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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强:《世说新语新评》三十六门篇评辑录(中)

 古代小说网 2022-06-28 发布于江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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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预有《左传》癖,余有《世说》癖,浸淫十余载,乐此不疲。前曾纂辑历代评点,以《世说新语会评》(凤凰出版社2007)之名付梓。后又不耐技痒,亲为批点,撰成一书,是为《有竹居新评世说新语》(岳麓书社2013)。时光荏苒,转瞬已近十年矣。壬寅年初,是书修订再版,颜曰《世说新语新评》(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2)。今将《世说新语》三十六门篇评辑录出来,以飨读者,敬请海内方家,不吝赐教。

壬寅端午假日刘强谨识于沪上

《世说新语新评》,刘强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2年2月版。


豪爽第十三

豪爽者,豪迈俊爽之谓也。《世说》之门类设定,常两两相对,彼此呼应,如《识鉴》之于《赏誉》、《企羡》之于《品藻》、《捷悟》之于《夙惠》、《术解》之于《巧艺》、《任诞》之于《简傲》、《规箴》之于《自新》、《排调》之于《轻诋》、《纰漏》之于《尤悔》、《假谲》之于《谗险》、《俭啬》之于《汰侈》、《宠礼》之于《黜免》、《忿狷》之于《惑溺》,皆其例也。盖编者以为,人之才性品类,或如阴阳之交错,或如形影之相随,常有粗看混沌、细察可辨者在焉。

即如《豪爽》一门,实可与《雅量》并观,其显隐张弛,外放内敛,皆人格类型之两极展现。古语云:“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若谓《雅量》所关乃光风霁月之名士风流,则《豪爽》所标实为排山倒海之英雄本色。

此门所记,如王敦、祖逖、桓温、桓玄之流,多为乱世豪雄,其情其性或失之粗鄙,其言其行则率真疏放,一任天然。唯须剥落道德之成见,方得人性之妙赏、审美之愉悦。《大学》所谓“好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者,正读《世说》之不二法门也!

唐写本《世说新语》

 


容止第十四

容止,即容仪举止也。《左传·襄公三十一年》:“君子在位可畏,施舍可爱,进退有度,周旋可则,容止可观,做事可法,德行可象,声气可乐,动作有文,言语有章,以临其下,谓之有威仪也。”《孝经·圣治章》:“容止可观,进退可度。”唐玄宗注:“容止,威仪也。”又《礼记·月令》:“雷将发声,有不戒其容止者,生子不备,必有凶灾。”郑玄注:“容止,犹动静。”盖容止者,君子所必备之礼容威仪也。汉末以迄魏晋,人物品藻大行其道,容止之内涵遂由尚礼容、重威仪向尚形貌、重风神转变,而形神之间,又以神为主,故有“神超形越”之谓。《容止》一门单独立目,盖欲彰显彼时风气之盛,人物之美。而其叙事写人,又多用对比烘托法(如夏侯玄之于毛曾、潘岳之于左思)、自然象喻法(如嵇康孤松玉山、嵇绍鹤立鸡群、王恭濯如春柳)、夸张传奇法(如卫玠因美竟被“看杀”、庾亮因美而得“不杀”),要在出奇制胜,令人过目难忘。俗语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读此篇若不齿颊生香、流连忘倦者,实不足与言美之所以为美也矣!

日本尊经阁藏宋本《世说新语》 


自新第十五

自新者,改过向善之谓也。儒家最重德行,故迁善改过,进德修业,君子所以自勉。汤之《盘铭》云:“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周易·益·象传》:“君子以见善则迁,有过则改。”可知改过自新不可一日懈怠。

孔子教育弟子,尤重修己以敬,反身而诚。尝云:“过则勿惮改。”又云:“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或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夫子又尝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吾未见能见其过而内自讼者也。”“过而不改,是为过矣。”“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

似此,皆夫子以改过迁善为好学之证也。夫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要在能自反也。自反而后能自新,自新而后能自强,自强而后能自立;自立方可立人,自达方可达人。古之学者求学路数,莫不如此。

《世说》全书三十六门,《自新》一门最短,仅两则,且所记皆与陆机兄弟有关,然切不可以此为凑数,无关宏旨耳。盖《世说》乃“品人”之书,是人则不能无过,故门类实已暗寓褒贬,有此《自新》一门,犹如屋宇而有梁柱,俾使全书主旨不失其正,编者匠心,于此隐约可见矣。

袁褧嘉趣堂本《世说新语》 


企羡第十六

企羡,举踵仰慕也。此篇可与《品藻》并观。品藻乃自外而第其高下,企羡则由内而见贤思齐,故企羡可谓品藻之中复加品藻也。品藻是外人品头论足,我未必认可;企羡乃己心之所向往,外人哪得知?

