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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外随笔 | 杜怀超:无尽烟火

 老鄧子 2022-06-27 发布于海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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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怀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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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路街

对于成熟的城市来说,一条街道的生长,不是一蹴而就的,也不是几幢高楼大厦积木般搭建的空隙;就像一棵树,迎着风沐浴着阳光、月光在光阴里缓慢生长,从新生种苗到后来蓬勃葳蕤,直至参天耸立,撑起一方独立的天地之荫。

我理解意义上的街道,除了建筑之外,她需要拥有道路、临街店铺、居委会、菜场、医院、周围定居的人群还有水席般的过客,以日常角度,靠近或抵达烟火袅绕。比如马路街,一条我租住大半年光阴的街道,在不到两公里长的宽阔街道及其周围,集聚着医院、菜场、停车场、地铁、饭店、宾馆、杂货店、小型超市、修理铺、馄饨摊、卤菜店、保洁公司、批发铺、居委会、派出所、休闲公园、快递公司等等。如果忽略路两边三三两两的梧桐树、凌乱的灌木丛,还有一些被切割成若干方块、参差不齐的简易店铺,街道是如此的坦诚与直观,像根一览无余的直肠子,坦荡荡的,毫无城府、丘壑可言,而相对于弯曲幽深来说,是不是意味着某种遮蔽与隐藏?比如始终缄默的路面、矗立云天的楼宇,还有反复出现的车辆和东奔西走的人潮。 

如果这种坦荡或幽深,与马路街身旁的若干巷弄勾连起来,我指的是跟它紧密相连的太平巷、绣花巷、五福巷、文思巷、复兴巷等纠缠起来,包括其中无数细碎的、散落的、无声的、喑哑的、逃逸的或正在消失的一切,是否这就是一条街道从根系到枝蔓的全部图景?从空中俯视街道,你会发现,街道是鲫鱼粗壮的脊背,小巷是锋利的腹刺,空间的丰满与时间的骨感,组成或沉重或轻盈的肉身,从灵到肉,从肉到刺,扎入生活釜底,疼痛或麻木、沸腾或冷酷。曾经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骑着城市共享单车,与这些骨、刺纠缠着,在无数个孤独的昼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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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叙述这一街道时,妻子已经康复出院,离开马路街回到苏州家中。人的一生充满着很多无法窥知的玄秘与诡异。若干年前,妻子像一只春天的燕子,停歇于这座城市,倾注她的青春和热血;谁也不承想,多年以后,重返这座古老城市时,它以拯救的方式,给予妻子抚慰与重生,这是时间里的偶然还是一种天宇里存在的命理?这就像农人,在大地上撒下若干个种子后,注定会有一颗种子,长在你必经的路上,以春华秋实的面孔回赠你当初的付出。我不得不承认,人世间没有一粒种子会无缘无故地落生,无缘无故地睡眠。

马路街的一端,是一家大型综合性医院,以直角的方式,成为这个街道的核心部分,就像那块叫石敢当的石头,蹲踞在高大建筑的拐角处,在阴影里镇守神秘与莫测。妻子在这里走过她生命里最暗淡也最光亮的一段历程。两百多个日子,从马路街穿过棉鞋营南巷,然后抵达棉鞋营36号。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街道里,我们以租住的方式,带着疼痛介入她的内部。

进入一座城市的方式有很多,如地铁、高铁、轿车、单车,当然还可以徒步。我这么突兀地引出单车,是源于我对地铁、高铁感官上的麻木与隔阂,徒步劳累的畏惧。其实多年来我日常的出行多是以地铁和高铁的方式为主,我把它们归结为某种僵硬的、可以移动的铁皮箱子,箱内是陌生的面孔,天南海北的方言;箱外是城市、世界和烟火。我和城市之间,隔着的是一层又一层坚硬的铁皮。《装在套子里的人》里的别里科夫,追求与世隔绝或者苟且偷生,都与我无关;相反我对生活与城市、城市与世界的理解,是没有任何隔阂的,是肉身与路面的亲密接触,发出闪电般的火花,或是歇斯底里的尖叫,放大生活的丑陋与不堪,都是我们必须要走过的一段路。所以,单车的选择,成为我贴身走近城市的某种考验和选择。

