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日暮荒原丨李秋华

 谦谦书生 2022-07-04 发布于湖南

图片

李秋华,涟源市七星街镇金井湾人。男,生于一九六五年,十九岁在《青年文学》发表处女作《金井湾纪事》,随即在《芙蓉》发表小说《最后一次远牧》,后一发不可收拾,在国内各大刊物发表大量有份量的作品。出版小说集《最后一次远牧》,散文集《山之恋》,现任涟源市作家协会主席。


时值深秋,天穹晴朗而日光却苍凉,静静如水洒在荒原,那么柔和,那么明丽,意亦如梦境一般优美而惆怅,清晰而朦胧,酣酣沉到海洋深处睡去。

没有人,风渐凉渐快渐大,竟吹得树梢摇摇晃晃了,残存几片黄叶枯了萎了,飘飘悠悠落下来,是离了那迷人的梦而归永恒大地,随同繁贵花朵样不知明日一场秋风秋雨的又要腐烂于泥土,却不顾抑或顾而不得,悄无声息继续地飞,一片、二片,转着、翻着,坠翔着,像黑蝴蝶。

日光将她血液涂了荒原延伸去,竟展开一片灿烂如灯柔软如毯离离原上草,齐齐直立有如上兵,多差不齐而服饰一色,全不动或亦正如未动,风丝从头上身边掠过、草浪漫不经心拂开去,亦悄无声息,只美丽只好看,撩人发那叹沧桑之无限的情思,无声地动,凝固了般,如纤细绸带般的河飘舞扭曲从迷蒙遥远的地方来。

河水却如老妇冬日深夜纺绩,吱吱哑哑不停地转,那雪白细丝就不断呜咽流着,且淌去,声音却不去,似永驻于斯,原来是叫后来者续接上,也算水恒。

远山却千真万确是凝固了,灰蒙蒙看上去似父亲田间耕耘劳累中,伸腰站着喘息不动,更像祖父吸烟缄默不语静想心思,草木是须眉、慈爱仁厚而威严。河水傍了他流,绕来绕去却不离他,推想去必定是男性阳刚之魅力吸引了那阴柔少女整个心灵,丝缕般缠着,这情形自然极美。况且河岸榆树柳树成片,春天时繁盛如烟如雾,密密麻麻挤一块自有林深不知处的幽韵。

荒原之美,令人心怡神驰,现在不行了,衰啦,岁月不饶人亦不饶物,秋天啦,林木光秃一片枝丫向天,弯曲或斜伸,赤裸有如窑工手臂,呈褐色,却不反抗让风刀刮着砍着,挺凄凉也挺坚强。而阳光斑斑点点跳跃、闪烁,散失又复来。看去,原是一老人,不知多大年纪,又栖居何处?

荒原谁也不认得。群羊在前,白的黑的、杂色的,唯独没有红色的,羊群怎么能有红色的呢,又怎么不能没有呢?踏着阳光,它们来了,一只只悠然自得,伤佛心满意足漫浸在幸福海洋中。

老人驱赶着,不,老人是跟着群羊走。这些生灵仿佛是地底冒出,来到荒原,将所过之处阳光揉碎,却不曾惊醒那美丽的梦,相反令梦愈加深沉美丽。“嗬哟”!风里掺一丝哑音,似还可闻。

图片

远山含笑默立,荒原无穷无尽,借太阳的光和色枯草铺展到山脚,丘陵几处小如坟点,似黄浪浅竖。老人混浊的双眼张驰着,却自始至终而不见。“唉!”太阳光也长吸了一口气、丝丝缕缕渗透大地荒原间。

许是疲倦,老人终坐下。群羊亦不动,散开四周,啃秋日枯草,卡卡地响。

迷蒙远处一串黑点,慢慢晃动,愈来愈大,还咕咕唱呢,原是南归雁。无云,天蓝得要人性命,高远。来了,原如风一般快。老人一惊,待拾头迎视,却一晃不见,掠过去啦,返身追踪时,又只见黑点了,且越来越小越渺茫,直至不见,唯河水呜咽、惆怅,若有所失,不,是失而复来而后又失,那终归是要失掉啦。老人想,深陷眼眶涌出浊泪,一滴,清亮,金黄。二滴、三滴……成一线,珍珠样串着,闪着日光;簌簌地下,荒原不安起来。

群羊通灵性,竟呆呆望他。

羔羊们不懂事,如细伢子,角斗嬉戏如常。

老人将瘦手搭到一花羊背上,擦摸着。忽然,那是什么?

