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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洋之春

 李倦容 2022-06-30 发布于江苏

  有一年春天,我去拜访友人,顺便看看她的故乡。她在长江以北,我在长江以南,虽是邻省,只有长沙一趟K字头火车去往荆门火车站,再有几十里路,才是她老家沙洋县五里铺镇。古时没有汽车高铁,往来荆襄古道之间,全倚赖马匹或步行,因此三十里设一驿馆供旅客休息。这五里铺,说的便是离驿馆还有五里路远。我喜欢这种说法。对我而言,比起目的地,临近时的那份慰藉期待,反而更加美妙。沙洋是丘陵地貌,远处低矮的山丘隐约可见,近处稀疏的树林间白雾弥漫,分不清是早春的水汽还是乡野人家的烟火。我一边缓行,一边望着田垄池塘畔的房屋,偶尔还能听到拜年的鞭炮声响,心想,我终于又可以见到她了。
  我们十几岁的时候就已经相识。新世纪之初,正是互联网兴盛的时候,每个人都像是有说不完的话,凭借一块屏幕,就能想象并结识无数个散落于中国大地之上的人们,这是何等新奇而浪漫的事。彼时大家都诚恳有耐心,经常能在一个帖子里,说上好几年的闲话。久了,就成了亲近的朋友。有一年,我跟她说,我去看你吧。那时她已离开了荆门,和很多当地的年轻人一样,去了武汉工作。从那之后,我每年都会去见她一面,科技虽然发达,但人和人之间的情感,并不能只是依靠手机电脑。每次一起散步闲聊时,这种感触尤其深刻。
  “咱们去长江边走走吧。”
  “好多船啊,不是孤帆远影,有些诗意却是万古长存的,正如这长江水一样。”
  “你还回荆门吗?”
  “小孩要留在武汉上学呢。”
  “罐罐又长大了一岁。”
  我们常常这样漫不经心地说话。罐罐是她女儿的小名,对于小孩而言,过年比起生日更有一年一岁的感觉。我牵着罐罐走在乡间路上,想象二十几年前,她母亲也曾日日夜夜走在同样的田野间。茅草芦苇早已枯干,大风吹过却不会折断,反而发出绵延不绝的有力的沙沙声。麻雀不时从地面窜起,气温越来越低,往往走不了多远,便要回屋烤火取暖。说是烤火,却不是我们童年时围坐在火盆灶膛前那样,而是借助于取暖电器,灯管反射的高温,比起篝火来要暖和也便捷得多。我想起祖父母去深山砍柴又担回家的艰辛模样,也就不再感慨,「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之所以动人,完全是因为同坐的人不是吗?
  年初六,终于到了分别的时候,我往北京,她回武汉。清早,友人、我,以及她父母、女儿一行五人缓慢小心地走在公路的冰面上。友人父亲说,这是沙洋这些年来最冷的一个春天。我则想起春秋时期,左伯桃与羊角哀共赴楚国谋求前途,也是在荆门五里铺此地遭遇大雪,左伯桃为救友人,衣粮尽数分与羊角哀,自己却入树而亡。常言道人生得一知己,虽死无憾,我与她之间,不仅常常觉得无憾,更有许多生的乐趣与期待。
  沙洋白日看逶迤,霜雪心情对掌呵。
  野径枯禾飞旧雀,故家山水起苍波。
  垂髫豁齿怜春早,路冻天寒惊跌蹉。
  莫道此行私语少,平生相见唯君多。
  离开沙洋的途中,我写下这首诗赠给她。天南地北,岁月如流,以后还能再见否?如再见,还能再倾谈如旧否?我想大概是会的,正如这平凡却动人的沙洋之春,每年总会重来。

李倦容
2022年6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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