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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天涯系列之二 走马天山4

 朱福生 2022-06-30 发布于辽宁

我跋涉的脚步比路程只大了一脚板的距离!

他乡的故友

新千年的时候,我的事业刚刚经历了一场变故。原来效力的那家公司因为国家政策变化,遭遇了发展的瓶颈,原来带领大家一起创业口口声声要同甘苦共患难老板也变得暧昧起来,想裁员,又舍不得拿出那一点点遣散费,于是对员工采取了软着陆的办法,不给安排任务,也不按时开工资。员工们进退维谷,莫衷一是。

我所看中的雇主责任、朋友情义,被金钱、利益、私心打击得一败涂地,用我原来的信念、原则怎么也解释不通我所遭遇的情境,我甚至开始怀疑我的人生。我决定出去走走,放松一下心情,也找找生意灵感。

我决定到新疆去,为了寻求新的生意,准确地说是碰生意,边走边看边找感觉。没有固定的目的地,没有人带领,也没有人约束,散淡得很。

人在异乡最容易寂寞,寂寞时最容易怀念故乡的人和事。想起我有一个少年时期的朋友,他叫王景文,我知道他在新疆当兵,听说在伊利,但是不知道具体在那个地方驻扎,十五年没见面了。

十五年前,我们还都是毛头小子,他刚从南京炮校毕业,踌躇满志;我刚从师范学校毕业,血气方刚。两人相见自然要谈理想,我羡慕军营的生活,想投笔从戎,他想建功立业,上老山前线。

那次谈话至今记忆犹新,然而生活毕竟是生活,十五年来平静得象水一样,彼此之间消息便杳然了。

到了新疆,我心里常有一股他乡遇故知的期望,然而,人海茫茫,相见又谈何容易。

2001年3月,我从阿拉山口到霍尔果斯考察,回程从伊宁市经过,便决定小住几日,访一下故友。

到了伊宁,我问了宾馆经理,说要去部队寻找老乡,人家说伊宁部队多了,你不知道番号,又不知道驻地,怎么去找?想来想去,憋出个笨招来,向经理借来伊宁市的电话号码簿,查私人电话,专找叫王景文的。终于找到一个,拨通电话一问,错了,人家不认识我。

正待继续找下去,电话响了,生意来了,我赶忙搭夜车回乌鲁木齐。

世间事真是无巧不成书,2001年9月,我第三次去新疆,住在昌吉的朋友家,邻居老周家的孩子小周从部队探家休假,过来串门聊天,我又提起寻找王景文的事情。不想小周满脸惊讶,“哎呀!你说这个人可能是我的首长!”

拨通电话,第一句还是普通话,待我报了名字之后,电话那端的声音激越起来,满口的家乡话出来了!

乡音无改。我俩足足聊了半小时,最后约定:国庆节在新源见面!

去新源没有铁路,从乌鲁木齐乘长途汽车要走九百多公里。好在有战士小周同行,我不用太费心,下午从乌鲁木齐出发,车辆沿着独库公路向南开去。

独库公路从独山子库车,是217国道的早期形态,纵贯天山南北,全长561公里,过半以上地段横亘崇山峻岭、穿越深川峡谷,连接了众多少数民族聚居区,被《中国国家地理》评选为“纵贯天山脊梁的景观大道”。

1974年国家决定加快修建天山公路,是由国务院、中央军委下令修建的战备国防公路。该路段全长562.25公里,北起独山子,南至库车,由解放军工程某部用了9年时间修建而成。并将其列入国家重点项目,直接归中央军委管辖。经过9年艰苦奋斗,工程于1983年9月建成通车。217国道的早期形态。当年的筑路官兵,硬生生地在“不通”的达坂上凿通了隧道,在黄羊都望而却步的达坂上修建了通途,跨越了不可逾越的山峰……

  在长达9年的公路建设中,有上168名解放军战士因雪崩、泥石流等原因而长眠于乔尔玛烈士陵园他们年龄最大的31岁,最小的16岁。

后人在独库公路上修建了乔尔玛纪念碑,这是为了缅怀那些为独库公路建设而献身的有名字的和没有名字的官兵们,这是人们永远不能忘却的纪念!

