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于集句
你把我放在确定与不确定之间，
用于偿还看不见的债务。
（象年《缺口》）
“两个麻雀不是卖一分银子吗？”
间辽之痹，喧花杂树……你的它，
是否可在这喉咙的切口处，
向内，弹奏一段愈合黑暗的接骨木？
灰烬的瀑布，滚落气道旋梯。
近于集句的漫游，如果缺少水的
琤琮，就像观星者蒙着头——
出与入。音素中植入脑机接口。
瞧瞧那妙人、憨僧！韵脚晶体上
映出半只手：潜泳于面容，
饥饿着抓挠，但又瞬刹无踪地游走！
“枯枝沙上写字。烈火烹煎石头。”
（2020，5，14）
（此诗可按节倒读，即按第７、６、５、４、３、２、１节的先后顺序读）
注：所引句、义出自《马太福音》、嵇康《琴赋》和谢默斯·希尼《格劳巴勒男子》。
泡菜缸
为何时间的每个灾变现场，
都有法西斯亢奋和新鲜红党？
蚁卵。牲畜。热泥沼。
萝卜。儿菜。七星椒。
但看和平是细风碗仔糕？
而肉身腌菜，涌出制度的悲伤。
（2020，5，15）
（注：此诗可按节倒读，即按第３、２、１节的先后顺序读）
厨神
出神者如何内卷山水的方法论？
一条芦荟，一次小渎神。
（象年《天府高压配电箱》）
很久了，逻辑的体重，只配
在晨昏饮食案板上弹送；
火燃着，微小之故事是一粒细盐，
品尝到斜刺入锅的水瀑舌头——
脉管微细者，不止一些活物。
从大众所需，到需要大众，
水舌头也是牛舌头、马舌头、
咬着铁钉自噬诅咒的舌头……
说实话，一个威势至皎洁的动作，
可逆转满屋子淡褐的毒雾？
几代人之厄运，能靠振腕翻覆，
减缓热锅烤糊嫩芽的节奏？
报警器，在头顶呜呜呜怪响，
随身携带的泉眼也是火湖，
生向更多的生，可以学会许多，
几乎就信了，却需重新捉刀：
天鹅星座，依旧悬挂高处，
你有回环苦我有炭渣冒烟的浓度。
（2020，5，19）
山腰茶记
新硝烟，旧村落。未被祝福的
诗人，性偏清冷，躺在鱼树下。
白沫中，鱼一样躺在树下，
裹一身词语礼花升空星隙之冷清。
谈及此处之敏感和受造物谦卑的
航程，我等皆愁绪得平顺。
山地却多毛脸雷公，折翼成
紫鳝：疫期俏娘，纷纭雾鸟口型。
昨日，新世界激速塑形豆荚我，
纵贯南北利润……对不起了，
有时，我仍想掰开熟汗香的千层饼。
（2020，5，24）
旦复旦兮
要想在夏日枝头邀喜鹊来试音，
真得把湖面拉得更近一些；
混时辰，得用“我”能吞下的奖品。
有些事件，具有废止疑惑的
强蛮性。婴儿出生时，母亲身体
从内部撕裂；吸出第一口奶，
必让母亲乳头痛得比针刺还要钻心。
当眼前有雾，请默想这命运。
生命的赓续，需要从枝头
跳下，裹一身绿火药，炸开不可能。
鸟瞳装下了天域之蓝的欺骗性，
夜色不会上当，如果它真是
万千哭喊中最直接、本能的那一个！
世上站成摇曳枯枝的，是“我们”。
（2020，6，6）
相接
故址涌新泥，相接渺且急
1
小时候个子矮，却有几年
自我感觉呼呼往上窜——
裤子没破但已遮不住腿肚子了，
母亲没发愁，接上一长截
别的碎布，让我继续穿。
好几年都是这种状态。
记得那条接了大花布的裤子，
突兀得很，让人哂笑连连。
母亲会脸红，但并不生气，
实际上有点窃喜：一个男孩，
穿着大腿灰白小腿鲜艳的
裤子飞奔。“暮色下沉，
鲫鱼吐泡，水光沿山脊上升，
总得有点什么穿云而出……”
“小豹子。花腿花脚水泵。
风速。别人不认识的神秘生物。”
2
记得甜而缥缈的雾。天福村。
“田边一座敞篷下，堆放着两副
硕大的竹铠甲，形似一对
巨型铁笼。这是神明身体的一部分。”
德里克·沃尔科特如此说道。
3