单车相对于徒步,有着明显的时代性,比徒步快,又不失去对城市的体悟。骑在单车上,像一只只小蝌蚪游弋在人群的河流里,那么弱小,那么无助,随便一阵人流或者车流,都会把它卷走。这种以钢管为主体结构的代步工具,在肉身双脚的驱动下,随着路面颠簸、拐弯、漂移等,带动肉身的震颤、疲惫和疼痛,深入城市的毛细血管。这是不是一种肉身的转身?这种经验我多次在现代人小资一族的城市笔记里读到,许多人正以背包、单车的方式,与城市来个近距离的接触,或者有人以赤脚、裸体等行为艺术,抵达对某一座城市的感知与解读。

实际上我对单车的理解,或以单车对城市的认识与理解,我是后来在骑行一段时间后逐渐体悟到的。我对单车的选择,当初完全是一种物理距离上的考虑。从常府街地铁口到马路街医院,这段路说长不长,用软件导航下,不过两公里而已。对于一个爱抽烟的人来说,顶多一支烟的工夫;对音乐爱好者来说,耳机里放完第二首歌曲;如果对于一个徒步健身的人士来说,这点运动量还远远不够,是不可能排到运动软件的封面。就是这段舅舅不疼、娘亲不爱的路, 出租车不愿带,公交车开不到。对于每周都要经过十来回的病人家属来说,不再是音乐悠闲、锻炼养生,而是体力的严重透支和心力交瘁的惶恐。如果不想徒步,骑单车是唯一的方式。

从常府街地铁口出来,迎接的,始终是一排排列队等候的共享单车,黄的、绿的还有蓝色的,清一色的左转向,向着地铁口张望,像某个恋人在暗中等待,充满着忐忑、慌乱、不安和清冷的孤独。因为我每次从这个出口出来后,时间的指针指向午夜。我要在这午夜的街头,骑上一辆单车,迅速地赶到医院去。这一路上,要经过巍峨矗立的江苏大厦、广场舞浓烈的郑和公园,还有一条挤满小商小贩、店铺林立的绣花巷,然后来到马路街,医院就在马路街的一头。当然我也可以从白下路走,穿过人车拥挤、狭长精瘦的五福巷抵达医院。我更多的时候,选择走那个有着不少菜场的绣花巷进入,街头拐角处有一家水果店,几个创业的大学生开的,我总要买上一些。

我曾多次回望,那些停在地铁、医院、超市等附近或黄或绿或蓝的单车,好像拥有着上帝的视角,带着害羞和体贴,码在你出行的街角、路口和门外,像某种约定,老朋友的体贴、妻子般的守候。上天给予你伤痛,万物赠与你抚慰。那一刻,我对单车及造物主是感激涕零的,对城市的温感一下子上升起来。

午夜的南京,路上人影稀少,安宁、静寂。陪伴夜归的人,是站直身子的路灯,在黑暗中睁大昏黄的眼睛;橘黄色的光,弥漫着温暖。我很享受从常府街地铁口到医院的这段路,曲曲折折,幽幽暗暗;除了路灯的热情,我还可以跨上单车,双脚奋力蹬动,在飞速的旋转中,两旁的高楼大厦,偶尔冒出的出租车,还有一些暗中模糊的黑影,统统抛在脑后,前方只有我这辆疾驰的单车。飞一样的速度里,沉重的肉身似乎获得片刻的轻盈与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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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对单车是迷恋的、依赖的、忠诚的。妻子进入化疗阶段后,输液,成为她时间里的主宰。一天多至七八瓶、少至四五瓶的药水,从点滴开始,切割时间,从清晨开始,到午夜结束。大量的药水,加快她的头发逃逸、零落和不知所终。她的世界里,除了白墙、白大褂和透明的液体,不再有其他的色彩。主治医生曾忠告我,妻子的病目前没有什么大碍,药水也是一种辅助预防性治疗,最大的免疫力量,是来自亲人的关心与陪伴。他的话,开启了我从苏州到南京接近一年的长途奔波。我一天天一次次地丈量着两城的距离,像那个推石头上山的西西弗斯,不断地推上去,然后又一泻千里地滚落下来。时间一长,我对距离就有了心得,如高铁、地铁上的这段路程,人是充满着强烈的疲惫感、无力感、颓废感甚至还有绝望感,再要紧的事,你也只能顺着高铁沉重的喘息与奔驰,地铁的停顿与穿行,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前赶,不会慢一分,也不会快一分,不急不躁。高铁、地铁不会因为你内心的十万火急,你的刀绞心痛,就会加快体恤与悲悯的速度。你能做的,是无奈地静坐在座位上,保持一种顺其自然或听天由命的绝望。时代的进步,城市的发展,随着万物互联,人已经变成其中的一个部分,不再是主宰者、驾驭者,万物抵达平等的地平线。我庆幸,从常府街到马路街还有这样一段距离,像一个跳出生活轨道的顽皮孩子,流浪在外。没有地铁、公交和轨道车辆,只有单车。

