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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居生活系列——经布

 朱福生 2022-06-30 发布于辽宁

                                        经布

                                              穿衣是头等大事

古代中国,家庭生活的理想状态就是“男耕女织”,戏文里都是那么唱;近代文人,经常用衣、食、住、行概括生活的基本内容;百姓说起生活,会简化为穿衣吃饭。不管谁说,衣,总被放在第一位,这可能是人类社会跨入文明的第一个中分必要条件。足可见衣在人们生活里的重要性。

我小时候的年代尤其如此,穿衣是生活的头等大事,那时候物资匮乏,一尺普通的卡其布都要1块多钱,相当于1个壮劳力两天工分的价值,一般人家舍不得买。

去商店里买布,不仅需要钱,还需要“布票”。那个时代实行计划经济,所有的商品都要票证,买东西光有钱没有票也买不到。布票按计划供应,每人每年十几尺,完全不够用。即使有钱,也有布票,去了商店也不见得能买到合适材质、颜色的布料——商店里的布料只有那么几种。

中国农村自古以来就有自给自足的传统,不得不说得精明的农村妇女,自有她们的生存之道,她们从小就纺线、织布,自己生产布料来,解决全家大小的穿衣问题。

老家管织布叫做“经布”,这是非常复杂的劳作,有很高的技术含量。

                                                 攒棉花

经布的原料是棉花。棉花是农村主要的经济作物,也是国家征购的重要物资,虽然生产队每年都种,但大部分要交到国营棉麻公司,完成征购任务。交完征购,能分给社员的已经寥寥无几,而且大部分是质量低劣的“霜后花”。但在我们农家,这仍然是珍贵的财富。

家里面除了分的这点棉花,另外的来源就是捡拾。冬天,生产队把棉花秸子分给社员,上面还有尚未吐絮的棉花桃,老家叫做“僵巴桃”,我们要把僵巴桃揪下来,放在太阳下晒一晒,然后掰开,抠出里面湿漉漉的棉瓣。

拔完棉花秸子,还要把垄沟里的柴草都搂回家,仔细地从柴草中寻觅脱落的棉桃或者零星的籽棉,小心地挑出来,择去粘在上面的柴草沫子,汇集在一起。

冬天的夜里,一家人围在油灯下,慢慢地挑、耐心地择。我们这些孩子们不喜欢这沉闷、细心劳作,耐不得无聊和寂寞,很快打起瞌睡,或者干脆就躺下耍赖,说手疼、腰疼、脖子疼。多年以后,我看到同学暖玉的文章,文中写到在炕上择棉花的无奈情景,把择棉花桃归结为“四大懒得干的活计”之一,我不禁笑了,原来大家都是这样。

但家家户户的母亲们,却无论如何躲不过这项活计,只能耐心坚持着,精心把业地积攒、积聚着量少而质烂却又弥足珍贵的一点点棉花,期望着在来年春天经布,把它们变成一家大小身上的衣装。

                                                     纺线

要经布,先要纺线。线纺得好坏,直接决定着布匹的质量。

要纺线,就要选质量好的棉花。质量好的棉花可以抻出很长的纤维来,纺出的线细而均匀,不容易断头儿。好棉花从颜色和手感上就可以感觉出来。雪白色的棉花,拿在手里轻盈柔软,轻轻一捏一抻,纤维长而细腻;而颜色发暗,泛红,拿在手里沉甸甸的,用手一撕,一块块地掉下,肯定是烂棉花,不能用。

把“棉花瓜子”(弹好的棉絮卷)平摊开,把棉絮撕成小薄片,再用一根高粱“箭秆”放在棉絮上,轻轻一搓,搓成一根中空的长条,叫做“搓布秸”。搓好的“布秸”十几根一把,捆扎起来,准备上纺车,纺纱线。

纺车是古老的机械。一架纺车,基本包括三大部分:车架、纺轮、锭子。纺轮很大,锭子上的轮很小,纺轮——主动轮,锭子——从动轮,用一根细绳套做皮带,把纺轮和锭子连接在一起。摇动纺轮,锭子飞快地转动,把“布秸”里的棉花纤维抽出来,纺成细线,然后再仔细地盘在锭子上,慢慢累积成圆锥形的“纱穗子”。

