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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个家庭主妇,有什么资格抱怨?”

 烟火神仙y 2022-07-03 发布于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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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坡道上的家》

一面是注重自我选择和奋斗、达成事业家庭平衡的女性形象,一面是毫无育儿支持、对家务劳动无限贬低的社会文化。她们抱持着双赢的幻想,陷入两难的窘境,抛弃了事业,却发现家庭也不是避风港。

一边支持着伴侣的高强度工作,独力承担育儿和家庭事务,一边被视作游手好闲的寄生虫和仆役。她们努力展现自信与平衡,但压抑和愤怒从未消失。

成为职业女性,你将面对同工不同酬和职场天花板;

选择回归家庭?你将面对隐形剥削和不平等的家庭地位;

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但对于女性来说,她们往往没有选择。

——《回归家庭?:家庭、事业与难以实现的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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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从“我养你啊”到“丧偶式育儿”

想象一下,你的好闺蜜告诉你,她决定辞职去当家庭主妇,你会怎么想?

羡慕她可以不用工作,只需要做家务照顾孩子?还是劝她别放弃自己的事业,保证个人的独立性?

或者,想问问她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最近重温了两年前的一部剧集,被编剧对现实入木三分的剖析深深折服。有网友将它加入了“看后就不想结婚了”片单,并戏称应让民政局每天循环播放。这部恐婚恐育教材就是2019年的高分日剧——《坡道上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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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坡道上的家

剧中的主角,是两位典型的家庭主妇。里沙子,生活中几乎只有丈夫和女儿,丈夫控制欲强,又不愿倾听她的需求,平时连罐啤酒都懒得自己拿;女儿正值叛逆期,经常搞得里沙子焦头烂额。

一次当选参议院候补的机会让她参与了另一位家庭主妇安藤水穗的庭审中,水穗被指控杀死自己的孩子,这不禁引起了里沙子的好奇,她想知道为什么水穗会杀害自己的亲生骨肉。

随着剧情的展开,里沙子发现作为家庭主妇的水穗过着极其压抑的生活。在婆婆的催促下,水穗和丈夫做了很多不孕治疗,终于生下了孩子,可她却患上了严重的产后抑郁。

婆婆总是找她的茬,认为她不像是有母爱的人。丈夫回家就躺在沙发上,从不帮她照顾孩子,是典型的“丧偶式育儿”,认为产后抑郁不是什么大事。

加上照顾孩子的焦虑和压抑,水穗终于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在失控之下杀死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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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坡道上的家》

里沙子从水穗的案件中看到了连同自己在内的家庭主妇的悲剧:如果工作和家庭冲突,就必须放弃工作去照顾孩子,因为自己是妈妈

星爷的那句“我养你啊”足以感动不少观众,但这句承诺的背后,可能是成为家庭主妇后冰川般巨大的残酷现实。近年来,影视剧中的家庭主妇形象总频频被刻画:《我的前半生》里,主角罗子君相信了丈夫的那句“我养你啊”,却因丈夫出轨而不得不从头开始自己的人生,困难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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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前半生》

理想色彩更浓重的《第二次也很美》中,“毕婚族”安安以为嫁给爱情当家庭主妇可以一直幸福下去,却遭遇了和罗子君一样的挫折,所幸最终完成蜕变,也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理想很丰满,影视剧中总有重新开始的机会,但骨感的现实则往往能让人瞬间下头,清醒地看待“家庭主妇”这个身份。

《奇葩说》里有过一个镜像话题:“老婆年薪百万,要不要选择当全职爸爸?”辩手子寅切中问题的要害:男性尚有选择“要不要”的权利,女性却往往连选择权都没有。且不谈生育前后需要的时间,用人单位在招聘女性的时候甚至都会有意无意地问起结婚生子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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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坡道上的家

相夫教子做家务,似乎整个社会都默认,这些是女性的“天职”。生了孩子后,母亲才应该是一心一意照顾孩子的那个人,稍有点抱怨就是“后妈”,而父亲哪怕只是陪孩子玩一会儿就能称得上是“好爸爸”。

打开社交媒体,能看到不少全职妈妈分享幸福的生活点滴,让人觉得放弃工作一心一意照顾孩子,不一定就不好。

倘若果真如此,华坪女高张桂梅校长为何坚决不允许学生成为家庭主妇?收到学生汇来的捐助,她都会因对方是一位放弃工作的全职妈妈而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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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博热搜话题

似乎在全球女性主义浪潮下,倡导同工同酬、经济独立逐渐成为主流,回归家庭则成了一种倒退,一种“向下的选择”。可是,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选择辞职回家当全职妈妈?

02

家庭主妇的那些“大小谎言”

主张女性当家庭主妇的无论男性或者女性自身,都或多或少会为回归“母职”寻找合理性。比如这些让人熟悉的说法:

“男主外,女主内,女人天生就适合照顾孩子。”
“妈妈亲自带孩子,孩子才会成长得更好啊。”
“当家庭主妇也是一种工作,把婚姻事业经营得和男人的经济事业一样好不也是一种成就吗?”

