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泛雪先声 Liuglish 十多年没回故乡了,今年得闲便想回乡看看亲朋故旧和故园山水。我在车上不停的百度故乡的景色,竟然发现了一些我离乡后的新景致,便觉着要抽时间去游览一番。要说新建筑,莫过于玄天岭复建的真武庙了。真武庙始建于清乾隆三年(1738年)此番重建,规模远超旧日。还有就是北山泛雪堂牌匾归位,看着泛雪堂的图片,心中奇痒难耐,恨不能一下子飞到泛雪堂前,与吉林前贤举杯对酌,一倾仰慕之心。我的故事要从小学说起。尽管文革改变了许多少年的活动,但每年我们都要到北山的烈士陵园去祭扫,少不得要写祭文,宣示少年们继承烈士遗志的决心。我第一次祭扫烈士墓是走着去的,所有人自带午饭。祭扫活动晌午前就结束了,然后是分小队活动。我们这帮孩子在北山爬上爬下的,绝不管这山上都有些什么,疯够了就回集合地点,随着队伍回学校,扫墓就结束了。扫墓回来没几天学校就乱了,老师们开始领着学生开展各种活动,红领巾变成了红小兵,校长成了第一个被打倒的人。第一个罪名是领着学生在北山看庙,还细细的给学生们讲解北山庙宇的故事,特别批判校长心怀叵测的讲泛雪堂的封资修故事。这是我第一次知道北山有个叫泛雪堂的建筑,其实我们在北山爬上爬下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泛雪堂。姐姐比我高三个年级,当时就在校长领着参观北山庙群的那个班。姐姐回忆说,当年校长所讲的是一些吉林名人在北山的故事。比如组织诗社、撰写地方志一类的文人活动,还背诵了一些名人诗词,可惜姐姐不记得许多了。我缠着姐姐,请她回忆那趟北山游庙的细节,整整一个下午,加上我对北山的记忆,一个鲜活的北山和一个生动的泛雪堂就出现了。我在惊奇之余,深为这个孔子周游列国裹足不前的寒冷北方有这等故事振奋。毕竟是家乡,毕竟是二十多年长成的故土。话说咸丰十年,咸丰皇帝开放了柳条边。山东人热河人络绎不绝的到东北这块土地上来讨生活。这其中除了遇到饥荒逃难的人和怀揣美好愿望的人外,也有一些文人随着人群到关东闯荡。却说闯荡关东的人中有个叫吴一澄的,原是咸丰初年的举人,因败了官司,没有财力支撑,便将家小托付亲戚,一个人出走关东了。吴一澄走的是海路,在辽东半岛登陆,一步步的向北走。先在松花江边给人打工,卖力气讨饭吃。因为有文才,被举荐到北山附近的财主家管事。春去秋来,吴一澄把个财主家治理的井井有条。财主心中一喜,便将守寡在娘家的女儿许给了吴一澄。转年,吴一澄便继承了财主爷的全部家当,成为远近数十里财大气粗的财主。但这吴一澄毕竟是个读书人,以读书人的眼光,看中了北山东坡上的一块开阔坡地,交付了银两,立即开工搭建了三间向阳草舍。平日里自己在山坡读书习字,吟诵诗文。日子过得十分惬意。吴一澄亲书“泛雪草舍”四字,往来游山的客人经常到泛雪草舍歇脚喝水。坡下百十步便是一股冒头的泉眼,泉水清冽甘甜,加上吴一澄置办的红绿花茶,一时间泛雪草舍便在读书人中口口相传,一方的读书人逢五逢十便在此聚会。吴一澄与这些读书人吟风弄月,赏雪赏枫,每得佳句,吴一澄便置酒畅饮。泛雪草舍便成了文人聚会的据点。加之山色葱茏,泉水清冽,便有人提议成立诗社,公推吴一澄做社首。这便是吉林一地第一个诗社,只可惜,时代乖蹇,虽有些文字出世,但大都被风吹散了。光绪二十年(1894),吉林闹起白莲教,计划农历十二月攻打吉林城。吉林将军恩泽捕获了白莲教教徒箫永清,遂派马队进剿,白莲教不敌溃散。