有幸在母亲目光中长大成人，
并把一些铁质长进身躯，
连同流水的鸟鸣——
四年前的一天，母亲，
在我轻搂着的怀抱中走得安静。
我一直在学习如何与别样的雾斗争，
裤腿接上的露珠何止千里滚滚。
比如这里，疫年让哲学慌乱
竟张不开嘴。我，仍然
为人的渺小而脸红得倾心。
刺鼻之黑色狼烟，依次经历，
但决不放弃舌根醒来的汹涌弹性。
（2020，6，16）
暗室
一间暗室。夜色在其中冲洗，
冲洗白日底片上种种形貌、声音。
我们那小秘密，曾存放树洞中。
山后树林中不起眼的一棵。
薄雾，与轻蓝闪烁，环绕它，
连带影子微温，似乎有丝丝惬意。
你沉眠。冲洗出的全息照片，
折叠着，弯曲进湖光身体里。
身体站起来行走是一棵树行走，
蜷缩着，就是树洞规划着人形。
终究认不出这棵树究竟是哪棵，
某物顺手摸一把脸，将你瞳孔
变得漆黑、幽邃。本周高校
开学，父母送来眼神漏光的新生。
疫年铁规将父母挡在校门外，
门口各色临别，孩子孤身飞进去。
大约两千年前，托马斯把手指探进
你身体的伤口，搅动一个怀疑。
正如鲁莽的熊瞎子，爪子探进
树洞蜂巢，期望能捞出块状野蜜。
（2020，9，11）
滴水观音
单元口台阶右侧的湿土里，
耸立好几株滴水观音。
宽大、厚绿的叶片，每一株
都比人高出几许。每一天，
这个单元口都会涌出
不同的人。有的，前去我
不知悉的场所贡献点滴
价值；有的，则如一个气泡，
碎裂在职场和交际的
海洋里。我们都知道，它
也叫海芋。无论啥季节，
只要天足够潮湿，其叶尖
和侧沿，就会滑落微沉的
水滴，像顺着被遗忘者的
弯脊柱，拉长一个个世纪。
脚追脚之光影拍打这台阶，
有时候，我都不忍看船形
佛焰苞基部绽裂，一颗颗
极红亮的果实籽粒，紧密
排列在直立起的棒子上面，
鼓凸着，赋形无论怎样被
轻视都要径直热烈的色情：
每颗籽粒半球形弧面顶端，
微孔喷出一截抛物线黑丝
——更多的时候，人们
在这个奇观年代布置的各色
微小场景中，并不知道
一动一静具体有什么意义，
不停划桨又有什么意义；
但每当想起滴水观音
这个词，你都会意识到：
抵达之前，人所交出的东西，
浑浊，却值得昼夜赋形；
我们，在经纬穿行中低下头，
思虑中微微发烫的小星球
——一种沉吟慈悲、隐秘，
正顺了你叶尖，滑落滚烫水滴。
（2020，9，12）
预告
水花与巨浪，在一个词的
倾身里，瞬间同时抵达。
此一时期，笔记似乎可以抢救
一些事实，但挽救不了
事实的同一枝叶开向各端的
分歧，青龙与白虎的分歧——
借由无形黏土之涩，铜中
发酸的舌头，自我拌嘴的舌头，
暗绿之人，将自己分解成
同时出现的钥匙与锁孔。
那浓雾般横亘中间的妖物，
满嘴的“呸！”，一腔的“哦……”
但凡惶惑于执着者，眉心
拧成粗壮麻绳，又蛇信分叉般
灵敏：“经某某市人民政府
批准，定于2020年9月18日
10时00分至10时23分，
在某某市行政区域内，举行
防空警报试鸣演练。请广大
市民闻声勿惊，保持正常的
生活、学习和工作秩序。”
是的，这是雀鸟声需要批准的
时刻。时间，背着手下沉：
土地对天空的恐惧，绞索般增生。
（2020，9，17）
一片浪
舌尖上一片浪，只是
增加了我们言说世界的连贯性。
张口断言这，闭口判定那，
或者悄悄私语，濡湿
小笔仙胸口月牙状萤石的红晕
——这一切，可检验的，
似乎都将以你为大，但世界，
并没有真正费神去理睬你。
你言语，可能为世界的
副本增加了一口池塘，为
塘边芦苇唤来成吨的青色鱼鳞。
抱着你，也抱在微澜中，
暮色，诵读着一部凶猛伪经
——你为副本增加的东西，
是你回头看时觉得熟悉的山水，
是你认得“世界”的原因
