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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8年12月22日，重庆学田湾体育场上举办了一场万人公审大会，被公审的是郑蕴侠等潜伏在大陆的残余特务，郑蕴侠的正式职务是中统少将，也是解放后大陆最后一个抓捕到的国民党将领。 10天前，郑蕴侠刚刚收到一审判决，他已被判处死刑，听到这个判决后，51岁的郑蕴侠没有上诉，他自知手上沾的鲜血太多、罪证确凿、罪无可赦，连他自己都认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而就在这场万人公审大会上，他突然听到终审改判他十五年有期徒刑，郑蕴侠难以置信地往审判席上看去，又问了一遍身边的看押人员，才确认自己已经被“刀下留人”了。后来才知道，就在那段时间里，政府出台了处理反革命的新政策：可杀可不杀的不杀。 由于郑蕴侠被捕后交代比较坦白、彻底，还曾参加过台儿庄战役，审判人员认为他属于可以改造好的分子，因此决定给他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而这个曾经的“中统少将“经积极改造，出狱后当上了中学老师，还成为务川县政协委员，以中统“两陈”老部下的特殊身份促进两岸和平统一，直到2007年，才以102岁高龄离世。 1、神秘货郎1950年底，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走进贵州省务川县濯水镇的青石板街道，见人就打听“表姐”廖忠玉和“姐夫”姜玉清的下落，说自己叫“刘正刚”，是来投亲的。 濯水镇位于川黔两省交界处，四周高山环绕，位置十分偏僻，镇里人口不到2千，全镇只有一条丁字石板街，居民们彼此都很熟悉，听到刘正刚要找廖忠玉夫妇，就叹息说：“哎呀，你来晚啦，他俩早回山东老家了。 身材瘦弱的刘正刚顿时抹起了眼泪，他说这些年打仗，他一直流落在外，无父无母，也没成亲，好不容易打听到表姐的下落，却还是扑了一场空。 看他哭得实在太伤心了，一个姓何的大娘于心不忍，就让他跟自己回家，住在院子里放杂物的一间偏房里。 而刘正刚并没有离开濯水镇的意思，住下后，他十分勤快，每天把何家的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劈柴挑水，手脚麻利，一有空，他还到外面买来一批针头线脑、梳篦花粉、火柴糖果等百货，挑了副货郎担，在周围村子里贩卖，时间长了，人们都称他“刘货郎”。  濯水镇位于两省交界处，行商往来不断，镇里人经常看到一些游医、杂货商和漆匠、篾匠在镇上走街串巷，因此也没想到刘货郎有何反常之处，看到他一大把年纪了还是孤身一人、在外漂泊谋生，都对他产生了同情之心。 不久后，贵州开始土改，濯水镇上也开始忙碌起来，评成分、分田地，由于刘货郎在镇上也住了一段时间，他平时对人热情、东西卖得便宜，大家对他印象不错，加上何大娘和邻居们也想给他帮忙，刘货郎就被镇里评为“贫民”，还分到了一些财产和一份地。 而镇上人谁也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可怜巴巴的刘货郎竟是个中统大特务。 他叫郑蕴侠，出生于江西的一个官宦之家，祖父当过知县，父亲郑宗尧是日本帝国大学的高材生、曾在孙中山的大元帅府任职，郑蕴侠从上海法学院法律系毕业，考入黄埔军校四期，年轻时也曾是个热血男儿，1938年，在台儿庄大战中，他曾奉令带一支政工队守卫滕县，五次打退日军进攻，一直苦撑到援军赶来。  