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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代权走进赵老家小院的时候，赵老正坐在藤椅上看报纸。 “赵老，您在看报纸啊？”代权躬着身，满面笑容地走过来。 赵老抬头从老花镜框上看看，赶紧放下报纸：“哎哟，这不是代科长吗，我还以为是邻居老常呢，快请坐快请坐！”说着就要站起来。 “赵老您坐，赵老您坐。”代权赶紧搁下手里的茅台酒和普洱茶，过来弯腰扶住他，“我过来看望一下您，向您拜个年。” 赵老又坐下，代权自己搬个折叠椅坐在旁边。 赵老又拿过刚才看的《中国教育报》，把一篇报道指给他看：“代科长你看，中国基础教育要大变动啊。” 代权接过报纸认真读了，连连点头：“是呀是呀，赵老这么关注教育，这让我心里感到有压力，更让我感到一个教育工作者肩负的光荣使命啊。” 赵老呵呵一笑，随即又一脸忧虑，摇头说：“咱们工作做得还很不够啊，代科长，差远了。” 代权歉疚地说：“赵老，是我们工作不力，让您担忧了。” “这段日子教育上是乌烟瘴气。”赵老长叹一声，“我也是坐卧不宁寝食不安啊。” “是呀，”代权语调沉重，“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局面。国家政策是好的，市里政策是好的；马市长廉洁奉公兢兢业业，他对我们给予很大期望。可是具体到教育局，情况就复杂了。” 赵老起身：“我到屋里打个电话，叫你们马副市长过来。”不大一会儿就从里面出来，“在下面走访老教师，我让他回来吃午饭。待会儿丽平也过来，弄几个菜咱们好好喝两盅。” 代权连忙说：“不必了不必了，我就是过来看望您一下，您身体好精神好我就放心了。马市长工作又忙，我看就算了吧。” “哼，再忙也得回来，这就是最重要的工作。”赵老坚持说，“成天不知在忙什么，工作上眉毛胡子一把抓。” 代权笑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赵老，您真幸福啊，有个好女儿，马副市长就更不用说了。” 赵老扭头不说话，转过脸时已老泪纵横：“小代啊，去年这个时候，天一放假在家。我也是坐在这个位子，他在屋里做作业不出来。我费好大劲儿把他喊出来，让他坐在旁边给我念报纸，他不愿念。他不愿跟我交流，也不愿出门，太内向了。这是他的出身造成的，也是教育造成的。” 代权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劝说他还是听他说下去。 “一转眼，他自己就悄没声地读起来。”赵老拿起搭在扶手上的毛巾擦擦眼，“读得入迷，我叫他都听不见。读完一声不吭，放下报纸就回屋去了。一天没出来，躺在那里蒙头大睡。我拿过报纸看看他读的什么文章，是一篇报道，说一个高三学生成绩下降不堪压力，高考前跳楼自杀了。现在我思来想去，如果他当初不看这篇报道，也许就不会走那一步，还是我害了他呀。”老人说到这里有些哽咽。 代权怕他过度悲伤赶紧劝解：“赵老，您哪能这么想啊。那个事情是多方面原因造成的，其中学校和老师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事情过去了，您也不要太伤感，还是身体要紧啊。” “代科长啊，”赵老抑制住悲痛，“以前我是这样安慰自己，如果这件事情能提醒广大教育工作者，能警醒教育界，能让教育现状有所改变，那天一死得也值啊。可是现实情况呢，太让人失望了。不只是失望，简直是痛心啊。” 代权摇摇头，说：“赵老，您的心情我理解，您心系教育的情怀让我非常感动。可是现实情况也让我非常无奈，因为个人的力量毕竟是很有限的，何况我只是个小小的基教科长。” 赵老忽然又起身回屋，拿出一匝厚厚的信纸：“小代啊，这可是我将近一年的心血啊，还从来没拿出来示人呢。” 代权接过来，上面用毛笔小楷工工整整写着：教育万言书。掀开第一页，里面是满纸密密麻麻的颤抖的钢笔字迹。 “我通过阅读报刊材料了解了当今中国教育的现实，结合自己以前教育工作的经历和实践，加上自己的痛苦体验和思考，写了这么个东西。还没修改完呢，代科长多提意见。” 代权翻动着这匝厚厚的信纸，感觉越来越沉重，手不禁抖动起来，心也在颤抖。他知道自己是发自内心地感动了。 “我还要让马文超看看，再多方征求一下意见。修改好了，到天一的忌日，我要亲自交给市委一份，交给市政府一份，交给教育局一份。” 代权正担心赵老又要动感情，这时候门外车门响，马副市长和赵丽平来了。 赵老安排女儿到厨房炒菜，让女婿搬个椅子过来坐下，一起谈教育问题。 马副市长风尘仆仆，坐下就问：“你们教育局那边怎么样了，'省优’的事情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个事情，总之还是无风不起浪吧。”代权吞吞吐吐地说，“马市长你看我……涉及李局长，在这里我说多了不好吧？” “只要是实际情况说多了怕什么，越多越好。”马副市长又一摆手，“没事儿，你大胆说。” 代权清清喉咙：“这事儿其实在登报前网上就有了，所以说记者报道失实恐怕理由不充分，因为网民曝出的东西一般是不经过加工的，一般都是事实真相。” 马副市长摇摇头，“以网民的爆料为根据来写新闻报道，恐怕不够严肃吧。”又问，“你基教科不是负责'省优’的评选工作吗，事实真相你应该了解啊。” 代权额头沁出汗珠，“是啊，我应该清楚。可我只是个小科长，我左右不了这个事情啊。我的权力只是把名额按照要求分配下去，然后把各县区各学校的评选结果收上来。” “把结果收上来，到底有没有一人占两个'省优’名额的情况，这个你应该清楚吧？” “哦，是呀，我发现了。”代权犹豫一下，“李局长的女儿填了两张表格，这是事实。” “那么说，是李局长女儿所在的实验中学出问题了？”马副市长盯着他。 代权赶紧摇头：“那我就不清楚了，说也是猜测。” 马副市长沉思着：“可是，李局长说没这回事儿，没有人占两个名额，也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代权又摇头：“那我就更不清楚了，后来他们怎么处理我就不知道了。可不管怎么说既然网上传开了，晚报上也登了，这些事儿就不是子虚乌有。” 马副市长缓缓地点一下头，沉默着。 “马市长，”代权说，“教育局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没什么权威性了，您的指示下来要么走样儿，要么落实不了。老百姓心里都有杆秤啊，您不辞劳苦为教育事业奔波打拼，看看教育局的人在干些什么事儿。在这里我有话就直说了，李兴华太让人失望了，让教育系统广大教师失望，让滨河市老百姓失望。这不是我的个人感觉，这是事实。” 马副市长眉头紧蹙，好久才说：“一些事情还要做进一步调查才能下结论。现在最重要的是平息不利的社会舆论，消除不利的社会影响。作为教育局一名领导干部，要处处以大局为重。团结重于一切，稳定压倒一切，明白吗？” 代权使劲点着头。 “代科长啊，说起来，你在教育系统也是老资格了。我刚分管这一块儿的时候，好多情况还是通过你了解到的呢。”马副市长面带笑容，“你这么年轻，可正是上进的时候啊。” 代权笑笑：“马市长，我虽然比您小两岁，可是在这个位置上也不算年轻了，从职位上说您才算是年轻呢。” 马副市长呵呵笑了：“你这家伙，年龄比我小就小嘛，还狡辩。”他用手往后拢一拢头发，“机遇总是垂青有准备的人嘛，看看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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