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是你吗？透过那面泛黄的铜镜，你仍是一袭白衣，那个我日思夜想的少年，在那方半撑着的轩窗旁，你就那样注视着我，一如十年前初见的模样。
子瞻，你为何而犹豫，又怎不如往常般前为我细描青黛，轻点素唇？
生死茫茫，一别十年。你也曾说过人有悲欢离别，月也有阴晴圆缺，可是这生离死别又如何让妾不去思念？
妾与君相伴十数年。今日与君朝画红豆，暮煮新茶。明日君与我一同朝绾青丝，暮又带我采蒹葭。
仍记否？那次你同我走在那西崦的阡陌小道，农家人总那样好客，硬是要我们留下用饭，那时你牵着我，我这觉得炊烟熏得我的脸有些发烫，你却含笑着说：日后定要与我长住于此，岁岁朝朝，只管赏雪弄花，炊火煮茶，不论其他。
十年生死两茫茫。那时的你，不过弱冠之年罢。
你还是那样贪杯吗？单衣试酒的你，不可久坐风檐，该虚虚地披上我缀补过的那件白色长衫。你总爱把酒问天，笑看人间，却不知夜凉如水，酒总是暖不了风口的你的。
如今贬谪又贬谪之后，子瞻，你可还心心念念着济世报国？
你这一生的泪，惟我将他看遍了。你新填的词依然气势沉雄，豪放不羁，也许只有我读出了一些痛楚罢，那是因为我的离去？“明日黄花蝶也愁”，明明愁绪满腔，你却只是逞强般的轻描淡写，“也无风雨也无晴”，世人都道你是豁达乐观，心胸开阔，只有我知晓这又是怎样的痛彻心扉。
看着你日益消瘦憔悴的面庞，诚然，我曾也怨过你。怨你怎就不能稍微低下你高昂的头颅，甚至可以稍稍圆滑媚俗一点；可是我又知你是那骄傲的人儿，罢罢罢。你曾说你是那关东大汉，你的词只吟大江东去的豪迈，只唱千古风流人物的激昂，只为着黎民百姓而愤恨。你又怎肯为尽力讨好那小人而耗费笔墨文思呢？
你走了，走时你亲手在我的坟茔前植下三万松树苗。你说看着这些松树，就如同看你，我便能有所寄托，待他们长大，你便回来看我。如今这松树早已长得葱葱郁郁，可是子瞻，你又在何处呢？
此心安处是吾乡。而我是这样地惦着你，此心难安而成漂泊的孤魂。无论你在哪里，我都可以望见你。我只恨自己无法，不能亲赴与你的盟约。
你还是这样鹤骨清癯，可因相思瘦？
尘满面，鬓如霜。你怎的一日就老了？可不是吗，离别时，中年已过。屈指数春来，弹指惊春去，我还是初见你时的模样，而你却已然垂垂老矣。你立在那窗前，怕我不认得你如今的模样，但你可知我只记得你是那柳树下意气风发的少年，是我的良人。而我，是你的妻。
东坡画像
生死离别，再与君梦中相见时，也只能是四目相对，无言，惟有泪千行。
人生若只如初见，我愿化作人间烟火，穿越千山万水，长伴在你身边。
春花玲琅，夏雨洪荒，秋叶微霜，冬夜苍茫，又是一年的好光景。
可你说你只记得那年，小轩窗，正梳妆。
《苏轼文集》（中国古典文学基本丛书） （本文为第五届伯鸿书香奖·阅读奖获奖作品） 
（统筹：陆藜；编辑：白昕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