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入殓师」，老子的骨灰要在长江边放烟花

「日落西山了（liao）」

「老爷子最后一天了（liao）」

武汉汉口密密匝匝的居民楼里，

没有比给楼里这个老爷子抬棺出门更扎实的事情了。

出殡的人四个人抬一口棺材。

重得很。

下了这筒子楼。

就是老爷子在人间的最后一个镜头。

 

以后将来，无论是现在还哭着喊「老头」孝子贤孙，

 

还是心里头惦记着老头那几个房本的歪心思伢，

 

都不会再见到了。

 

孝子把碗举过头顶，

 

狠狠往地上一摔。

 

唢呐响起来。

 

「宽脚穿鞋走大路 平安走过奈何桥」

 

纸钱一洒，挤挤挨挨的巷子里，

漫天飘扬的，就是人的一生。

 

6月24日。

朱一龙主演的《人生大事》终于上映了。

 

本来是清明的档期，

 

阴差阳错到了如今。

 

片名就是导演韩延和编剧刘江江的心声。

 

人生大事。

 

人生除了生死，再无大事。

 

朱一龙演的三哥，

一家三代都是干白事的。

 

他老头是个殡葬届的硬骨头，交接班的时候给儿子说，

「这一行，有能耐的人不想干，没能耐的人干不了。」

 

三哥呢，也不是善茬。

 

混不吝的模样，巷子里穿来串去，

谁都要喊一句拐子哥。

 

其实，这两年。

 

在武汉演绎殡葬业，

在武汉来讲生命和死亡，

 

是一件蛮五味杂陈的事情。

 

去看电影前，

 

所有人都对标着日本那部《入殓师》，

 

以为是清清冷冷的，

白茫茫天地间对生命的重述和敬意。

看过电影之后，

所有人又哭又笑，却有了对生活更深层次的释怀。

是的，和「入殓师」的清冷不同。

 

我们所认识的身边的殡葬行业，恰恰是——

 

于喧闹的烟火气里，

把生活的百味，都在人生最后一步，走完。

《人生大事》里，

三哥的「上天堂」殡葬店，是在武汉美术馆旁边的保元里。

 

有着极具代表性的「老里份」。

 

巷口的牌坊刻着些古朴的名字。

 

在这些被称为里份的建筑群落，

斑驳的门窗与狭窄的巷道天井间，

 

挤挤挨挨，门口挨门口，

 

今天我们对着骂娘，明天又是勾肩搭背的好拐子。

 

夏日的汗味里头，拢着一个世纪的汉味生活。

 

所以，也有武汉人说，这部电影真的太武汉了。

 

除了满屏的——

「给老子走开」，「老子信了你的邪」，「老子今天车就要停在这里」等过瘾的武汉方言之外。

还有着，即便是人生大事，

也包裹着浓浓的江湖市井气的送往迎来。

 

武汉人都晓得，不夸张。

 

这里，烟火气的殡葬，真的是热热闹闹的。

 

电影一开头，

 

就是三哥的小助理打来电话。

 

「她硬了。」

 

三哥是个粗汉子，监狱里刚刚出来。

「老子」「板斑」不离口。

 

可赶到现场，还是会用暖呼呼的毛巾，

来温暖当事人最后一段路程。

 

小助理说的「硬」，

是指关节和肌肉硬了，没办法让当事人体面舒服地离开。

硬，就需要用暖来化解。

 

毛巾里的热气，腾腾地升起来，

 

来到人世间的慌张，和离开人世间的仓促和恐惧，都在这里消融。

 

可很快，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外婆抚养长大的小孙女小文出来闹，让三哥还她外婆。

 

当事人的儿媳妇咋咋唬唬进来，喊三哥偷了当事人的金戒指。

 

「你要搞么斯，有本事搜老子的身」

 

三哥向来不是任人欺负的主，

衣服一脱，把这个老嫂子吓得不轻。

 

江湖上的事情，自然有江湖上的解决方法。

 

殡葬行业如同社会黑夜里的一双眼睛，

 

看到人间暖意，也看到生活艰难。

 

生活和命运，终究是残酷的。

 

比起收到通知的殡葬，更残酷的，是在医院抢事主。

 

等着刚刚去世的病人，

然后争抢这笔裹着人血的买卖。

 

一位刚刚失去女儿的父亲说，

 

我女儿刚刚咽气，

 

你们就像疯狗一样涌上来。

 

说得没错，可三哥他们做的，也没错。

 

