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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桂桐 | 中国文学史上的大骗局、大闹剧、大悲剧——《金瓶梅》版本作者新论

 殘荷聽雨 2022-06-29 发布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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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引   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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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疑问,无论在中国文学史上还是在世界文学史上,《金瓶梅》都称得上是具有界碑意义的伟大作品。

关于这部伟大作品的作者,现在中外出版的各种《金瓶梅》版本(包括译本)几乎毫无例外的都印上了兰陵笑笑生著,兰陵笑笑生似乎已经获得了《金瓶梅》当然的著作权。

但是,说兰陵笑笑生是《金瓶梅》的作者,这不过是三百多年前一位书商搞的一个大骗局,兰陵笑笑生不是《金瓶梅》的作者,他不过是《新刻金瓶梅词话》的编校者。

现存所谓的“万历本”《新刻金瓶梅词话》(藏台湾故宫博物院一种,日本两种全本和一个残本),也不是什么“万历本”,它其实刻于清初。

三百多年前这位书商在其所刻印的《新刻金瓶梅词话》的卷端加上了一篇《欣欣子序》,序中说兰陵笑笑生是《金瓶梅》的作者,这不过是为了赢利的目的,自我标榜,这也是明末清初书商们惯用的伎俩,本不足为怪,他制造这个大骗局的目的最多也不过是“欺世”,即骗骗当时的读者,他其实并不想欺骗后世的人,也万万没有想到会欺骗后世的人。

但是这个骗局却大大地欺骗了三百年后的《金瓶梅》研究者,他们对兰陵笑笑生是《金瓶梅》的作者这一骗局信以为真,化大气力来考证这位兰陵笑笑生,专著继出,论文更是连篇累牍。

人们为“兰陵”究属何地争论不休,为兰陵笑笑生究为何人争得脸红脖子粗,几乎挥动老拳,熙熙攘攘,整整热闹了二十年,演出了一场大闹剧。

而这大闹剧的演出是有着深刻的社会文化背景的,是二十世纪中国学术界抛弃传统的“汉学”精神、鄙视基础研究的直接结果。

演出了历时二十年的大闹剧,这已经够不幸了,而在演出中又出现了那么多令人苦笑不得的“硬伤”,这实在可以称得上是中国学术史上的一场大悲剧。

我们现在就来揭穿这个中国文学史上的大骗局,结束这场大闹剧,并逐渐停演这场学术史上的大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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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刻金瓶梅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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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金瓶梅》版本新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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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现在要揭穿《金瓶梅》的大骗局,就要讨论《金瓶梅》的版本,而这不能不从头说起,即从《金瓶梅》手抄本说起。

壹  手抄本《金瓶梅》

关于手抄本《金瓶梅》,我在拙作《〈金瓶梅〉抄本考》[1]与《〈金瓶梅〉卷帙与版本之谜》[2]中,曾经阐述过我的看法,现把主要观点引录如下:

在上述拙作中我的结论是《金瓶梅》早期抄本拥有者计十二人,他们是:王世贞、徐文贞、刘承禧、袁中道、沈德符、王肯堂、董其昌、袁宏道、谢肇浙、丘志充、王百谷、文在兹。

虽然不止一个人记述过王世贞手中拥有《金瓶梅》全抄本,但其实记述人均未见过,因此可以不论。

余下的十一人手中的抄本,就其传抄关系而言,大体上可以分为三个系统,现在分别加以叙述。

第一种子系统为:徐文贞、刘承禧、沈德符、董其昌、袁宏道、谢肇浙、丘志充。   

在这个子系统中,拥有所谓“全抄本”的四个人手中的抄本关系是:   

徐文贞-→刘承禧-→袁中道-→沈德符   

拥有不全抄本的四个人手中的抄本,谢肇浙的抄本来自丘志充和袁宏道,而袁宏道又抄自董其昌。   

这个抄本子系统的“全抄本”也好,不全抄本也罢,正是谢肇浙所说的“为卷二十”的系统。   

第二种子系统为:王肯堂、王百谷。   

记述这种子系统抄本的是屠本 ,他没有说明这种子系统抄本的卷数, 但却说:“书帙与《水浒传》相埒。”   

