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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的港大成绩单找到啦

 木兰良朝 2022-07-02 发布于吉林

你如果熟读张爱玲,一定记得她去世后出版的自传体小说《小团圆》里的一个情节。九莉就读的港大在港战爆发时停课,同学各奔前程。一度跟她竞争过的同班男同学严明生前来告别,说注册处在烧文件,邀请她一同前去看大火。九莉拒绝了。他却说:“所有的文件都烧了,连学生的记录、成绩,全都烧了。”

重点来了。严明生哪里是来告别,他是幸灾乐祸地看她笑话来的。她母亲与父亲离婚后游学海外,父亲的新姨太太挑拨是非,她和父亲决裂了。靠着母亲的一点钱,她进入港大读书。为了得奖学金,她非常用功,成绩是第一名。现在,成绩单烧毁了,谁还记得你是第一名?

这个情节因为对自己太过刻骨铭心,以至于早在1945年4月的《我看苏青》里她就已经写过了。

“我于是想到我自己,也是充满了计划的。在香港读书的时候,我真的发奋用功了,连得了两个奖学金,毕业之后还有希望被送到英国去。我能够揣摩每一个教授的心思,所以每一样功课总是考第一。有一先生说他教了十几年的书,没给过他给我的分数。然后战争来了,学校的文件记录统统烧掉,一点痕迹都没留下。那一类的努力,即使有成就,也是注定了要被打翻的罢?”

1939年,张爱玲在上海圣玛利亚女校毕业,以远东区第一名的成绩考取了伦敦大学。但因为欧洲战事,只能转到香港大学文学院。在港大,张爱玲主修英文和历史,辅修中文和翻译。两年后,香港又爆发了战争,她在战争中苦苦挣扎,于1942年5月回到上海。虽然1950年她离开大陆时的理由,是去港大继续未完成的学业,但她最终并没有真正重新入学,只是肄业。

“在港大念书时的张爱玲,是标准的好学生,'戴着牛角框眼镜,镜片很厚’,考勤近乎完美。那时的港大恰逢一个空前自由和澄明的时期,人文知识体系趋向开放,课程设置走向国际化。未满十九岁的张爱玲来到这样的环境中,从诸位师长那里继承了一种世界主义的史观和文化视野。”

张爱玲心心念念的第一名的成绩单真的被烧毁了么?隔了七十多年,香港大学文学院教授黄心村竟然把它找了出来。

不久前,黄心村为北大学生做了一次题为《张爱玲与世界主义的人文视野》的讲座。在讲座中,她讲述了在港大发掘张爱玲研究史料的过程。

张爱玲的成绩单、师生合影都完好无损,只是因为无人关注,一直在港大档案室沉睡。

这就是张爱玲的成绩单。汉字签名是她亲手所书,其余皆为英文。这张照片是她19岁时所照,戴着牛角眼镜,朝向镜头微笑着。一个对前程报着无限希望的天才少女,还无法预知自己多舛的命运,彼时她眼神清澈,目光坚定。

在师生合影里,张爱玲深陷众人,多年来一直无人发现。同学大多家境优裕,衣着华丽,发型摩登,这使内心敏感的张爱玲不免生出“穷学生、穷亲戚”之感。她在《我看苏青》里面说“其实我在香港的时候也不至于穷成那样,都是我那班同学太阔了的缘故。”

战争期间,张爱玲被派做防空员,躲在图书馆里看书。一边是炮火连天,一边是躲进小楼成一统,在书海里畅游。她在《忆胡适之》中说,“驻扎在冯平山图书馆,发现有一部《醒世姻缘》,马上得其所哉,一连几天看得抬不起头来。房顶上装着高射炮,成为轰炸目标,一颗颗炸弹矗然落下来,越落越近。我只想著:至少等我看完了吧。”

张爱玲在《烬余录》里写道:“在炮火下我看完了《官场现形记》。小时候看过而没能领略它的好处,一直想再看一遍。一面看,一面担心能不能够容我看完。字印得极小,光线又不充足,但是,一颗炸弹下来,还要眼睛做什么呢?——'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张爱玲上海家中被父亲囚禁的房间,如今已经改做社区图书馆了。对热爱读书的她来说,这真是一个好结局。

我也是最近对张爱玲这一段描写格外心有戚戚焉。假期来临,学校图书馆里各个阅览室空空荡荡,我一个人游走一排排在书架间,遇到一个心仪的著作者,找到一本宝物,就是那样一种全然忘却世事的感觉。一头扎进去,根本想不起抬头。有人劝我已经高度近视,何必如此拼命阅读写作时,我也一样觉得,老都老了,时间本来有限,还要眼睛好好的有啥用嘛?

张爱玲在《烬余录》里写的历史老师佛朗士,黄心村老师也做了考证。照片里戴眼镜的是佛朗士,他左首边是陈寅恪。陈先生年轻时真是英气逼人啊。有人问,我家恪含的恪是读客还是确。以前当然读客,现在他学历史,作为致敬,读确也无妨。

佛朗士另外一个合影也被找到。宋庆龄为抗日募款宣传而组织了“保卫中国同盟”。合影即是同盟成员。从左到右分别是爱泼斯坦、香港《华商报》创办人邓文钊、廖仲恺之女廖梦醒、宋庆龄、司徒永觉的夫人希尔达·塞尔温-克拉克(Hilda Selwyn-Clarke)、佛朗士和廖仲恺之子廖承志

张爱玲在《烬余录》里写到了佛朗士的死:“我们得到了历史教授佛朗士被枪杀的消息——是被他们自己人打死的,像其他英国人一般,他被征入伍。那天他在黄昏后回军营里去,大约是在思索着一些什么。没听见哨兵的吆喝,哨兵就放了枪。”

佛朗士在这张合影里的心不在焉,几乎预示了他的死因。大家都望向镜头,只有他一个人,不知被镜头外的什么所吸引,目光游离于外,望向遥远的地方。他只活了37岁,还来不及留下历史著作。张爱玲惋惜到:“一个好先生,一个好人,人类的浪费……”

许地山也是张爱玲在港大的老师。她的《茉莉香片》里的言子夜,就是以许地山为原型,很明显,言是许的偏旁。一般而言,有原型的小说一定是好小说,因为“生命有它的图案,我们惟有临摹。”

黄心村在发掘考证之后,办了一个张爱玲百年诞辰文献展,并写了一本专著《缘起香港——张爱玲的异乡和世界》。这本书要10月才能出版,一定好看。因为李欧梵在本书序中说:“张爱玲的故事说不完,不但她自己不断地叙述、重复和改写,而且崇拜她的“张迷”和研究“张学”的学者的著作更是越来越多,目不暇给。在我看过的众多张学著作中,黄心村的这本新作独树一格,令我眼睛一亮,从第一页开始读就放不下。虽然内中有两三章的前身在港台的刊物上发表过,如今重读依然引人入胜。另外几篇是第一次读,更令我惊喜。”

说起来,黄心村是北大毕业的。她后来到美国任教,又回到香港,得天独厚,一直在做张爱玲研究。而她之后一段时期,北大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一度不允许学生将张爱玲研究作为学位论文内容,因为张爱玲研究论文早已汗牛充栋。所幸黄心村有独特发掘,因此独树一帜,使人希望她可以有更多研究成果,以飨读者。

黄心村说张爱玲的成绩单是香港大学档案馆的镇馆之宝。如今这些珍贵的资料被发掘出来,得以和世人见面,张爱玲若天国有知,应当感到欣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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