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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8） 不知不觉远山来学校复读快三周了。 这周过周末，远山骑起那辆破自行车一路当啷当啷直奔到家。 爹瞅他一眼，哼一声把头扭一边。 娘问：“霞子去找你了？” 远山说：“找了。” “说了一大阵子话儿？” “嗯。” “都怎么说的？” “没怎么说。”远山烦了。 娘不问了。爹咳嗽一声接上来，“商量都不商量，把家里的活儿一撂就不见人了，合适？” 娘小心地看看远山，转脸对爹说，“你别嘟囔了！上学是好事儿，你不望自己的儿好？” 爹说：“上学我不反对，个人的志向。可是上学早打谱啊，在家正干着活儿，半道里又想起来上学，弄得两下里都耽搁。” 远山说：“耽搁什么，明年我肯定考上大学，考不上不回来。” 爹哼一声，不说了。娘说：“你去上学，跟霞子那事儿怎么着？” 远山说：“该怎么着怎么着，我也给霞子写信了。” 娘喜得看看爹，又问：“你俩商量好了？都同意？” 远山说：“反正我同意。” 听到这话，爹脸上才有点笑模样，说：“嗯，就是，把事儿安排好。咱一辈子不求大富大贵，就求个为人实诚。亲戚也好邻居也好，别叫人家戳咱脊梁骨。上学有上学的难处，种地有种地的好处。你想上学我支持，可是咱家这情况你也知道，你自己心里有数儿就行。” 爹又对娘说：“还不收拾吃饭？”娘麻利地站起来到锅屋盛饭盛菜，爹又拿出酒壶温上酒，对远山说：“今儿我跟你娘一口气儿把那半亩麦茬地瓜刨完了，力度怪大。你上学就好好上吧，家里的活就别管了。我再喝盅酒，你上学就别喝了。” 远山鼻子一阵发酸，说：“爹，有活儿慢慢干，别累着，能干多少算多少。过年我考上大学，地少一份儿，你跟俺娘就轻松一点了。” 爹嘿嘿笑两声。“庄户人还怕地多，没地吃什么啊？再说我这身板还行，对地里的活儿一般不打怵。既然你打谱上学，就别顾家里。我还是那句话，过年考上怪好，考不上也怪好。” 第二天早晨，远山问爹有什么活，他在家帮着干点。爹说临时没什么活，叫他该上学上学。 娘给远山炒上一瓶子咸菜，包上一包袱煎饼，又给他十块钱拿着，说过些天逢集爹再去给他送饭。 远山回学校走西山，他想先到镇上找霞子说两句话。他觉着很长时间不见霞子了，他想问问她收到信没有。 霞子刚好下班，她走出门口一眼就瞅见远山，就跟约好似的。她冲他笑一下，朝他跑过来。远山放心了，知道她收到他的信了。 霞子兴奋得满脸通红，“你什么时候来的？今儿是星期天，我就到门口看看，你还真来了！” 远山说：“我就来跟你说两句话，从这里回学校。” 霞子打两份饭，俩人坐石台上吃。 过大一阵，远山说：“反正我心里就是那么想的，都在信里跟你说了。” “恩，我都知道了。” “那，那你呢，你怎么想的啊？” 霞子停下来看着餐杯里的饭，“你好好上学吧，明年还要考大学呢” “你要是答应做我媳妇，我学习就更有劲儿了。霞子，你愿意吗？” 霞子脸红到耳根，“你非得问啊。” 远山使劲点头说，“嗯，我这就想听你说。” 霞子说，“我给你的回信还没写完呢，你收到信就知道了。” 晚自习前三十分钟是约定俗成的小自习，大家有的小声读英语，有的小声讨论问题，偶尔会有老师过来转转。 袁晨晨读一会英语觉得累了，侧脸贴在书上看着远山，问：“哎，你这次回家没带桃来吗，你家的桃真甜啊，现在我还想吃！” 远山脸腾一下红了，眼前闪现那次卖桃遭遇袁晨晨和她妈的尴尬情景，他以为她这是在调侃他嘲笑他。是啊，我就卖桃了怎么着，我高考落榜卖桃了！我是农村的我家靠种地生活我不卖桃谁卖桃？有本事你别吃啊，有本事我们种的粮食你别吃啊！ “无聊！”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把书朝外一挪，给她个后背。 她抬起头，小心地看看他，笑着说：“生气了？还是怕我吃啊？” 他不搭理她，他的心还在嘣嘣直跳。一会，她又转脸看看他，把书本移过来，说：“哎，打搅一下，这道题怎么做啊？” 哼，你还有不会的题啊，你家不是教育局的吗？你爹不是当官吗？你不是看不起农村的吗？ 他觉得解气。他看她都不看伸手抢过她那本数学习题，看一眼题随即不露声色地得意地一笑：弱智，连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考什么大学啊，这要是在农村你早该扛起锄头下地干活了。霞子要是还上学多好，这样的题她一定会，她其实很聪明的，小学的时候还经常跟他一起参加镇里的比赛考试呢。真是不公平啊！ 远山拿出自己的本子哧啦撕下一张纸，拿起笔刷刷刷把整个解题过程写出来，随后又写上一句话：对不起，以后请少跟我废话。 他一言不发把那张纸推过去。她说声“谢谢”，拿过来看，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接着就趴到桌子上，两肩轻轻抖动起来。他偷偷看她，她眼角湿润了，她用纸巾轻轻擦拭着。 直到正式上自习老师来辅导的时候，袁晨晨才抬起头，这时候她桌洞里已经有一小堆湿透的纸巾。她直起身伸手把长发拨到后面，又重新看起那张纸。她面颊还通红，眼角沾着泪星。 三节晚自习，她没跟他说话也没看他一眼。 放学铃一响她就收拾书包，站起来转身朝外。他马上起身让开。他第一次注意她走出教室的背影，她秀美的长发拂动着面颊，很精神，哪怕是刚刚哭过。 他坐下，侧脸朝她那边扫一眼，他写的那张纸还摆在那，他写的那句话下面又多出一行字：对不起，没想到会惹你不高兴，以后我不再打搅你，包括问问题。 远山心里有些自责，但还是掩盖不住内心隐隐浮动的快感。哼，算是两契了，不是说我是小卖桃的吗，现在怎么样？他明白一个道理：一个人必须有自己的优势，先天不足要有后天来弥补，出身贫贱要靠奋斗来弥补，农村孩子要靠坚强和智慧来弥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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