第三种子系统为文在兹。   

记述这种子系统抄本的是薛冈,他亦未曾说明其卷帙情况。   

下面我们来探究一下这三种子系统抄本之间的关系。  

薛冈记述的文在兹的抄本,即第三种子系统的抄本,正同于初刊本《金瓶梅》,而初刊本《金瓶梅》是以第一种子系统的抄本为底本刊印的(详见拙作《金瓶梅抄本考》)。

所以这第三种子系统的抄本实在正与第一种子系统抄本相同,亦应为二十卷本。

第二种子系统抄本由王肯堂与王百谷抄本组成。

王百谷的抄本与丘志充的抄本均为《金瓶梅》后半部抄本,其间之关系难以明了。但王肯堂抄本则与董其昌、文在兹手中的抄本关系密切:

第一,三种抄本均为《金瓶梅》前半部之抄本。

第二,王肯堂的抄本与董其昌的抄本,卷帙相当。

第三,王肯堂与董其昌为同年进士,时为万历十七年(1589),董其昌为二甲第一名,王肯堂为三甲第一百八十四名,又一同被选为庶吉士(王肯堂为庶吉士第一),进了翰林院。而且王肯堂与董其昌情深意笃,交往密切。

文在兹为万历二十九年(1601)进士,也被选为庶吉士,进了翰林院。薛冈正是于文在兹供职翰林院时见到其手中的《金瓶梅》抄本的。

我们现在虽然还没有这三人抄本之关系的确凿记载,但由上述三点,我们似不难推断王肯堂之抄本与董其昌、文在兹手中抄本同为一个系统的抄本,即亦为二十卷本。

因此,我以为,《金瓶梅》早期抄本说到底,实为同一系统抄本,即均为二十卷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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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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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  初刊本《金瓶梅》 

关于现在存世的《新刻金瓶梅词话》(台湾故宫博物院一种,日本日光轮王寺慈眼堂一种、德山毛利氏栖息堂一种、京都大学附属图书馆残本)是否为《金瓶梅》初刊本问题。

众所周知,目前海内外学术界聚讼纷纭,莫衷一是,但归结起来不外两种意见:一种意见认为《新刻金瓶梅词话》就是《金瓶梅》初刊本;一种意见认为它只是初刊本的翻刻本,即为《金瓶梅》第二代词话本。

我在拙作《金瓶梅抄本本考》、《从〈续金瓶梅〉看〈金瓶梅〉的版本与作者》[3]等文章中,已经阐述过我的看法,即现在存世的上述《新刻金瓶梅词话》为初刊本《金瓶梅》之翻刻本,为第二代词话本。

不但可以确认在现存《新刻金瓶梅词话》之前,的确有一种词话本《金瓶梅》刻印过,而且可以对其大致情形加以勾勒:

第一,这个初刊本《金瓶梅》是词话本。

这不仅有“崇祯本”系统《金瓶梅》卷题七、九可以作证,有“崇祯本”系统的《金瓶梅》中绝大部分内容与词话本相同(甚至错误之处亦相同)可以作证,还有丁耀亢《续金瓶梅后集凡例》可以作证:

小说类有诗词,前集名为《词话》,多用旧曲,今因题附以新词,参入正论,较之他作,颇多佳句,不至有套腐鄙俚之病。

而我在上边提到的拙作《从〈续金瓶梅〉看〈金瓶梅〉的版本与作者》一文中,已经论证过丁氏所谓的“前集”,并不是现存《新刻金瓶梅词话》本。

第二,初刊本《金瓶梅》是以刘承禧系统抄本为底本刻印的(详见拙作《金瓶梅抄本考》),它是二十卷本,而非十卷本。

第三,初刊本《金瓶梅》的名称当为《金瓶梅词话》,这有“崇祯本”系统的《金瓶梅》卷题七、九可证另有明代崇祯二年己巳(1629)西湖碧山卧樵纂辑的《幽怪诗谭》卷首的听石居士所写的《小引》可证:

……其余或仙或禅,或茗或酒,或美人或剑客,以幽怪之致与诸家相掩映者,不可殚述,而总之以百回小说作七十家之语。不观夫李温陵赏《水浒》、《西游》,汤临川赏《金瓶梅词话》乎![4]

第四,初刊本《金瓶梅》就是沈德符在《万历野获编》中所说的“吴中悬之国门”的刻本。其刻印时间为万历四十五年(1617),这不仅有“弄珠客”的序言可证,有沈德符“未几,而吴中悬之国门”可证,还有薛冈的话可证。

