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浙江兰溪县北门城外有个石埠岭村，村上有座石牌坊。这座石牌坊非同一般，既无名称又没题字，只雕着一只描金的凤。过路人见了都不免感到奇怪，可不知它是早年劳动妇女苦难身世的象征！ 相传清代康熙年间，兰溪地方就盛行着“正月正，闹花灯”的风俗。从初六到十八，从城里到乡向，擎龙灯、跌狮子、踩离跷、扛台阁……此起彼伏，接二连三。特别是元宵节晚上，更是花灯高挂，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年年都要闹个通宵达旦。然而这一年，闹花灯却闹出了一件大事：石埠岭村那位在朝中当侍郎的林府上的公子林逢春，因外出观灯走失了。数日后，人们在大云山脚发现一只旧箱笼，里头装的竟是他的尸体！ 小小兰溪出了这么一起人命案，可是让那县令伤透了脑筋。据验尸，死者身上并无半点伤痕毒迹，查尸身，却少了一件随身佩挂的龙凤金锁，多了一枚普通的银钗。县令料想这银钗定是民间之物，便派人四处查访，然而竟一无所获。后经绍兴师爷的提醒，才定下个“假审箱笼”之计。 “审箱笼”的公堂设在城隍庙，人们觉得这事儿新鲜，都纷纷从四面八方赶来。只见县令煞有介事地叫人拾上箱笼，把惊堂木一拍，喝道：“快说，你是谁家之物？林公子为何人所害？”可是天晓得，箱笼又怎能说话呢？ 人们正觉得好笑，“啪！”的一声，县令的惊堂木又敲响了：“好啊，你拒不招供，就尝尝本县的厉害，给我打！”话刚落音，一班衙役立即拥上来，“噼里啪啦”动起了大板，很快，箱笼被打破了。 这真是天下少见的傻事！谁见过这样审堂的？ 大家鸦雀无声，都张着嘴巴等着看下文，却见县令从椅子上站起来，正颜厉色道：“都看见了吗？知情不报，就像箱笼一样下场！青天在上，什么事也别想瞒过去，本县自有神明相告。”说罢，走到神龛前，拱手作揖地向城隍求助一番，便把耳朵凑到它的嘴边，边“听”边点起头来。 这一招可吓坏了人丛中的一个懒汉。他一看势头不妙，连忙转身想溜。县令早就注意到此人形迹可疑，便喝令带上公堂。还没动问，这人就“噗通”一声跪下了。 “小民该死！小民愿招！这事儿本与小民无关，箱笼倒是曾经搬过。” “什么？搬过箱笼还说无关！”县令喜出望外，又把惊堂木一拍：“大胆刁民，竟敢当堂耍赖。来呀！”一声令下，衙役们又拥上来。那人吓得面如土色，连连磕头求饶。于是，一五一十地供出了情况的经过。 原来，此人姓张名狗儿，是个见酒失魂，赌博不要命的懒汉。那只装着尸体的旧箱笼，又因何丢弃在这里，还得从林逢春观灯说起。 且说林逢春深居豪门，不知外头世界，元宵夜得幸外出观灯，真有如出笼之鸟满天飞。他东张张，西望望，不想竟与书童失散，迷失了方向，拐到兰溪城溪下街的豆腐桥头来了。 这豆腐桥头有家豆腐店，店主金阿火，早年丧偶，膝下只有一个十七岁的女儿，叫金凤。 金凤姑娘虽然出身贫寒，却是天生丽质，聪明勤巧。父亲观灯去了，四更时分都没回来，她只得独自打开店门，摆出了豆腐摊。这时候，正好林逢春迷路来到门前。一个是品貌堂堂的年轻书生，一个是亭亭玉立的妙龄佳人。两人一见动情，都不禁呆住了。金凤姑娘神魂颠倒，五斤豆腐当作一斤卖，几箱豆腐全卖光了，还只收得没几个钱，林逢春呢，却傻乎乎地站在那儿，只顾朝豆腐摊张望，要不是书童找过来催他回去，还不知会站到什么时候呢！ 就这样邂逅一面，这对年轻人彼此都产生了思慕之情。待到天晚，林逢春又要书童陪他去观灯，可走到半路，却甩掉了书童，独自往豆腐桥头来了。他推说因迷路要借红灯照明，走进了豆腐店。金阿大又出去了，屋子里只留下金凤。两人相互倾心，相见恨晚，便羞羞答答地搭讪起来。 “红灯已经点亮，公子怎么还不走？” “实不相瞒，小生并非迷路要借红灯，只因日间一面，终生难忘，特地托词一睹姐姐芳容。若不嫌弃，容小生略坐片刻。” “公子心意，奴家自然懂得。但因家父外出，屋里无人，只怕他人闲话，还望公子明朝再来。” 明朝再来？林逢春没想到刚进门就会下逐客令，不禁一愣，沉默了许久，才无可奈何地提起红灯：“小生冒昧，如此只得告辞了。愿明朝还灯 来时，能与姐姐再叙。”说罢，便恋恋不舍地朝门口退去。 这一来，可把这个金凤姑娘心里弄得七上八落。公子痴情，却又如此忠厚可爱！自己刚才的几句话。