次年初,俄国佬沿黑龙江逆水而上抵达吉林城,威逼李鸿章签下《中俄密约》,准许俄国人在吉林和黑龙江修建铁路。俄国人一眼就看中了泛雪草舍,愿出五千两白银购买。吴一澄眼里哪里容得下俄国鬼子,也不多言,只一句不卖便打发了鬼子。没人能想到,当年二月,刚过完春节,泛雪草舍失火了。草舍虽然青石为基,但上部全是砖木结构,大火一起,虽是满山积雪,可救援失利,没几个时辰就烧落了架。一座人文荟萃的草舍,从开工建设到失火焚毁,寿数仅二十年。没人能说清楚,到底是谁纵火焚烧了泛雪草舍,俄国人还是白莲教?三十年后(民国十三年,1924),草舍的原址上复建了一座砖瓦结构的三间正房,起名泛雪堂。成为民国已降文人雅客聚集,吟诗作赋的地方。传说泛雪堂的第一块牌匾是大清帝师翁同和所题,可惜那块牌匾不见了。后人盛邀当地书法妙手重书泛雪堂三字,制匾悬于侧殿,正殿门额悬挂的是北山关帝庙数字,最近才将泛雪堂三字悬挂到正殿门额上的。吉林三杰之一的晚清才子宋小濂手书楹联:“脚底烟云堪憩息,眼前城市隔喧嚣”和“爽借清风明借月,动观流水静观山”。近年玉皇阁道士在山上搜集到数块残石碑刻,都是对仗工整的联句,疑是吴一澄一代遗留的只言片语。玄天岭后山的大道上,一辆柴车缓缓走来。晚霞中的车夫挥着鞭子不紧不慢的赶着牛车,高亢的山歌把北山唱得欢快起来。要下岭了,车夫把车闸勒了一勒,减慢了速度。山坡的坡度不小,牛车不得不走之字形下坡。快到山下了,大路上出现了一群游客,车夫赶忙勒紧了车闸。只见一个身穿中式长衫的人走到牛车前,手里举着几钱散碎银子,向车夫说,老哥,我这几钱银子买你车上插着的那枝杏花可好?车夫抬头望了一眼那人说,你拿去就是了,何必给银子?你往前走个两三里路,早开的杏花好几棵呢。那人便将银子扔到车老板的座垫上,伸手把柴车上插的一枝杏花擎在手上。大声说到,你们看,吉林的春天到了我的手上,大好春光,大好春光啊。众人眼看着牛车缓缓的下坡去了,便你一言我一语的向坡上走去。这是宣统三年(1911)三月初八,江南已是草长莺飞了,北国吉林仍是残雪未退。向阳高坡上三两株杏花得先天暖阳之气,鲜花初绽,驱赶着三月残冰剩雪的余寒。那个穿中式长衫的人叫沈兆禔[1],是杭州人,眼下担任着吉林省署兵备处的考功兼执法科二等科员。去年这个时候来到吉林,希图兴边报国。若不是家传噩耗,沈兆禔在吉林不知要滞留多久。这天是署衙休息的日子,沈兆禔与友人游北山,刚从东坡下来,就见到一架牛车的柴草上插着一支艳丽的杏花。这是久违了的圣物,不由得手伸到腰包里掏出几钱碎银,把那枝杏花夺来放到鼻子下面嗅了又嗅。诸位,你们瞧,春天,春天来了。是的,春天来了,这座吉林城远迎长白,近绕松花,天钟其灵,地毓其秀。雪尚未褪尽,杏花已经开始绽放了。从沈兆禔站的地方向北望去,山岭重叠,晚霞中的山峦,黑松一片,白桦一片,榆杨一片,旱柳一片,山坳中残冰剩雪又是一片。夕阳一照,层层叠叠,万山奔涌。好一派灵山秀色。早春的北山,暮色苍茫之际。从半山腰向南瞭望便是夏日里荷花争艳的一湖碧水,是北山一处游人如织的景点。放眼向南展望便是浩浩荡荡的松花江。这句水流明月荡重光,既可以是松花江之水,也可以是莲池碧波,还可以是廉泉让水。廉泉是北山脚下的一处清泉,此时刚刚发掘出来,溢出来的泉水向下流进荷花湖里。同行的弟弟沈兆祎说,哥哥是不是想念仁和故里了,出口竟然是门前即是西湖景。倒是有些,不过你看这一泓碧波像不像西湖,这万里松花江是不是很像钱塘江。吉林乌拉一年最热天不过十天半月,比起杭州仁和来,天然避暑乡,天然避暑乡啊。根据描述考证,沈兆禔吟诗的地方正在泛雪堂脚下,投影距离不出十米。拾阶而上不过五六十米。