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我的老父亲

“总是向你索取，却不曾说谢谢你；直到长大以后，才懂得你不容易；每次离开，总是装做轻松的样子；微笑着说回去吧，转身泪湿眼底；多想和从前一样，牵你温暖手掌；可是你不在我身旁，托清风捎去安康……”每次听筷子兄弟的这首《父亲》我都忍不住流泪！

作者父亲近照

有人说：最高的山，不是珠穆朗玛峰，而是父爱如山；最深的海，不是太平洋，而是情深似海；最默契的心，不是心心相印，而是父子连心。我深以为然也！

1999年，带着太多的希冀和梦想，我迈进了湖南科技大学的殿堂。帮我办完入校手续之后，父亲踏上了归程，已不再年轻的父亲依旧走得那么矫健，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回想他那已斑白的双鬓和无限期望的眼眸，我的心久久难以平静下来。汽车驶远了，它载走了父亲，同时也载走了我思乡的心。

父亲的一生，命运多舛，人生的三大不幸“幼年失怙、中年丧子、老年丧偶”父亲全都遭遇过，可以说历尽了人世间的磨难沧桑，没有过过几天舒心的日子。

在上个世纪的五十年代中期，正直壮年的爷爷因病撒手人寰，当时父亲和大姑都是懵懂顽童，全然不知家里失去顶梁柱之后，世事的艰辛和生活的磨难才刚刚开始。那个时候实行人民公社化，带着父亲和大姑的奶奶，作为一个农村妇女，她每天出工挣的工分并不高，一年下来常常入不敷出，娘仨不知在深夜里哭过多少次。父亲记忆中有几件刻骨铭心的往事，每次给我们讲述之后都会泪流满面。在农村，尤其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湘南农村，孤儿寡母是很遭人欺负的。有一次，父亲和小伙伴到溪边水圳捉小鱼小虾，忽然看见旁边有一个半旧的脸盆不知谁忘记拿了，小伙伴怂恿父亲捡起拿回家，父亲知道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乱拿执意不肯。那个小伙伴自顾自拿着回家，不想在回家的路上摔了一跤，把脸盆摔坏了，于是把它丢到路边。哪曾想，这个脸盆是大队书记放在溪边的，他得知自己的脸盆摔烂了勃然大怒，径直冲到家里不问青红皂白厉声呵斥父亲；父亲连忙解释不是自己弄坏的，在大队书记看来父亲做了错事竟然还敢狡辩，当着奶奶的面就要动手打父亲，那种盛气凌人的架势让奶奶连忙赔礼道歉，虽然她知道不是自己儿子弄坏的，但在绝对强势面前只能委屈求全，毕竟自己一家人的生计还有许多地方有求于他，得罪不起。

有一回，奶奶和生产队的人一起到外面出工，回到家时已是疲惫不堪，看到父亲带着大姑蜷缩在昏暗的墙角瑟瑟发抖，饥饿像挥之不去的阴影紧紧缠绕着两个幼童的肚皮。来不及拭去额角的汗珠，看着早已见底的米缸，奶奶拖着疲惫的身躯潜入夜色之中。不知过了多久，跌跌撞撞的奶奶空手而归，脸上的泪痕像是刚刚擦去。那一夜是那么漫长，长得已年过七旬的父亲至今还记忆犹新。后来父亲才知道，那一夜奶奶辗转了七八户人家借米，但没有一个伸出援助之手，甚至有一户人家下午才刚刚碾的新米，可人家就是不借，怕奶奶这个带着两个嗷嗷待哺拖油瓶的寡妇还不上。

上个世纪，桂阳由于水旱灾害频繁，全县人民深受其害，农业是否有收成，命运掌控在“老天爷”手中。1957年，全县人民积极响应毛主席提出的“水利是农业的命脉”的号召，以“人定胜天”精神，靠双手自力更生、艰苦奋斗、战天斗地、改造农业的“命脉”，拉开了全县兴修水利的序幕。1958年秋，奶奶和同伴被生产大队抽调，派往三四十里外的莲塘公社，与1.6万余名各个公社抽调而来的民工一道，集中修建桂阳县内第一座中型水库——莲塘水库。“大雨大干，小雨快干，毛风细雨加油干！”的战斗口号响彻云霄，所有的人在工地上干得热活朝天、争先恐后，人山人海、欢声笑语的劳动场面让瘦小的奶奶暂时忘记了痛苦与忧伤。施工完后，奶奶和同伴步行回家，用辛勤工作换回的补助买了几十斤红薯，自己一个也不舍得吃，只想着早点回家，算是给忍饥挨饿的父亲和大姑一点惊喜。由于家贫，奶奶带着父亲和大姑过得很是艰辛，也曾有好心的人张罗给奶奶说媒，但为了自己的孩子不寄人篱下，奶奶婉言谢绝，宁愿用自己单薄的肩膀为子女撑起一片天。家里实在太穷了，父亲小学未毕业就辍学了，大姑则只读过一两个学期，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全。一家人平时吃糠咽菜，碰到过节，能吃上一顿粗粮，父亲就特别满足了；就算过年，奶奶也只能称一斤五花肉，肥的熬油、瘦的剁碎用来酿豆腐，还要留着一部分待客。就是在这样艰难困苦的环境下，一家三口相依为命勉强度日。

