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吉从生下来就运气不好。他娘生了双胞胎，因为养不起，抓阄被送人的那个就是他。 初到张家时，张家家道殷实，日子过得也倒安稳。张母笃信佛法，她时常带着张吉去山上寺院捐助粮物和香火钱。张吉三岁起也跟着母亲一起拜佛，求福求财。他只知道看着菩萨就欢喜。 谁知几年后，张员外出门做生意折了本，连铁锅都卖了还债，张员外又急又气没多久就撒手人寰。剩下张吉和张母相依为命。 为了生计张母日日编草鞋，这时张吉已经成年，便每日去集市上卖草鞋。说也奇怪，只要是卖到三双草鞋之后，不是刮大风就是下雨，再不开张。连集上的人都知道了这个规律，只要他卖了三双草鞋，旁人也就收摊。 不过也还好有这每天三双草鞋的收入，他们母子得以果腹不致饿死。 张母和张吉依然每晚都拜菩萨，求的还是福德富贵，不过这时求的富贵很具体，那就是能卖出第四双草鞋。 又过了两年，眼见张吉到了娶媳妇的年纪，可这么穷谁家姑娘愿意嫁过来?张母好不容易托人在外乡找了个瞎姑娘肯嫁过来。 张母卖了娘家最后一件陪嫁棉袄，总算是寒酸着把姑娘彩霞娶了过来。婚后彩霞懂事，眼睛虽然看不见，就摸索着帮婆婆编草鞋，编的再多也就堆得多，张吉出门始终卖不出去第四双。 家里多了口人，虽然更加窘迫，总算是有了希望，谁知好景不长，彩霞去井边打水脚下一滑就掉在井里淹死了。 这一下彩霞娘家来闹，一把火烧了张家老屋，连着半屋草鞋也付之一炬。张吉欲哭无泪，背着张母住进了村外破庙。 张母没两天就病死了，临死时满眼泪水，紧紧抓住张吉的手，看着破庙里的佛像，喊出最后一句话“把那泥菩萨给砸了!”之后一命呜呼，死不瞑目。 张吉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把破庙上的瓦片震得稀里哗啦响。他明白，张母那眼睛里除了不舍就是怨恨，是他这个倒霉鬼害了张家。 张吉再也不想活下去了，把腰带解下来打算上吊一了百了。 就在这时，破庙里来了个老和尚。他一把把张吉救了下来。 张吉认出老和尚正是山上的看门僧法无。他从前见到和尚都会合十行礼，这时对和尚只有厌恶。 “你救我作甚?”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我佛慈悲，有好生之德!阿弥陀佛!” “我一家从不作恶，日日拜佛，现在还是家破人亡，你算什么和尚，他算什么佛?”张吉积蓄多年的怨气都从天灵盖冲出，他竟对法无和尚大打出手。 法无和尚双手合十并不躲避，任他拳脚落在自己身上，直到被张吉打倒。 张吉打累了，似乎把这么多年的不平都给发泄出来。“大和尚!你为何不还手?” 法无和尚此时已被打的鼻青脸肿，他站了起来依旧合十“这一顿打总是要挨的!若是欠到来世，贫僧还须再等一世，阿弥陀佛!” 张吉欲问，法无和尚已经大步出了破庙。他连忙跟了出去。 法无走到山脚下，这才回头看着张吉“你跟贫僧作甚?” “我要问你因何要等我打你?我打了你，现在你再打回来，省着和尚恨我!” 法无哈哈大笑“施主见贫僧挨打，其实是贫僧去找施主讨打，要谢尚且不及，怎会怨恨?” 张吉更加不懂“大和尚你说明白，因何我一家笃信佛法，常常布施，却落得如此凄惨？佛在哪里？慈悲在哪里？” 法无和尚从怀里把钵盂拿出“施主看这钵盂，这本是一块木头，由工匠将它掏空打磨做成钵盂。而同一棵树的木料有的做了木桶，有的做了木盆，木勺，粪桶。看似偶然，其实也是工匠因材适用，这块木头在生长初期早就注定要被做成钵盂了！” “不错，编草鞋也要选出粗糙的草来做鞋底。” 法无点头“那施主说究竟是什么决定了那草做了鞋底?又是什么决定这块木头做了钵盂?” 张吉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苦恼，脱口而出“自然是这木头和草在生长时就决定了它的命运。” “施主说的极是，那这草和木头若是懂得拜佛，会不会也日日求佛让它们能做皇帝的饭碗，皇帝的床席?只是这样的祈祷有用吗？” “自然无用，我明白了，我本是那做粪桶的木头!拜佛也是无用。”张吉无比沮丧。 “施主不必丧气，假设突有一日，皇上遇到刺客对他射箭刺杀，恰巧贫僧碰到，扔出了钵盂挡住箭羽救了皇上，皇上不只是赏赐了贫僧，还将这个被射坏的钵盂拿回去用黄金修复，并摆在神坛之上参拜。施主说是不是比这木头最想当的御碗还要尊贵?” “这……这怎么可能?和尚真会编故事!” “施主认为是什么改变了木头的命运?” “自然不是拜佛和祈祷，是钵盂超出了它的本能，救了皇上一命才获此殊荣！啊！我明白了，大师说的木头是人的前世，钵盂和粪桶则是今生。大师是在点化我前世没有好好修善，这才没能成就今生的好命!” “不错!前世你曾是贫僧座下大弟子。因一时误会，被贫僧打了一顿后愤然下山。之后打家劫舍无恶不作，在你二十八岁时终于被俘处以极刑。只因贫僧失察，才被罚看了这许多年山门。今日贫僧挨了你的这顿打，也算还清当日罚你的一顿拳脚。” 张吉愕然，这就难怪他第一次见到老和尚时就有似曾相识之感，对山上景物也极为熟悉。原来他前世本是那里一僧，心中再无怀疑。 “只是我爹娘因何而死?娘子又是何故落井而亡?难道他们也是作恶多端吗？” 法无念声佛号“因果从不会恶加于人，他们本就是你的帮凶，家中钱财也是与你合伙强抢的不义之财，自然是留不住的。只因那世你一人担了所有罪责，才得以让他们多活几十年，今生便由他们养育你成人相还。你的妻子因前世对公婆不孝，日日白眼相向，这才生来目盲。今生她对你母孝顺，这才重罪轻罚不受老无可依饿死之苦，早脱苦海。” “原来我眼见的只是一个果，真正导致这一生祸福的是因!” 法无和尚从地上拿起石子把钵盂装满摞高。“这碗还能装多少沙子?” 张吉想想“装满了石子，也就再装一把沙子将缝隙填满，不能再多了。” 法无抓了沙子填进去，果然也就是一把沙，再加沙子便从碗边溢出。“若是拿出石子呢？能装多少?” “能装五把沙子!” 法无把石子捡出来，装进去五把沙子，第六把沙子在碗口高高隆起像个小山丘。他说道“人们日日祈祷拜佛，求发财求平安。可是内心装满了石子，根本就无法将沙子灌进去。只有用忏悔把心清空，才能有福报装进去。这小山丘就是福报!急不得，总得等到五把沙子都装进碗里才能有啊！” 翌日，山上扫地僧人多了一个。法号三止。 有人问起他法号来历，他笑而不语。一天只卖三双鞋是他俗世的福报界限，三止则是: 体真止:安住于当体之中，真空湛然，寂而无声。 方便随缘止:无论善恶是非，自心不动，能转境界而不被境界转。 不二止:万法皆是当体不二，整个宇宙法界，一毛一蒂，皆是本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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