其实也是违心之言，心里头憋着千言万语都没来得及诉说，怎么又打发他走了呢？她看见林逢春那怅然若失的样子，越想越感到过意不去，便鼓足勇气走过去接过红灯，说道：“看公子似乎有些疲乏，想是肚子饿了，不妨吃碗豆腐脑儿再走。” 一句话，恰似喜从天降，林逢春感激不尽，连忙道了谢，爽爽快快地留下了。也许是他们都还太年轻，没把世俗放在眼里，两人如鱼得水，越谈越觉得情投意合，直到四更时分才依依分手。如此一连两个晚上的幽会，感情越发加深。热恋之中，林逢春竟失去了自我。金凤姑娘贸然以身相许，也失去了自己的贞操。 然而夜短情长，转眼就到了正月十八，灯期将尽。两人这才意识到自古男女有别，加上门第不同，贫富悬殊，不仅姻缘未卜，日后相见也困难了。于是，抱头痛哭了一番之后，便各自解下随身佩戴的龙凤金锁，拔下发髻上的银钗，相互赠送了信物，并指天为盟，待日后明媒正娶，结百年之好。可不料，正当这有情人难分难舍之际，店门“蓬蓬”响起来了。 这真是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一家小小豆腐店，可把林逢春藏在哪儿好呢？ 金凤姑娘又羞又急，忙跑进房中，扒出箱笼里的衣物，让林逢春躲进箱笼，随后又拿把绣花剪支住箱笼盖，留下一道透气的缝缝。一切都安置好了，才跑去开门。 来人正是金凤的舅舅张狗。这懒鬼半夜三更为何而来，原来是赌博输了本借钱来的。金凤家穷，拿不出钱，可他还硬是赖着不肯走，说是借点衣物典当典当也好。 一提起衣物，金凤姑娘可着急了，生怕事情暴露，两条腿竟不由自主地朝箱笼走去。谁知道，张狗儿也随后跟了过来。他以为里头还藏着钱，便一把推开金凤，笑眯眯地自己动起手来。可刚一打开箱笼盖，就“啊”的一声吓瘫在地上。——箱笼里，林逢春浑身冰冷，软绵绵的，早已闷死啦！ 原来，事有凑巧，就在张狗儿同金凤纠缠着要借钱的当儿，该死的老花猫捉老鼠碰掉了那把剪刀，箱笼盖已死死地合上了。 金凤姑娘悲痛万分，可又不敢哭出声来，只得咬着嘴唇抽泣。张狗儿呢，做梦也没想到会碰上这种事，也一时没了主意，连忙跑出门找金阿大商量去。结果商定：由金阿大借债出钱，张狗儿出力，趁黑夜把箱笼背到大云山去下葬。 这懒鬼心想，费点力气赚笔钱，把尸体埋掉还能把箱笼卖了换酒喝，不禁高兴得哼起小调来。可是刚来到大云山脚，就碰上个打更的，他吓得丢下箱笼慌忙逃跑了。 县令没费多大气力，就从张狗儿那里弄到了这些情况，十分得意，便叫他画了押，又派人传金凤和金阿大来。 金凤姑娘披麻戴孝，哭哭啼啼走上公堂。一问，也供认不讳。 案情大白了，可是该如何裁决呢？ 县令又犯了难。按情节，此来并非凶杀，纯属男女私情，理应判金凤免罪，然而林家只这么一根独苗苗，爱子心切，怒气难平，非要给金凤治罪不可。堂堂侍郎夫人开口，他一个芝麻绿豆官又怎好违抗？于是只得将金凤收了监，前往金华府请教他那当知府的老师去。 哪里晓得，这金华知府不是别人，正是林侍郎的妻舅。姐弟俩一鼻孔出气，竟转弯抹角地暗示县令要将金凤姑娘就地正法。这该怎么办好？县令无可奈何，可心里又着实为金凤姑娘抱不平，便回禀金凤有孕在身，不能连罪腹内婴儿，借此拖延时间，将此案暂且压着。 事情一搁就是十个月。这天，金华府催办案子的公文刚刚接到，狱卒又来报告金凤已在狱中分娩。眼看着这母子死别的惨景就要在自己手下发生，县令心软了。三思之后，终于胸脯一拍，心一横，提着乌纱溜，带着银钗金锁和供词，专程进京拜访林侍郎。 经过一番交涉，还好，林侍郎总算答应将金凤开释，但又强令指出：女不二嫁，既许身吾儿，则终身不许再嫁，着人遣送回家；婴儿是林家之子，送归林府抚养。 于是，一场人命官司就这样了结了。 金凤姑娘无端蹲了近一年班房，又活生生地被夺走初生的儿子，回到家中，终日茶饭不思，只是啼哭，她年纪轻轻，精神上就受了这么大的打击，终于积郁成疾，不久就离开了人世。 人们十分同情金凤姑娘的不幸身世，都纷纷提议要为她建树一座牌坊。然而此事涉及到林府的家丑，又有谁敢冒这个风险？曾有人斗胆将此事编了本叫《借红灯》的戏，可是刚搬上舞台就被禁演了，后来把戏名改《龙凤锁》，但还是遭到禁止。 直到数代以后，乡民们才集资兴建了这么―座无字牌坊，以此来纪念这位不幸的女子。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