这是一段我唯一可以主宰和控制的物理距离。

不曾料到,一个小时高铁的漫长,却赶不上这地铁口到医院两公里的时间长度。这段物理距离里,身体像台古老的机械钟,时针、分针还有秒针,三把细长锋利的尖刀,在心脏深处挖搅、切割和撕碎,尤其是秒针,以马不停蹄的速度奔跑,声音铿锵,推土机般一点一点地吞噬你的空间。扇形面积逐渐在缩小、缩小,压迫感、无力感还有虚脱感潮涌,随时有窒息的危险。那个时候恨不得自己能一步登天,一分一秒都不想耽搁。即使把车轮蹬得快如闪电,人和单车合成一支离弦的箭镞,我还是感觉到时间的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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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点,快点,再快点!有个声音在耳边呼啸,我朝着医院方向弓着腰蹬动轮盘。

推开病房的门。妻子说,你今晚比昨晚正好迟到了三滴。我不在她身边,她就一个人数着水滴。我不到,她不睡。

三分钟的单车路程。有时候慢两秒,有时候快三秒。这是我反复掐准的时间,也是双脚与单车之间的约定和坚守。妻子不相信,胡扯?我夸张地对她说,那还能有假?导航指路,反复骑行也不是一天两天呢。妻子凝视着我,不用那么急,慢点骑,这里有医生护士在呢。

我把脸转过去揉了揉眼睛,然后又转过身对妻子说,你记着,出了地铁,我三分钟就能赶到你身边的。 

我兴奋地对她说家里的新闻,你知道吗,你不在家的日子里,我们家小区门口也设有共享单车点,从小区北门到星塘街地铁口,再也不用步行啦。

妻子住院,儿子高三。这迫使我不得不在两座城市之间来回奔波,他们都是我生命的支点。这样一来,我常常要在一大清早上做最早一班高铁赶回苏州家中,接送儿子上学、放学、吃饭,然后再乘坐高铁夜里赶回南京。清早回,夜里来。这样的生活节奏,以至于我常把高铁想象成是上苍伸向人间的长臂,摆渡众生。一离开医院,微信成为我和妻子之间联系的唯一方式。只要有一点时间的空闲,我就会给她发微信,在高铁、地铁里发,在我骑单车的时候发,随时告知她我即时的动态:上高铁了,到南站了,乘上地铁了,到医院门口……

共享单车真好,有了它,这一截路我们就能走好。我坐在病床前,妻子握着我的手说,等她好了,我们一起骑单车上下班。我使劲点头,然后拉上窗帘,掖好妻子的被子,熄灭灯盏。旋即轻微的呼噜声响起。 

羊皮巷

羊皮巷,准确地说叫羊皮巷菜场,马路街之外另一个熟悉的地方。距离医院三公里处不到,是地面一层改造而成,距离新街口只有咫尺的距离。作为地标性的街口,她的名字,意味着繁华、时代、前沿和哲理,是无数人到南京的网红打卡地。而现在,低到尘埃的菜场,与高到云端的街口,站在一起,是否有着某种隐秘的表达?羊皮巷菜场也不是很大,三四百平方米而已,摊点众多,种类齐全,肉制品、时蔬、干货、水产等应有尽有。