英国学者沙尼·奥加德在她的著作《回归家庭?:家庭、事业与难以实现的平等》一书中深度访谈了那些回归家庭的女性,探讨她们为何会“选择”当家庭主妇,回归家庭之后的生活状态又是怎样的,在所谓的男女平等之下,父权制又如何通过女性的回归家庭被重新建构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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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想国纪实系列

《回归家庭?:家庭、事业与难以实现的平等》

[英]沙尼·奥加德 著;刘昱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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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面,人们认为夫妻双方应当平等合作,共同致力于孩子的幸福和健康成长;另一方面,双方对于婚姻关系中极度不平等的实质,又一直闭口不谈。压抑和遏制不满最明显的表现,或许便是妇女们避免(就婚姻生活中的不平等)与丈夫进行艰难的对话。


《82年生的金智英》里,讲出了家庭主妇背后的心酸。即使有一位善解人意的丈夫,金智英还是挣扎在家庭主妇带来的抑郁和绝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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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年生的金智英

社会希望(乃至要求)女性平衡家庭和事业,却没有解决家庭中结构性的不平等。除了“丧偶式育儿”,大多数男性在家务劳动中也不愿承担哪怕十分之一的责任。

丈夫极其有限的育儿投入、紧张的工作要求和在家中的缺位,加上上述文化观念,共同造就了不平等的家务分工,而这又进一步迫使女性做出辞职决定。虽然她们几乎都雇了清洁工——这是很多低收入家庭负担不起的奢侈——但日常的家务管理仍主要是女方的责任,这在一天的工作下来后显得尤为繁重。


家庭主妇在经济、分工等方面的窘境也在奥加德教授的研究中不断暴露出来。

她的访谈对象之一海伦厌倦了家庭主妇的生活,为了能“让大脑活动起来”,她开始攻读硕士学位。她原本习惯在床上温习功课,但有一次因为在丈夫身边翻书划重点而遭到训斥:“最讨厌躺在你身边听你划拉东西!”对他而言,海伦在课本上划重点的声音,是她母亲和妻子以外的身份和活动讨厌地侵入了他的栖息领地。

提到家庭主妇,则不可避免地需要谈论财务独立问题。失去工作收入,接受丈夫的“我养你啊”,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

几乎所有女性都强调,虽说理论上可以根据需要自由支配丈夫给的钱,但她们是“理性”、“合理”、“吝惜”、“谨慎”地使用的,尤其是在给自己买东西时。而另一边,很多女性表示,她们的丈夫“慷慨大方”、“品位奢侈”,喜欢在自己的爱好、小玩意儿和假期上,还有携妻子去餐馆、剧院等地方时花大把的钱。

这些女性通过培养自我控制感和自我责任感(就像青少年因理性使用零花钱受到表扬一样),以及对消费行为进行自我监督,进一步加强了丈夫的资本领域与她们的照护领域之间的分化,也巩固了她们最传统意义上的妻子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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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坡道上的家

父权制变相控制了经济领域,从而将妻子们禁锢在家庭之中。不过,千万别以为作为丈夫,对于让妻子当家庭主妇这件事就甘之如饴。奥加德教授访问了几位男性对于“男人养家/女人持家”模式的看法,却收获了不少怨怼:

他们不断冒出的挖苦,诸如前几章妇女在讲述中提到的“今天放假过得怎么样?”或“今天和谁去喝咖啡啦?”之类,流露出很多丈夫对想象中妻子的安逸生活的怨怼。这些愤怒和怨怼的情绪,至少部分是高度紧张、严苛的工作带来的压力,也有部分是独自承担养家重担导致的焦虑——尽管他们从男主外女主内的模式中受益不少,尤其是在职业发展方面。

然而,丈夫们很少直接向妻子表露或谈论这些感受。和妻子一样,他们也回避正面表达自己的焦虑、不平、不满,以及作为唯一挣钱养家一方所做出的巨大个人牺牲。


“男主外女主内”的分工加剧了家庭内部的分裂与隔阂,妻子挣扎在母职牢笼中,既无法获得社会对家庭主妇劳动价值的肯定,也逐渐丧失自我认同感;丈夫则对于妻子的“赋闲”充满抱怨——“她又不用去上班,在家干点活怎么了?”最终,双方都无法满足于自己的境况,甚至会回避交流,无法沟通。

03

回归家庭,一种“向下选择的自由”?

既然当家庭主妇会遭遇种种困难,是不是成为家庭事业双丰收的女性就是理想状态?

事实是,在家庭之外,面临的困难也不会少。职场中,“母职惩罚”几乎无处不在:已婚已育的女性,薪资水平和升职前景常常低于没有孩子的女性,更远低于同龄男性的现象,这看起来就像是女性因为照顾家庭“懈怠”工作遭到的“惩罚”。

热播剧《我是真的爱你》中,女高管和职员小黄为了保持住自己的职场地位,被迫选择隐孕。小黄怀孕被主管知道后,主管立马让公司招聘新助理替代小黄工作,并且要求换成男助理。女性职场生存困境之严峻,使得“双丰收”成了泡影。

……它(工作生活平衡)点亮了一种可能性,不断吸引妇女去追求,但实际上却阻止了她们去解决家庭、职场和社会层面的结构性不平等,而正是这些阻碍了她们愿望的实现。


现实就是,职场妈妈回家以后,要面临繁重的家务和育儿投入;来到公司,要面对高强度工作和女性婚育的普遍门槛。不是因为她们不想平衡,而是无法平衡

既然如此,究竟是谁在营造“平衡型女人”这一理想状态呢?

