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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菼:四等秀才 一甲进士

 苏迷 2022-07-02 发布于上海
《姑苏晚报》2022年06月27日 B06版

  杨民

  韩菼(1637~1704),明末清初苏州长洲县人,字元少,号慕庐,康熙十二年(1673),一举连中会试、殿试第一名,成为清朝第十四位状元,官至礼部尚书,是清初著名学者和书画家。

  一

  韩菼中了状元后荣归故里,第一件事就是在宅门高悬灯笼一对,一盏上书“四等秀才”,另一盏上书“一甲进士”,众贺客不解,有知情者道出原委。

  原来当时秀才大致可分为廪生、增生、附生三种,一等廪生为官费,二等增生则无官费,三等附生不但无官费反要缴纳一定学费。每年通过考试论等,韩菼因其文章不合时宜,不被老师看好,始终徘徊在附生行列不得晋升,又因家境贫寒,缴不起学费,常被评为不及格,被人讥称为四等秀才。

  为了糊口和挣学费,韩菼当了一名蒙馆教习,辅佐馆主教学,馆主是个不学无术之徒,经常读破句读错字。有一次馆主又读错字,韩菼实在忍不下去了,好心提醒,岂料馆主恼羞成怒,呵责道:“你个四等秀才,懂什么!”韩菼生性木讷,又是端人家饭碗,无言以对,只得闷在心里。如今高中状元,便挂上一对“四等秀才,一甲进士”的灯笼,一吐当年心中愤懑。

  几经周折,韩菼的才华终于被伯乐发现。民国文人葛虚存从众多清人笔记中釆集了清代名人轶事编辑而成《清代名人轶事》,此书在《韩慕庐先生》一章中记道:韩菼应吴县童生试,他文中有一句“系狂者进取”,主考的县太爷认为文理不通,将韩菼之文贴于墙上示众。恰逢时任刑部官员的徐乾学(顾炎武外甥)来此公干,刚睡下,只听得门外众人高声宣读韩菼之文,以为笑柄。徐乾学急忙出门一看,问此文何人所写,并说:“此文开文气之先,真盛世之音也。”第二天一早,就召见韩菼,收为门生。

  康煕十二年(1673),成为徐乾学学生的韩菼终于在科举考试中一路过关斩将,杀进了殿试。他指斥“三藩”的策论,正合打算撤藩的康熙皇帝心意,康熙亲自将韩菼定为一甲头名,也就是状元。徐乾学在《韩元少制义序》一文中对韩菼的文章推崇备至,将韩菼与韩愈、柳宗元并称,认为韩菼之文特点是“根柢六籍,贯穿百家,弘深雅健”,开一代之文风。

  韩菼成了状元,其文章学识又颇受康熙赏识,仕途可谓一帆风顺,从七品的编修一路做到从一品的礼部尚书,同时兼任翰林院掌院学士,负责培养朝廷高级官员。

  不过韩菼身在庙堂却心在江湖,似乎更钟情于家乡的恬淡生活,他在晚年尤其强烈地渴望回家。《清代名人轶事·韩慕庐推重朱竹垞》文中记述了韩菼对门生张大受说的话:“吾贵为尚书,宁如宁水朱十(朱彝尊),以七品官归田,饭疏饮水,多读万卷书耶。”

  二

  韩菼的官宦生涯请过两次假,两次假期长达十三年之久。第一次是当官六年之后,韩菼上书皇帝请假,理由是要改葬去世的母亲,康熙同意了,岂料一去五年,韩菼才重返朝廷。仅仅干了三年,康熙二十六年,韩菼第二次请假,理由是自己病了,这一次离开朝廷整整八年。

  在家乡两次休假共十三年,韩菼并没有闲着,他著书立说,一生撰写了《有怀堂文集》二十八集、《有怀堂诗集》《春秋左传句解汇镌》六集等,其中大部分著作都在此时段问世。

  闲暇之余,韩菼和一群文人朋友诗词唱和,流连于苏州的湖光山色之中,可以说韩菼的朋友圈“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钱澄之是明末爱国志士、文学家,与韩菼关系有点奇怪,一个是前朝遗老,与清廷誓不两立,一个是新朝状元,清廷的高官。钱澄之请韩菼为其文集作序,韩菼在序中高度赞扬钱澄之的才华,钱澄之也在诗文中多次赞扬韩菼,两人可谓惺惺相惜。

  康熙二十六年,韩菼乞假归家,钱澄之客居苏州,两人经常诗词唱和,喝酒喝得酩酊大醉。钱澄之曾写了首五言小诗赠予韩菼:老夫幸不死,犹能待子还。再饮韩子酒,再值清秋天。许我醉红裙,此约勿再愆。

