐立难安,寝食不宁。最后,他顿顿脚决定,跑得远远的,到在河南做官的姊夫那儿去住一阵。他暗暗下了个决心,尽管自己在家里是一脉单薄,但宁可绝了宗祧香火,也决不再娶妻子——现在,除了这一点,再没有别的法儿可以报答死去的芸娘了。

家庭环境可以逃避,那无穷的忧伤悔恨却形影不离地跟随着桂庵。他到了河南,虽然姊姊,姊夫多方喻解,仍不能帮他从痛苦悔恨中自拔。

浑浑噩噩过了将近一年半,他又忽然想起一件事:岳父孟江蓠就这一个独生女儿。他的年龄已经不小,家境又贫寒,现在,女儿死于非命,女婿闯了祸又远走他方,连个死讯都未报告,一旦岳父发觉,岂不要急死痛死恨死?自己这样的行径,不是更对不起死者了么?想到这里,桂庵象有一把麦芒刺在脊背上,再也耽不住了。他决定即日回家问一问,孟家岳父是否来过,情形怎样,然后赶到镇江去,跪在岳父面前负荆请罪,任凭怎么处置。如果岳父宽恕了他,就把岳父接回山东养老。

主张定了,姊姊、姊夫再也挽留不住他,打点行李,备了马即日起程。走了三天,还没有出河南境,天空忽然乌云密布,一霎时下起大雨来。桂庵身上被雨淋得透湿,看见路那边有一座小小庄园,便赶去打门借宿,躲过这一场暴雨。

房主人是一对白发翁媪,慈眉善目,很热情地让桂庵到厅上歇息。那老翁忙着端饭菜,搬火盆,招呼客人吃饭烤衣服,老太太手里抱着个小婴孩坐在一旁陪着。桂庵换上了干净衣服,走上前来正要请教二老的姓名,那小婴儿却笑嘻嘻地扑向桂庵要他抱。桂庵看他胖墩墩地,眉清目秀十分可爱,便伸手抱来让他坐在膝上逗着玩。

孩子大概正呀呀学语,咿咿哑哑冲着桂庵喊“阿爸”。老翁拾掇好饭菜请桂庵入坐,那孩子却“阿爸”、“阿爸”怎么也不肯回老太太手上去。硬把他抱过去,他便放声大哭。

老太太连连哄他:“宝宝别哭,咱们找妈妈去。”抱着他到后屋去。桂庵被那孩子一番哭闹,心上一阵烦乱,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坐在饭桌前不动碗筷只是发怔。突然,屏风后面出来一个女子,手上抱着刚才那孩儿,巍颤颤走到跟前。定神一看,啊!芸娘!正是芸娘!

芸娘指着他边哭边骂:“骗子!负心贼,害得我好苦!还害了你儿子!”

桂庵眼泪直流,忙顿着脚说:“芸娘,在船上我说的都是玩话,不想害得你……”桂庵赌神发咒,再三表白,又说了这一年半来的情形,芸娘才相信当时说的确是玩话,也怪自己太沉不住气了,怒火渐渐熄灭,死里逃生的遭遇又使她悲从中来,夫妻相对着流不尽伤心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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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里的老翁姓莫,年过六十,膝下儿女全无。那一年,老夫妇发愿到浙江普陀去烧香敬佛,在回乡的途中泊舟江浒,正好遇上投江的芸娘顺流而下,被莫老夫妇打捞救活,带回河南。经过一个月多的卧病调治,芸娘渐渐恢复了健康,就认莫老夫妇为父母,安心住在这里。莫翁要为她招赘个女婿,她坚决不肯,只说已经婚配,却不愿提到丈夫的姓名。过了十个月,生了个男孩,莫老夫妇就把他当孙儿看待。想不到,一场暴雨又促使他们夫妇父子获得了意外的团圆。

于是,芸娘引桂庵重新拜见莫老夫妇,以岳父岳母相称,芸娘也把过去的一切告诉了莫老夫妇。欢欢喜喜在这里住了几天,桂庵请二老一起到山东去生活,祖孙三代,热热闹闹地登程回家。到家一看,孟江蓠老丈人已经在家坐等多天了。孟翁初到王家,婢仆们言语支吾,问了半天也问不出女儿究竟在哪儿,正在疑虑恼怒,忽然看到女婿女儿双双回家,还带了个活泼可爱的小外孙。后来,才听女儿诉说了以往一段惊险离奇的遭遇。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何必再去计较是非责任呢!从此,江蓠也留在王家,三代人享受着清静、平安的天伦之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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