初刊本《金瓶梅》卷端只有“东吴弄珠客序”,而无欣欣子序、廿公跋,也没有开头的四首《行香子》引词和四贪诗。(详见拙作《从〈续金瓶梅〉看〈金瓶梅〉的版本与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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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野获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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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 “崇祯本”《金瓶梅》

  “崇祯本”有两种子系统,第一种子系统即每半页10行,每行22字,无廿公跋的系统,这种系统以通州王氏藏本为最善、最早,可惜今已不知下落,现存者当以北京大学图书馆所藏《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为代表;第二种子系统,即每半页11行,每行28 字,有廿公跋的系统,这种系统以日本内阁文库藏本为代表。

多年从事过“崇祯本”系统研究的黄霖先生与王汝梅先生都认为,“崇祯本”第一种子系统早于第二种子系统。

他们的结论都是通过对“崇祯本”系统内部各种版本的校勘对比得出的。

关于这两种子系统的“崇祯本”《金瓶梅》刻印的先后,我现在再作些补充论证:

北京大学藏本《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第四十六回是第十卷的开始,本应作“第十卷”,但却刻作“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卷之九”。

天津图书馆藏本、上海图书馆藏本,日本天理图书馆藏本也是如此,唯内阁文库本及首都图书馆藏本才印作“第十卷”。

北京大学藏本《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第七十六回应是第十六卷之起始,但却印作“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卷之十五”;上海图书馆藏乙本亦如此,而其馆藏甲本则印作“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之十”。内阁文库本及首都图书馆藏本方印作“卷之十六”。

北京大学藏本《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第五十一回应为第十一卷之开始,按惯例应刻作“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卷之十一”,但它却漏掉了“之十一”这个卷数,似乎刻印者不知此处应为多少卷。

内阁文库本方补上了“之十一”这个卷数。内阁文库本后出,所以改正了前者的错误。

关于以内阁文库本为代表的“崇祯本”《金瓶梅》,我下面还要具体加以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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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衙藏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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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  现存所谓“万历本”《新刻金瓶梅词话》


关于现存所谓“万历本”《新刻金瓶梅词话》,我现在要加以论证的是:《新刻金瓶梅词话》,不是刻于明万历年间,而是刻于清顺治年间或康熙初年。

一  《新刻金瓶梅词话》的刻印年代是要害

众所周知,最早的《新刻金瓶梅词话》现在存世的共有三种全本(个别缺页不计)和一种残本。这些藏本除一种全本现存中国台湾故宫博物院之外,其余几种均在日本。

目前中外学术界普遍认为上述几种早期《新刻金瓶梅词话》为同版,只是印刷时间不同。对于这几种藏本的刻印年代,学者们曾作过版本鉴定:

郑振铎先生以为台湾故宫博物院藏本是“万历间的北方刻本,白绵纸印”;[5]日本学者长泽规矩也氏据字样推定日本慈眼堂藏本为崇祯年间刻本。[6]

大多数学者以为上述这几种早期藏本是“万历本”,个别学者以为可能是天启年间的刻本,而没有一个人不认为它们是明代刻本的。

但我却认为《新刻金瓶梅词话》当刻于清初的顺治年间或康熙初年。对此,我们不能不作认真的考证。

《新刻金瓶梅词话》刻印年代的上限是明万历四十五年(1617),因为该书卷端的东吴弄珠客序题署的时间就是这一年;其下限不会晚于清康熙四十七年(1708),因为日本德山毛利氏藏本就在这一年被著录于书目之中了。

这一时段跨度较大,要考证其具体年代,我以为应该从《新刻金瓶梅词话》与“崇祯本”《金瓶梅》之间的关系入手。

二  《新刻金瓶梅词话》与“崇祯本”《金瓶梅》之关系

 关于《新刻金瓶梅词话》与“崇祯本”《金瓶梅》之关系,以往的中外学者都以为后者是据前者改写的。对此,五十年代,美国的韩南博士曾提出异议,[7]此后中国学者也有人提出过异议,但都拿不出可靠的依据或者语焉不详。