  康熙三十一年(1692)韩菼写了首五言长诗《赠别饮光先生》,诗歌几乎是钱澄之一生的总结。韩菼在诗中赞扬了钱澄之明亡后奔走各地企图复国、绝意清廷仕途的高风亮节,也隐约流露了自己内心的矛盾,一方面忠心于清廷,做朝廷的高官,另一方面又同情明朝的遗老遗少。这一点在他编撰的《江阴城守纪》中表现得尤为突出,一方面他站在清朝立场上记述江阴战事,一方面又对死难的明朝官民表达崇敬,这也可能是韩菼身在朝廷心在江湖的原因。

  为什么韩菼会如此呢?他的先人韩洽、韩沫都是明朝的死忠,明亡后韩沫自杀身亡,韩洽自杀未遂,从此隐居阳山,并拒绝江苏巡抚汤斌的出山邀请。韩菼自小丧父,由伯父韩馨抚养长大,韩馨是复社成员,明亡后始终与新朝离心离德,韩菼难免受到家族成员的影响。

  有研究者认为,韩菼请假回家,很有可能也是一种政治谋略,有明哲保身避党争之祸的意思。康熙朝官场上形成了以明珠为首的满族官僚集团北党,以徐乾学、高士奇为代表的汉族官僚集团南党,两党明争暗斗,互相攻讦。

  韩菼与明珠关系不错,深受明珠器重,与徐乾学关系更不一般。徐乾学是清初著名文人学者,是韩菼的恩师兼挚友,徐乾学发现韩菼可谓慧眼识珠,从而使韩菼于康熙十二年顺利夺魁,从此两人形成了“韩非徐不足以为师,徐非韩不可以为弟”的特殊关系。韩菼与徐乾学之弟徐秉义是同榜进士,一个是状元,一个是探花。韩、徐两家除了师生同学之谊外,韩菼儿子韩孝洁娶了徐乾学的一个孙女,两家又成了姻亲。

  韩菼不愿参与党争,又不想得罪任何人,唯一的选择就是远离官场,回家逍遥。果不其然,在韩菼假期之中,明珠、徐乾学、高士奇因党争恶斗相继被罢免,韩菼却奇迹般地免受牵连。

  在苏州休假期间,除了结交前朝遗民,韩菼还和一批清廷的高官往来密切。宋荦时任江苏巡抚,两人曾同朝为官,如今在姑苏相逢,常常结伴而游。康熙三十三年(1694)春天,韩菼住在支硎山静高轩,宋荦特地赴山中拜访韩菼,岂料韩菼外出了,遗憾之余,宋荦写下了《春日过韩慕庐学士支硎别业不值二首》,韩菼得知后立即回赠诗歌二首。同年,宋荦的官署深静轩建成,韩菼写了《深静轩落成两首》以示祝贺。

  顾汧曾任河南巡抚,与韩菼关系不一般。韩菼家住平江路南显子巷,顾汧家住钮家巷风池园,两家相距不过数百米。两人从小就是同学,又是同榜进士,韩菼、宋荦等文人名士常在风池园雅集,诗词唱和。

  著名词人纳兰性德是权臣明珠之子,是贵族中难得考中进士的旗人,虽是贵族,却一生喜与江南汉族文人交往,他与韩菼都是昆山著名学者徐乾学的门生。纳兰性德英年早逝,韩菼撰写了《进士一等侍卫纳兰君神道碑文》,表达了深切的悼念之情。

  韩菼与时任苏州织造的曹寅来往也十分密切,吴地文人顾诒禄在为张大受撰写的行状文中记载了曹寅与韩菼的一件轶事。说是某日夜晚,曹寅突发奇想,踏着满地月色,从葑门附近的织造府,步行至平江路上南显子巷造访韩菼,两人外出赏月,并在韩宅把酒赋诗,直至旭日东升,两人才尽兴而别。

  三

  韩菼长相丑陋,须鬓浓密,全然不似文人书生,蒲松龄的《聊斋志异》竟把他描绘成可以吓退吊死鬼的人物。但就是这样一个有点凶神恶煞的韩菼,却是个宅心仁厚的好好先生,一向宽以待人。

  韩菼是个读书人,对同是读书人的后生晚辈有着特殊感情,常加以奖掖和帮助。康熙三十四年,御史郑维孜上疏皇帝,说是国子监生多江浙人,常有冒籍赴试的人,请求将监生全部发还原籍读书考试。郑维孜此议如被采纳,势必造成监生车旅劳顿和学习上的困难,韩菼联想到自己童生时四处求学的艰辛,挺身而出,接连向皇帝上了《监生回籍议》《监生回籍再议》,据理力争,否决了郑的建议,捍卫了监生在京城读书考试的权利。