——夜色合围的时候，
比想象精密的是时间齿轮：
影子同一于身躯，副本折叠
为世界梦境中发芽的部分。
此刻，世界后退一米黑，
此刻，记得死者，像记得我们。
要有光！如是。我闻。
此世黑暗真实吗？是的，绝对真。
（2020，9，17）
秋分
咔哒一声，我们出门时拉上
铁质防盗门。铁锈不见了。
刷上一层轻绿漆，便有好看的新。
靠肉质双腿摆动，掩盖了
漏水的我们，下潜到
地铁站。安检时射线扫过四肢，
怕它新鲜松木一般爆炸。
包袱，刚刚脱离我们的身体。
迅速捡回。弯腰向即刻出发
的地下诸物致敬。电力
驱动的黑鳗有上千个气性小轮子，
尾翼是白沫？我们看不见的。
就此废黜“自我”的蛛丝？
瞳孔塞满晶盐的读书人，总想
找出冥河的比喻性证据。
他吸收了它，包括扩音器报出
新地名，包括机器里真人的声音。
我们戴口罩，你，也没有
复述昨晚星星鸟在屋顶蹑足采蜜，
似乎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她。
旁边座位上喷嚏的老人，震动
腔体细绒毛，像挥舞秋日响水
小旗帜。万盛，凤溪河，南熏大道
……一个个换气、扭动的名字，
在地下，我们得一次次记忆。
咔哒一声，地铁轿厢门关上，
肉质双腿悬垂中坚持摆动的属性。
再往下，某些构造过于野蛮、冰冷。
（2020，9，20）
提速师
确实，并非所有时代的人，
都能遇到提速师。站在
他身边，偶尔能发现，
亭亭玉立的他，没有影子。
按偶蹄类驴唇目观察世界的
分类体系，他属于
胖黑方程；按博尔赫斯设想的
方式，则是有耀眼橘斑的
自噬蛇，甚至翠绿——
一个环，撑开表达漏洞，
你看不见。误解普遍发生。
并不是只在你感到或看到时
才提速。早准备好了！
孩提时，脊柱上拧紧一颗颗
膨胀螺丝，并在逐次
蜕皮中，翻新旧朝悸动的鞭痕：
一条河，可以被他赋予
如此异能，跌进自己张开的
大嘴，像搬起沉沉石头，
露出魔鬼潮湿、腥臭的脚印。
这里，可问名词服不服，
无需顾忌，卑苦的蜗牛信不信。
（2020，9，25）
流形上的微分：望月
秋日，稀薄的甜分回旋舌上，
我在书房打开一本书准备读下去。
你探进头来：今天，想吃啥？
仅就技巧而言，词晕与月亮，
恰好呈现了各自吹拂的虚凝部分。
地球上，好奇心用碎银子，
买下了可流动、变焦的望远镜：
你能“想象一颗弹子球，也许
从自己的圆满、光滑、流畅，
以及迅捷的旋动中，感受到欢愉。”
了不起！映入它物，并波纹般
扩展它物身体，全然腾空
舌根。一个嵯峨谜团就是：
如何靠消弭自己成为饱满的自身？
看来隐月模拟了那团舌尖的谜，
因而有光。细亮血丝拢住
悬崖，重塑着我们就此倾身的部分。
在地球上啥时候断言我就是你
都有危险。落袋声中移身小厨房，
你正在为此刻烹制南瓜汽水，
南瓜曾经淡绿，汽水是乳白色的。
（2020，10，5）
注：第二诗节所引为理查德·伍德豪斯记下的济慈的话。末节中的南瓜汽水，是重庆云阳一带的地方美食。制作方法是：选材小而乖的嫩南瓜，旋掉盖子，掏空，填入调制好的生肉沫，盖上南瓜盖，上笼蒸熟。
寒露
今日寒露。某国际文学奖将会
公布本届获奖者名单。
早已察觉，本地对重要事务的
运算法则，迥异于你能
理解的加减乘除。昨日午后，
拉着妻子的手，去小区
混乱植物园，辨认了好几株植物。
不起眼的金边黄杨，把微白
秋霜的丝袍细细缝合成每片叶子
边框，其植株低矮，仰面
斜刺高挑的双荚决明，头顶枝条，
绽放出微烫的集束性黄色火药。
你可以称植物之新，如旧。
曾经多世见过，却不能称具其名，
恰如看见妻子弯腰，喊她，
在自己的声音中尝出一阵恍惚。
