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红楼梦》：晴雯“巨额遗产”的来历

《红楼梦》第七十八回，晴雯死了。“盖棺”却不能“论定”，因晴雯而起的争论一直延续，成为《红楼梦》爱好者争论不休的话题。

（痴公子杜撰芙蓉诔）

支持晴雯的，站在宝玉身边，力赞晴雯之风流灵巧，泼辣耿直，甚至因为《芙蓉女儿诔》的缘故，认为晴雯是宝玉的知己，是宝玉身边最亲密的陪伴者，也是怡红院“正气”的“代言人”；反对晴雯的，站在王夫人身边，痛贬晴雯之狐媚妖艳，专横跋扈，甚至因为她痛责坠儿的缘故，认为晴雯是宝玉身边的定时炸弹，是随时可能引起宝玉灾殃的根苗，是怡红院“歪风”的“扛把子”。

两种意见当然都不对，因为两种意见都太极端了。

宝玉在《芙蓉女儿诔》中所说的“姊妹悉慕媖娴，妪媪咸仰惠德”显然与事实不符，晴雯没那么好，她几乎把身边的人得罪了个遍；她对坠儿的惩罚虽过于严厉，却是“眼里不容沙子”、惩奸除恶的正义之举，所以，她也没那么坏，她管理坠儿，如同王夫人管理她一样，是管理职能的正当行使。

（晴雯）

正反双方争论的焦点之一，是晴雯被王夫人撵出大观园之后很快死去，却留下了足有“三四百金”的“巨额遗产”。原文如下：

王夫人闻知，便命赏了十两烧埋银子。又命：“即刻送到外头焚化了罢。女儿痨死的，断不可留！”他哥嫂听了这话，一面得银，一面就雇了人来入殓，抬往城外化人场上去了。剩的衣履簪环，约有三四百金之数，他兄嫂自收了为后日之计。

（贾府的月钱标准）

依照贾府的月钱标准，晴雯是二等大丫鬟，她一个月的月钱是一吊钱，也就是1000个“大子儿”（铜钱），折合成银子还不到一两（古代社会，常常是“银贵钱贱”）。

照这样算，晴雯的“三四百金”，也就是三四百两的遗产，的确可以算是“巨额遗产”，一个小小的二等丫鬟，竟然有这么多的遗产，实在值得深挖狠批，批判一番。因为如果只是月钱一项收入，攒下“三四百金”，岂不是要她工作二十年以上，不吃不喝才能达成？要晴雯满打满算活了十六岁，到宝玉身边也不过是不到六年的时光（见《芙蓉女儿诔》）。

（黛玉陪宝玉祭晴雯）

要知道，她的死，王夫人赏了银子办后事，也不过只是十两银子罢了。而且，刘姥姥说：二十两银子足够庄户人家一年的开支了（见三十九回吃螃蟹一节）。

于是，晴雯的反对者马上开始计算晴雯的“灰色收入”，说她克扣小丫鬟的月钱，说她收受讨好者的贿赂（比如五儿之母柳嫂子），说她拿宝玉的东西卖钱……等等。

其实，在责难之前，先要看看这“三四百金”是如何得来的！

注意，原文中的“三四百金”，并非现银，也就是说，不是现金，是“衣履簪环”折合出来的，对，是衣服、鞋子、各种首饰合在一起“折现”出来的总价值。

还要注意，这些“衣履簪环”原本被扣下来了，本不许晴雯带出大观园，具体见第七十七回：

王夫人吩咐，只许把他贴身衣服撂出去，余者好衣服留下给好丫头们穿。

也就是说，晴雯被逐出之时，除了身上穿的贴身衣物，还有手上戴的银镯子，其他晴雯所用的“衣履簪环”都留在了怡红院，之所以后来到了晴雯兄嫂手里，是因为袭人的缘故，也见第七十七回：

袭人听了，笑道：“你太把我们看的又小器又没人心了。这话还等你说，我才已将他素日所有的衣裳以至各什各物总打点下了，都放在那里。如今白日里人多眼杂，又恐生事，且等到晚上，悄悄的叫宋妈给他拿出去。我还有攒下的几吊钱也给他罢。”

对，这仅有的“衣履簪环”，是袭人顾念旧情私自传递出来的，依照贾府的制度，丫鬟下人们的这些东西不过是因为她们有这份工作，随之匹配给她们的工作必需品罢了，说白了，晴雯有使用权，没有所有权。王夫人把这些东西留下来，也并不是十分严重的罪过，只不过是不够“宽仁”罢了。至于，这些东西最后落在晴雯兄嫂手里，其原因不过只是袭人的“一念之仁”，袭人为啥这样做，念旧也罢、愧疚也罢，原因也很复杂，这里不再分析了。

晴雯的所谓“遗产”里，也有现金，就是袭人所赠的“几吊钱”。这个，不在讨论之列。

晴雯有没有灰色收入呢？

有。比如：来往送东西所得的打赏，这些钱可以算作她的“私房钱”，参考第二十六回佳蕙给黛玉送茶叶获得的打赏（随手抓了两把）；也可以参考第四十五回蘅芜苑宝钗的婆子给黛玉送燕窝（几百钱），依晴雯在宝玉跟前的地位，这个打赏钱当不在少数，也是标准的、所谓的，她“自己的钱”，不然，丫鬟们在怡红院打牌赌钱，除了月钱，怕就主要是这个钱。

（贾母）

这个打赏，有时可能是首饰，也可能是衣物，晴雯是贾母安排给宝玉的人（本打算是给宝玉做妾的），所以，每到逢年过节、或宝玉夺得彩头的高兴事，贾母必有赏赐，晴雯和袭人一样，这些赏赐，在晴雯未被逐出时，也算晴雯的“私产”，因为贾母身份尊贵，因此晴雯的这份“私产”，也有点价值，但如果被逐，这些“私产”不管是首饰还是衣物，肯定是充公的，只是袭人给私下送了出来罢了。

另外，晴雯的身份地位较为要紧，会有人求她办事（如柳嫂子为了送女儿进怡红院），自然对于晴雯百般讨好，即便不送钱，送点首饰之类的礼物也属正常，这是最普通的人情世故，不可避免，这当然也是晴雯的收入之一。

（荣国府元宵开夜宴撒钱）

再有，贾家这样的“钟鸣鼎食之族”，每逢过年过节，请客唱戏，赏赐金银锞子都是常事，这是“雨露均沾”的收入，晴雯作为“副小姐级”的丫环，收到的节日赏赐应也是上上份儿，这又是晴雯的收入之一。

再有一个问题，这些“衣履簪环”值这么多钱吗？

（袭人）

当然。比如，刘姥姥一进荣国府，王熙凤送给她的二十两银子，凤姐的说法就是这二十两是给丫鬟做衣服的钱。再比如，邢岫烟过冬无钱可用，也是把棉衣当了支应年节，而晴雯所穿衣物，如同“小姐一般”，她的衣物自然也值相应的价钱，总之，“衣履簪环”值“三四百金”并不意外，晴雯有这些“遗产”应当是合理的，不必因此质疑晴雯的人格品质，甚至支持晴雯的红迷，还应当在这个细节上给袭人点个赞（不论袭人的出发点是什么）。

有朋友留言让释读一下《芙蓉女儿诔》，因为生字、典故颇多，其实，如果是红楼迷，买一本蔡义江先生的《红楼梦诗词曲赋鉴赏》，是有必要的，上面有这篇诔文的详细解说，我们没必要做重复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