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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俗西藏史(九十七)——西藏妇女地位的变化(下)

 白发布衣cexroq 2022-07-03 发布于辽宁

原创2022-07-03 07:30·白发布衣的藏地读行

喜欢听音频的朋友可移步喜马拉雅,搜索《通俗西藏史》,老布充满大碴子味儿的口音,将扑面而来!

各位喜马拉雅的小伙伴大家好,藏史德云社的老布,又来啦!

咱们上期,咱讲了吐蕃妇女地位的上半部分,从整体上说是个从高到低的变化曲线。

其中,赤玛伦的摄政可以看成是妇女政治地位的巅峰,今天这期咱们来讲之后的变化。

没庐赤玛伦摄政之后,吐蕃王朝又出现过两次明显的后妃干政事件。很有意思的是,这两次事件都是外戚世家纳囊氏和蔡邦氏之间的博弈。

同时,两次事件也都对吐蕃王朝造成了严重的伤害。

公元755年,赤松德赞坐上了赞普宝座。

作为吐蕃历史上运气最好的赞普,他登基的当年,就赶上了安史之乱。随后,吐蕃打出了水银泻地般的进攻狂潮,横扫河陇数十个州县,打得唐军缩在陇山里不敢露头。

这段如日中天的岁月,足够甜美,也足够得长,从唐代宗一直持续到了唐德宗的贞元年间,差不多有四十多年。

这段时间正好与赤松德赞的执政周期相吻合,也就是说,吐蕃最好的一段岁月,基本上由他一个人独享了。

从某种程度上说,松赞干布可以看做是吐蕃王朝的唐太宗李世民,那赤松德赞就是“开元盛世”的开创者李隆基。

除了在军事上的快速膨胀,赤松德赞还迎请了寂护和莲花生大师入藏、修建了桑耶寺、主导了第一批本土僧人出家、驱逐了本教势力。由于他弘扬佛教的贡献,后世的佛教势力将他尊为“吐蕃三法王”之一。

但就是这么一个轰轰烈烈的领袖,在晚年却遭遇后妃争权的窘境。

公元797年,赤松德赞和大相尚结赞商讨国事,需要特别指出的是,这位尚结赞是那囊氏的大臣。

王妃蔡邦氏担心赤松德赞与尚结赞密谋,将王权交给那囊妃生的儿子,便派自己的儿子牟如硬闯会议室,正巧尚结赞派他的儿子伍仁在门外把守。

两个年轻人争执不下,最终演变成拔剑械斗,结果伍仁被王子一剑封喉。

家族成员当众被杀,那囊氏岂肯善罢甘休。

更何况,杀人的可是蔡邦妃的儿子。这事儿,叔能忍,婶儿也不能忍。尚结赞掌权二十余年的威望,给了赤松德赞巨大的压力。

按照吐蕃的法律,每个人的身上都有身价,也叫“命格”,如果杀伤的人命需要按照律条上的规定相应赔偿。

这次被杀的,如果不是尚结赞的儿子,而是其他大臣的儿子,那么王子只需要赔偿身体重量的黄金,就可以脱罪。

这对蔡邦氏这种大豪门根本不是事,但可惜这次死的尚结赞的儿子,那囊氏也不是缺钱的主儿,坚决不要黄金,就要王子抵命。

赤松德赞没有办法,亲自召集了御前大会,在会上他无奈地引用了所谓“三喜法”的判决方式。

即委托牟尼赞普掌管国政(牟尼、牟如、牟迪三位王子都是蔡邦妃的儿子),以使蔡邦氏欢喜;

补偿尚结赞一日马程的土地,以使那囊氏欢喜;

将王子牟如流放九年,以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以使臣民上下欢喜。

这次后妃政权事件,对三方都造成了严重的伤害。

从吐蕃的角度上说,赤松德赞在此事之后不久,便消失在史料中。关于他的身后事,史料里有多种解释。

从纳囊氏的角度上说,此事之后纳囊家族的大臣,再也没担任过大相。可见这次逼宫事件,对王室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阴影。

从蔡邦氏的角度上说,接任赤松德赞的大位牟尼赞,在执政不到一年就离奇而死。同时,那个被流放的王子牟茹,也被人刺杀而死。

45年之后,纳囊氏和蔡邦氏两个家族,再次爆发权利斗争。

这次权斗造成的影响更严重,直接成了吐蕃王朝的掘墓人。

公元842年(唐武宗会昌二年),末代赞普郎达玛因为灭佛,被佛教徒一箭穿心而死,辉煌豪劲的吐蕃王朝就此落幕。

但是我们心里也要清楚,朗达玛刺被杀,并不是吐蕃崩溃的原因。

要知道,之前被人杀了的吐蕃赞普有好几个,吐蕃不也没崩溃嘛!

咋朗达玛一死,吐蕃王朝就崩溃了呢?!