两百多天的马路街生活,让我对南京大街小巷的菜场有了清晰的路线图,方圆三公里的区域,几十家的菜场,像一张密密麻麻的蜘蛛网,暗结于我的内心。我对羊皮巷菜场至今念念不忘,她的名字打动了我。我没有深究过名字的由来。是过去杀羊晒皮的巷子,还是像羊皮一样的菜场,充满着呼喊、疼痛以及弱小的悲哀与绝望?在这样的菜场买菜,面对着各种菜,我有点恍惚,每一种菜,都像是一尊佛,需要我们以凝视的方式,或者某种仪式,把它们请到妻子的碗边。

我只买土菜。按照妻子的吩咐,就是乡野里长的,接受大自然光照的,没有化肥、农药和激素的蔬菜。生病后,她的胆子越来越小,对什么都充满着敬畏与恐惧。在她的认识中,万物都是强大的,唯有人类自己是孱弱的。任何一个不堪,都会让肉身遭到伤害与打击。不是为了补充必要的动物蛋白质,她是轻易不去吃动物的肉与内脏。她转而迷上吃土菜。理由是,乡下的土菜长得泼皮,吃了长,长了吃,吃完了来年又是蓬蓬勃勃。人吃了它,没有多少负罪感。

土菜,有人也叫农家菜。土或者农家,这些字词的内部,隐秘着某种朴素的哲学。有人以为,土是落后、朴实、真相和自然的混合,是没有虚假、激素、膨胀、农药、化肥和算计的面孔。城市化进程里,还有我们印象中的乡村么?商品的大量涌入,乡村的内部早已发生了裂变,没有哪一种庄稼、蔬菜不带着城市化的印记。比如农药、化肥、膨大剂、苏丹红等。正是因为这个土字或者农字的面孔,在距离高度发达的城市高楼和商业圈的背后,农家乐、民俗、乡土菜馆还有乡村度假区等等各种以土或农的招牌,从城乡结合部密匝匝地冒出来,一方池塘,几亩菜地,还有羊圈鸡圈里饲养的动物,一切都是农家的面目呈现。这种从田地、羊圈到餐桌的距离,在众多食客的心里,就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或者是从左手到右手的想当然,完全沉浸在梦幻之中。他以为在餐桌上吃到的时蔬,还有鸡鸭鹅都是当时看到的它们,吃的是野草、虫子,喝的是澄澈的自然水,呼吸的是蓝天白云。庞大臃肿的都市,像个怪兽,在不断地蚕食着越来越瘦小的乡村。

不管城市如何发达或者繁华,在层层叠叠的小区楼宇之下,即使有大型的超市,菜场是注定要有的,如新街口菜场、白下区菜场、夫子庙菜场,这些就像是大家闺秀般,还有一些便民的、散乱的菜场,地摊一般的龟缩在城市的某个街角,随着卷帘门的合上和拉下,完成便民菜场的定义。像这样星星点点般的菜场,小区的周围,你一不小心就会发现它们。它们就像切入生活的一枚铁钉,操着各地的口音,讲着生硬的普通话,冰冷而又温情地走进楼宇、小区和餐桌。

妻子住院的一年里,我屡屡光顾羊皮巷菜场,就像一本厚重的羊皮书,一次次地打开与合上。确实如此,我正是把羊皮巷当作是生命的课本,封面是羊的皮,内容呢,不只是一些菜蔬、豆制品和肉类、鱼类等等,还有一些莫名的喊叫和忧郁的面孔。每次我骑着共享单车,从低垂的卷帘门下,弯着腰钻入光线还很暗淡的羊皮巷菜场,那份感觉仿佛是一种割裂和撕裂,在掀起的卷帘门背后,我以为是一张在风中晾干的羊皮,凝固的皮质上依然有着无声的嘶叫,叫声震颤人心,就像我路过的几家肉铺,锋利的刀下,一块块白白红红的猪肉,皮肤发出撕裂的响声,从我的头皮和肉身上划过,传递着莫名的痛感。躲避、逃避、溃败或者狼狈,都是我那一瞬间的内心图景。我只好迅速地逃离,疾步走向其他的蔬菜摊点,远离那种声音还有猩红的血汁。矫情?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在这背后还有无法遮蔽的恐惧和巨大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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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时常对着蔬菜摊,一遍又一遍地徘徊着、思索着。面对着摊主热情或者冷漠的询问,不知所措。太热情,你总觉得这里面隐藏着一种陷阱,是价格、斤两还是质量问题?比如蔬菜是反季节的,不是农家土菜;普通的山药当作铁棍山药卖;再如鲫鱼是家养的,说是野生的,分明是挂羊头卖狗肉;再如还有的猪肉抹上羊油,说成是羊肉等。种种因素,你只好装作路过。如果是太冷漠,一副吊儿郎当、爱买不买的态度,这自然让你望而却步。买菜久了,自然就患上买菜综合征,看着一菜场的菜,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不知如何下手。