1966年9月，资兴矿务局杨梅山煤矿到我的家乡——桂阳流峰招合同工。获悉消息后，未满17岁的父亲虚报年龄瞒着奶奶偷偷报了名。因为家里成分好，加之体检合格，年纪最小的父亲和周边几个公社一百余名青年最终登上了开往煤矿的解放牌大卡车。与父亲同去的这一批人当时被称为亦工亦农的合同工，合同期五年，表现出色的可以转为正式工人。1967年的春节，父亲是在井下度过的，为了省钱他选择留守矿里，节前父亲邮寄了十元钱给奶奶，表达一个儿子对自己母亲的一片孝心。五年之后的1971年，父亲由于积极肯干、表现出色，被矿上直接录用转正为正式工并代表新工人上台发言，他激情四溢的讲话赢得领导和同事一致好评。值得庆幸的是，长达三十余年的采掘一线工作，父亲从未受过什么伤；在危险的井下，稍有不慎就会伤筋动骨乃至缺胳膊断腿，甚至造成人员死亡的事故也时有发生。小时候，我每次看到响着刺耳警报声的救护车呼啸而过，心情都特别沉重，因为在矿区长大的我们都知道：一旦矿山救护队的车出动就意味着作业区安全事故的发生，而这样的结果是任何人都不想看到的。

一生要强的奶奶好不容易拉扯父亲和大姑长大，看着父亲能够顺利当上工人、娶上媳妇，她的内心是高兴的，但积劳成疾的她很快就病倒了。为了给奶奶治病，父亲带着她四处寻医问诊，从公社卫生院到桂阳县人民医院、郴州地区人民医院，辗转来到了长沙湘雅医院。经过湘雅医院的专家确诊，奶奶患上的是胃癌且是晚期。获悉自己母亲得的是绝症，父亲在医院走廊的尽头哭的稀里哗啦。面对病床上憔悴的奶奶，父亲强忍着内心的悲痛告知她很快就可以出院了。在长沙逗留的那段日子，父亲带着奶奶第一次逛商场、第一次照相……今天的我只能通过奶奶为数不多的照片，表达对她老人家的追念。

“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子女，父亲操劳了一辈子，他就像一头老牛，付出了太多太多。尤其是哥的骤然离去，对他打击最大。哥是在那个深秋的夜晚走的，为了伸张正义，他流尽了生命中最后一滴血。当我闻讯赶到哥生前所在的单位时，父亲和母亲早已先期到达了。父亲一把抱住我嚎啕大哭，强烈的抽搐透过衣服直穿我心。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一个历尽沧桑的父亲，用他特有的方式，向自己儿子诠释他对另一个儿子的爱。这爱是这样深沉有力，这爱是这样令人心碎。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去宽慰他，悲愤使我紧紧地抱着他，以泪相和。

在以后的日子里，父亲一旦目及哥的遗物乃至别人不经意的谈起，他都会放声大哭，他完全无视别人异样的眼神。我知道，深爱哥哥的父亲实在是无法接受失去儿子的事实，他是用泪水弥补自己对儿子曾经的不是和严厉。哥，确实长得英俊潇洒，所有见过他的人都说他是父亲年轻时的翻版。也难怪，在我们兄弟俩中，我既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而且从小调皮任性，而哥却一直是父母眼中的乖孩子。失去了哥，父亲仿佛失去了自己，他是用眼泪在追忆自己逝去的青春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父亲有着世界上最最博大慈爱的心，流露的是一个父亲内心最真挚的情感。即便这样，可敬可爱的父亲，他仍然为另一个儿子也就是我遮风挡雨，他即便自己伤痕累累也无怨无悔，如同屹立的雄峰永远激励我奋发向上。

2007年，深爱父亲的母亲因心肌梗塞遽然去世，父亲再次遭受重创。在我的印象中，父母亲结婚几十年，母亲从未和父亲红过面吵过嘴，即便父亲在外受了气、遇到挫折和打击在母亲面前他也是高兴的，因为有这样一个善解人意的贤内助，他觉得这是他前世修来的福。母亲走了，走得是那么急匆匆，父亲的生活骤然“跌落深渊”。平时父亲和母亲相濡以沐、相敬如宾，母亲的离去让父亲很难走出这段悲伤的日子。失去了母亲，父亲仿佛失去了生活的色彩，在母亲去世后的这些年里，我能够感受到父亲那种长留心田的忧伤和失意……

今年端午节，趁着放假，我去看望父亲，已年过七旬的他走得很缓慢，岁月带给他的痕迹无处不在。哎！岁月无情啊。那个曾经英姿勃发的青年怎么一下子就老了呢？他的身体已经禁不起朝来寒雨，晚来风了。岁月之于父亲是那么残忍啊，残忍的让我们这些做儿女的感觉到心痛。告别父亲，我又走向自己的工作岗位，看着父亲转身进屋的背影，泪竟无声滑落在我的脸庞。

“时光时光慢些吧！不要再让你再变老了。我愿用我一切，换你岁月长留……感谢一路上有你！”父亲节快到了，衷心祝愿我的父亲及像他一样历经无数苦难和沧桑的父亲，节日快乐，天天开心，健康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