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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活，是一张网。 我二姐终究还是结束了第三段婚姻，具体是什么原因，全家人已经没有力气去追问了，事实上也真的是无能为力去追问了。从她第二段婚姻结束到第三段婚姻开始，就已经发现一些端倪，她的婚姻里所产生的矛盾基本都一样：无非就是遇到爱，飞蛾扑火、粉身碎骨，失去爱，就会山崩地裂、要死要活。 其实我成家以后，就无数次劝她，爱情不能当饭吃，再山盟海誓的爱情终究会落到柴米油盐、你聋我瞎的庸常日子。可是，她固执的认为一个女人一生不为爱而活着，就如同行尸走肉。她像一个斗士，在改造他人的路上一意孤行。 现在想来，我二姐就像是阿甘，始终奔赴在追逐爱情的路上。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二姐才是一个纯粹的人，怀揣着少女时代的那抹白月光和这个现实的世界进行着对抗和死磕，遍体鳞伤也在所不辞。就算是后来我二姐查出宫颈癌晚期的时候，她在保留子宫和失去生命之间，义无返顾的选择了前者。 那时候，我妈还活着。苦苦哀求她不要和命运对抗，活着才有一切。 我二姐斩钉截铁的反过来劝说我妈：一个女人，没有子宫，活着像个男人有什么意思？！ 出乎预料，我二姐颠沛流离的大半生，从来都是被命运举过头顶、摔到谷底，但是谁也没有想到，这一次却用她的一己之力击退了命运，第一次命运的天平居然向这个弱女子做了妥协，三年后去复查，居然没有癌症的痕迹。用医生的话说：只有一种解释，穷人命大！ 可我固执的以为是精神的力量，因为她一直深信不疑：那个懂她的人正在赶赴的路上，没见到他，怎么舍得离开这人间？！ 真是女大不由娘啊，尤其是我妈，为她这个二女儿操了一辈子的心。后来发现，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无法掌控和帮助到女儿。她能做的，就是一遍遍、哀哀的祈求着我二姐能改改脾气，学会忍让，期盼着能上了年纪会有所柔和。即使这样，我二姐还是义无返顾的选择了离婚。 我父亲这个骄傲而自恃清高的人，都悄悄给我前二姐夫打过电话，几乎是求告我二姐夫能看在两个老人宁愿做牛做马的名下，可不可以迁就迁就他这个不懂事的二女儿。祈求的结果可想而知，于事无补，我父亲第一次当着众人的面像个孩子一样哭泣。后来又急急的给我二姐施加压力：发誓我二姐胆敢离婚，就断绝关系。 可是，当我二姐拖着皮箱出现在家门口的时候，我父亲又让我去做其他儿女们的思想工作，能不能看在一奶同胞的面子上，把刚刚移民搬迁的房子过户在我二姐的名下，这样即使有一天他们离开这个世界，也能让他的二女儿有个归宿。 我知道，我妈和我父亲肯定在无数个黑夜里揣摩斟酌，这是唯一可以保证他们离开人间后，能让这个不省心的女儿有个着落的办法。大概这就是亲情吧，姊妹兄弟几个，包括各自的配偶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将房子让给了我二姐。 我二姐其实只在家里呆了几天，就临时决定外出打工，原因是我妈和我父亲竭力劝她：爱情能当饭吃了？不要再折腾了，把女儿和儿子认回来，娘母三人过也挺好的，男人是指望不上的，你找了一辈子男人，临明看你还是耍拳的！ 这话一定让我二姐特别反感，临时决定远走他乡。也是从那时候才发现，这个活得如此颠沛流离的女子，依然奋不顾身的相信她那声势浩荡的爱情正在奔赴而来的路上。她一个人已经活成了千军万马，她像一个爱情的捍卫者，谁在她面前鄙视爱情的存在，她就会六亲不认的地站在我们的对立面。 我经历了这大半年被诬陷和流放般的生活，在现实的面前越发变得谨慎而胆怯。得知我二姐离婚后，趁着我二姐来我家小住的机会，苦口婆心的试图叫醒这个被爱情带入歧途的女子。结果被我二姐理解为：我翅膀硬了，看不起那个曾经引领我看到文字的姐姐了，就哭着离开了我家。 很快我就接到了我妈打来的电话。电话里，我妈的口气很硬，让我务必回家一趟。那次我妈非常愤怒的立在门口等我推门进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斥责。后来我才听明白了，我二姐回来把我对她语重心长的劝告当成了对她的嘲讽，添油加醋的告诉我妈。最让我难过的是，我妈居然深信不疑！而且有句话我至今不能释怀，在我妈的理论里：我读书多，为这个家付出任何都是理所当然的！
