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 环山路盘旋在山半腰，左侧茂密的马尾松林，散发出略带苦涩的松油香，林子深处不时隐隐传出哄哄的鸣响。 山下是水库，像一面镜子平放在三山之间。夕阳已经隐到山那边，余晖铺满水库大半个水面。 张丽平推着自行车，郝志宇陪着她默默朝前走着。 走上一个小坡，丽平停下，“志宇哥，你回去吧，我要骑上车走了。” “天还不晚，我再送送你。”志宇转脸望着她，“我也正好醒醒酒。” 丽平停一下，又说：“回去吧，再跟我大爷说说话儿，今晚还得回省城。” “看看吧，也许不回去了。”志宇吐一口气，“走吧，再往前走走。” 丽平迟疑一下，又慢慢朝前走。 “感觉真好，哪怕就这么走，一句话也不说。”志宇抑制不住兴奋，冲口说，“这种感觉只能跟你才有。” “为什么？”丽平脚步放慢。 “这都是记忆作怪吧，童年的记忆。”志宇把目光投到山顶，又缓缓移下来，“小时候，我经常带你来这里，你没忘吧？” “没忘。其实每次走这段路，我就会想起来。下过小雨，跟你一起钻进这松林子里采蘑菇；跟你一起摘酸枣，采松子。” “记得那次吗？我带你穿过松林一直爬到山顶，又顺着山脊走了很远。我们从来没见过这么红这么大的落日，从来没见过这么多晚霞。我和你就那么傻傻地站着，一言不发对着西面的天边。等硕大的夕阳一下沉下云海，眼前也突然暗下来，往山下看看，村子里灯火点点，这才发现天色已经黑下来。” “我转脸看看你，接着就哭了。”丽平有点不大好意思。 “我拉起你的手，磕磕绊绊往回走，你一路哭着。后来找到一条下山的小路，得穿过松树林子。” “看不清路，我走得很慢，还一边哭着。你急了，把我一拽，背起来就走，我这才不哭了，是吧？”丽平捂住嘴笑了。 “呵呵，当时我怕窜出狼来把咱俩吃了呢。走出松林，来到水库边，那时候我也掉泪了，你不知道吧？我这才感觉到，腿让石棱子碰得让荆棘划得火辣辣的疼。” “小时候我就是光顾自己，你什么事儿都让着我。”丽平说着，一股难言的滋味涌上心头。 “这很正常，因为你小嘛，我就是一直把你当成小妹妹。” “是吗，”丽平忽然停下来，“那，到大了，你上高中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 志宇的心掠过一丝疼痛，“哦，是吧。不过，那时候可能感情比较复杂吧。” 两个人忽然都不说话，好大一阵沉默。 “志宇哥，你回去吧。”丽平抬起头，“我也该回家了，要不，要不他刘文生又要跟我吵架。” 志宇久久地注视着她，“丽平，你自己多保重，真希望刘文生对你好一些，希望你的生活慢慢好起来。” 丽平转过脸去，半天才说，“自己的命，自己承受吧。” “丽平，你现在这状况，我是有责任的。”志宇长吐一口气，“当时我们两家那个婚约订得也确实太早，你我也懵懵懂懂。而且以后的事情，又不是能够预料的。” “志宇，别说了。不怪那个，什么也不怪，这是我的命。婚约就是一张纸，后来我也知道咱俩是不可能的，我又不是小孩子。” “可是不管怎么说，这给你带来一些痛苦。” 丽平沉默好久，“我已经这样了，你不要再把那事放在心上，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只要你过得好就行。志宇哥，真的，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只要想想你现在事业飞黄腾达，生活也很幸福，我心里就高兴，就什么烦恼也没有了。” 志宇感动地望着她，“丽平，其实现在你不了解我，不了解我的苦衷。我一直在勉强自己在虐待自己，我活得很累，我真的不愿意这样，我……” 丽平不解地望着他。 “其实，我越来越发现我是没有大出息的人。我不适合这样的生活，我不该走这条道，我现在是骑在虎背上你明白吗？” 丽平轻轻摇着头，“不，不会，这不是你曾经追求过的吗？你是个心气很高的人，你是能干大事的人，事实也证明了。我为有你这样一个哥哥感到自豪，父母亲人都为你感到自豪，四里八乡也都为你感到自豪。真的，志宇哥，你不能这么说。” 志宇久久地望着她，忽然一下把她抱住，紧紧地抱住。 郝志宇在家住了一宿，睡在专门为他收拾的小东房里，第二天一大早就准备开车回省城。 他沿着丽平昨天回家的路特意绕道走村北，而这条路开车是不好走的，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这是为什么。 车随着土路绕来绕去，最后一段贴着水库边缘缓缓行驶。郝志宇不经意发现，岸边的水面明显呈乳白色，有些像淘米水。他停下车来到水边，发现水底还沉淀着一层白色的粉状物。 他站起来抬眼望去，不远处一条细细的乳白色水流正沿着谷底流淌下来，注入水库。 前天刚下一场雷阵雨，雨水携带着山上的浮土汇入谷底，同泉水一起流下来。 他又环顾四周的山，两个石英石开采场就像给山开了膛，而且离水库很近。 他心情一下沉重起来。招商引资，招来商任其无节制地乱开乱采，破坏了资源破坏了环境，经济指标上去了又怎么样呢，这真是杀鸡取卵啊。做为一市之长他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可他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感觉到问题这么具体，也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感觉到问题这么严重。 走过汶水大桥的时候，他发现靠岸边也有一股浑浊的水流在缓缓流动，而上游不远就是一个大采石场，堆积如山的废弃矿石几乎直接塌落进河里。 他看看眼前的群山，忽然发现它们个个遍体鳞伤！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