《周易·乾·文言》云:“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孔颖达疏:“'同气相求’者,若天欲雨,而础柱润是也。……言天地之间,共相感应,各从其气类。”企羡亦可作如是观。

魏晋之际,儒学式微,故企羡之所由发,未必悉出礼义仁德之域,而多关乎人物风神之美、才情之佳、气韵之妙。如桓彝之叹丞相,胡之之希渊源,固自为佳;即逸少之仰石崇,嘉宾之慕苻坚,亦有何不可?此正《世说》之所以为“新语”也。

 


伤逝第十七

伤逝,即伤悼死者之谓也。人既有生,则不能无死,死生虽一体,而不能无别耳。故夫子谓子路:“未知生,焉知死?”此语亦可作:“未知死,焉知生?”不有临丧之哀,又岂知好生之德哉?夫死生契阔,人鬼殊途,苟未免有情,亦复谁能遣此!

潘岳《别赋》云:“黯然销魂,惟别而已矣。”生离犹如此,况死别乎?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伤悼逝者,亦躬自悼矣!悲情常不可抑,故须以礼节之,此丧葬之礼所由出也。

孔子以礼、仁固不可分,礼者仁之节文。尝言:“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又云:“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临丧不哀,吾何以观之哉?”是知儒家主张礼由情生,情以礼节,所谓“发乎情,止乎礼义”者也。然颜回早夭,孔子哭之恸。从者曰:“子恸矣。”曰:“有恸乎?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又曰:“天丧予!天丧予!”圣人犹如此,而况我辈?值魏晋之世,变乱相继,死生俄顷,“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故礼已无以制情,而情时常过礼耳。

观《伤逝》一门,正如一台“主情”大戏,死生互答,彼我冥契,情礼兼到,悲欣交集。至其驴鸣可以送葬,长歌可以当哭;埋玉树著土中,能不恨恨?转麈尾叹残生,此悲何极!黍离之哀,人琴之痛,伯牙辍弦,匠人废斤,凡此种种,怎一个“悲”字了得!王世懋云:“《世说》惟《伤逝》独妙,无一语不解损神。”诚哉斯言也!

明万历王世懋批点本《世说新语》 


栖逸第十八

栖逸,谓栖隐山林,遗世高蹈。隐逸之风,源自上古:许由、巢父遁迹箕颍,临池洗耳;泰伯三让天下,委身荆蛮;伯夷、叔齐不食周粟,求仁得仁;长沮、桀溺耦耕垄亩,不答问津;至若接舆歌“凤兮”于歧路,晨门叹“不可”于石门;此皆以区区一人之身,而视天下富贵功名利禄盖蔑如也。

孔子曰:“士志于道。”又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实则夫子之道中亦含隐居之志。故其尝谓:“用之则行,舍之则藏”;“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似此皆可谓仕隐之辨。盖隐居非唯消极避世,实亦“道”之显现与践履也。故夫子又云“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

按《周易·蛊·系辞》:“不事王侯,高尚其事。”《荀子·修身》:“志意修则骄富贵,道义重则轻王公。”《庄子·让王》:“天子不得臣,诸侯不得友。”俗语谓:“天下名山僧占多。”此又可知,隐逸非仅源出道家,儒、道、佛三家皆有隐居之义也。汉末以降,老庄哲学兴起,隐逸之风大张;加之魏晋之际,曹马之政争酷烈,天下名士少有全者,故隐逸不唯求其志,实亦全身远祸之密钥耳。

然,邦有道尚可隐,邦无道必须仕。如嵇康身处乱世,托寄高古,既为曹氏女婿,遂不与司马氏苟合。其为人也,龙章凤姿,志在丘壑,故能倡言“越名教而任自然”;又加刚肠嫉恶,遇事便发,竟至“非汤武而薄周孔”,形格势禁,遂遭杀身之祸。嵇康既死,向秀失图,不得已,乃赴京为官。

是知魏晋易代之际,隐居亦不可得也。逮及江左,士人溺乎玄风,耻婴世务,漆园义理,柱下旨归,大行其道,至有“居官无官官之事,处事无事事之心”者,故彼时风气,恨不得人人皆隐士,处处是箕山。如戴逵、阮裕之辈,以隐名世,士流无不追慕;许询、支遁之徒,或不拒筐篚之赠,或欲买山而隐,虽为有识所讥,亦足傲视禄蠹者也;又如郗超,性好隐而不可得,乃助人隐遁,斥巨资,筑精舍,俨然隐士经纪人。