上世纪七十年代以前出生的人,对纺车应该不会陌生,那时基本上每家每户有。年轻人可能不熟悉,但读过著名作家吴伯箫的文章《记一辆纺车》,会对其有大概认知。文章记述了纺纱的全过程,和老家的纺纱并无二致:

纺线也需要技术。车摇慢了,线抽快了,线会断头;车摇快了,线抽慢了,毛卷、棉条会拧成绳,线全打成结。摇车,抽线,配合恰当,成为熟悉的技巧,可不简单,需要用很大的耐心和毅力下一番功夫。

初学纺线,往往不知道劲往哪儿使。一会儿毛卷拧成绳了,一会儿棉纱打成结了,纺手急得满头大汗。性子躁一些的人甚至为断头接不好生纺车的气,摔摔打打,恨不得把纺车砸碎。可是那关纺车什么事呢!

……  左右手动作协调,用力适当,快慢均匀了,左手拇指和食指之间的毛线或者棉纱就会像魔术家帽子里的彩绸一样无穷无尽地抽出来。那仿佛不是用羊毛、棉花纺线,而是从毛卷里或者棉条里往外抽线。线是现成的,早就藏在毛卷里或者棉条里了。熟练的纺手趁着一线灯光或者朦胧的月色也能摇车,抽线,上线,一切做得从容自如。线绕在锭子上,线穗子一层一层加大,直到大得沉甸甸的,像成熟了的肥桃。从锭子上取下穗子,也像从果树上摘下果实……

我们家有两架纺车,一架母亲经常用,另一架大姐和二姐共用。纺线要赶时间,以抢在夏天“经布”之前做好准备。母亲在东屋纺,大姐二姐在西屋纺。

那时我刚上小学,每天在母亲嘤嘤嗡嗡的纺车声中做作业,又在这嘤嘤嗡嗡的声音中昏昏睡去。一觉醒来,母亲仍在昏黄的油灯下纺线,西屋的纺车声也时断时续地传来。

多年以后,二姐回忆起当年纺线的情景,仍然记忆犹新。二姐是急性子,各个动作总是不如母亲和大姐那般沉着熟练,纺出的纱线也有粗有细,不很均匀,而当二姐慢慢静下心来,能够均匀地抽出纱线,困意又不断涌来,会不自觉地瞌睡,纺线就成了机械地、下意识地动作。

                                                    整线

同样是纺出的线,有很多说道:好的棉花纤维长,纺出的线粗细均匀,很少断头,拉力很强,用来做“经线”;质量次一些的棉花纺出线来粗一些,强度也不足,只能用做“纬线”。

纺好的纱线,从锭子上脱下来,是一个个圆锥形的纱穗子,这还只是初级产品,需要经过好几道工序处理,才能织布。

用线拐子整理纱线,叫“拐线”,把纱穗子捯成重量相近的纱束,预备做经线用;如果是用作纬线,就要缠成纺锤形状的线团,叫“缠帑穂”。

“拐线”完成,如果计划经白布,就直接进入煮线、浆洗的阶段,如果计划经花布,就要先染色。

染色这项活计挺有意思。母亲在锅里烧好开水,把选好的颜料放在铁锅,慢慢化开,搅拌均匀,再把纱束放到锅里煮,不停地翻转,待颜色浸染均匀,捞出来晾干。这事看着简单,做起来却难,有多少线,用多少颜料,加多少水,煮多长时间,母亲都要算计,需要经验。

可是究竟该选择什么色彩的颜料?用哪些颜色做组合,最终织成什么样的图案?这都没有固定的方案,应用之妙,存乎于心,来自母亲头脑中的想象构思,取决于母亲的灵感。母亲虽然不识字,但对色彩、图案似乎有着天生的敏感,能在脑海里想象出布匹的条纹,在心里匡算出各种颜色纱线的用量,然后让在镇上读书的姐姐们去商店里买回需要的颜料,每个颜色要几袋,都计算得井井有条。