我那时候第一次感到如此的寒心，虽然我被诬告，不得不远走他乡，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但是听到我二姐离婚，还是从牙缝里省出一点钱用来接济她，想不到在她眼里，我居然成了翅膀硬了的白眼狼。我本来自我安慰，我二姐此刻处在众叛亲离的境地，有这么强烈的反应还算理解，可是我妈的斥责我完全不能接受。我从十岁就顶起这个破败的家庭，每次家里出现重大风险的时候，我就是那个迎风堵枪口的人，在他们的心中，我居然不如我二姐几句埋怨更有说服力。 我平生第一次感觉到父母一碗水端不平的那种伤心，大概也是这些年来，一直憋在心中那种委屈全涌上心头，我的眼泪是喷出来的，蹲在门口，一股脑儿把这些年的委屈、付出、辛苦和成全全部说了出来...... 我妈就愣在那里，显然她也意识到对我的不公，或许，此刻他们才意识到，这个从来不表功的小儿子，原来貌似平顺的背后有如此多的艰难和辛苦。 我父亲的词典里，父母哪有错的时候，即使我有理有据的发泄着这些年来的不满和辛苦，他依然愤怒的站在权威的角度呵斥我：亏你还是读书人，那么多知识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我们再不好，也给你生命了！ 其实，我父亲不说这些，我也只是发泄一下自己的委屈而已，这个家依然是我愿意心甘情愿奔赴和努力的动力。可是他拿给我生命来摆这个资格，想想这三十多年来在这彻夜风吹的人间，那种委屈突然就像找到出口的洪水，溃不成军，有那么一刻，真希望我从来都不曾来过。 谁能理解一个八岁的小孩，在大漠深处和一条狗度过的那个冬天的恐惧，我无法忘记；谁能懂得一个十岁的孩子，经历了母亲疯掉，父亲离家出走，和年仅大我四岁的姐姐撑起这个破碎家庭的日子，我无法忘记；谁能明了，为了活下来竭尽全力的讨好他人依然被当成废物的少年时代，我无法忘记；谁能感受到，平白无故就成了杀人犯不得不远走他乡的委屈，我无法忘记...... 我曾经也自我安慰，貌似借着豁达、大度、善良和向往把那些不堪和破碎的往事忘掉，现在才明白，有些苦难虽然熬过去了，但是那些心悸和磨难从来不曾离开，它会跟你一辈子，只要有个契机，他们就像一道道疤痕，瞬间就恢复到当初的剧痛。 我有时候很庆幸，幸亏还有忘记，忘记是这破碎泥泞的人间唯一可以泅渡我们的方舟，让你对明天还有期待和希望唯一的光明和温暖。这些年之所以还能那么热气腾腾的奔赴山海，多亏了忘掉，是他修补了我在人间的漏洞，才忘掉了风雪交加归人未归的夜晚，忘掉信誓旦旦无人赴约的遗憾，忘掉茫茫人间空留灯火阑珊，忘掉奔赴而来你却刚刚离开的失散...... 有时候想想，我们在这人间要删掉多少风风雨雨、鸡零狗碎才能够把这世界描绘的明亮起来，要掐掉多少苦痛挣扎才能够巧妙的和这世界说一声：我来过，你记得吗？ 这件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现在想来，我为什么至今还记得那么清晰，那是对我人生很大的触动，至此我才明白： 一是即使是一个家庭的成员，我们太缺少沟通的环节。除了我们不善于表达之外的理由，更多我们羞于表达自己的内心，以为只要无怨无悔，就能得到等量的回报和重视。事实上，人性的劣根性就是再亲近的人，即使一个家里，付出的那个人永远是理所当然的付出，接纳的那个人就会变得理直气壮。在我们的生活哲学里，习惯是可以打败岁月，打败感恩，打败亲情，打败柔软的。所以，小到一个家庭，大到一个单位、团体，表达是打开心结的唯一通道！也是从那天起，我才发现，这世界上最难了解的居然是自己，想不到，我的语言天赋行云流水，这是我自己都始料不及的！ 二是不知道从什么开始，我们很多坚强和豁达是演给别人看的，眼泪才是一个人一生的润滑剂。也是从那一天开始，大约有十年的时间，我竟然借着喝酒的机会，哭了十年。现在想来，其实没有那么多的悲伤和憋屈，只是突兀的爱上了流泪的感觉，它在不经意中冲走了我 内心深处的阴霾和污垢，才还给当下的我这样一个虽然中年，但还不油腻的自己。现在回头看，我很感激那十年，她无疑是度我的十年，缝补自己伤口的十年，这十年中，我借着想念的名义、孤独的名义、失落的名义、辜负的名义，将真实而清澈的自己交付出来、洗涤出来，终于明白，活在着彻夜风吹的人间，最应该心疼的是自己，只有把自己活成了千军万马才有能力抵挡即将到来的风雨和黑暗。 2005年8月15日，阳光不燥，微风刚好，我从小镇坐了一辆顺车去市里报到，一路上我还像怨妇一样抱怨着曾经遭遇的憋屈和隐忍，其实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回老家的那一场眼泪和倾诉，悄然的将那个小心翼翼的小镇青年埋了，与此同时的还埋葬了他的幽怨、胆怯、沉默和无望。一个善谈、热烈、冥冥中觉得有无数场盛大的遇见正盛大光临的自己正一点点的蓬勃和鲜活起来..... 我突然明白，原来勇气就是这样来的，当你看得起自己的时候，你就接近了这世间的美好，比如迎面吹来的风和此刻憧憬未来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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