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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江涛:聊赠一枝艾

 乡土大河南 2022-07-02 发布于河南

无论走多远,家乡总是我们最温暖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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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在外打拼的家乡游子一个寄放心灵归宿的地方

  乡土文学   

聊赠一枝艾



作者 | 宋江涛

原创 | 乡土中原(ID:gh_06d145e3125e

赠我一枝艾吧,我心里默念。
端午节那天的中午,我端坐在阳台上,太阳正和我捉迷藏。风从高大的杏树枝丫间隙里迂回过来,经过我时略作迟疑,倏地飘向另一个自由的所在,或许要去往生我养我的家乡,无声无息,匆匆忙忙。
空中仿佛有一丝杏的酸甜,裹着粽子的味道,缕缕入怀,这正是盈盈初夏的体香。
风儿掠过中原,贪婪地亲吻着这片古老的土地。老家的麦子满眼金黄,熟得早的正在收割,无垠的田野里一片欢腾。联合收割机日夜来回穿梭,正是焦麦炸豆好时节。
头顶草帽、肩搭毛巾,乡亲们挥汗如雨,殷勤地侍奉着一年的希望。他们一定天不亮就起床,不慌不忙地洗把脸,每人来一碗荷包蛋,一两个咸鸭蛋,一碗凉调葱段豆腐,再有一碗面疙瘩汤足矣,胡辣汤要等到麦罢才有空去做。麦收恰逢端午,午餐就很豪华。
我想起孩提时代家乡的端午节。早上洗脸要用五叶水,核桃叶真香,枣叶也很清脆,几种新鲜汁液泡的水真好闻,香甜赛过现在昂贵的欧式花露水,老少咸宜,据说洗了能让眼睛明亮。
我常常把整个脸埋在脸盆的五叶水里练习憋气功,和妹妹比赛谁才是真正的武功高手。她一般都会让着我,从不跟我争这样的荣誉。
当然,还可以半梦半醒之间,被妈妈拉着手去到东河边河埂上洗脸。她的大手抿了草叶上的露水,小心翼翼地捏掉碎草、泥屑和蚂蚁,替我洗眼睛。
她说你还记得月亮奶奶吧,每年八月十五在月亮里的大树下开始確药,一直到五月单五才確好,趁夜里人们睡觉了就开始洒,这露水里面就有药,专治人间眼疾,还可以百毒不侵,永葆青春。
可最是人间留不住,该近视的终究还是近视,该老花的也还会老花。如果质疑,妈妈总会说,有一年五月单五下雨,药被雨水冲了吧!
洗完脸后,会被奶奶叫去,她双腿紧紧夹着我,用手指头蘸了雄黄酒,在我耳朵眼儿、鼻孔一一抹过,捏着鼻子再灌下一盅,防害虫。
脚脖子、手腕上被妈妈系了五色线,脖儿颈挂上鸡心形香布袋儿,那里面塞满了幽幽暗香的艾叶。五色线斑斓别致,艾叶清新好闻。
妈妈告诫说,要带好了,洗脸洗手都不许取下来,要等到六月六才能剪掉,还要扔在下水道。那些防蛇咬之类的美好愿望都实现了,谢谢妈妈。
爷爷从菜园里割了新鲜的艾条,抱回来一大捆,每个门框分得两只。剩下的晒干了,当药材,可以做成艾灸条,卖给村里桂生爷开的中药铺。
一切就绪,一家人喜气洋洋。这样的端午节,才算仪式感十足。
那时候粽子是没有的,糯米太金贵,要用麦子或者黄豆高价兑换,我的家乡地里种不了稻子。当年语文课上学习《梁生宝买稻种》,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不能种稻子还买啥稻种哩?
但自己地里种的大蒜头是丰收的,剪了蒜头的胡须,煮半盆;芦花鸡下的鸡蛋攒了好几个月了,煮一锅,划了黑记号的是咸蛋,另外的是原味的。冷水激过,满满一铁盆。
被煮得开了花的鸡蛋,无论咸淡都被爷爷包圆,他喜欢吃破的;臭了的咸鸡蛋被奶奶认领,是她保留的一项绝对权利,无可争辩。
端午节当天中午饭,是农家吃鸡蛋最豪华最排场的一餐,想吃多少吃多少,管饱。小孩口袋里可以装两个,当下午的零食。我们经常跑到一起,比谁家的鸡蛋更加圆,放在磨盘上当陀螺,看谁的蛋转的圈多。转圈少的蛋要赔给转圈多的,愿赌服输。
吃饱喝足,下地收麦。那时候镰刀是主力,一入麦田深似海,不能直起腰,否则就落后别人了。麦季里清一色全是硬体力活,得不吝力气,家乡的壮劳力都是麦季的好把式。
不壮的劳力会被取笑,比如“吃肉劳力”,当然也有落下话柄的那句“薅麦时,你说你割麦快;割麦时,你没那老鳖爬的快”,这是对不擅长农活男人的另类褒奖,不准笑出声,这是真的。
端午节,四十年前还不是法定节假日,那时候却有节日的喜庆。对于很多青黄不接的农户,吃新麦面了,有新麦面蒸的馍了,就是天降祥瑞,所以端午节是他们实实在在的丰收节。
煮一盆鸡蛋算什么,一年不就一次嘛。幸福的喜悦在心里,在带着疲劳的笑脸里,在边走边唱的戏曲里。
我二十岁以前,每年都在老家过端午节,麦季是我的美好时刻,也是我的噩梦,我与麦芒无仇,但有天然的对抗。
奶奶说,咱农村娃不能忘本,将来工作就在家附近,收麦了你要回来,替替你爹。可我命由天不由我,终究还是走出来了。
爷爷奶奶走了,如今爹妈也不再劳作,每年的这个时候,我反倒十分想念那个麦季,想老家有爷爷奶奶笑靥的端午节,他们的话语在我眼前闪烁。
还有,爷爷割的艾条,奶奶调的雄黄酒,妈妈捻的五色线,艾叶香囊,永远停留在稀疏的碎片化记忆里,虽然早已支离破碎,可一旦想起,还是忍不住鼻头一酸。
民间传统最丰富的中华民族,随着时代的发展,许多风俗习惯都已简化,可小时候的记忆仍在。如果能有一枝艾,聊作端午记忆还是可以的吧。
想到这里,我穿衣下楼,驱车前往黄河边,那个往年种有很多艾草的村子,想再买几枝艾,回来插在门首。今年价格应该还会贵一些吧,我想。
可是等我赶到,已全然不见了往年的郁郁葱葱。留守的一位大娘说,走了,都走了,这里要拆迁,说是市里要建国际医学科学中心,明年这里都是摩天大厦了。
她拿出几枝半干的艾草递给我,我赶紧问多少钱?她说,还要啥钱,送你的,拿走吧,难得你还记着这里。
我顿时鼻子一酸,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全文完)

编后话  本文为宋江涛、张春雨合写,宋江涛创意并起草核心部分,张春雨进行了细化并负责煽情,是一种有益的新的尝试。

推荐语  非有真切之情感,不能写出此感人好文。人类的感受都是相通的,尤其是地域文化相类似的时候。我有一点和作者不同,我的麦假很少有美好的回忆,我讨厌那地头的炎热,我讨厌麦芒扎心扎身的痒,要送水送饭,要低头割麦,反正我就是怕干活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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