八十年代末,我曾经写过一篇《从〈续金瓶梅〉看〈金瓶梅〉的版本与作者》,刊于《吉林大学学报》1989年2期,已经透露过我的看法,即《新刻金瓶梅词话》的刻印时间比较晚,但具体晚到什么时间没有弄清楚。

而正在此时,香港的梅节先生对此问题的研究却有了令人瞩目的成就。[8]

梅节先生通过对《新刻金瓶梅词话》与“崇祯本”《金瓶梅》的反复校勘对比得出结论,认为《新刻金瓶梅词话》晚于“崇祯本”《金瓶梅》。

他最重要的论据是认为《新刻金瓶梅词话》中有很多“重文”,这些“重文”来自“崇祯本”《金瓶梅》,是刻印时校入的。如:

 (王婆将金莲卖给武二,得了一百两身价钱,寻思要落他大半),他家大娘子身(只)交我发脱,又没和我定价钱。我今胡乱与他一二十两银子满纂的就是了。绑着鬼也落他多一半养家。(八十七回)

“满纂的”为北方方言,意为“满顶了”,“崇祯本”改写者怕读者不懂,改为“就是了”。

《新刻金瓶梅词话》却都采用了,造成语意重复,是谓“重文”。

另一种“重文”是,按《新刻金瓶梅词话》之通例是一事一赞,但其28回开头写西门庆与潘金莲淫乐却同时用了词和诗,这首词即来之“崇祯本”《金瓶梅》。又如:

(应伯爵说贲四)“一向撰的钱也勾了,我昨日在酒席上拿言语错了他错儿,他慌了。不怕他今日不来求我,送了我这三两银子。我且买了几匹布,勾孩子们冬衣了。”

正是: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毕竟不知后来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正是:只恨闲愁成懊恼,如(始)处伶俐不如痴。(三十五回)

这段文字的结尾处,从第一个“正是”到“且听下回分解”是《新刻金瓶梅词话》结尾的惯例;从第二个“正是”到末尾是“崇祯本”之惯例,但《新刻金瓶梅词话》却两用之,即把“崇祯本”的这一段的结尾也抄上了,这是床上加床,且自乱体例。

应该说梅节先生的结论是正确的,但梅节先生最后却说:“至于今本词话所据校的,是现存《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还是它的原刻本或底本,则可以研究。”

梅节先生所据校的是日本内阁文库藏本,但却留下了这样的疑问,可见梅节先生忽视了“廿公跋”这个关键,因此不容易使人信服。[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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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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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廿公跋”是关键

《新刻金瓶梅词话》卷端有三篇序言(跋),即欣欣子序、廿公跋、东吴弄珠客序,我以为要探讨《新刻金瓶梅词话》与“崇祯本”《金瓶梅》之间的关系,可以从这三篇序言的关系入手,即通过判明这三篇序言写作时间的早晚来加以判断,而这中间,“廿公跋”则是关键。

我们首先来看看这三篇序言的内在关系。

   “廿公跋”的矛头是直接指向“东吴弄珠客”序的。

 “东吴弄珠客”序题写于万历四十五年(1617),“廿公跋”题写于崇祯十四年到十六年之间(详下)。

三百五十多年过去了,却很少有人认真去思考一下这两个序言之间的关系。经过认真分析,我认为“廿公跋”的矛头是直接指向“东吴弄珠客”序的,是对“东吴弄珠客”序的批判。

为了弄清这个问题,我们不能不先来看看这两篇序言所表述的主要内容。

    先看看“弄珠客”序的主要内容:

    起:“《金瓶梅》,秽书也。”这是该序的中心论点。

    承:“袁石公亟称之,亦自寄其牢骚耳,非有取于《金瓶梅》也。”直承“秽书”而来,不能因为袁中郎极口称赞,就改变其“秽书”之性质。

    转:“然作者亦自有意,盖为世戒,非为世劝也。”指出作者虽作此“秽书”,但目的是为了戒世。

    合:“若有人识得此意,方许他读《金瓶梅》也。不然,石公几为导淫宣欲之尤矣。

奉劝世人,勿为西门之后车可也。”如果不“识得此意”呢?那么,《金瓶梅》作者和袁中郎就无疑都成了“导淫宣欲之尤矣”。

 我们不难看出,“弄珠客”序虽然提示人们,《金瓶梅》作者写此书的目的是戒世的,但不可否认,《金瓶梅》是“秽书”。

 如果我们把“弄珠客”序与沈德符在《万历野获编》中关于《金瓶梅》的那段话对照起来看,会看得更为清楚。沈德符说:

“吴友冯梦龙见之惊喜,怂恿书坊以重价购刻。马仲良时榷吴关,亦劝应梓人之求,可以疗饥。

予曰:'此等书必有人板行,但一刻则家传户到,坏人心术,他日阎罗究诘始祸,何辞置对?吾岂以刀锥博泥犁哉!’仲良大以为然,遂固匣之。未几时,而吴中悬之国门矣。”

 沈德符说《金瓶梅》是“秽书”,一旦板行,则坏人心术,罪不可赦。“弄珠客”序超出沈德符的地方是以为《金瓶梅》作者写作此书的目的在于戒世,但不否认《金瓶梅》是“秽书”。

我们再来看看“廿公跋”的观点:

起:“《金瓶梅传》,为世庙时一巨公寓言,盖有所刺也。”这是中心论点。

承:“然曲尽人间丑态,其亦先师不删郑卫之旨乎!”这是说《金瓶梅》中虽然有淫秽之处,但正如《诗经》中的“郑卫”之风,连孔夫子都不删。

转:“中间处处埋伏因果,作者亦大慈悲矣。今后流行此书,功德无量矣。”这是说《金瓶梅》作者、刻印者都功德无量。

合:“不知者竟目为淫书,不惟不知作者之旨,并亦冤却流行者之心矣。特为白之。”这是说把《金瓶梅》看作“淫书”(“秽书”),这是无知,这是既不了解作者心意,也冤屈了刻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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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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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廿公跋”与“弄珠客”序进行对比,我们不难看出,“廿公跋”的每一句话,都是针对“弄珠客”序言的:“不知者竟目为淫书”是针对“《金瓶梅》,秽书也”;

“今后流行此书,功德无量”是针对“不然,石公几为导淫宣欲之尤”;“盖有所刺也”是针对“盖为世戒,非为世劝也”;“然曲尽人间丑态,其亦先师不删郑卫之旨乎”是针对“盖金莲以奸死,瓶儿以孽死,春梅以淫死”;

“中间处处埋伏因果,作者亦大慈悲矣”是针对“借西门庆以描画世之大净,应伯爵以描画世之小丑,诸淫妇以描画世之丑婆净婆”。

应该承认“弄珠客”序不仅已经认为《金瓶梅》作者是有意戒世的,而且已经看到了书中所描画的以西门庆、应伯爵以及诸丑妇为代表的社会丑类,“令人读之汗下”。

但其着眼点或侧重点则仍在书中的淫秽描写,所以始终不能跳出《金瓶梅》是“秽书”的圈子;因此耽心此书流行可能会有“导淫宣欲”之结果。

但“廿公”比他站得更高,强调《金瓶梅》不是秽书;强调《金瓶梅》是“有所刺”;认为《金瓶梅》之流行将功德无量。

他所最为不满意于“弄珠客”的就是“弄珠客”给《金瓶梅》所下的“秽书”的断语,其立论之出发点或基础也正在于此。

四 “欣欣子”序与“廿公跋”和“弄珠客”序之关系

“廿公跋”是“弄珠客”序与“欣欣子”序之间的桥梁。

分析一下“欣欣子”序的内容,我们不难看出:该序开始是紧承“廿公跋”而来,其“寄意于时俗,盖有谓也”直承“廿公跋”之“盖有所刺也”;其“《关雎》之作,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的议论则直承“廿公跋”之“其亦先师不删郑卫之旨乎”。

也就是说“欣欣子”序充分肯定了“廿公跋”的《金瓶梅》不是淫书的观点。但“欣欣子”序并没有停留在“廿公跋”的基点上,他又大大地加以发挥与升华,他把“欲”与“情”与“人生”连在了一起;不仅如此,他还把个人命运和家国之治,同“时运代谢”连在了一起;他还并不就停留在人生与政治的层面,而上升到哲学的高度:

“故天有春夏秋冬,人有悲欢离合,莫怪其然也。合天时者,远则子孙悠久,近则安享终身;逆天时者,身名罹丧,祸不旋踵。

人之处世,虽不出乎世运代谢,然不经凶祸,不蒙耻辱者,亦幸矣。”

