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精品】小说前沿 • 山村爱情 ‖ 总第1332期

作家新视野杂志 2022-07-01 发布于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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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村爱情

文/罗一民（贵州）

穷乡间七天赶一次乡场的日子又到了。只要到这么一天，阿芳的母亲便这样对她说：“芳儿，咋不准备换衣服赶场子去呢？”

这时，已有二十五六岁了的阿芳，马上不耐烦地答道：“时间还早哩，到去的时候我会去呀，还用催么？”

乳名叫阿芳的她只这么说，而有五十岁左右的阿芳母亲，便一脸不高兴地推开女儿的闺房门，苦口婆心地对她说：“芳，你最好准备走了吧。燕子、英子都早早走了哩。人家都还比你小个两三岁都找到了好婆家，就你还在这儿老不会为自己终身大事抓慌哩。”

一时间，阿芳可泪眼蒙眬了。她用双手蒙住了脸呜咽着：“妈，你咋这样逼我嫁人啦？我多一天在家帮你料理家务不好么？”

当妈的此刻不得不把话挑明了：“儿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不嫁，你兄弟好娶媳妇来家吗？他都是二十三四的大男人了。”

作为长女的阿芳，这时垂下了头，说：“妈，我呆家也没好几年了，你放心。阿强看看哪有合适的就快娶了来家吧，我自会搬到楼上去住。”

当妈的这时连连叹气说：“我咋生了这么个犟脾气的你哟？都二十五六了也不考虑当家去！”

阿芳这下赶忙扯起衣角擦起了眼；然后便麻利地打开衣箱搜出一件衬衣、一条半旧裤子出来穿好；再赶紧伸手进床底摸来一对半旧皮鞋换上，就冲出屋来大跑了。

“你千万不能去找阿良呀。”当妈的追在后面对她大声说。

可阿芳一冲出屋来，很快就没了踪影。

其实，阿芳早选好了对象叫阿良。

阿良何许人也？就是从隔着二里的邻村跑来他们村当娃娃头的民办教师。此人已三十四五了，是一九八四年就高中毕业后考不上哪所学校，且因家里太贫太困回不了原校补课，才找来她村做民教工作的穷光蛋。说起来人的长相也不错，偏偏家里就穷得要命。尽管他任教已有十五六年了，工作上也确实取得了不少成绩——这是远近乡邻一致默认的，可就是很难获得各级领导赏识。他家虽是三间高架屋，但除了那几根柱子和屋顶上的那几片青瓦外，家里就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爹又死得早，许多年来，他仅与年老多病的母亲以及一个比他小十一二岁的妹妹相依为命。偏偏他还跑来外村当了民办教师，就这样，家里的农活基本上年年也就由阿妹和母亲负担了。他每月仅几十元的工资，肥料也没有放，庄稼肯定收不好。本来早在许多年前他就该转为公办教师了，可偏偏因家底苦，他没红包没好烟好酒去结识上级领导。就这样，一年又一年过去了，他仍然是个民办教师。也为此，莫说他能娶个家底好、人也长得漂亮的小姐，就比如是她阿芳这样的标准姑娘；而仅仅只娶个家底差、人也长得丑，并也跟他同样年纪的老姑娘人家也不愿来。是因为，在这个物欲横流的金钱社会里，谁不怕穷？哪一家不很担心自家姑娘一旦错嫁给阿良，会免不了要永远受苦一辈子哩。

然而，人间事就总说不清楚。在这个穷乡僻壤，就竟有个叫阿芳的标准姑娘爱上了他。她说他既诚实，又良心好，是她真正要找要皈依的人生伴侣。她也曾这样对家里人说过，除开他阿良，她就不想再爱上任何男人了。

为及早跟他配成对，结成双。她早在两年多以前的某日就开始跟他通了信，约了会。从此就几乎每月也不曾间断过。虽然他阿良很爱她，并希望两个及早结良缘，其母其妹更欢喜至极。但阿芳的母亲是反对的，是绝对不会同意这一桩婚姻的，其原因是他阿良家穷得叮当响，谁知晓他的民教生涯还要再延续到哪年哪月去哩。如果到年老了也都得不到民转公，那在他的路漫漫岁月里，谁嫁去了那不都是一个艰苦呢？就为这，阿爸阿妈才一再反对她阿芳去找他阿良。两老都说，人再怎样诚实，再怎样良心好，也始终当不了饭吃，当不了衣穿呀。

