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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今年打入夏雨水就多，都立秋了，雨还是下得怪勤。 也奇怪，一遇连阴雨，李老癫就犯病，胳膊底下夹着个斧头从早到晚地满村子转。从东头到西头，从南头到北头，连叫带骂，连哭带笑。有时候唱着唱着就把裤子一脱，露出光腚，吓得小媳妇大闺女都不敢出门。 这回他穿着个裤衩子满村跑，一边跑一边吆喝：发大水啦！发大水啦！水库里的水到大坝顶了，都往外漾啦！闸门叫大石头阻住了，拉不开啦！大坝裂缝子啦，大水这就来了，快跑哇！快往山上跑呀，东头的上东山，西头的上西山，快跑哇！抱着小孩，牵着牛，别把有年纪的搁家里不管了，快跑啊—— 跑累了吆喝累了又一腚坐雨水里，使斧头敲打着块石头唱：大雨来，风刮得猛，水库的水，涨得凶。水库的水，它没眼睛，好人孬人是分不清。鱼鳖在里边高了兴，一天到晚儿地打扑楞。老百姓，心里惊，天天日子不安宁。那闸门，它心眼儿不正，好人拉，它不动，孬种的话儿，它就听！鱼鳖当道没人道，试试我斧头中不中。我抡起斧头向你砍，吓得王八直哼哼！桃花峪，有条龙，自古到今出英雄，自古到今出英雄！ 家财正跟两个村委在办公室商议事，这时候发庆骑着摩托车呜呜地从大门口进来，眼看着撞办公室门口台阶了才猛一刹车，人还没下来就吆喝：“快点儿快点儿！老癫在水库上砍闸门绳，快找几个人去看看！” 家财问：“你军民叔呢？” 发庆说：“他回城里了！” 家财扭头就去开大喇叭，大喇叭刚要唱《走进新时代》就嘎一声卡住，家财捏住话筒脖呼噜呼噜吹两下，接着就吆喝：“都好好听着，都好好听着！下边我点着谁谁就拿个镢头铁锨骑车上水库，越快越好，越快越好！张元鹏，张安明，孙元念，刘世山……以上这些人员马上拿着家什，骑着车上水库，水库上有急事儿！越快越好，越快越好！” 关上喇叭，家财叫发庆带着来到水库。李老癫光着个腚正在那里咣当咣当地砍，嘴里不知吆喝什么。 发庆停下车，说：“等等那些人一块儿过去吧，别叫伤着。” 家财说：“骑过去骑过去，没事儿！他这么个砍法儿闸门还撑几下子？” 发庆骑到大坝中间，家财下车就朝老癫大声吆喝：“哎！表弟，穿上裤子快点儿上来！那边过来几个娘们儿，别叫看着。像什么话儿，大白天光着个腚！” 李老癫又砍两下，停下说：“哼，你别哄我！过来娘们儿又怎么着，当我害怕？鸟！” “是啊，我知道你鸟厉害，不怕娘们儿。你有本事上来，躺坝上等着！” “上去就上去，咱什么样儿的娘们儿没见过？有多少娘们儿咱也干了！”老癫光着腚往坝上爬，爬两下又不爬了，翘头指着坝上骂：“家财你这个孬种，你想糟踏我！你当我看不出来，你一肚子坏蛆！”倒回头溜下来，又拿起斧头砍，一边砍还一边唱： “王家财你打错算盘儿，拿着娘们儿哄我上来。大奶子甩又甩，别想叫我变腐败！不干娘们儿干革命，革命红旗永不败！王家财是发了财，坑了群众你划不来。我领导人民打倒你，我晒了你的老鳖盖！” 这时候，俩村委成员领着人赶来，这伙人都愣头愣脑好打个仗，有的拿着铁锨，有的拿着镢头，有的拿根棍子。 家财对着发庆耳朵嘀咕两句，发庆骑上摩托呜呜地跑了。家财又一招手，几个拿家什的凑过来。家财嘀咕一阵子，几个人点点头一块儿往闸门靠，端着铁锨慢慢地朝老癫围过去。 老癫一看红了眼，拿斧头站起来转圈抡，嘴里哇呀哇呀地叫。后边一个拿铁锨的照准他手脖子“咔嚓”铲一下，他啊哈一声惨叫，斧头“当啷”掉地上。几个人一齐涌上去把他摁倒，使劲儿压住。老癫嗷嗷叫，跟杀猪似的，聒得人耳朵疼。 家财从坝上下来，照他脸踢两脚，说：“叫你张嘴就骂人，叫你张嘴就骂人！嘴我给你踢烂！” 老癫嘴啃着地，呀呀呀呀地连哭带唱，唱些什么也听不清。 这时候发庆拿来绳子，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捆老癫。老癫又不老实，跟挣命似的一身邪劲，好几个人治不了。一个打人有经验的使胳膊肘子照老癫鼻梁顶一下，他这才老实，哼哼着，血从鼻子里咕嘟咕嘟淌出来。 老癫叫那些人拽拉到坝上，鼻子里耳朵里一齐往外冒血。 这时候天哗哗地下起大雨，雷咔啦咔啦地响。 老癫觉着下雨，又要唱。这回没唱出来，张张嘴就呀呀了两声。 老癫叫绳子捆着光着腚躺大坝上淋着大雨，脸上身上的泥血叫雨冲得干净净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 等雨停了，几个人从屋里出来，把老癫扔到拖拉机斗子里，拉着送到精神病院去了。 四奶奶小脚捣着地，到村办公室找家财要儿。她手朝家财一戳一戳的，“你别在这里装好人，你找人打俺儿，把俺儿打得浑身是血，浑身发紫，你当我不知道？你当我是聋子瞎子？” 家财哼一声说：“你还在这里吆喝，没把他送派出所里就怪好！他拿着斧头在那里砍闸门，砍坏了水都跑了，到秋里全村都种不上麦子谁负责？我还没找你要住院费和路费，你还在这里这个那个的！” 四奶奶伸出俩手拍着响说：“砍坏了闸门也应该！没那个闸门他不得这毛病！水库有水庄户人也捞不着使，都叫王军民霸占着！你打俺儿，你绑俺儿！你这个汉奸国民党！你这个不吃人粮食的东西！你这个鱼鳖虾蟹！” “老不死的你再骂！再骂人使小绳把你也绑起来，叫你找你那癫汉儿去！”家财气得脸通红。 四奶奶俩胳膊一举，腿一打弯儿出溜到地上，“啊呀”一声开始唱：“俺那儿哎！俺那好儿呀，你好冤枉吆！你从小跟着娘长大，风里雨里都不怕。你爹为革命死得早，你娘我把你当块宝。从小你就学习好，共产党教育得错不了。没寻思你好好的就没了魂儿，你那魂儿就在那水库上看闸门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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