不知道过了多久,睡梦中就听人喊:“下车,吃饭,解手儿,准备翻山了!”

一看手表,快半夜十二点了。肚子还真有些饿了,随着大伙忽啦啦走进一家饭店,要了一盘拌面,三下五除二就吃光了,又喊老板给加面,这才找到饱的感觉。细细想来,已经十多个小时未进水米了。

饭吃完了,司机又忙着加油、加水、敲打轮胎、试刹车,忙碌了好一阵子才又起程。这时候的汽车象负重的老牛,行动变得迟缓起来,发动机的叫声低沉得让人心里堵得慌。

躺在卧铺上时而左摇,时而右摆,心里惴惴地,一面又在安慰自己:没事儿,没事儿,司机四十多岁,是个老师傅,看样子是轻车熟路,不会有问题的。

不知是过度紧张,还是高山反应,竟然感到呼吸困难。我竭力放松自己,做深呼吸,慢慢地也就不觉得什么了。我暗笑自己平时人前夸口称要笑傲江湖,如今却英雄鼠胆,惭愧。

天光放亮时,我们已经翻过了山顶。车在路边比较平坦的地方停下,才发觉原来路上已经铺满了雪。料峭的山风拂面,头脑清醒了许多。放眼望去,前面山谷里一片鲜亮的黄色,那是茂密的胡杨林,胡杨林旁边的山坡上,辟出的一块平地上建有一座整齐的院落,围墙上八个鲜红的大字:当兵报国 戎马天山。想不到这深山沟里居然还有军营。

车顺着河谷走,看地图应该已经进入尼勒克县内,我问司机我们现在的位置,他说,我心里知道,但说不清楚,因为没有具体的参照物。又问司机,我们旁边的河是什么河,结果仍然说不清楚。他说:

“我跑这条路有五年了,熟悉这路上的一草一木,也熟悉这条河,就是不知道河的名字,你这个问题把我给难住了。”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我几乎怀疑自己走进了桃花源。河谷渐渐开阔了,公路伸进了胡杨林,河水声也清晰可闻。我想在这儿停下来,看看风景,就假意问司机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会儿,司机猜透了我的心思,笑眯眯地说:“到我们这儿来一趟不容易,一定让你看个够!准备照相机吧,前边有个地方挺漂亮的。”

车在几棵老胡杨树下停住了,树下有两位哈萨克老人在休息。我第一次看见这么粗的胡杨,非常好奇,跑过去抱一下,根本抱不过来。喊来同行的小周,两人合抱还差有二十几公分。树皮已龟裂干枯,而树冠依然枝繁叶茂,树叶黄得几近透明,透出一种健康的精神。要不是树下的落叶在提示着秋天,我还以为胡杨的叶子本来就是这种亮黄色呢!

树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与不远处河水的哗哗声混在一起,奏出一曲天籁之声,使人思绪飞扬,飞得又高又远,或许这就是名曲《高山流水》的真意境。

远处的山峰已白茫茫,近处的却青青如黛,这里的山势已不象刚才那样陡峭,起伏平缓了许多,山坡上罩着茸茸的草阪,坡顶已泛起了黄褐色,山脚还是幽幽的绿色,偶尔有一二簇被秋风染得红艳艳的灌木,小旗儿一样,幽静中顿添了些活跃。

我正望着远处出神,同行的人们纷纷朝下边的河谷走去,远看河水呈浅青绿色,这么秀气的河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我猜诗人笔下的碧水大概也应如此,捧一抔,清澈透亮,没有一星儿杂质,喝下去甘冽爽口。

河水流得畅快但并不急,河道也很宽,只是现在是枯水期,河面中央裸露出大片河床,河床上横七竖八倒卧着合抱粗的大树,向人们昭示着河的威猛。

我洗完脸,头脑清醒了许多,忽然想起个问题:应该问一下这条河的名字。我快步走到胡杨树下,请教那两位哈萨克老人。老人用生硬的汉语告诉我,这个呢,哈什河,往下呢,伊犁河(这个河段叫喀什河,下游叫伊犁河)。

