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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约作家】褚广崇|​​​告别小城

 新锐散文 2022-06-27 发布于河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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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小城

当我上月参加完几个维族同事组织的送别宴的时候;当我上完初三最后一节课,孩子们起立向我大声说老师谢谢您的时候;当我把第三十节讲题课录制完告诉孩子们这是最后一次推送的时候,我知道,离开小城的脚步开始变得急促,靠近再靠近,声响越来越清晰,我已无法漠视,更无法躲避。
那么,就把离开前的一些小片段记录下来,算是我对这个生活和居住了两年的南疆小城的告别。
1

今年过年回来,办公室的花盆里长出了一棵苦苦菜,那个花盆本是用来堆肥的,谁知哪里来的一颗种子,竟然在过年期间发了芽,长得有两拃高,而且筋骨茁壮,欣欣向荣。年级主任龚老师说:“我把它留着了,没有拔,害怕是你特意种的啥。”我庆幸她的手下留情,内心很是感激。
从春到夏,那棵苦苦菜一直单独占据着那个偌大的白瓷花盆,我们给它浇水、晒太阳,亲眼看着它一寸一寸的长高,一层又一层的抽叶,碧绿的锯形叶片一个比一个肥硕,我用喷壶每次浇水,叶片上的蜡质层会让水珠坐上滑冰车,噗噜噗噜地滚落下来,掉到花盆土里面,继而消失的无影无踪。
四月中旬,它开了第一朵小花,鲜艳夺目的亮黄令人惊叹,旁边还有四五个待开的小花苞。我惊喜地喊来同事一起观看。丹丹说,这也太神奇了。
随后,它就不断的长高,一层又一层的开花,小花个个娇艳,亮黄无比。每天早晨我到了办公室,放下手里的东西就跑去看它。它安静地靠在窗台上,眼睛并不看我,却看着窗外的钻石树林。我的心里会一阵难过。
到了五月底,它所有花苞都已开尽,身体开始枯黄,每个花萼里都插满了小小的降落伞,拥挤的程度让人赞叹造物主的神奇。
我把这些降落伞轻轻地收集下来,撒在两个花盆里,覆盖以薄土,喷水保湿。又狠下心,把开始干枯的苦苦菜连根拔起,它的根须带出了很多细土,在我眼前哗啦哗啦抖动,像是老来垂泪,又像埋怨我的无情。我用那把金黄色的剪刀,把它的茎叶轻轻地剪碎,碎屑无声地掉落花盆里,覆盖在它曾经茁壮成长过的地方,也和它的孩子们相隔一层薄薄的黄土。世间万物,来自尘土,归于尘土,这也是一棵苦苦菜的命运,大抵与人相同。
剪完了,我站起身,用目光为那棵苦苦菜的一生送行。我酸楚的心底明白,我目光中有不舍的深情,或许,还有泪。
2

进入五月份,我几乎每天都会去菜地待上一阵子。
拔草,松土,浇水,给白菜、香菜、水萝卜、茼蒿、油菜说话,我站起来问身边的向日葵,你啥时候才能长大开花呀?也会给那一行高粱说: 给你们上了那么多肥,你们还不快长,想要咋样啊?在和菜地的对话中我焦灼的心会逐渐得到治愈。
浇水了,看着菜地大口喝水,冒着咕咕的土泡泡,在菜地里采食的黑棕色蚂蚁四散奔逃,我就想到多年以前的那场大水,让山川巨变万物换颜。人生如蚁,这是的确的。
菜苗长到了五月中旬,叶子逐渐变得长硕健美,俯身观看,叶尖挑动天空的一角,在黄沙和狂风中自在漫舞,我的心似乎也会随着它们飞上天空。

青菜长大了,同事们齐聚菜地,说那天是开园的黄道吉日。老严打趣说: “老褚啊,今天是你聘闺女的日子呀。”同事们都哈哈笑了,菜地上空漂浮着欢快祥和的氛围。我脸上笑得肯定也像花儿一样,心底里却翻腾着百般滋味。
看着青菜一颗又一颗让同事们拔走,送走他们满载而归的身影,我独自蹲在地畔,擦拭一下让沙尘造访了无数次的眼睛,看着菜地里空荡荡的土窝,那是菜根留下的痕迹,我会想起那些菜原来长在那里的样子。
我依然每天抽空到菜地拔草,松土,隔几天浇一次水。同事经过地头,过来和我聊几句,如果他说:“你回北京以后谁来照看菜地呀?”我就赶紧说:“白菜、香菜都长大了,您赶紧拔一些回去吃,可嫩可香了。”有那么一个阶段,我最怕谁哪壶不开提哪壶。但是,南疆太阳那么晒,能把水泥地面晒软,哪个水壶放在那里都能晒沸腾了,我就开始接受现实,寻找“可靠的人”接手菜地。