偏偏她一从家跑来后就真的找他阿良去了。

这天中午，当母亲的跑啊跑，仅翻过一个山丫口，就来到了一条弯弯曲曲地从村前流淌过的小溪边。而在小溪流淌过的村前也只有超不过二百亩水田的这一片小坝子，却散落着那么六七十户人家的小村子。谁见了此村谁都觉得可怜。而在快到下午一点钟光景，当妈的才跑近他村村边，并也冲到了横跨两岸的石拱桥外头了。可当母亲的才闯到这里，就马上听见了村那头一丛刺竹林下，有一男一女两个青年人说话的声音。当妈的赶紧放慢了脚步，轻轻走过去认真听，只听到那甜甜的话语正是其女阿芳说的。

“阿良哥，你打算怎么办？我老爹老妈都逼我快嫁人，他们好快些为我兄弟娶媳呀。”

“可我也没办法呀，每月仅八十五元的民办补助呀，家里实在挤不出什么做礼品去认亲哩。”

“那咱干脆就逃到广东打工去吧。等过了一两年，咱找得钱了，再去我家认亲也不迟。”

“这怎么行呀？你老的和你那两个兄弟不会认为我拐骗你跑，不会冲过来砸毁我家吗？”

“是我情愿跟了你跑出去的哩。”阿芳这样对他阿良说。

“不行不行，要走哪去，都得先跟你家二老和你兄弟讲好，要不然会出大事的。况且下学期也快开学了，我不想离开娃们呀。”

“唉，你太傻了，一个月仅几十元的工资，有什么值得好守的嘛！外出一年咱俩不敢说能捞得到万元也可捞得到五六千元的吧，难道你的转正问题真的有点眉目啦？”

“教办领导说了，这一九九八年先安排早已定好了的一九九七年指标，就算明年得不到转正，到后年的民转公领导也会考虑到我了。所以，我想再坚持教它这两年看看没希望了再另作打算。”

“唉，你真的愿为教育事业牺牲，再过两年你不是有三十六七了？那时我也二十七八了。唉——”阿芳又在叹气。

“阿芳，我考虑过了，干脆哪有合适的你就嫁到哪去吧，甭管我了。我不知道我的问题何时才能得到解决哩。”阿良的声音开始有点沙哑起来。

“不！不！不！我不会去跟任何人的。你快些找阴阳先生查查，看看哪天是好日子，你就去接了我过来吧。”阿芳都差不多哭鼻子说。

当妈的王淑芳一听到他们说到这里，其泪水都早扑簌簌地往下流。她作为母亲是太受感动了，也不愿意再听下去，因为这时已有人出村，且正往桥头这边走过来哩。她只好抬手抹泪飞快跑过去打断他们的说话：“我看你两个还在这儿说话！”

阿良见到是阿芳的母亲，一时涨红了脸，赶紧道歉说：“太对不起了姨妈，我没有碰她哩。您老就领了她回去吧，我就不送了。”小伙子话一说过，就拔腿跑了。

这下子，当妈的果真紧抓着女儿的手，马不停蹄地硬拉硬扯着把她扯回了家去。当妈的一把她扯回了家后，就边滴泪边“教育”起她阿芳来了：“老的说你你偏不听，往后你会后悔哩。”

可她阿芳偏以牙还牙，说：“那是我愿意，我去讨饭过日子我不怪你们。”

“可老的要顾点面子呀，阿芳。你嫁出去当苦家老的如何跟亲戚朋友交代呢？”阿妈苦口婆心说。

阿芳这时说不出了什么话，只会垂下头去哭。仅过这一天，她的父母就到处求人去为阿芳做媒找婆家了。日子也恰过三天去，本村同她年龄相仿的一李家小伙子经“媒人”搭桥，很快找到她韦家来了，想找她阿芳“谈心”。但她阿芳坚决不同意，因为这个学名叫李生林小名叫阿林的小伙子，她阿芳咋不了解得一清二楚？虽他阿林家底好，但人爱赌博。她自然在心目中如此说，若跟了他阿林这种人成亲，说不定哪一天他阿林没钱赌了，免不了会拉她阿芳去抵账哩。而且，阿林对家务活一点也不沾手，一年到头东游西逛，自己一旦嫁过去了，那还用怀疑这一辈子永远不当他奴隶？为此，她没有答应。二老逼她如何也得去会会人家一面，还说阿林家家底好哩。但她阿芳不但不去会面，反而逃跑了。