大量研究充分显示,文化再现,以及从广告、新闻、戏剧、 杂志、图书、电影、政策到社交平台与应用软件的媒体和政策话语,在反映、建构与合理化所谓的正常、自然和不可避免的社会关系、安排和性别角色上,具有强大的力量。尽管媒体对其描绘的女人和男人刻板形象所招致的批评有所反思,而且对性别角色的再现有了一些显著改善,但守旧的建构仍然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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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骨贤妻》

在奥加德教授看来,文化再现在性别角色的塑造过程中起到了巨大的作用。我们耳熟能详的美剧如《傲骨贤妻》中就描绘了职场女强人如何兼顾事业与家庭。主角们既可以在工作场合中叱咤风云,又能扮演好母亲的角色,这似乎给不少女性以希望:平衡家庭与事业是可能,甚至可取的。

可是,当女性真的尝试去实践平衡家庭和事业时,才真的是“welcome to the real world”。真人秀《上班啦!妈妈》里,演员热依扎表示自己生了孩子后“工断”几个月就已经开始自卑,回归工作的时候担心说不好台词,嘉宾刘立婷也表示家庭和职场不存在平衡,只能专注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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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班啦!妈妈》

奥加德教授在她的研究中发掘出“平衡型女人”的理念对于女性回归家庭造成的影响:

平衡型女人的形象,以及被妇女们否决了可行性的平衡工作与生活的理念,仍继续困扰着她们,作为一种向往的可能。她们解决这一矛盾的办法,是责备自己未能实现那种理想。她们借用“工作生活平衡”论,用平衡型女人的标准来评价自己,从而得出由于自身原因未能成为那种人的结论。


20世纪90年代以来,女性主义思潮转向了“选择女性主义”,这种思潮的特点就在于使人相信造成男女不平等的结构性因素已经被克服,女性具有独立、自由,按照自己的自由意志做出选择并全权承担后果的可能性。

而在奥加德教授的《回归家庭》所做的分析中,正是这些存在于社会和家庭内部的结构性矛盾,共同促成了职场女性做出回归家庭的“向下的选择”。

那么,这种所谓“向下的选择”,真的是一种自由选择吗?

通过奥加德教授的研究可以看到,那些造成女性在家庭和职场中不平等地位的结构性因素,其实始终没有被克服,回归家庭不仅不是“自由”,甚至不是一种“选择”。

这些妇女的辞职决定及其后的人生轨迹是在多种因素的共同作用下形成的,其中很多不在她们的控制范围内。这些因素包括:工作文化和制度与家庭生活格格不入、申请兼职形式工作遭到拒绝、男女工资差距仍旧存在、劳动合同不稳定、缺乏妥善而持久的育儿支持,以及最重要的,政府、媒体、雇主、同事、朋友、家人和——最悲哀的——她们自己用来衡量和评判妇女的,往往还是那套死板的社会标准和自相矛盾的文化再现。

因此,这些妇女的辞职选择及其后的一系列决定,既不是出于自由意愿和个人意向,也不是完全自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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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了不起的盖茨比》结尾处有这样一句话:

“于是我们奋力前进,却如同逆水行舟,注定要不停地退回过去。”

得知有人要放弃女性主义运动得来不易的权益——工作、赚钱、单身、经济独立等——却选择回归家庭时,你可能会感叹这是一种倒退,一种“向下的选择”,你可能会对女性主义运动的前景感到悲观。

但《回归家庭》远不止于此,在对职场女性回归家庭这一现象做出研究之后,奥加德教授呼吁全社会做出努力,改变这些结构上的不平等,打破文化再现带来的幻象,在家庭和职场上实现真正的平等,让回归家庭不再是一种被迫的选择,而是一种真正的自由选择:你可以选择留在职场当女强人,也可以选择回归家庭当全职主妇,无论哪种选择,你都会获得认可,而不是否定;获得帮助,而不是阻碍;获得尊重,而不是歧视。

借用复旦大学曹晋教授为本书所作序言中的一段话:

长路漫漫,但任何一个社群的研究所发挥的引领作用都不可否认。知识生产与理论积累是女性主义学者改变不平等社会应尽的绵薄之力,无论遭遇“父权制”守护者怎样的百般诋毁、歪曲、贬低与中伤,各类妇女与男人社群的解放都是女性主义学者的现实关怀。如果家庭没有终结,那么家庭内部平等夫妻关系的倡导与构建就是当下女性主义努力的目标。


长路漫漫,我们需要共同努力,以避免下一个安藤水穗或罗子君的出现。

愿女性主义不会如逆水行舟,愿“坡道上的家”不再是女性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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