一根羽毛。

啊!

一根羽毛落在荒原上。

老人拾起来,摊在掌心,端详着,泪眼朦胧似不见。擦了二下,眼前更迷茫,终于……

图片

……是这片荒原,不会错。河边,一黝黑少年,在水中掏鱼虾,一边还嘻嘻嘻随同了河水浪花笑,是他妹呢抑或不是,小姑娘如花朵,在上边急得喊声如骤雨,“你上来!你上来!你上不上来?

“不上来,不上来,就是不上来!”黑小子赌气笑,“你下来,你下来,你下不下来?”

小姑娘竟当当当踩进浅水中。

“哎哟,你不会水。"黑小子推了她上去,自己当然也上岸。“我们拔草,拔不赢当马骑。”她说。“拔就拔,可是你骑不动我。”

于是弯腰,双手快如疾风,刷刷刷地响。

却总是小姑娘赢。骑在他脖子上好威风哪。

“我们掏蚂蚁窝。”

“不,我要戴花。”

“花没开,现在哪里有花?”

“你去采吧,总有地方有的。”

“戴花时,你就要当我的媳妇了。

“当媳妇也行,你就去采吧,去呀!”

……

图片

风筝。漫天的风筝。

秋阳,西风,草,群羊喧,角斗。十余小羊奔跑其间。

他的风筝放到云端,她就哭,“你来放高,放高飞。”

他就拉了线端飞跑,风筝悠悠扭扭窜上去。

她就笑,笑得如花,还拍着手板。

草坡,一块乐士。

“他们两公婆。”声音无恶毒,亦无妒忌。

伙伴们齐哄笑,她心颤身抖,红脸如花,差那么一点就跌倒。

后来,他就走了。走到一个思念与悔恨堆积的地方,那地方谁也去不得。再后来呢,听说她也死了,荒原收留了她。他一度曾想回来,他并不怕。然而终没有回。现在他回来了。回来啦,我回来啦,他想。可荒原并没有认出来。是的,荒原谁也认不得,我且去寻寻她看,四十多年啦,她还认得我吗?地下有知,神灵庇佑吧。

风莫吹,我也要去寻寻他,那个冤死的鬼呀,你可怜哩。梦,真是梦。

他带回来一群羊,赠给荒原吧。

可荒原不认得他。

荒原谁也不认得,热爱者与仇恨者。荒原都宽宏大量。

“唉。”引得太阳又叹口气。

“唉、唉、唉。”大气、群羊,还有河水呢,竟也唉声不止。这究竟是怎么?难道一切尽在“唉”中?

神伟大着呢。老人真想跪下。忏悔呢,醒悟了吧,虽说晚了点,可毕竟还是醒了。风陡大起来。

许是忍不住沉默的重负,忧郁的荒原竟也颤抖起来。

到坝下了。水声骤大,对岸山脚有村庄。老人一阵敬动、那里又有多少属于他的故事。乡情、乡情,恋死人啊!坝下一阵喧哗,是流水不惜粉身碎骨跌下去,不对,是小孩赤条条在游泳,怎么啦,这是秋天呢,你不要命啦。上来,上来吧。老人想喊、却出不来声。

急了,他竟如流水,一纵身扑了下来……

一时水花飞溅,叫阳光染得真如血红。
……

图片

来了很多人,秋风呜咽不止,荒原亦躁动不安,唯树梢默立如戴纱,远山一下逼近了,天穹灰暗而低沉,压下来啦。小孩呆立如木鸡,神鬼驱使喃喃道:“我…捞……捞珠,他跳了下来,我……”

众人肃然围在老人身边。

老人直躺着,日神洒血染红他躯体。

坝下流水喧哗浮沉一羽毛,谁也不注意。

“啊,这不就是韦叔么?”

音极轻,试探性的。然不啻是炸弹,在静静荒原轰开。

“是韦叔。”“是他……”“就是那个杀了人逃……”

“别说,他回来啦。”“到底回来啦!”

众人唏嘘、慨叹、议论,与西风流水一道,荒原静静听着。终于认出他来啦。于是所有记忆窗门一齐启开……

日暮前夕阳陡地一闪,如柴火最后一燃倏然熄灭,沉下去啦。荒原却在一刹间显出极美丽极久恒的姿容来。


配图丨网    络

编辑丨湘小妃





主管:湖南省涟源市文联

主办:湖南省涟源市作家协会

邮箱:17834825@qq.com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