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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信则有不信则无。 人这一辈子，如果什么都不信，那活得是会很畅快的。 因为信了什么，自然就会怕点什么，胆子就要小，做事就要有分寸；什么都不信，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怕，那才是最可怕。 所以自古及今，我们这里都很重视“信”的教育，用千万句的格言告诫人们一定要“信”，甚至在手机里装上APP，每天刷，时刻学，日夜牢记。 我这种闲云野鹤，手机里是很清净的，该装的不该装的都不敢装，以供太太随时检查。我的知识源泉，多数仍来自书本，就像昨天翻了翻《红楼梦》，又发现了一段惊出冷汗的学问。 秦可卿死了，王熙凤协理宁国府，主办丧事。出殡的时候，贾府一干人浩浩荡荡来到铁槛寺，驻扎在此过夜。王熙凤不屑与众人为伍，带着宝玉下榻于附近的馒头庵。 馒头庵，一听就不是个好名字。庵里的主持净虚，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王熙凤来了，她自然赶着奉承，但奉承是有目的的，就像应伯爵奉承西门庆，老尼姑遇到王熙凤，也是心思一动，计上心来。 天黑了，夜深了，四下无人，老尼姑悄然说道： “我正有一事，要到府里求太太，先请奶奶一个示下。” 王熙凤虽还不是太太，但已经开始当家，这一段时间又管着宁国府，权力膨胀，听说是有“太太”级别的事情，立刻勾起了欲望。 凤姐因问何事。 老尼姑先道一声阿弥陀佛，然后娓娓道来。 原来《红楼梦》与《水浒传》相通，就是林冲那档子事。林冲娘子去庙里进香，不巧被高衙内看中。衙内来调戏，娘子不肯；衙内动手动脚，鲁智深拍马赶到，比110还快了二十分钟；正要打，林冲钻了出来： “算了算了，都是误会，幸好衙内没受伤，都怪娘子光大化日抛头露面，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育。” 在馒头庵里，高衙内换成了李衙内，是长安府府太爷的小舅子，看中的是来进香的张小姐。张小姐已经跟前长安守备的公子定了亲。 一个是前任守备，已经无官一身轻；一个是现任府太爷，炙手可热。这时候张小姐的父亲张员外跳了出来，一锤定音： “既然李衙内一见钟情看上了你，女儿啊，咱就一定不能辜负爱情，一定得跟守备家退婚。” 但守备家也不好惹，偏不退婚，并递交诉状打起官司，告张员外一个女儿许两家，东食西宿，唯利是图。 现代文明社会，一个女孩在爱情面前彷徨一下，实属正常；即便彷徨的跨度有点大，跨到了太平洋，一会儿代表中国，一会儿代表美国，那也没什么，反正是已经爱过了。 但在红楼梦的时代，这是坚决不许的。女方如果是因贪图富贵退婚，那可是不守礼法的重罪。 于是张员外托人到京城来找关系，老尼姑常在贾府走动，自然就帮着拉起了关系。说长安节度使云老爷跟贾府关系最好，只要王熙凤去跟太太说一声，请太太跟老爷说一声，老爷写封信去给云老爷，云老爷再跟那守备说一声，不怕那守备不依。 这绕口令，我们听着都烦，何况是心直口快的王熙凤。她笑着道：太太才不管这种小事呢。老尼姑赶忙道：那奶奶您就可以主张了，只要事成，张员外倾家孝顺也都情愿。王熙凤继续笑道：我也不等银子使用，也不做这样的事。 老尼姑怅然道：知道奶奶不图他的谢礼，但张员外家已经知道我来求您，结果事办不成，他们会以为您堂堂贾府连这点子手段也没有。 