染过色的纱线,还不能直接用,必须经过浆洗。煮一锅粥,捞出米粒,剩下米汤备用;把染过颜色的纱线用开水再煮一次,捞出后放在米汤盆里,浸泡、搓洗,用米汤浸透棉纤维,再捞出晾干。浆洗过的纱线,有米汤里的淀粉附着,晾干后有硬度,有强度,做经线最合适。

将浆洗过纱线放在一个小型的纺轮“线架子”上,用一种特制的木撑子(注:撑:方言读作“ao”,四声。)缠起来,叫“落(注:落:方言读作“lao”,四声。) 撑子”,缠好纱线的撑子,作为经布的直接原料。

那时候,每家每户的棉花都很有限,能纺出来的纱自然不多,要自家凑够原料,织一回布很不容易,人们常和别人家合伙织布。

母亲把邻居们招呼在一起,商量着布匹的图案,把纱线分为几种颜色,张家染红色的,王家染紫色的,李家染绿色的,估算出各家用料的份量,大家分头准备,然后汇集在一起,凑成这“一机子”布。

                                         经布是个“大日子”

经布的日子,对于每个家庭都是大日子。

经布是个复杂的技术活,我们要提前邀请、预约机匠师傅,要看师傅的日程安排,还要看天气的情况。附近最著名的机匠师傅有两位,都来自西边的柳行村,是两位妇女,一位是姓田,我们叫“三大妈”,另一个是我老师的夫人,我叫“婶子”,彼此关系都不错,邀请起来也就方便得多。预定好了时间,还要把参与经布的几个家庭都动员起来,这是需要大家齐心协力、分工协作的事儿。

大家在当街找一块平坦、整洁的地方,打扫干净,把五颜六色的线撑子都拿出来,请机匠师傅依次摆好,再按照规定距离和间隔,在地面对应的位置钉两排橛子,预备着走绺儿、挂线。

走绺儿、挂线需要有人“跑线”,这项任务大多是孩子们完成。我们每人手中拿着一个特别的工具,是个带把的半弧形的木钩子,其实就是一个被打磨得光溜溜的弯树枝。机匠师傅手中分出几股细线,挂在弯弯的木钩子上,我们小心翼翼地引领着走向另一端的木橛子,按照机匠师傅的吩咐,交到守候在木橛子前的大人手里,挂在指定的木橛子上。

想必分线和挂线都有技术、有规矩、有计划,但我们这些孩子们并不明白,只是感觉好奇,小心翼翼、轻手轻脚地领着线,一个来回,又一个来回,直到撑子上的纱线没有了,走绺的程序也就结束。

机匠师傅把挂在橛子上的线汇总起来,缠成一个大卷,然后机匠师傅戴上放大镜,开始细致耐心的工作。而我们在经历了走绺儿的新奇以后,没有耐心去看机匠师傅穿针引线的细活,早就跑着玩去了。

为了固定经线,让各种颜色的经线有条不紊顺序排列,机匠师傅把线头穿过一个类似竹篦子的工具,叫“扦镶杼”,穿线 的动作就叫“扦”,把线头插进去,然后通过这个“镶杼”一点点地把线绺子里的各色经线各就各位,之后把排列好的经线卷在类似线轴的宽大机头上,这叫“镶布”。

镶布结束,要把线绺子的另一端再整理一次,把线头“介一出一”分别穿过两个缯片,把经线分成两部分,叫“掏缯”。“掏缯”是安置纱线最主要的技术,因为这两个缯片,分别要和织机上的左右两个踏板拴在一起,一个上,一个下,让这两部分的经线形成一个夹角,从这个空间来回穿梭子。

所有的经线,最后还要从一个机杼中穿过来,拴在织布机的卷布轴上,排列顺序必须和机头完全一样,丝毫马虎不得。机杼乍一看像一块长方形的大木板,只不过中间被掏空一块,掏空的部分镶了细细密密的竹篦子,经线一根根从竹篦子的缝隙中穿过。

缯片和织杼吊在织机上方的横梁上悬起来,以不给经线造成压力,不同的是,拴两个缯片的绳子向上分别拴在一个活动的横杆的两端,横杆相当于是平衡杆;向下分别拴在两支踏板上,一侧的踏板踩下去,平衡杆一端下垂,另一端翘起,这样两部分经线就不停地交叉,把纬线夹在中间,形成布面。这个活计叫“栓机子”。