妻子知道我的窘境,背着岳母她告诉我一个秘诀,跟着一帮老太太身后买菜。妻子虚弱的声音,让我心生惭愧。三十多年来,我还没学会做菜买菜。妻子在岳母面前保护着我,即使她现在还躺在医院八楼的病床上,在点滴的下坠中。这也成为我以后买菜的秘诀。再踏进羊皮巷、夫子庙等菜场,我就开始巡睃下菜场的顾客,寻找那些资深老太太的声音,跟着她们的菜篮子后面,等待着摊主的回应。果真如此,每次买回来的菜,都能得到岳母和妻子的赞许。

在羊皮巷或者其他菜场,我始终觉得顾客不是上帝,尤其是像我这样的菜鸟,跟班的角色,就像个弱势个体,或者是肉案上的那块猪肉,随着刀起刀落,皮开肉绽或者五马分尸,直到消失。我始终记得,在妻子住院的日子里,我对羊皮巷的光顾成为一种短暂而永恒的约会。医生告诉我,病人身体虚,目前能吃点鱼虾极好。肉是白肉,虾是河虾。我们崇拜地看着医生,希望在医术之外,给予生活饮食上更多的指点。那是靠近夏季的路口,河水开始回温,河虾开始产籽,更多的河虾开始远离河岸、渔网以及一些我们所不知道的秘密。买河虾成为我那个五月里艰巨而神圣的使命。带着河水的生命,还有晶莹的光亮,竖着长长的触须,我就像一只河虾般,骑着共享单车,穿行在白下区的周围,猎犬或鹰隼般的目光,要把每一处建筑看透,把每一个路人看透。繁华的街道、汹涌的人流,川流的车辆,还有大呼小叫的商铺,一切都是静寂的,耳边除了呼呼的风声,其他都是河虾的影子,灰色而略透明的影子,就像莫言笔下的那个透明的萝卜。

跑了七八个菜场后,在孩子舅妈的指点下,抵达羊皮巷。孩子舅妈在南京一家医院上班。在我外出的日子里,她曾冒着五月的阳光,买到一份难得的河虾。我按照她的路线图,在巷子外面的一家水产铺前停下,果真,在灰暗泛红的水盆里,发现了一网河虾。店主歪着头,斜叼着一支香烟,看一眼东边升起的朝阳,不断地把鱼虾开始向外摆开。我憋着吁吁的喘气,压低嗓子,揣着那帮老太太的江湖经验,用早上五六点的声音问店主,什么价格?一百一十元一斤。那是我买河虾历史上最贵的一份,成为妻子和岳母每次笑话我的谈资。

看着粉红晶亮的河虾,一只只抿入妻子的口中,化作蛋白质,化作红细胞,化作强大的免疫力,流入经脉,流向身体的各处,羊皮巷的名字从心底瞬间闪亮起来。

刊于《草原》2021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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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  杜怀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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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怀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江苏省作协签约作家;鲁迅文学院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作品散见《作品》《北京文学》《青年文学》《散文海外版》等刊物;著有《一个人的农具》《苍耳:消失或重现》《大地册页——一个农民父亲的生存档案》《大地无疆》等多部作品。作品曾入选中宣部2019年主题出版重点出版物、国家十三五重点出版物出版规划项目、国家出版资金资助项目、中国作协重点作品扶持项目、江苏省作家协会第三、六、八批重大题材项目;曾获第五、七届紫金山文学奖、江苏省报告文学奖、老舍散文奖、林语堂散文奖、孙犁散文奖、中华宝石文学奖、大观文学奖等,多篇(部)作品翻译成外文和入选各种年度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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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高   阳

初审 | 蒋雨含

终审 | 阿   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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