这就不仅直承和呼应“廿公跋”,而且从更高的层次批评了“弄珠客”之序。

就风格而言,“弄珠客”序虽亦庄亦谐,但不免时露轻佻与油滑;“廿公跋”则充满激情与义愤,其“特为白之”则近于呐喊;“欣欣子”序则放纵恣肆,而不失旷达。

而如果从上述沈德符的那段关于《金瓶梅》的议论开始,到“弄珠客”序,到“廿公跋”,再到“欣欣子”序,这中间认识进步的层次性与前后因果承袭的连续性昭然若揭。

但以往的研究者,却以为“弄珠客”序、“廿公跋”与“欣欣子”序是同一时间的东西,把《新刻金瓶梅词话》当作《金瓶梅》的初刻本,认为这三个序跋同时出现在这个初刻本上,因此便不能回答这样的诘问:“崇祯本”的改写者既然见到了“欣欣子”序,为什么却不予收录?魏子云先生说“非不见也,隐不言也”。

王汝梅先生已经看到了“欣欣子”序与“弄珠客”序的观点不同,这是其灼见,但因为不清楚二者之间的前因后果,却把因果弄颠倒了。[11]

上面我从《金瓶梅》三序跋内容入手论述了它们之间的内在关系,现在我再从《金瓶梅》书名的角度来看看《欣欣子序》和《廿公跋》之间的内在关系。

明清两代人谈到《金瓶梅》时,除个别人称其为《金瓶梅词话》外,绝大多数人都将书名写作《金瓶梅》,惟有《欣欣子序》和《廿公跋》将书名写作《金瓶梅传》。

这一序一跋关于《金瓶梅》书名的特别称谓的一致性,正是二者有着内在的前后承袭关系的内证,也是铁证。

既然《欣欣子序》和《廿公跋》之间存在着前后承袭的关系,那么这二者到底谁先谁后?谁是始作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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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词话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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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廿公跋》先出,《欣欣子序》后出并承袭了《廿公跋》的一些说法,这同样也是铁一般的事实。对于《欣欣子序》在内容上对《廿公跋》的承袭,我在上面已经阐述过了。为了令人信服,我现在再提出一个证据。

《欣欣子序》和《廿公跋》一开头都谈到了《金瓶梅》的作者,《欣欣子序》明言《金瓶梅》的作者是“兰陵笑笑生”,但《廿公跋》却说是“世庙时一巨公”,并不知其姓名或别号。

如果《欣欣子序》先出,《廿公跋》是承袭了《欣欣子序》,那么《廿公跋》绝不应避开《欣欣子序》明确提出的《金瓶梅》的作者“兰陵笑笑生”不谈,而另提出并不确定的“世庙时一巨公”这样的作者。

况且《欣欣子序》中的“兰陵笑笑生”不会是甚么“巨公”。《欣欣子序》和《廿公跋》关于《金瓶梅》作者的提法,明确地昭示了它们之间的先后关系。

因此,《廿公跋》作于前,《欣欣子序》写于其后,这同样也是不争的铁一般的事实。

弄清楚了“弄珠客”序、“廿公跋”、“欣欣子”序三者之间的前因后果,则《新刻金瓶梅词话》晚于“崇祯本”《金瓶梅》就比较好理解了。

五  “廿公跋”写于崇祯14—16年,作者是杭州书商鲁重民或其友人

对于这个问题的论证,详见拙作《论〈金瓶梅〉“廿公跋”的作者当为鲁重民或其友人》,刊于《烟台师范学学报》1999年第4期。

大意为“崇祯本”《金瓶梅》又可以大别为两种子系统:一为每半页10行,每行22字,无《廿公跋》;一为每半页11行,每行28字,有《廿公跋》,后者以日本内阁文库藏本为代表,后者晚于前者。

日本内阁文库藏本《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在装订时装订为20册,其封面是用该书肆刻印的别的书的废书页折叠起来的。

日本学者荒木猛先生已经查明这些废书页是该书肆刻印的《十三经类语》等书中的,并论证了日本内阁文库藏本《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即为杭州书商鲁重民所刻。

《十三经类语》的序言的写作时间为崇祯十三年。日本内阁文库藏本《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当刻于崇祯十四——十六年。我以为《廿公跋》亦作于此时,作者为鲁重民或其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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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经类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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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新刻金瓶梅词话》当刻印于清初