我读沈兆禔的这首诗时,总是觉得这是吉林市深秋的景色或者是盛夏的景色。不然,山映夕阳分五色,如何会有这等景色?听了洪校长的故事,方才体会到,吉林的山水一年四季都是色彩斑斓,山水辉映。泛雪堂建在北山东南坡的半山腰上,是民国十三年(1924)开工,民国十五年完工的。民国十七年,也就是泛雪堂刚刚落成一年多,吉林城迎来了深重的历史危机。统治东北的张作霖要向日本人借钱,密令东三省制止商民集会游行,取缔学生运动,密令是9月8日下达的。8月初,日本人要求在东北修建七条铁路,张作霖要向日本借款一千万圆。日本借款的条件是取缔东三省的排日活动。面对这种有辱国格的借款和条件,吉林省各团体明确拒绝并声称不惜一战。最糟糕的是张作霖在10月15日与满铁社长山本太郎在北京秘密签署《满蒙新五路协约》,允许日本人建筑敦化-图们、长春-大赉、吉林-五常、洮南-索伦、延吉-海林五条铁路。历史的大潮悄悄的降临到吉林省城,吉林学子立刻被推到了潮头。松花江头道码头,一个教书先生模样的人在等船。本来松花江上已经建了过江大桥,这位先生兴许是嫌过桥绕路太远,宁肯坐船渡江。船过了江,没几步就是私立毓文中学,教书先生模样的人到毓文中学邀了一位老师,两个人徒步上了北山。泛雪堂东厅聚集了吉林城各色人物,商讨张作霖签署《满蒙新五路协约》后的地方对策。今天是第三次聚会,虽然时间比较晚了,行动方案已于昨晚基本敲定,今天要确定最后的行动细节。坐船过江的人叫刘凤竹,是吉林政法学校校长,一大早去了蒋家屯拜访了吉林驻军一位团长的老爹。他和毓文中学的英语教员马骏、吉林希天医院大夫祝丙辰、富吉储金会会长卢延光、自来水公司的黄文宇,都是老熟人。辉发河大水是这帮人募集赈灾款项,吉林城大火也是这些人协助地方善后。刘凤竹扫了一眼在座的诸位说,诸位,昨天已经把今后一个月的动作有了大致的意见。我今天早晨去了刘团长家,刘老太爷已经答应,他儿子不会对学生下死手。咱们今天一是要确认各项行动的领头者,二是要确认所有行动和后援程序。三是要议论行动善后的准备。现在让马骏先生把方案的确认程序说一下。各位同仁,张作霖把筑路权给了日本人,日本人就会要求更多的权力,要驻兵,要销售日货。一路下来,不知道有多少权益相继丧失。所以,这次以省城学生为骨干,请愿,示威,要求张大帅收回筑路权。具体安排是,6月8日全城中学以上学生到议会请愿。6月12日,全城各县区商会协商抵制修建吉会路(吉林-会宁),抵制日货,实现中日经济绝交。卢会长,这么安排如何?卢延光手端茶碗站起来说,工商界没什么问题,前天已经联络了天津劝业的吉林负责人,加上这些天联络的二三百户中小商家,抵制日货只等咱们发个通知。问题是一些商家手中积压了一批日货需要妥善安排。卢会长,对积压的日货可以暂时封存。过了这段时间再考虑处置办法。既不能便宜日本人,也不能让商家吃大亏。还有一个重要的事情需要今天议论一下。就是一旦请愿示威都无济于事,如何捍卫国家权力的事。张作霖要是死心执行《满蒙新五路协约》,我们最后的一搏只能是瘫痪吉林城,所以的铁路、道路、城市供水,电话照明,全城的小商小贩,统一罢工罢市,学生罢课。把抗议活动推向全东北。刘凤竹的这一番话一出口,整个泛雪堂立时鸦雀无声,掉根针都能听的清清楚楚的。这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呼喊,吉林城瘫痪,意味着整个东北动摇,美英日俄都要驻足凝目,张作霖要颤抖了。祝丙辰清了清嗓子说,好,我附议。那就按计划8号学生到议会请愿,同时工商各界商讨对日经济绝交。一旦收不回筑路权,就全城罢工罢市。