凡此皆“以玄对山水”之明证,可知东晋一朝,隐居已成时尚,名士竞逐,与道逍遥,即谓之“隐居以求其乐”,亦无不可也。《栖逸》一门,可观可玩者在此,可叹可钦者亦在此。

明嘉靖十四年三畏堂刊本《世说新语》 


贤媛第十九

贤媛,即贤淑才智之女性。此门之设,于女性研究史上颇具地位。《仪礼·丧服》云:“妇人有三从之义,无专用之道。故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周礼·天官·九嫔》:“九嫔掌妇学之法,以教九御:妇德、妇言、妇容、妇功。”此“三从四德”之所由出。

有汉一代,妇德尤重,刘向所撰《列女传》,以贤明、仁智、贞顺、节义、辩通、孽嬖六传倡妇德、戒人主、正夫妇。继而班昭又撰《女诫》,以卑弱、敬慎、妇行、专心、曲从之道显坤德、规人妻。

然魏晋以降,礼教废弛,风俗大变,三国荀粲甚且谓:“妇德不足称,当以色为主。”此虽不免“兴到之事,非盛德言”之讥,要在其对传统妇德迎头痛击,正所谓欲矫其枉,必过其正也。

故《贤媛》一门,于才德之间,以才为主,才在德先,可谓超迈时流,拔新领异。观其所载贤母、贤妻、贤妃、贤姊、贤妹、贤女儿、贤侄女之属,无不含蕴“四德”而又超越“四德”矣。盖彼时女子地位已较汉代为高,如谢道韫之嫁凝之,归而竟有“天壤王郎”之叹。今按《说文》:“贤,多才也。”是故“贤媛”云者,实亦可谓“才女”也。

《世说》有此一门,实妇女解放之功臣。有论者竟以《世说》仅为女性设此一门,而为男子设多门,乃男权中心、歧视妇女,真不知从何说起。

明张懋辰订刻本《世说新语》 


术解第二十

术解者,盖解术之倒文,即通晓方术之谓也。夫古时“艺术”,意涵与今不同。观史籍如《史记·日者传》《龟策传》,以及《后汉书·方术传》《魏志·方技传》《晋书·艺术传》《北魏书·术艺传》《北齐书·方技传》《周书·艺术传》《隋书·艺术传》《旧唐书·方技传》《新唐书·方技传》《宋史·方技传》《辽史·方技传》《金史·方技传》《明史·方技传》等可知,古之“艺术”,实即“方术”“巫术”“方技”耳。

《世说》既设《术解》《巧艺》二门,盖明其畛域不同而欲区以别之也。观此门所记,辨音正乐者有之,风水堪舆者有之,相马占冢、预测吉凶者亦有之,至于消灾祛厄、符箓方剂、经脉疗疾,百闻不如一见;又如食笋知劳薪、品酒明好坏,五花八门,煞是好看。

唯其年代迢远,秘技失传,今人昧于科学唯物之论,或以为不经,实则正如郭璞《山海经序》所谓“非天下之至通,难与言山海之义矣”。

又干宝之撰《搜神》,志在“发明神道之不诬”,而《术解》一门,实仍遵“子不语怪力乱神”之教,虽有志怪笔法,而终为人间言动耳。故此门之设,乃志人、志怪分道扬镳之证,固不可与义庆所撰《幽明录》同年而语,而适可见临川之深思密察、高瞻远瞩、妙笔生花也。噫!义庆之于吾国古小说发育滋荣之贡献,比之干宝,有过之而无不及也!

明嘉趣堂刊本《世说新语》 


巧艺第二十一

巧艺,谓技艺精巧绝妙。古之大人君子,必学六艺。六艺者,礼、乐、射、御、书、数也。《论语·述而》:“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何晏《集解》:“艺者,六艺也。”《礼记·学记》:“不兴其艺,不能乐学。”故孔子云:“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吾不试,故艺。”

是知夫子精于六艺之学,于诗、书、礼、乐皆极精通。而吾国艺术之自开门户,则在魏晋。观魏晋史书,名臣、儒林、文苑诸列传中多有诗文、书法、音乐之记载,如书法又有篆、隶、章、草、行、楷之分别,可知书体已细,书道已立。

《世说·巧艺》一门,记弹棋、建筑、围棋、书、画诸才艺,不唯与《术解》有别,亦将艺术与文学作区分耳,是故《巧艺》之设,正为艺术与艺术家“正名”,意义不容小觑。如“戴安道就范宣学”一则,范宣初以绘画为“无用”,后复改观,甚以为“有益”,一字之转,大有深意。如谓曹魏乃“文学自觉”之时代,则东晋实为“艺术自觉”之时代。