1 《欣欣子序》写于崇祯十四——十六年之后

内阁文库藏本《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刻于《十三经类语》之后,那么其刻印时间已经到了崇祯末年(从崇祯十三年到十七年崇祯帝自缢于煤山,只有三年多一点的时间,而崇祯十七年也就是顺治元年)。

《新刻金瓶梅词话》收入了“廿公跋”,证明它又晚于日本内阁文库本《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则其刻印时间最早只能是顺治年间。

《欣欣子序》正是《新刻金瓶梅词话》刻印时加上去的。

2 《新刻金瓶梅词话》刻印时无任何避讳

如上所述,《新刻金瓶梅词话》的刻印时间的上限不会早于明万历四十五年(1617),其下限不会晚于清康熙四十七年(1708)。

从明万历到清康熙这一时期中,刻书很重避讳的是天启、崇祯、康熙,不十分讲究避讳的是万历与顺治(康熙初年也不特严)。

《新刻金瓶梅词话》无任何避讳,证明它只可能刻于万历或顺治(或康熙初年)。

 3 “欣欣子”已经透露了自己写作序言的时间

  “欣欣子”序言中说:

吾尝观前代骚人,如卢景辉之《剪灯新话》,元微之之《莺莺传》,赵君弼之《效颦集》,罗贯中之《水浒传》,丘琼山之《钟情丽集》,卢梅湖之《怀春雅集》,周静轩之《秉烛清谈》,其后《如意传》,《于湖记》,其间语句文确,读者往往不能畅怀,不至终篇而掩弃之矣。

眼光敏锐的郑振铎先生已经发现了“欣欣子”序言中这段文字的矛盾,所以他对这段文字加了如下的按语:

按《效颦集》、《怀春集》、《秉烛清谈》等书,皆著录于《百川书志》,都只是成、弘之间作。

丘琼山卒于弘治八年。插入周静轩诗的《三国志演义》,万历间方才流行,嘉靖本里尚未收入。称成、弘间的人物为“前代骚人”而和元微之同类并举,嘉靖间人,当不会是如此的。

盖嘉靖离弘治不过二十多年,离成化不过五十多年,欣欣子何得以“前代骚人”称丘浚、周礼(静轩)辈!如果把欣欣子、笑笑生的时代,放在万历间(假定《金瓶梅》是作于万历三十年左右的罢),则丘浚辈离开他们已有一百多年,确是很辽远的够得上称为“前代骚人”的了。

又序中所引《如意传》,当即《如意君传》;《于湖记》当即《张于湖误宿女贞观记》,盖都是在万历间而始盛传于世的。[12]

但由于郑振铎先生寓于《新刻金瓶梅词话》当刻于万历中期的成见,所以他虽然发现了“欣欣子”序言中这段话的矛盾,却并没有真正予以解决,而自己又陷入了自相矛盾之中:万历年间的人把万历年间的人称为“前代骚人”。

我以为:

第一,从上下文的语气来看,“欣欣子”的这段话里的“前代骚人”是包括《如意君传》和《于湖记》的作者在内的。

第二,这些“前代骚人”中,《莺莺传》的作者元微之是唐朝人,《水浒传》的作者罗贯中是宋元人(那时人们认为罗贯中是宋元人,至少是元人),其余的作者则是明代人。

第三,如果我们把“前代骚人”中的“代”字解为“朝”字,而把“欣欣子”写序的时间放在清代,那么这些“前代骚人”中有唐人,有宋元人,有明代人,这就豁然贯通了。

又,《欣欣子序》说:

故天有春夏秋冬,人有悲欢离合,莫怪其然也。合天时者,远则子孙悠久,近则安享终身;逆天时者,身名罹丧,祸不旋踵。人之处世,虽不出乎世运代谢,然不经凶祸,不蒙耻辱者,亦幸矣。

这里的所谓“世运代谢”、“凶祸”、“蒙耻辱”正是指清人之入关杀戮,明清易帜、改朝换代。

综上所述,我以为《新刻金瓶梅词话》当刻于清顺治年间或康熙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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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作者单位:山东外事职业大学
本文获授权刊发,原文刊于《叶桂桐<金瓶梅>研究精选集》,2015,台湾学生书局有限公司出版。转请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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