估计在六月中下旬就得动手,趁热打铁。1928年6月8日,整个吉林城所有学生汇集到松花江边的吉林省议会大楼前请愿。三四百名吉林大学的学生,吉林工专学生,政法学校学生打头,毓文中学、崇文中学等中学生在后,七八百人站满了江滨路。6月12日,泛雪堂召集了吉林工商各界人士,商讨对日经济作战。同日确定6月20日全城罢工罢市,声援学生的请愿要求。为保护吉林不受日本人的侵害,整个吉林城行动起来。争权惩贼运动的准备已经齐备,6月20日将是扣动扳机的历史时刻。6月19日清晨,电话铃声惊醒了睡梦中的刘凤竹。奉天电话告诉刘凤竹,张大帅谢世。张作霖乘坐的列车是6月4日被炸的,报纸上曾说张大帅身受重伤,性命无虞。刘凤竹立即找来几名学生,立即请各界领袖到泛雪堂议事。6月吉林的早晨,既无夏日的燥热也没有暮春的清冷。吉林城诸条大道上奔跑的人力车向北山汇聚,吉林各界领袖聚集到泛雪堂。刘凤竹见人到的差不多了,就开口说到,诸位辛苦了,大清早的把大家请来是出了天大的事情。早晨接到奉天电话,张大帅殡天了。人们一阵骚动,一直听说张作霖身受重伤性命无虞,咋就突然殡天了呢?奉天电话说,张大帅是被炸后就没气了,为掩人耳目才做戏给日本人看的。张大帅殡天,东北势必无人主政,军政虽然可以运转,但无人主政,日久必然生变。诸位想想,我们该当咋办?这时,一位政法学校的学生拿着报纸进来,把报纸交给刘凤竹。刘凤竹第一眼就看到大字标题:大帅张雨亭被炸不治于昨日殡天。众位见到吉林晨报消息,顿时哀从中来。张作霖虽然签了五路协约有丧失国权之罪,但地方治理,尤其是吉林的发展仍有可圈可点之处。刘凤竹大声说,张大帅已死无疑了。张大帅一死,东北空虚,可不能让日人和俄人有空可钻。我们明天的罢工罢市是否依旧行动,请大家拿个主意。工商领袖们都深明大义,黄文宇、祝丙辰和卢延光率先表态,针对议会和省府的行动立即停止,确保治丧期间社会稳定。同时,密切关注奉天和北京动静,等待东北的新首脑。由于张作霖突然去世,一场针对《满蒙新五路协约》的抗议运动戛然而止。虽然刘凤竹诸人和工商领袖一致同意取消罢工罢市行动,但约定五天一小聚,十天一大聚。保持联络,如果形势允许,再度要求大帅府废除五路协约。一场声势浩大的瘫城运动在突然的历史变故前戛然而止。民族大义和历史责任把吉林学子和工商领袖放到了令后人赞叹的位置。[1]沈兆禔,字均平,浙江仁和(今属杭州)人。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 拔贡。宣统二年(1910年)春夏之交来吉林,宣统三年四月初离开吉林。著有《吉林纪事诗》,被誉为吉林“诗史”。8月4日,日本首相田中义一命令驻奉天总领事吉田茂向奉天省长莫德惠要求增修吉(林)会(宁)等7条铁路。13日日本在旅大续开“东方会议”,要求吉会铁路由满铁建筑,日本银行整理奉票等事项。张作霖的日本顾问松井、町野列席会议,代张提出借款一千万的要求,日允许三百万,以张即日下令取缔东三省排日为条件。9月7日吉林省各团体请示拒绝“满蒙交涉”,并表示不惜一战。9月8日大帅府密电辽吉黑,令各省制止商民集会游行,取缔学生运动。10月15日满铁社长山本太郎与张作霖在京秘密签署《满蒙新五路协约》,规定日本借款并承建敦化-图们、长春-大赉、吉林-五常、洮南-索伦、延吉-海林五条铁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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