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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德庆|原始股

 作家王德庆 2022-07-05 发布于江西

                                                            原始股

                                                                                            王德庆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周末我们都是重复着这个固定模式,不论在三角洲的任何地方我们都会坚定地赶“回家”,广州的石牌“地道战”式的曲曲折折的小巷,重叠了我们无数的足迹。我和同事边走边聊天,各自叙述一周前在工作中发生的琐事,化解心中的积压。

“嘀、嘀……”身后的小车不停地鸣示,我们已经是“行人靠边走”了!“他妈的,不是不准按喇叭吗?!”打断了同事的聊天兴致,同事有些生气了。

“JHON!JHON!”车上的一位年轻女郎似乎在不停地向我们挥手,同事的眼神凝固了。“又是哪位大款的二奶!”同事满脸写满了“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字样。

女郎停车了!自然是先伸出修长、白皙的腿,然后伸出玉臂,拉住我的手,我看着她长发飘逸的、气质高雅的样子,我人生第一次呆了!我何时认识一位“车模”!

“JHON,不认识我了?”我赶忙否定,谁面对这等美丽的女郎,会傻傻地承认自己不认识或不记得对方,女郎当然比我清醒,她似乎从我的眼神中有所发现,提示道:“东—北—水—饺!”

王德庆|原始股

“扬洁!”我脱口而出,同事像看一场激烈的乒乓球比赛,头不停地摆动,一会看我一会看她。嘴里还唠叨着只有我才听得清的话“女人变坏便有钱!”

“去哪里?”扬洁也抑制不住兴奋,微笑在脸上舒展开来,似有鲜花开放。“找地方吃饭!”同事急忙答道,同时递给我一个狡黠的眼神,我知道这家伙绝对不会放过随时敲我一餐的机会。

我们随扬洁的车来到一个挺精致的小酒楼,酒楼的装修处处体现主人的艺术修养,酒楼最特别的地方是热情,同事说从来没有感受过如此的热忱服务,我知道这家伙语言有些夸张,他没有“买单”的后顾之忧,倒显得有些幸灾乐祸。

我们被服务员带到二楼雅座,点好菜后,扬洁吩咐服务员几句,服务员唯唯诺诺地点着头,然后轻轻地掩好门。剩下了我们三人世界。同事的好奇心已经被压抑好久了,在他的追问下,扬洁滔滔不绝地讲述她的故事,很多也是我第一次听到。

扬洁下广东,近乎胆大包天,她是带着妈妈和弟弟一同来的。到广州后在石牌租了一室一厅,第一次面试,她翻箱倒柜,找出了一套在大学狠心买下的衣服,面试时一位人事女经理翻看了她的大学文凭,端详着她的面孔说:“人长得满现代的,怎么是学历史的,你这张文凭充其量只能证明你是个大学生而已!”

那次回来,心被刺伤的扬洁面对着窗外蒙蒙细雨,泪流满面,她想起大学时常听常唱的一首歌《请跟我来》“我踏着不变的步伐是为了配合你的到来……”在大学时她是一朵最朴素的校花,“淡淡地装,天然的样子”,这与她的家庭条件有关,母亲在家靠拿手的“东北水饺”,赢得了左邻右舍的青睐,勉强支撑这个家。因此,她在学校时自然很节省时间。大学是一个感情纯度很高的地方,金钱对爱情的渗透是有限的,男同学对她的欣赏和爱慕没有因家庭背景而改变。准确地说扬洁的芳心是被这首歌的旋律打开的,她与同班的“男中音”欧阳波在元旦晚会上合唱这首歌时,不仅感动了台下的师生,也感动了他们自己。然而,就在分配的关键时刻欧阳波为了留校,与系书记的女儿建立了恋爱关系,扬洁在毕业的前夜,在宿舍用录音机重复播放着这首《请跟我来》的歌曲,泪水流了一夜,那凄漓的情景使人联想起“黛玉葬花”。

扬洁因此决定南下,她的坚定是母亲无法阻止的,她对困难有足够的思想准备,但此时此刻,未曾愈合的伤疤又被碰了一下,伤心的往事又涌上心头。母亲看到她这样,跟着流泪,弟弟见此情形也不住地叹息。

扬洁听弟弟的叹息,猛然意识到坚强对于这个家庭是何等重要,她不能沉浸在往日情感的世界里,她找了一份做文员的工作,母亲带着弟弟在家。

文员这份工作对于扬洁来说是轻松的,熟练后更是得心应手,她的聪明伶俐让她很快脱颖而出,老板通过人事经理找她谈话,希望她担任老板助理,她把这个喜讯告诉母亲时,母亲有一丝兴奋,更多的是不安,扬洁认为自己自控力是足够的。