此刻太平洋，巴士海峡底部，
深绿中，一种暴蛮拉紧了
并非植物的神力能够解释的巨弓。
差不多七十天后，当土星
与木星在摩羯座第六度大相合，
我在哪里？是否真就拉住了恍惚？
今日，某奖将出笼，另一些，
来不及公布。我与妻子
在植物中摇晃，明确了今日：寒露。
（2020，10，8）
以人之名
以“炸弹”之名，称呼强劲的
密码破译机。“猥亵男童”？
你没反击，没想到对之破译。
仇恨的恩尼格码，一种精深设计，
至少有一亿种加密组合方式——
实际上，你一直花粉过敏，
在孤独的环形星轨上细细沸腾，
血液中，抑制不住的炭火、
事故，是那永远活着的
如同春花炸裂开的克里斯托弗；
暗流。“我没有时间了”，“我
没有时间了”……为了
“真理”之美，即使政见趋同，
我，与职业军人，也必得
有一场上帝眼中关乎尊严的决斗！
茹素的肺部，泅开散装黑洞，
你欣慰于从没背弃家族的守护神：
“我的女神，流淌着数学。”
娶回妻子时，她才九岁妙龄，
你，闪电蜗牛角上的一个婆罗门。
“我们要多努力，才能把自己
活成生命常态。”“我孤独到
必须发声，又孤独到随时有可能
无法发声。”此时此地，暗黑
地心一阵哽咽。你，“人”之翘楚！
（2020，10，10）
注：第一、二、三、四节，语涉几位绝世天才：艾伦·麦席森·图灵，埃瓦里斯特·伽罗华，斯里尼瓦瑟·拉马努金。第五节所引，来自昨晚读到的一位令人肃然起敬的当世中国女性。
帝国细物
又到了秋风掠过露台
体感沁凉之时。
农贸市场上，花鲢正被利刃
熟练地剔刮白鳞，
噼啪之声，微裂……
易货者，
搓手时涌起一波残忍窃喜。
除了那些容易想到的，
就是更容易想到的：全是
关于绿火花女人。
生活，灰糊糊的议事厅，
大象一直在长长鼻子，
春韭也曾如此，
从一季到另一季，昼夜不停。
想拿掉喉管里的小小
消音器，已不可能了。
螺丝与螺帽咬紧，
描述了你和时代之冷的关系——
葱、姜、蒜，点缀好
波浪状鱼盘，还是平素
端上桌那样，热气腾腾。
（2020，10，16）
权且
细水如幻锥刺探灰烬的喉咙，
直耳听哭一偏微分方程。
再歪、再不济的时代，
都不会只是发生些糟糕之事。
银杏叶就要金黄了，你看，
数不清的银杏叶，就要金黄了！
权且做一回云臀涌电的白棋子？
窃以为：孤秋，会给你确证。
（2020，10，20）
不堪
从色谱纯净的小卡片，到
群花灿烂，你经历的，
只是呆子悠游生涯遗留河滩上
的一点点。绿水，闪电，
波纹在细索上翘足撩拨柳条
的腰窝，你，似乎可以
唤醒谁，但更多的只能
以之为幻觉。电子互联时代，
指纹复刻的方向各个精确，
又汇聚成灼热之模糊
——地磁偏转加剧，鸟儿
不得不怀疑影子与身形的统一。
总有什么，鸟背上抬头，
它沿着隐秘螺线飞。这个人，
望穿星空时头脑涌出清澈的暴虐。
（2020，10，25）
记载
年纪大了。星空放慢转速。
时不时会忘事。也好。
凡无意触碰之翻覆，均酌减其苦。
疫期，PS5和虚幻引擎5
入市。流明技术。
纳米石技术。我们已能
用语码，自行生产出
完全“真实”的光照与音觉。
无需青果在风吹枝端被你闪烁，
更无需银枪白马赵子龙——
年纪大了，该有好习惯。
慈悲陪伴眼珠和耳朵，
另外的微型星宿，别样活绿萝。
“双歧”牌酸奶从冰箱溢出，
沁甜，针立书桌悬浮中——
且让等待，慢于灼热、饥饿的喉咙！
（2020，1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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