我又指着身旁的胡杨问:这样粗的胡杨要长多少年?老人笑着摇摇头。倒是小周告诉我:新疆有句谚语说,胡杨一千年不死,死了一千年不倒,倒了一千年不烂。象这么粗的胡杨,几百岁是有的。

我忽然感觉胡杨干枯龟裂的树皮就象历史老人沧桑的脸,它们在这儿默默地站了几百年,见证了人间的悲欢离合,或许殖民者曾在这儿饮过马,或许西征的战士曾在这儿宿过营,不知道千年以后老树能否记起今天的幸福时光。

车已经开出好远,我才收住思绪。车开过一个叫种蜂场的地方,我才在地图上找出了准确的位置,这里是尼勒克县的种蜂养殖场,离新源已不远了。

到了军营已是下午两点钟了,王景文早已等在门岗上了。相见的激动是无法形容的,彼此感慨时光如水,人生易老,积攒了十五年的话,说也说不完。

为了我的到来,王景文做了精心设计,他安排了一个三天的活动计划:第一天,尽情地说话;第二天,参观军营并去靶场打靶;第三天,去哈萨克朋友家作客,体会民族风情。他还不无遗憾地告诉我,本来还要去那拉提草原,去欣赏牧场风光,可是昨天那里就下雪了,去不成了。我说不要紧的,草原的景色我已在车上走马观花地看过了。

于是,我和他讲起来时看到的风景,也讲起了我的感慨,没想到他突然打断话题,问我是否看见了一座纪念碑,我说没有,只是在翻过山后的路上见到一座军营,他告诉我,其实山梁的另一边还有一座军营,那里有一座纪念碑,当年修路时他的十几个战友牺牲了,如今就埋葬在那里。

我又问,山里交通不便环境恶劣,在那里驻军是为什么,他说,部队就是这样,哪里艰苦哪里去,那两支部队的主要任务就是要保证这条路的安全畅通。正说着,通讯员进来了,说师首长来视察工作,要检查战备情况,并要进行紧急出动的抽查,全团干部战士不准请假。看来王景文给我的计划要落空了。

直到晚上七点钟,王景文才回来,进屋摘掉军帽,灯下看他的两鬓已经花白了,我告诉了他,他笑了。

“你以为我还是小伙子吗?今年三十八岁了,当兵都已经二十一年了!”

“可是我觉得小时候的事儿就象是在昨天,还记得咱们在村口相见的情形吗?”

“当然记得,只不过我没能上得前线,也没能建功立业,还是个平凡的军人。”

“我也一样,想成为军人,却成了商人,这就是生活的多彩,也是生活的无奈。”

这时候,饭已经好了,匆匆吃过晚饭,他又要出去,今天他值日,要去查哨。

我有个大胆的请求,想和他去巡视军营,他高兴地答应了。

我决定明天就走,因为他们有任务,我不忍心再打扰他了。

总觉得该送点儿东西给他,来时给他夫人和孩子买了礼物,唯独没给他买,因为我觉得任何一个实际的礼物都是俗气的,不能完全表达我俩之间的情谊。

我决定给他写点儿东西,写一首诗或词,想着他从军的这二十一年,为国家无私的奉献,而今年龄大了,也面临着转业,何去何从内心里肯定是很纠结的。而我作为他的知心朋友、老乡,应该给他以鼓励。

直到第二天上车,我终于憋出了一首词:

《水调歌头 从军》:

少怀凌云气,报国到边关。二十一年过去,弹指一挥间。早有霜华侵鬓,征袍绿色未减,胸中志弥坚。跃马舞长戈,飞雪漫天山。   

 摘战缨,解征甲,还故园。不应有憾,舍身求得家国安,瑰丽人生画卷,而今再谱新篇,忠孝两齐全。壮士凯旋日,父老尽开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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