扬洁在老板身边,在生意场上穿行,在交际场合迂回,她摆脱了学生的稚气,日渐成熟起来。母亲此时也重操旧业,开了一个六平方米的成三角形的“东北饺子”店,生意也还过得去。扬洁星期天也来帮手。那时,我初次接触扬洁。

好景不长,老板的真实意图日渐暴露,为了保住这份工作,扬洁巧妙地与老板周旋,无法得逞的老板对她的恼怒也与日俱增,扬洁清楚,除了离开,她已是别无选择。妈妈的饺子店迎来了不少回头客,扬洁回来后,自然要给妈妈打下手,招呼客人。

“东北饺子”店,开始有点名气,大多数人是冲着饺子的美味而来,也有人说是为“饺子西施”而来。但不管怎样,生意红火起来,六平方米的小店已无法接纳这么多客人!我每次周日早晨去吃饺子,扬洁对我这个老顾客,总是千方百计地找个小凳子,然后是报以灿烂的一笑。因为客人多,地方实在太小,我一直也没有与扬洁答话的机会。

机会来了。还是周日的早晨,我正在吃饺子,扬洁特意走过来,先是歉意的一笑:“还不知怎么称呼你?”脸上漾起了淡淡的红晕。我从包里翻出一张名片,递给她,扬洁看我杂乱的包,自言自语地说:“男孩的包总是很乱。”声音很轻,我倒显得有些慌乱。扬洁读着名片上的BB机号码:“9902——168855”然后说:“说不定,以后会有用,哦!我们准备下周三搬到一个新地方,面积大点。”她递给我一张纸条,是新档口的地址。好漂亮的一手字,真是字如其人!扬洁妈妈插嘴说道:“新开张,第一次,我请客!” 当时,我就想,她们真会做生意。

扬洁新开张的店面是个狭长方形的,大约有十五平方米,靠墙的一侧固定了一张长条桌。总体给人的印象是简陋而整洁。第一次去这里,客人出乎意外的少,于是,我们倒有了对话的机会,我宽慰她们说:“新顾客当然少,老顾客说不定还没有找到这地方。”“我们已经在旧档口张贴了《顾客启示》呀!”扬洁接着又对弟弟说:“去看看还在不在?”是啊,一般的店新开张总是张灯结彩,做足了宣传攻势。扬洁显然没有这个条件。弟弟回来说:“《顾客启示》早已不见了!”

那一天,我翻开我的通讯录,CALL所有的朋友,告诉他们今天我生日请他们吃东北饺子,当然,我还买了水果和啤酒。朋友走后,我送给扬洁的“东北饺子”店,一个大花篮,一个独一无二、孤独的大花篮!第二周周日,我去那里,大花篮依旧还在,花儿在阳光中笑开着,我知道她们照料的精心。多么艰辛的母女啊,好心人们,都来帮帮她们吧!

我的良好的愿望没有得到上帝的任何同情,相反,有一群闹事者让她们母女饱受欺凌,他们打碎了她们的家当,击碎了扬洁的梦想。也很巧,这时候大学的“男中音”欧阳波来信了,说他对扬洁情感依旧,希望她回去,他已经与系书记的女儿吹了,扬洁目睹这一片狼藉,百感交集:“我踏着不变的步伐,是为了配合你的到来……”扬洁扪心自问,是配合谁的到来?欧阳波这种目的性如此明确的男人,能托付终身吗?

我们此时的同情心或正义感在急剧的升腾。我知道这点锅碗瓢盆是不需要多少资金的,问题的根源不在这里,要重新开业,首先必须杜绝这一事件的再次发生。我猜想以扬洁母女的经营之道,绝对不可能得罪客人,这件事情一定有人幕后指使。我们的怀疑直指扬洁以前公司的老板,但仅仅猜测而已,没有任何根据。

一周后,老板按捺不住了!主动CALL扬洁,希望扬洁重新考虑来他们公司上班。这一信息似乎给我们的猜测提供了一线依据,按照我和扬洁的约定,扬洁第一次CALL了我的BB机,我请了假陪同扬洁一同前往。

老板见到我们很是意外,急切地问扬洁:“他是谁?”扬洁说是她的男朋友,这是我们事先没有约定好的,我一慌神,差点露出了破绽。我递给他一张名片,这是我一位朋友的名片,在某著名杂志社担任记者。老板有点慌乱,但很快恢复了平静。干笑几声说道:“阿洁能力很强,我是希望她能再帮我一把。”我沉声说道:“老板的生意不错吧?!想不想我们帮你做份广告?”老板似乎从我的口气中听出点弦外之音,摆摆手说:“不用客气了!小洁愿意帮我,我表示欢迎!”“叭——”玻璃的爆破音,窗上的玻璃碎片落了一地。老板的脸变色了,用眼睛盯住我,想发作,又硬硬地缩了回去,换上一副难看的笑容对扬洁说:“若有困难不勉强!”我与老板四目相对,在不言而喻的对峙中双方作出了让步,达成了妥协。