又过了三天，邻村有位叫杨成的小伙子又请人递了纸条来邀约她，其内容自是请她于某月某日某时在某处碰碰面，谈一谈。偏她连信件也未看完就将它塞进了小炉子去化成灰了。二老当即伸手过来要扭她臂膀，欲打她几刮耳。然而，她一扭开身就又逃开了。这时老的紧跟她后面大声骂道：“你这死犟种，死没人葬的，就这样害你爹娘害你弟妹呀！人家有钱有势的，那阿昌不也是个标小伙吗？你看你竟这样干！”

跑在最前面的她哭鼻子答道：“你们逼我，我去死。”

正是这个日子，村人都亲眼看得清楚了。她阿芳的父母在后面大跑着紧追其后，而她阿芳也加快脚步，就朝村前不远的那条江奔去。村里不少人都猜得出来，村里马上就要爆炸出一则大新闻了。为着这，不少人也紧跟她一道大跑着。而她阿芳恰一跑到江边，就仅仅抬眼望一眼云天便纵身一跃跳了下去。而仅仅稍迟几秒钟就抓到她衣领的村里几个中年人，也不再顾虑什么，都纷纷跟着跳了下去。在这么一个阴沉沉的日子里，时间也只超不过三分钟光景，那三位四十几岁的大汉，就很快把她托上岸来。

这时，纷纷跟后跑来看热闹的男男女女这才“嘘”了一口气，这就是一九九八年农历二月上旬的某天下午，阿芳逃婚跳江的故事。

也因为这个故事，貌美如花的韦阿芳才“出名”了。也因为在她村爆炸了这则大新闻，媒人才不再、也不敢为她的父母当跑腿啦。

当然，日子也消逝得真快，没过多少日子去，就到了2000年春天，二老又不得不从侧面提到了她的婚事。同样，也是当妈的先说了：“芳儿，你又多两岁了，你弟比你小，可娃都有一岁哩。”

此时的阿芳却那么心平气和地回答道：“我知道我已变成废人了。偏我就愿意守着爸妈过日子呀。”

当爸的马上接了话过去说：“你才二十八虚岁，你应该替自己的婚姻大事考虑呢。当初我们所做的那些憨事，都怪我们考虑不周，你就原谅了爸妈吧。”

这时，作为女儿的阿芳可掉了泪说出真心话道：“爸妈，都怪我太冲动，请原谅我吧。你们毕竟是我的生身父母，我没有理由埋怨你们啊。可偏偏那时我就这样想，那个请人转交信条来的杨阿昌，尽管他跟我年纪相仿，长相也不错，但我听说他这人太懒，年年都在外面漂游浪荡。也据说他先前就曾娶了个姑娘来当家的。但那姑娘才嫁来不过一两个月就发觉他太懒，为此仅建议他几句话，他阿昌就把人家打得好惨哟。这话都还是燕子跟我说的呀，他阿昌打人时还把人家衣裤扒光了才打。就为这，当时我就这样想，若换到了我去，我很快不就被他揍扁么？况且，小黄都跟我说了：他阿昌还早早就接触上了黑买卖，我想呀，如果逼我嫁给这种人，那迟早是要守寡的，还不如不嫁的好。”

当爸的此时语重心长地说：“我和你妈都想通了。我们不想再请媒人老为你的大事奔波了，你就安心跟了阿良吧，他在等你哩。”

阿芳垂下了头去，说：“我不想嫁人了，就请允许我在家干活养你们吧。至于阿良，他会另找的，再过十年、二十年去也不晚，况且他还未转正哩。”

当妈的却掉了泪下来，说：“不，你还是去跟了他。他是好人，我们通过这些年的观察，算基本上了解他。明儿你就去会会他吧。”

当爸的也补充道：“他正直、善良，虽未转正，但他有才有德，我觉得你跟了他，将来会幸福的。你就放了一百个心去吧。”

阿芳这时才抬上头来，很感激地问：“爸、妈都同意啦？”

二老异口同声道：“是的，我们不反对。”

这时，她韦阿芳站上来，再弯下腰，三次向爸妈鞠躬。

→完←

【作者简介】罗明，笔名罗一民，男，布依族。上世纪文革初期出生，贵州大学法学、贵州师大中文双本科学历，中学语文教师，曾出版过两部长篇小说和一本中篇集；还发表过一部长篇，八部中篇，十来个短篇，二十多部剧本，散文、诗词、论文、新闻若干；曾加入中国当代诗歌协会。2016年1月开始加入贵州省作家协会，同年7月加入中国剧作家协会。几年来，在《中国编剧网》《电影文学》等杂志发表了三十多部影视剧本和二十多篇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