当时我年纪小,对经布只是好奇,并不知道其中更多的技巧和奥秘,如今年龄大了,我开始怀旧,总想起母亲经布的情景,但对于经布的过程,却说不出所以然,也找不到一架正在工作的织机去观摩,只好在心里默默地怀想。

好在现在有人开始研究整理民间的老手艺,也不断有文献出版,滦南县政协前几年编纂出版了一本书,名为《冀东老手艺》,里面完整地记载了织布的程序:包括纺线、拐线、煮线、落撑子子、走绺儿、扦镶杼、镶布、掏缯、扦织杼、栓机子、织布等一系列工序。

                                               织布是个“耐性活”

织布用的纬线,是被缠成的“帑穂”,为了增加纱线的柔韧性,帑穂用温水泡过,帑穂塞进织布梭,线头从梭中间的孔里抽出来,人不停地左右抛梭,帑穂上的线被不停地抽出来,用完一个帑穂,再塞进去一个。

梭用整块的木头掏成,表面被打磨的非常光滑,确保在来回穿过的时候不会勾到经线,梭两边的尖角还包了铁皮,猜想是为了防止裂开,或者起保护梭子的作用,在偶尔掉到地上的时候不会磕破。

一切完成,人们坐上织布机织布。织布是力气活儿,也是技术活儿,更是耐性活儿。手、脚、眼要完美配合,抛一下梭,拉一下织杼,踩一下踏板,再穿梭,再拉织杼,踩另一只踏板,循环往复。

织布,就靠着这样一丝一缕的积累完成,后来读到荀子的《劝学篇》,“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那一系列的排比句时,总是想到母亲织布,觉得用那些句子去说明努力和积累的道理,远远不如母亲织布更形象。

母亲是村里有名的织布好手,动作特别轻盈,特别连贯,每一次拉织杼,看似力道不大,但声音特别轻脆,就在织杼弹回去的档口,梭已经从手里抛出,母亲抛梭的时候似乎只是用食指轻轻一拨,但力度恰到好处,刚刚能够传到另一只手里,踩踏板的动作几乎同时完成,看不出丝毫停顿。

从窗外听起来,母亲织布的机杼声均匀,连续,很有节奏,很有特点,就像一个人的脚步声一样,听得多了,能清楚分辨。

读初中的时候,学到《木兰诗》一章,里面有这样的诗句: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

不闻机杼声,惟闻女叹息。

不用老师解释,我的眼前立刻就闪现出母亲在织机上劳作的情景,耳边仿佛回响着那“哐当、哐当”单调、寂寞的机杼声。

后来,又读到《古诗十九首》里《迢迢牵牛星》一章,里面有“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的诗句,觉得更加形象,仿佛看到了母亲在织机上忙碌的身影: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当时母亲在织机上挥汗如雨,终日忙碌,一丝一缕地织艰辛的生活,只是不知道母亲的心情如何:有没有惆怅叹息,有没有失望悲伤,有没有泣涕零如雨?

我们家经布的时间大多会选在春末夏初,一来农活相对少些,可以集中精力织布,另一个原因是夏天气温高,织布的时候手脚更灵活一些,如果延宕到冬天,屋子很冷,又舍不得生炉子取暖,织布的人不仅手脚僵硬,做不好活计,也很受罪。记得读过唐人一首诗,里面有诗句“风劲衣单手屡呵,幽窗轧轧度寒梭”,描写描写女子腊月织布,很凄苦的感觉,与母亲冬天织布颇为神似。

织布是个漫长的过程,而家里每天还有很多事需要母亲去做,为加快织布的进度,母亲手把手地教会了大姐。

大姐很有悟性,很快就学会,虽然还达不到母亲的水平,但大姐身体好,有耐力,每天几乎长在织机上,不停地织。

我和老妹子放了暑假,经常在西屋里看大姐织布。大姐也给我俩分派了任务,让我俩帮她拣偶尔掉到地上的织布梭。每当梭掉到地上,我俩争着去拾,看谁的动作快,期望获得大姐的表扬。