总要有人来置办后事的，尽管是无尽的残酷。

 

所以，三哥小时候总被人说，「吃死人饭的」。

 

也不假。

 

可正是因为「吃死人饭的」，

 

能看到很多活着的人们看不到的离合悲欢。

 

有为了防止孩子争财产，

宁愿活着就办葬礼的大爷；

 

有车祸被撞得稀烂，

需要殡葬人员缝补身体的新婚男人；

 

哦，这个新婚男人，

还是三哥前女友的新欢。

三哥刀子嘴豆腐心，表面骂得狠，内里心都碎成渣渣。

 

这个我们按下不表，你们自己去看。

 

毕竟。

第一次看到市井味融入严肃的生死命题，

 

尽管bug不少，但已经很值得我们安慰和欣喜。

 

死亡不一定是黑色的，

不一定是讳莫如深的，

 

也可以是环绕着生活的烟火气，

甚至环绕着对「生」之浪漫的。

 

正如监制所说，那是一个鲜活生命的逝去。

 

殡葬师，反而有着别的身份职业无可比拟的浪漫。

 

一身匪气的三哥浪漫吗？

 

这个典型的武汉老里份的伢，

 

有着一言不合就撂挑子的冲动，

也有着洞察人心的极致浪漫。

 

三哥的老头曾经给过三哥三本工作笔记。

 

嘱咐他每送走一个人，都要走记录。

 

一开始三哥毫不在意，

跟所有叛逆的年轻人一样，觉得没有必要。

 

后来经历的事情多，上了心，终于开始记录。

 

直到记录到自己老头过世。

 

老头给他留了遗嘱。

 

说自己的后事不要老一套，

要一个特别的、不一样的方式。

 

说这是给三哥留的作业。

 

于是。

最浪漫的一幕上演了。

 

三哥抱着父亲的骨灰盒一路狂奔。

 

傍晚的武汉江滩星光点点，长江一片寂静。

 

他被老头的骨灰倒进烟花筒里。

 

是的，烟花筒。

 

全世界都安静了。

 

点火。

 

等待。

 

三

 

二

 

一

 

。

 

万籁俱寂的长江上空，

 

绽放起了绚烂的，巨大花火。

 

「老子的骨灰在长江边放烟花 ！！」

 

 

这是一个中国式、武汉式殡葬师傅的极致浪漫。

 

硬核又浪漫。

 

国人大都含蓄，对待死亡一直小心翼翼。

 

那么这花火，就像终于和自己和解、和生命和解的天国之梯。

 

这一幕，其实让我想起了艺术家蔡国强的「天梯」。

 

烟火搭成的天梯，

从凡间直入天堂。

 

那时带来的感动，也是一样的寓意。

 

让我们再回到三哥的那个小殡葬店——「上天堂」。

 

旁边就是婚庆店。

 

一喜一悲，一出世，一入世。

 

看起来特别有哥特感。

 

老武汉人才知道，这哥特感，真的就是武汉。

 

武汉就是这么一个地方。

 

武汉人说———

 

其实你要是在花圈店生活过，

 

你就知道这部电影太真实了。

 

若是你来武汉路上走一圈，

 

你不仅可以看到无数殡葬店就在婚庆店旁边，

 

甚至可以看到很多花圈店卖安全套。

 

不知道是把生死这事看透了，

 

还是心中自有乾坤。

不管是武昌的洪山区，还是汉阳大道，抑或汉口的老城里份。

 

只要你看到那些又有性保健又有殡葬字样的招牌，

 

就能晓得，自己还没出武汉市。

 

壮着胆子走进去，老板一句「搞么斯哦」，让你整颗心都舒坦下来。

 

有时候，我们会恍惚。

 

看着影片里，三哥的助理从婚庆店穿着婚纱礼服，

欢欢喜喜走进旁边的「上天堂」。

 

会觉得世界似乎也不过是如此。

 

人们在这里到来，

人们在这里离开。

 

人们在这里留下高兴的眼泪，

人们在这里哭得仿佛天都塌了。

 

长江水流啊流啊。

 

这些硬核的殡葬店，

就是人们生老病死的码头。

 

就跟武汉江边，那些充斥着送行的码头一样。

那这些殡葬师傅们是什么？

 

影片里那个外婆去世了，跟着三哥的小女孩，说得很好。

 

她给三哥画过一幅画。

她说——

 

天上每一颗星星，都是爱我们的人。

而地上这一群人，

就是，种星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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