至于顾恺之,不唯有“才绝、画绝、痴绝”之誉,更兼画论之伐山者,此门五言其事,为一代天才画家传神写照,意在笔先,味在言外,可谓“绝妙好辞”也。

明万历间刻本《世说新语》 


宠礼第二十二

宠礼者,宠爱礼遇之谓也。此一门主要写君臣间事。古之君臣为五伦之一,所谓“君臣有义”。《论语·八佾》:“定公问曰:'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对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又同书《颜渊》孔子言“正名”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礼记·大学》论君臣关系称:“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同书《礼运》论“人义”之“君臣”义曰:“君仁,臣忠。”

无论君礼臣忠,抑或君仁臣敬,皆为君臣互相对待之职分,君臣各有其礼亦各有其道也。故孟子曰:“欲为君,尽君道;欲为臣,尽臣道。”

然值魏晋之世,政权迭变,名教陵夷,君臣之道遂遭前所未有之挑战,尤其东晋一朝,门阀士族直可与皇权分庭抗礼,至有“王与马,共天下”之谓。夫士权之高扬,于皇权固有所损,却形成一史上罕见之“君臣共治”局面,彼时无论朝廷之君臣,抑或幕府之君臣,皆能超越礼制之藩篱,纯以人格相敬赏,复以交谊相往还。

此门所记虽仅六事,亦可藉窥当时风气之一斑。唯“宠礼”云者,实含“过礼”之意,观彼时君臣上下不拘小节之状,憨然可喜,即以“越名教而任自然”视之,亦无不可也。《世说》之妙,常在此等“出格”“非礼”处,读者可深体而细玩之。

清光绪三年崇文书局刊《世说新语》

 


任诞第二十三

任诞者,任达放诞之谓也。《论语·子路》:“子曰: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邢昺疏:“狂者进取于善道,知进而不知退。狷者守节无为,应进而退也。二者俱不得中而性恒一。”又同书《阳货》:“古之狂也肆,今之狂也荡。”是知所谓任诞者,皆狂肆放荡,实亦狂狷之流亚也。又《后汉书·戴良传》:“良少诞节,母憙驴鸣,良常学之,以娱乐焉。”又云:“良才既高达,而论议尚奇,多骇流俗。”

此“诞节”“高达”云者,实亦“任诞”之谓也。故明陈继儒《枕谭·任诞》云:“世谓任诞起于江左,非也。汉末已有之矣。”

《世说·任诞》一门,专为非毁礼法、特立独行、遗世高蹈、痴狂怪诞之辈写照,名典纷纭,掌故腾涌,乃全书最具今所谓“魏晋风度”者。若刘伶、二阮,纵酒佯狂,杯中翻出大乾坤;张翰、毕卓,看破红尘,唯在瓮中观自在。桓子野每闻清歌,辄唤奈何,竹笛三弄,不交一言,直指玄心,成一段大风流,可证知音难觅,客套为俗;王子猷借宅种竹,啸咏此君,雪夜访戴,造门而返,暗触天机,铸一种真境界,故能超迈今古,清音独远。

至于山简高阳池边,倒著白篱;孙统山水佳处,去而复返;周伯仁三日仆射,千里一曲;殷洪乔倾人家信,不做书邮;皆可入于狂狷之流,虽小道偏锋,致远恐泥,亦不无可观者焉。读者若能摆落成见,跳脱俗情,便如场中观剧,水中看花,听其言外音,赏其象外意,岂不美哉!

清康熙间刻本《世说新语》

 


简傲第二十四

简傲,狂简傲慢之谓也。《尚书·舜典》云:“直而温,宽而栗,刚而无虐,简而无傲。”此“简傲”之所本。《论语·公冶长》:“子曰:'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盖此“狂”可与“狂者进取”之“狂”并观,乃志向远大之意,唯其不免疏落简慢,尚须剪裁调教耳。又《吕氏春秋·行论》:“亡国之主必骄,……自骄则简士。”高诱注:“简,傲也。”

是“简傲”与“任诞”同为人物性情之外现,而与礼法名教相违相悖者。阮籍曾言:“礼岂为我辈设也?”此“我辈”,正“任诞”“简傲”之辈也。故知仅能痛饮酒、熟读《离骚》者,未必真名士;唯敢于以一己之言语行事,出离名教礼法之藩篱,捍卫自我之尊严者,方可谓“真名士”也。

《礼记·曲礼上》云:“傲不可长,欲不可纵,志不可满,乐不可极。”此亦至理名言,所谓“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者也。以之为准绳,可矫晋人之枉。是知人生在世,唯从容中道,无过无不及为难能而可贵耳。晋人可赏而不可学者,往往在此,读者不可不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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