后来老妹子干脆蹲在织机下面等着,我也随着蹲下去,和老妹子竞争,每人守着织机的一侧。这时我仔细观察着大姐的动作、织机的运作,对织布形成了清晰的记忆。

几家合伙经布的情形比较有意思。大家根据各家所出经线的份额,确定各家所占的比例,叫“占了几勾”,进而换算出各家应该得到布匹的尺寸,张家十五尺,李家三十尺,根据应得尺寸,各家各户抓紧时间织布,完成自家的任务后,在共同监督下,用尺子丈量清楚,裁剪下来,折叠整齐捶打平整,仔细地收拾起来。

织布到了最后阶段,经线往往还会剩一部分,这是在“走绺儿”阶段就预留好的,叫作“机头”,按惯例要留给主家,作为占用屋子或织机的报酬,母亲往往利用剩下的部分,织一些书包、枕巾、手巾,作为家里的日用品。

家里的毯子、粮食口袋、棉花兜子用的布,也是用织机织成的,只是织毯子、织口袋的棉线很粗,都是用烂棉花纺的线织。

母亲几乎每年都要经布,除了织平常的棉线布,做衣服被褥的面料,有时还会专门织一些类似于毯子的东西,做门帘子,或者做“行李皮”,让我们铺在学校床铺的草垫子上,又保暖又洁净,打行李的时候裹在外边,防止弄脏被褥。

                                                 “棉花线儿布”

从小到大,我穿的衣服几乎都是家织的棉花线布做的。

棉花线布染成黑色,做成棉袄,棉裤;染成红色、蓝色,做成被面。每年“六一”节,母亲还用棉花线布给我做白色衬衫,就连我去滦县师范读书的行李,也是妈妈用家里的棉花线布做的。

母亲织的布幅面很窄,宽度大概六七十公分,做衣服的时候需要把窄幅的布拼起来用,如果是带有条纹图形的,在设计图案的时候就已经做了规划,织成以后,把两幅对拼,正好是一副对称的图形,对称轴就是中间的拼缝,图案很完美,几乎是浑然天成。

我的褥子面和行李皮儿,都是这样拼出来的。红、黄、蓝、白、黑、绿、紫,彩虹一样的颜色组成的条纹图案,有点像现在商品包装上的二维码,非常精致,也非常好看。行李中有一条红白相间的枕巾,同学们觉得很古朴大气,问我从哪里买的,其实,那是妈妈一丝一线给我织出来的。

家织的棉布看着布纹粗糙,穿在身上感觉却很舒服,柔软,吸汗,虽没有化纤布料那种挺刮,但也没有化纤布料的静电反应,现在看来是绿色环保的产品。

棉袄穿旧了,把布面拆下来洗一洗,浆一浆,重新改制一下,又可以穿几年;布面掉了颜色,或个别地方磨得绽了线,也舍不得扔掉,缝缝补补作为里子,照样可以用。老家有句谚语: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破破烂烂还三年,说的就是当年的生活。

母亲珍惜这些土布,这是母亲辛辛苦苦的劳动成果。但是母亲却并不吝惜,每到过年过节,在外工作的叔叔、姑姑、舅舅们回来,都会把土布当成礼物送给他们,表示自己的一份心意。

当时见到母亲这样慷慨馈赠,我曾颇有些不以为然,觉得在外边工作的人见过大世面,什么样的洋布没见过?谁会稀罕母亲这些粗糙的棉线土布? 

但母亲去世很久以后,每当亲戚们聚在一起,大家都要追思母亲,都能记起当年母亲送给他们的棉花线布,念及母亲的辛劳,感激母亲的情谊。在亲戚们看来,母亲送他们土布,是对他们的牵挂,是一份珍贵的亲情。

母亲身体日渐衰微,再也没有精力去经布了。但是我看到柜子里仍然珍藏着好几匹棉线土布,母亲说要留着,给我娶亲做铺盖用。我当时没有在意,也没有收藏。

后来母亲去了唐山大姐处治病,家里的东西几经搬动,也几次被梁上君子光顾,那些棉布最终究不知去向,到如今,只剩下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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