不过，正因为他有两张不一般的学历，拥有法律专业背景和黄埔军校经历，郑蕴侠受到陈立夫、陈果夫兄弟赏识，被选中进入中统，从抗战时期起，就专门从事“反共”特务活动，历任国民党政府军法执行总监部司法长、少将专员等职务。 对当年从事过的破坏活动，郑蕴侠印象比较深的是他曾给周恩来寄去过子弹，还曾带着特务暴打郭沫若。 1941年1月，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爆发，奉命北移的新四军军部及所属部队9千余人被国民党7个师8万余人包围，死伤惨重。 1月17日，国民党新闻机构强迫重庆各大报刊于次日刊发他们构陷、侮蔑新四军的所谓“通告”。周恩来指示《新华日报》拒绝刊载，让人撰写揭露皖南事变真相的文稿，驳斥国民党反动派，而样报却被扣了，悲愤之下，周恩来在原本要开“天窗”的报纸版面上题词《为江南死国难者志哀》： 千古奇冤，江南一叶； 同室操戈，相煎何急！ 而这时候，国民党宣传当局仍不放心，派郑蕴侠带特务来报社检查新的样报，周恩来亲自出面，面对昔日在黄埔军校的教官，郑蕴侠假惺惺地说道：“周老师，请你把样报给我带走，我也是奉命行事，没得办法。”  周恩来当场怒斥并予以拒绝，郑蕴侠只能带着特务们悻悻离开，因为挨了一顿臭骂，他非常恼火，让手下用信封装了两颗子弹送到曾家岩周公馆，扬言：“再阻拦办事，只能以子弹相见。”但周恩来根本不理会他的恫吓，第二天《新华日报》正式刊发了题词。 1946年2月，重庆的“陪都各界协进会”等19个团体，在校场口举办集会，郑蕴侠奉命带领大批特务前去破坏，打伤了李公朴、陶行知、马寅初等六十多人，郭沫若与郑蕴侠曾同在政治部第三厅工作，他发现了郑蕴侠的身影，大骂道：“又是你，又是你……”而郑蕴侠仗着人多势众，厉声打断道：“是我怎么了？”然后一拳打在郭沫若脸上，把郭的眼镜打落在地，又让特务们把郭沫若架到后面“好好招待”。  较场口血案 而“较场口血案”发生后，全国人民认清了蒋介石的独裁嘴脸，反蒋运动更加轰轰烈烈了。 也正因为手上沾了不少鲜血，新中国成立后，郑蕴侠感到自己走投无路，当时国民党将西南地区特务组织成“反共救国军”，郑蕴侠被任命为少将政治部主任，后来又受命潜伏在成都附近搞破坏，但由于中统的“谍战网”迅速被侦破，郑蕴侠的手下纷纷落网，他只得把老母亲、妻子、女儿都送到亲戚家，自己隐姓瞒名，前往云南、贵州一带逃命，想绕道去台湾。 对于郑蕴侠这个中统大特务，周恩来印象深刻，在得知他仍然潜伏在西南地区后，曾给负责查找残特的西南公安师下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要求公安人员挖地三尺、把他给找出来。 2、因一句成语暴露特务身份郑蕴侠26岁加入中统，受过大量特工训练，擅长心理战、易容术和情报工作，其潜伏能力也不同寻常。 他先是以木材商人身份掩护，逃往四川，在涪陵一家榨菜厂当上了小工。 才工作三个月，1950年底，川东总工会成立，派代表来榨菜厂开展诉苦大会，每个人都要上台发言、报告个人身世，郑蕴侠发言时很紧张、编的身世漏洞百出，感到自己已经被人看出破绽，吓得赶紧辞工离开了。 选择濯水镇这个地方落脚，郑蕴侠已经考虑成熟。原来，抗战结束后，他伪装成商人，外出执行任务，搭了几天长江客轮，和船上一对山东夫妇聊了很多，得知这对夫妇抗战初期逃到濯水避难，还置了些田产，现在日本投降了，他们就离开贵州、重返山东老家。  抓住这个有用的信息后，1950年底，郑蕴侠就化名刘正刚前往濯水“投亲”，由于他说出的那对山东夫妇在镇上生活多年，让他的来历变得非常可信，淳朴的当地人自然也不会怀疑他了。 