所以,朗达玛死了不是问题,问题是让谁上来接着干!

朗达玛去世的时候,确实没儿子,可他死了以后,一下冒出俩儿子来。这问题就严重了,

按照藏文史料的记载,朗达玛死时,蔡邦妃有孕在身。

但蔡邦妃有孕在身,那囊妃就很不爽了,她感觉“我也有必要生一个!”

于是,宫心计成为事件的主线,那囊妃用毛毡缠在腰上,谎称自己也怀了孕,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号称在“安胎”。

跑回自己家的蔡邦妃,生了一个带把的王子。

得到消息的那囊妃,立刻就把肚子卸了货,抱了一个儿子出来,说是自己昨晚生的。

大臣们一瞅,这娃的乳牙都长出来了。

这么大的孩子说是昨夜所生,这不侮辱智商嘛!

谁家没生过孩子呀?!

但大臣们也挺逗,一致认为这孩子应该叫“云丹”,意思是“母后坚认”。也就是说,是孩子他妈坚持认为这是亲生的。

当这个孩子被抱上赞普之位后,上尊号为“赤德云丹”

蔡邦氏说啥也不认,他们把另一个娃抱上了王座,尊号为“赤沃松赞”

于是,吐蕃二王并立,剩下的就是站队了。

那囊和蔡邦两大氏族豪门为了拉拢各种势力,大肆封官许爵,一时间吐蕃国内各种草头领导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好端端的一个国家,迅速被分割成无数互不隶属的碎片。

《贤者喜宴》中记述,就在前藏一个地区便出现了,“大政权、小政权;众多派、寡少派;金枝系、玉叶系;食肉者和食糍粑者等,相互进行争夺战。”

不久后,吐蕃爆发了席卷全境的属民大暴动。

在大暴动的打击下,王室失去了对吐蕃的控制权,吐蕃王朝作为统一政权的岁月彻底终结。

这个曾经占据了250万平方公里的大帝国,快速崩碎成了无数的碎片。

从咱们这两期的讲述上看,是不是给您一种,吐蕃王朝妇女地位挺高的感觉?

其实这种地位比较高的感觉,只限于贵族层面,从整个社会的角度上说,妇女地位依旧算不上太高。因为,从吐蕃的法律条文上看,普通妇女的地位,明显低于男性。

比如说在法律条文里明确写着,“绝嗣之家,其妻室有父归父。无父,则将其女人与另一半牲畜、财物给其兄弟近亲”。

这个条款里,将妇女与牲畜并列,看做成了财产的一部分。

在另外一个条文里写到,如果某人“从耗牛身下救人,被救者则以女儿赏之,无女则给妹,无女、无妹则给银二百两”。

您看这里又把妇女,当做了感恩的礼品馈赠给恩人,这说明贵族妇女与普通妇女的身价地位不同。

但不管怎么说,吐蕃王朝时期的妇女地位,相对来说是比较高的,至少有参与政治事务的机会,也算是有自己发声的管道。

等到了西藏的教派时代,也就是藏传佛教的后弘期,妇女地位再次下降,很难再有机会参与到政治事物之中了。

这种情况跟中原也比较类似,汉唐时期的女性相对来说地位比较高,出过吕后、武则天这种女强人。但到了明清时期,女性已经呈现出明显的附属品特性。

那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地位的明显下降呢?

除了男人有意识地打压之外,还有一点很重要,就是妇女失去了工作的权利,也就失去了经济上的独立地位。

没有经济上的独立,说什么提高妇女地位都是胡扯。

所以,建国以后提高妇女地位,也恰恰是从恢复妇女的工作权利入手的。

这种情况在西藏来说还相对比较好,但这种相对较好的状态,完全基于西藏的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而不是来自于某个人、某个政权和某个思想的赋予。

关于青年男子大量出家的状态,《西藏志》里记载了一组相关的数据,在乾隆二年(1737年),达赖喇嘛管辖的寺庙有三千一百五十座,僧人三十万二千五百六十人。班禅喇嘛管辖的寺院有三百二十七座,僧人一万三千六百七十一人。也就是说,仅仅黄教一派消耗的青年男性,就有三十一万五千二百三十一人。而当时整个西藏的人口基数,也就在一百一二十万的数量级。

在青壮年男子大量出家的情况下,妇女必须要承担更多的劳动义务。

关于这一点,在《西藏新志》里有很详细的记载,“西藏男子怠惰,女子强健。普通男子所操之业,大抵为妇女之职务,或耕作田野,或登山采樵,或负重致远,或修缮墙壁,建造房屋。凡普通男子所为,概为之,贸易亦多属妇人。”