学校成为中考点的那几天,前后六天没有去菜地,待在宿舍想得抓耳挠腮。二十号下午,约了老严去学校,刚看到菜地的身影,难得一见的大雨就噼里啪啦地砸下来了。我俩跑到学校宿舍躲雨。大约半小时后雨停了,我们又返回菜地。经雨一洗,菜地里的白菜、油菜、香菜、南瓜等叶挂雨滴,碧绿可爱。向日葵头盘沉甸甸的,满满的一汪水。大波斯菊的三个花苞也破天荒地长出来了。
前些天,我蹲在大波斯菊地畔,看着它们日渐长高的身形,遗憾地说:“唉,你们开花我怕是看不到了。”谁承想从播种到花苞长成仅仅用了一月零七天?它们是要提前给我惊喜吗?
还有,菜地的接手人也找好了,她们是勤劳能干的徐昌群老师和张艳老师。菜地交给她俩,我放心。
3
六月十四号,给五班上最后一节课,当孩子们听到那是我给他们上的最后一节课时,整个教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努尔古再丽,一个拥有舞蹈梦想的女孩,小心翼翼地问我:“老师,今天真的是最后一节课吗?”我点了点头,她突然眼睛就红了。我有些慌了,很多年都没有遇到这种情况了。我赶紧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她,开玩笑地说:“你不能这样惹我,我也会哭的。”全班同学都哈哈笑了。努尔古再丽不好意思的伏在同桌女孩的胳膊上,肩膀轻微耸动着。我的眼睛也是一酸,就赶紧转过身,去屏幕白板上写重点词组,这样才遮过去了。
那天下午,我们和办公室的几位维族老师去钻石树林拍照,热孜宛古丽老师也在,她是五班的班主任,在聊天中,我提到了早晨在班里上最后一节课,差点让孩子们惹哭的事。她听了也笑了,眼睛里有明亮的闪光。
第二天晚上,我整理好了照片,发给热孜宛古丽老师,她说照片很好看,也说起昨天拍照后第十节课她去班里上自习,她问努尔古再丽:“你很喜欢咱们英语老师,是吗?”小女孩笑了,眼里又流出了泪......她没敢再问第二句。她说班里的孩子们都喜欢我。
那一刻,我的眼泪也下来了。
毕业典礼上,当初三的所有老师站在台前,催泪的音乐响起,许多孩子冲上来,拥抱老师的时候,我看着他们,很多湿润潮红的眼窝,我怕自己忍不住情绪,选择赶紧离开现场。
也许这样显得不近人情,但我不愿孩子们看到我破防的样子。外面,阳光炽烈,有白云,有蓝天,我仰头看辽阔的天空,想着天空是否会流泪,除了它在下雨的时候......
4

六月十五日,上火了,牙疼的厉害。想起春天刚来这里牙龈发炎的时候,小熊托维族朋友给我买了专治牙疼的药,效果非常好,吃了两次就消肿了。于是,带着上次药的照片,专程去咯赞巴格社区买药。
进了药店,测温扫码之后,我给药剂师说我牙疼,上次吃了您这里的药第二天就好了,并把上次药的照片给他看。他虽然戴着口罩,但我依然能从他的眼睛里读到惊讶,甚至不可思议。他问我上次是谁买的药?我说是一个维族朋友。他的眼神终于平和舒缓下来,也绽放出些许笑容,语气关切地问我要几副药?我说六副。他转身就去给我配药。漂亮的维族导购女孩过来对我说,这种药一般只给亲近的朋友,陌生人是不卖的。我问为啥。她笑而不答,让我感到很神秘,很奇怪。这个社会有其运行的正常规则,而在这个规则之外还有很多是我们普通人或者陌生人所不能靠近的。
我很感谢他们,因为一个维族朋友的缘故,他们也把我当成了亲近的朋友。回来的路上,六月的骄阳似火,我走在街边店铺的阴凉下,心里暖融融的,牙疼似乎都减轻了很多。
5

六月十九日晚,在楼上看到下雨,杏子大的雨滴扑打着窗户玻璃,伴着嘶吼的狂风,激烈而湿润,小城下了今年的第二场雨。
雨后,我下去到小区闲逛,看到楼房的灯火,水果摊的灯亮,路灯的微光,教师公寓楼矗立在深黑的夜空之中,诉说着无言的寂寞。
这是一个我在几天后要离开的地方,我在这里度过了两年的白天和黑夜,我在这里遇见了形形色色的人,汉族,维族,回族,满族,哈萨克族,藏族,蒙古族,他们多数只是点头之交,有的却和我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有的也走进了我的内心。

在一棵树下,我站着仰望一盏散发着暖光的路灯,它照亮了多少路人,指引他们回家的路,也温暖了多少人心?
整个小区的路灯,一个接一个的熄灭了,我就站在一片漆黑中,呼吸着雨后空气的清凉,聆听着深夜静谧的声音,迈不动脚步......
在小城剩下的时间里,我不想见太多的人,只想在这里安静的待上几天,最后选择悄然离开。很多都会放下,很多也会带走。

【作者简介】褚广崇,生于七十年代,宁夏固原黑城人,现在北京昌平任教。胸无大志,身无所长,唯青灯一盏,闲书半卷,聊品人生滋味。北京昌平作协会员,新锐散文签约作家。有散文发表于《北京青年报》、《原州》、《藏书报》、《岁月》、《昌平文艺》、《昌平报》、《葫芦河》等报刊杂志。更多文字见于“新锐散文”、“青龙山书社”、“无言年华”、“艺风art”和“青梅闲语”等文学微信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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