  李钟峨是清初著名学者,官至福建学政,未发达之前就受过韩菼的提携。李钟峨从老家四川来京城求学,为得到韩菼的赏识,特地在韩宅附近租房居住。一天夜晚,韩菼外出,路过李钟峨的窗外,只听得书声琅琅,凝神一听,竟听见了自己的文章,推门而入,于是上演了一出伯乐相会千里马的喜剧,李钟峨妙计得逞,如愿成为韩菼的门生。

  康熙二十六年,官居二品侍郎的韩菼休假在家,某日携仆从驾一小舟外出,河道中遇上县令的官船,官船横冲直撞,衙役吆五喝六,硬生生撞翻了韩菼的小船,韩菼一行都成了落汤鸡,仆从不忿,欲找县令理论,韩菼急忙阻止,悄然离去。

  康熙四十年三月,江宁布政使张万祿挪用库银30万两案发,康熙命两江总督阿山负责查办。阿山奏报康熙,说是这笔银两是康熙三十八年皇上南巡时的花销,康熙看了奏报,气得七窍生烟,说三次南巡开销,都是内务府的钱,从未动用地方一分一毫,随即下令查处阿山,左都御史奏称:“依律当诛!”韩菼为人厚道,觉得阿山罪不至死,便上疏为阿山辩解。朝中忌恨韩菼的人,趁机诋毁韩菼,说韩菼偏袒阿山,惹得康熙很不高兴。此事结果是挪用库银案诸人都没有掉脑袋,而康熙对韩菼却有了猜忌。

  徐乾学是清初朋党争斗的重要人物,在其权势熏天之际,韩菼并没有利用两人的特殊关系参与徐乾学南党活动,捞取政治利益。徐乾学失势之后,许多当年附势徐乾学的达官贵人纷纷与徐乾学割席,甚至落井下石,而韩菼却对老师不离不弃。数次赴昆山徐乾学家登门拜访,百般安慰,还写了组诗《上健庵师》安慰老师,可谓情真意切。

  四

  韩菼有烟酒两大嗜好。大诗人李白“斗酒诗百篇”,韩菼则有“黄庭一卷酒百觚”的佳话。在韩菼的诗文创作中许多与美酒佳酿有关,烟酒不离手是韩菼的标志性特征。清初著名文学家王士祯著有笔记《分甘余话》,文中记道:王士祯与韩菼一起主持乡试,韩菼酒杯烟杆不离手,王士祯戏问,两者必去其一,哪个先去?韩菼思索良久曰“去酒”,众人大笑。

  后来王士祯读姚旅的《露书》,获悉烟草原产于吕宋(今菲律宾),原名淡巴菰,便告知了韩菼,韩菼一听来了精神,命令他负责的翰林院庶吉士们以“淡巴菰”为题赋诗。

  韩菼的得意门生顾嗣立在韩菼死后写了悼亡诗,有一句“三升良酝群相诮,罕见先生独醒时”,正是韩菼沉湎于酒乡的真实写照。

  韩菼嗜好烟酒成就了一个学问大家,但也给韩菼带来了严重的副作用,韩菼晚年得了肺病,最后因此丢了命。嗜酒如命整日沉湎酒乡,最终失去了康熙皇帝的信任。自从阿山一案后,韩菼心灰意冷,先后于康熙四十一年和四十二年,两次上疏,声称有病,乞请致仕。第一次康熙好言劝留,第二次康熙发火了,想起有人状告韩菼在翰林院上班喝酒的事,于是新账旧账一起算,下诏责备,意思是韩菼每天带着庶吉士们喝酒不务正业,在朝中讨论国家大事,只是人云亦云,很不称职。

  康熙对韩菼的处罚也颇有新意,既不是革职也不是下狱,你不是想辞官归家吗?我就不遂你的意,继续留任不让退休。晚年的韩菼患有眼病、肺病等多种病患,腿脚也不便甚至无法下跪。对韩菼的病,康熙也知情,可就是不放韩菼离开。韩菼很无奈,发出了“病闻阊阖更殊荣,封章骸骨真难乞”的哀叹。康熙四十三年(1704)韩菼在不如意中病逝于京城,次年归葬苏州。康熙对这位昔日的状元之死,表现得有点冷漠,没有给韩菼任何谥号。

  韩菼去世后近半个世纪,倒是康熙的孙子乾隆,想起了这位早已仙逝的状元,下旨褒奖韩菼,称他博学多才,文章“开风气之先,为艺林楷则”,还追赠谥号“文懿”,算是给这位江南才子最后盖棺定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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