由此产生的结果就是,妇女的政治地位大幅度降低了,但家庭地位降得不多,甚至某些地方有点提高了。

于是,我们就能看到在某些区域,藏人家庭出现了一妻多夫的情况,妇女成了维系家庭运转的轴心。

同样出于《西藏新志》的记载,“(女子)在家应庖厨、纺织、裁缝,以及老幼之梳发等事,亦为之,男子间亦耕作,不过为妇女之辅助。使牛马负载货物,非得女子之助不能也。”

这段话的意思就是,女子在家里操持一切家务之余,还要承担农田耕作,男子偶尔参加的农活,不过是女子的辅助,甚至像用牛马驼运货物之类的工作,没有女子的协助,也难以完成。

从上面这两条记载可知,西藏妇女家庭地位高,是妇女们用承担生产工作的代价换来的。她们承担了从生育、抚养子女,到担水、砍柴、盖房、放牧等几乎一切的劳动,同时还要应付政治集团摊派的劳役。

要知道,当时西藏地方政府摊派的乌拉差役,可是不分男女的。

《西藏图考》里面记载,“土民之服役者,名乌拉,凡有业之人,勿论男女,皆与其选”;

《西藏记》也称,乌拉差役“凡有生业之人,毋论男女皆派。即他处来者,或仅妇女,但能置立烟灶租房居住者亦派。”

由此可以看得出来,西藏妇女的家庭地位高,是以一种代价沉重的方式获取的。

在写这篇文稿的过程中,正好看到了一篇松潘地区藏族博士写的论文。

她在研究松潘小西天神山上的扎雍仲卡尼姑寺的过程中,发现当地藏族家庭对男女出家的对待很不一样。

如果家里有男子出家为僧,家族里的人会认为这是一件很值得荣耀的事情,并且会对出家的成员不断的资助。但如果家里的女儿出家,那就是很丢脸的事情,所以他们会来到尼寺把女儿带走,因此产生了很多的矛盾。

论文里描述的情况,发生在上世纪的八九十年代,不知道现在的情况是不是有所改观。但从这种区别对待上可以看出,西藏男女之间的地位,还是有明显差别的。

有些时候,我们不能用感觉来看待问题,而是要从同一件事男女之间不同的对待来进行分析。

尤其不能用西藏家庭以妇女为中心运转,就简单的认为藏族妇女的地位高。

从整体上看,西藏妇女的地位是个很明显的,持续走低的状态。尤其在政治地位层面,下降得更加明显。

当然啦,我们做的这个判断是从整体上看,想要举出反例并不困难。

比如说西藏著名的女神巫丹玛森康

这位女巫师据说是阿尼玛卿山神的代言人,是格鲁派最大寺院哲蚌寺的护法,拥有与达赖喇嘛平起平坐的地位。

在甘丹颇章地方政权管理西藏的岁月里,拉萨各大护法神巫要在规定的时间里,汇聚布达拉宫的日光殿下,为达赖喇嘛和西藏地方政府降神,宣谕吉凶祸福。

这时候,即便是西藏地位最高的护法神巫,比如说乃琼、拉穆吹忠都只能在日光殿外的回廊上降神,只有丹玛森康可以进入达赖喇嘛的寝宫,和他平起平坐。

丹玛神巫的传人说:“达赖喇嘛的寝宫只有两个女人可以进去,一个是达赖喇嘛的母亲,另一个是我。”

拥有如此高的地位,自然拥有相应的政治话语权。

相比于西藏,康巴地区的妇女地位,多少还能松快点。

所以在二十世纪得上半叶,康区还真是出了几个,数得上的女性政治人物。

这三位分别出身于甘孜孔萨家族、德格夏克家族、新龙甲日家族的女性,因为在社会生活中的重要角色,被统称为“康区三魔女”。当然了“魔女”是要加引号的。

这三位“魔女”都曾经在一段时间里,掌控了土司家族的权柄,并且和周边的土司势力爆发过激烈的权利摩擦,她们算是康区妇女涉足政治生活的代表性人物。

于此相类似的,还有安多西藏果洛州的然洛部落,这个部落也被称为“本姆仓”,意思是“果洛女王”。

但这些零零散散的案例,可以认为是在特定环境、特定背景下的特殊案例,不能作为用来证明西藏妇女地位高的例证。

总而言之,西藏妇女的地位高,只能说是相对于中原来说,因为中原地区的妇女地位确实是低到了尘埃里。但从西藏的整个历史脉络上看,妇女的地位依旧是个持续下降的曲线。

好啦,关于妇女地位的问题,就讲到这里了。

下一期咱们开始讲唐蕃在西域地区的博弈了。

参考书目:

《雪域众神》_廖东凡;

《论藏族妇女的地位》_张云;

《唐代吐蕃的“女主”——墀玛蕾》_林冠群;

《康区“三魔女”,还是“康区三度母”_近代康区妇女精英研究》_玉珠措姆;

《论尼姑在苯教中的地位及其作用——松潘扎雍仲卡尼姑寺》_供邱泽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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