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枞川老吴|我的父亲只是名手艺人

 文乡枞阳 2022-06-28 发布于安徽

(一)

我的父亲是名瓦匠(家乡话:砖匠),七十年代仍饥荒,父亲出门干一天活得二元,一块二交生产队、自己得八毛,家里日子尽管窘迫,但相比一些寒微人家还略胜一丝。母亲一辈子以父亲为中心,隔三差五在灶台星火中用瓦罐煨半小罐粥,父亲一碗,我和我弟各半碗,母亲和我姐是享受不了的。父亲是家庭主劳力,重男轻女季,先家中主力再家中男丁。

小时候就盼着人家建房起新屋上梁,夜再深还是会等父亲归来,有方片糕吃!起新屋于户主是一辈子事,上主梁那天户主会准备些烟酒糕点糖果的。遇此,一般父亲主事,户主准备的糖果花生等是在正梁架上鞭炮齐鸣时撒到地上,待我等在新屋下等候多时的小儿及诸老少争抢。户主准备的两条糕是砖、木匠均分,一条归木匠,一条归诸砖匠均分。盖新房子的时候,一般木匠只有一个(徒弟除外),砖匠则三五人不等。父亲在夜晚宴水(上梁那天主人会准备酒席的)后归家,会第一时间呼儿唤女分享那非常有限的方片糕,那时节方片糕是奢侈品。


老家靠江边圩区,水多。隆冬快过年季,少农事。父亲是闲不下来的人,得闲必卷起裤腿在冰冻的野塘沟畔挖些野藕回家,一部分接济乡邻,一部分给妻儿充饥兼改善生活。挖野藕是一门吃苦的技术活,一般人吃不了这苦,野藕生吃、熟食皆是幸福时。
父亲教子与母亲不同,母亲多叫骂,父亲多棍棒。遇我不合他意在其忍无可忍际,常以细柳树条抽我,抽在身上实在是疼。现在想来,他既发泄了对我的愤怒又保护了我,只是皮肉伤,不伤筋动骨,我是长了记性的。
父亲识不了几个字,我平时的学习他不问,每遇到学校要求缴费什么的他差不多第一时间就满足我的需求,那怕家中下顿有忧。中考时我的成绩不理想,没达到我早跳农门的奢想,但父亲还是喊上他的两个兄弟一起小酌了一杯。
那年父亲送米去浮中,他带我去食堂打饭,我只打了一个菜,父亲坚持再加一个菜,那时节家里穷我还不理解,现在想来泪如泉涌。
我在读大学时,看家乡很多人去外地打工,有次家中遇到难处也说父亲怎么不去江浙打工,父亲没吭声,但他那诧愕的表情我是忘记不了的,那年我的父亲已经是近六十岁的人了。我现在也处这年岁,知道岁月无情,如今想来,我大不孝!

父亲一直喝一点酒,但在酒桌上从不大话,上岁数后酒多有点控制不住自己感情,为此我说过他,父亲只是低头不语。我现在喝酒时候也和他类似,酒多时候控制不了自己。知如此为何当初?等我醒来,父亲已驾鹤西去,负荆请罪已再无可能,祈盼父亲大人在天之灵饶恕!

(二)

砖匠是看天吃饭的,下雨天基本上干不了活。下小雨父亲常支起凳子织罾,一坐就是几小时,织的手法有点眼花缭乱。有时还不自觉地哼一二黄梅段子,声音悠长,黄梅味足。可能因不识字和听到的次数少的缘故,多较短,我隐隐觉得段子不怎么完整。那年月,农村家庭没有收音机,电视机也只是在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才出现,父亲哼的曲子可能是从他经历的岁月中很有限的看戏得来。
发春汛,河里鱼多,遇大洪水,父亲必去野外河沟扳罾。少部分杂鱼留着家里享用,捕获的大部分鱼要拿到离家几公里的集镇上售卖补贴家用。有时夜里大雨如注,外面一片漆黑,父亲就喊上母亲陪他一道,穿上蓑衣,带上斗笠,打着马灯,赤脚出门,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乡下那泥泞的小道。夜里鱼鳞在微光下还是能大致看清楚的。“生处怕水,熟处怕鬼”,喊上母亲是为了壮胆,待我七八岁的时候父亲就喊我作伴了。那时候周围均被黑夜笼罩着,又下雨刮风,真怕有鬼出现,所以我最不愿意的就是夜里陪他出门这件事。待到天微亮,看到箩筐中捕获的鱼又兴高采烈起来。
那时大家均是生产队社员,干集体的活挣工分。父亲耕田是把好手,犁、耙诸活均不在话下。每年春上要对长满红花草的稻田翻田插秧,记忆中都是父亲驮上耕犁,牵牛入田,差不多一上午就能犁上两亩。那时没化肥农药,上水的红花草田里还有鲫鱼,父亲常常耕田后还带上一串鱼回家。我少不更事,常随他一道蹲守田边,手拎他不时抓到的鱼儿,很是满足。那时农村基本上没什么书本,小孩更不会有识字、数数等学习压力。
如今,物是人非,父亲已走了十六年。
(枞川老吴 写在壬寅年父亲节之际)

来源:文乡枞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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