这话一激，凤姐就怒了，立刻摆出了自己的价值观：我是不信什么阴司地狱报应的，凭是什么事，我说要行就要行。你叫他拿三千两银子来，我就替他出这口气。 老尼姑听说，喜不自禁，这事成了。不仅这事成了，这条路通了后，以后这类事都成了。 02 老尼姑攀上贾府，不是一天两天了，香火钱是月月不断，但她谋划的可不是那一点香火钱，她想办大事，赚大钱。 贾府人丁众多，太太奶奶一大群，谁能办大事，谁敢办大事，想必老尼姑已经试探了很久。 贾母是不行的，她最讨厌这类勾当。邢夫人虽是大太太，但手中无权。王夫人手里有权，但她吃斋念佛，有信仰，胆子小，这种拆散别人姻缘的恶事肯定不会干。宁国府的尤氏，既没能力干，也没胆量干。只有王熙凤，能干，敢干。 老尼姑紧跟着说了一夜的奉承话，马屁拍得震天响，把王熙凤捧得舒舒服服，如在云端。立刻说办就办，把贴身小厮叫来，假托贾琏的名义给云老爷写了一封信，云老爷立刻照办。 然后，那三千两银子的谢礼就捧上来了。王熙凤管着贾府，库房里金银财宝没少见，但那些毕竟是属于大家伙儿的。这三千两白花花的银子，可是她自己的。 这就是没信仰的爽快之处。 于是，在能干和敢干的基础上，王熙凤又加上了“想干”。 想来真是讽刺，主管信仰的老尼姑，打着信仰的旗号踏足于王宫侯府，挨个去试探，终于找到了一位没有信仰、漠视规则的主儿，然后竭力怂恿鼓动，让这个主儿打破一切规则，专心弄权，一力捞钱。 王熙凤是赚了三千两，但老尼姑赚了多少？很可能不比她少。这条路走通了，以后王熙凤赚得越多，老尼姑就赚得更多。 王熙凤办这种事，赌上的是贾府的名誉和前途，并埋下了祸端。后来贾府被抄，其中两大罪状包揽词讼和重利盘剥，就是她种下的。也导致她日后被贬，一从二令三人木，结局惨淡。 03 王熙凤为什么要这样干？ 她缺钱吗？贾府都是她管着，怎么会缺钱。即便以后不当家了，她作为嫡系太太，退休工资也相当优渥，而且发放十分准时，无论是经济危机还是粮食歉收，一分一毫都少不了她的。何况，按照贾府规定，她终身享受中西医特护医疗待遇，想用什么稀罕东西，就有什么稀奇玩意。 她缺地位吗？更不缺。她的地位已经仅次于老太太和太太，而且那两位已经退休了，贾府上上下下，都知道她的权力最大，赶着来奉承的，摩肩擦踵，从早排到晚。 按说，即便王熙凤不信鬼神，不信报应，不怕地狱阎罗，只为了贾府和她自己的利益，也该本分点，少些折腾。 但是在老尼姑的怂恿鼓动之下，她一步步走向了胆大包天，无法无天。 由此可见，老尼姑最鬼，老尼姑最坏，是老尼姑勾出了王熙凤心中的魔鬼，引着她成了魔鬼。 不过，翻遍整部《红楼梦》，老尼姑仍是微不足道的，没有属于她的判词，也没有属于她的令人警醒的结局。像她这样的人，很可能会善终。贾府倒了，她可以去拍甄府；王熙凤没了，她还会找到李熙凤。就像《金瓶梅》里西门庆纵欲而亡，应伯爵赶来洒了几滴鳄鱼泪，马上奉承张二官去了。 应伯爵打的旗号是“义气”，他把胸脯拍烂了说：“比来相交朋友做什么？哥若有使令俺们处，兄弟情愿火里火去，水里水去。愿不求同日生，只求同日死！” 而老尼姑行走江湖，走到哪里都要先来一句：阿弥陀佛，大慈大悲。 芸芸众生，这样的人何其多，多到《红楼梦》都不屑于着墨。 但这样的人危害之深之广，足以让人警醒，一定要小心那些头上插着根鸡毛当大旗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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