在回来的路上,扬洁问我关于玻璃一事,我确实没有作此安排,也许是我祈祷的上苍开始同情弱者,搞点所谓的人间平衡吧!但我看出扬洁不太接受这种做法。原本成功表演的兴奋被打了不少折扣,我知道扬洁或许在揣测我的品行,唉!我做这件好事,也没有打算有什么回报。

好人做到底吧,我执意要帮她们重新开业。扬洁说:“等赚了钱再还我。”我说:“好吧!”开业那天,公司有事抽不开身,我委托朋友送了一个大花篮,希望她一路走好!

我知道我的热情之中,很多出自对弱者的同情,我开始检讨我这种热情度,就像有人要问为什么雷锋要给大嫂抱孩子而不是大娘一样,咳!想这些干吗?活得多累!我将我的故事告诉一位好友,好友轻松地用两个字作了总结“天性”,接着还觉得说得不过瘾补充道“美女造英雄”,哦,原本换上谁都会“拔刀相助”。奇怪,这么一说,反而使我如释重负。

后来,公司将我调到珠海,工作任务重,我就没有回石牌那个“狗窝”。扬洁也没有CALL我,也许她们又恢复到从前的平静吧!一年后,我又调回东莞,周末又开始回石牌,想吃从前的“东北水饺”却发现她们已经搬走了,我找了几家总觉得味道不地道,一种莫名的失落。我在包里翻找,只找出扬洁第二次开张时,留给我的纸条,我一遍遍读着这张纸条上的地址,情不自禁地掏出自己BB机,原来自己的BB机早已因丢失而更换了。

在外面打工,像这种丢失朋友的事常有,有的就这样丢失一辈子,所以我现在总是将朋友的地址、通讯备份一套,避免永久失去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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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洁举杯敬酒,显然她也为我们几年后的意外相逢激动不已。我问她的妈妈和弟弟呢?扬洁说:“妈妈太累了,我让她歇着,弟弟在华师附中就读!”提起她的淘气的弟弟,扬洁说:“后来,弟弟告诉我,那次打窗户的玻璃是弟弟用弹弓打的,其实,我应该想到他,他小时侯在家常常玩弹弓,也打碎过人家的玻璃,别人找上门,害得妈妈给人家赔礼道歉。”扬洁边说边笑,其实时间早已将此事淡化了。

我们开怀痛饮,同事也被我们的故事感染,情绪也被调动起来。我从来没有见过扬洁今天如此兴奋的神态,扬洁突然盯住我问:“还是单身吗?”“不——”扬洁立即打断我的话,情绪一落千丈,我在她的情绪的巨大反差中,感觉有些不妙。扬洁开始加速喝酒,我不知道她的酒量,很想阻拦她,同事也觉得有些异常。

服务员在门外敲了敲门,扬洁提高了音量:“不是说不让你们打扰的吗?”“老板,你妈妈特地让我送她亲自做的'东北饺子’过来,她说饺子里放了铜钱,吃时小心些!”同事嘴快,说肯定是为我做的。

扬洁没有立即开门,对着外面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说:“我这辈子总是这样。对了,我们家乡春节时的风俗,吃'铜钱’饺子是祝福好运的意思。”扬洁眼角有了闪亮的泪花。

同事见此情形找个借口离开了。扬洁又开始轻轻地哼唱那首歌“我踏着不变的步伐是为了配合你的到来……”

热腾腾的饺子端上来,我咬了一口,铜钱便露了出来,服务员脱口而出地称赞道:“好运啊!”我一连串打开饺子皮,每个都露出一枚铜钱!是啊,我给予她们一点点帮助,她们却全心全意为我祝福。我眼泪夺眶而出,我顾不得“男人眼泪不轻淌”的思维定式,我的眼泪借酒在飞。

扬洁的妈妈在服务员的引领下,上来了,我赶忙站起来,扬洁对她妈妈耳语了几句。她妈妈便让人拿来了一本帐本,扬洁妈妈开始郑重地说话了:

“我们曾经向你借钱起家,原本打算赚了钱还你,但后来生意越做越大,有了这家酒楼,我们就不想还你了。”扬洁妈妈看了一眼扬洁,接着说:“现在只能给你算股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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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啦,我那点只能买到今天这张桌子的原始股,可真是“四两拨千金”啊,不,我不能侵占别人的心血,我也不能算是她们的恩人,还是我的朋友说得对,我的行为只是“天性”,我是美女造就出来的“英雄”。

我依然决然地离开了,这一次,我决定让扬洁“丢失”我这位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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