为了接着伪装身份，1952年，45岁的郑蕴侠经人介绍，娶了个叫邵春兰的山东女人，在这个“地无三里平、人无三分银”的贫瘠山乡里，郑蕴侠以货郎身份生活了下来，平时卖点杂货，还修电筒、配钥匙、补鞋，多年的逃亡生活让他的外表变得黝黑粗糙，根本没人能看出他过去的经历。 1956年，全国开始搞公私合营，长年做生意的郑蕴侠被镇上推荐到县里学习，回来后，先在镇里的合作食堂当会计，后来又被调到公私合营商店当营业员。  由于工作中要不断和别人打交道，这个从前总是独来独往的货郎再也伪装不下去了。 当时，郑蕴侠已经在镇上顺利潜伏多年，多少有些放松了警惕，镇上的居民从他生活中的一些蛛丝马迹中隐隐察觉到“刘货郎”的水平非同一般。 镇上食堂原来有个姓付的老会计，在交接工作时，听“刘货郎”说识字不多、也不会算账，就亲自教他打算盘，第一天，“刘货郎”还什么也不会；第二天，他就能把加减乘除打得十分顺畅，打算盘好上手，可这种高级算术却不是一朝一夕能学会的，显然，“刘货郎”的文化程度比他自己对外声称的要高很多。 到商店后，郑蕴侠记的账清清楚楚，从未出过差错，很多老会计也比不上他，而且他上班从不迟到早退，别人的工作他也抢着做，公方经理佘成富对他的表现很满意，在工作鉴定里写道：“日账日清，账目清楚，表现积极，工作认真，曾获奖金三次，奖品五次。” 由于被选成了先进，郑蕴侠应邀在上级单位办的表扬会上发言，也许是太激动了，他一上去就说得头头是道，领导越听越不对劲，这个自称没什么文化的老货郎，不但思路清晰，把事情说得有条有理，还满口成语，甚至说出了一句“不翼而飞”，这哪像什么贫农？由于没什么证据，领导只把自己的怀疑上报给当地公安机关，这令“刘货郎”此后的行踪受到了监控。  1957年，正值展开肃反运动，在一些看出迹象的邻居、老同事们的揭发下，公安机关很快调查清楚了他的情况，5月19日，重庆市公安局派来一个专案小组，把郑蕴侠抓捕归案。 3、改造后重新做人，寿至102岁被捕落网后，郑蕴侠在接受审讯时，看到审讯人员拿出多张他在逃离重庆前搞破坏的照片，自知公安机关已经掌握了确凿证据，再无隐瞒，竹筒倒豆子一般交代了自己这八年“潜伏”的经历。 他交代完后，认为自己难逃一死，回到看守所试图自杀，想不连累妻子邵春兰，却被抢救过来了。 1958年12月，郑蕴侠一审被判处死刑，他认命地没有上诉。 10天后，他被押往公审大会，当时，他看到公审台下的台基上贴满了自己的相片，认为那天就是他的毙命之期，而想不到的是，公审结束后，他竟因新政策获得了改判，被改为15年有期徒刑，幸运地捡回了一条命。 此后，郑蕴侠再也不抱着侥幸心理了，他在狱中积极改造，出狱后，郑蕴侠已经年近七旬，但他仍想能为社会做一点贡献，以此赎罪，务川县政府考虑到他是个“高材生”，特地安排他到务川县二中当语文老师和地理老师，八十年代还让他进了县政协文史委，专门编写文史资料。  郑蕴侠对此感激涕零，晚年，在一次接受电视采访时，他感慨道：不是我的命大，是中共的政策伟大，让我能再生啊！ 他与妻子邵春兰领养了一个儿子，养子身体不好、妻子双目失明，为了让他的老年生活能获得保障，县里给他们安排了一楼的房子，还把他下岗的养子安排到城管局就业。  为了报恩，郑蕴侠不但编写了大量资料和对台宣传资料，还以亲身经历为素材写出了《中统秘闻——一个健在的中统少将的自述》一书和《风朝雨夕楼文集》等回忆录，记载许多中统往事，他在20年的特务生涯中，收集到8千多张具有历史价值的照片，后来都捐献出去了，晚年时，他远在美国的女儿找到了父亲，每年都会给他寄礼物和营养品。  经历丰富、擅长伪装术的郑蕴侠甚至还以八旬高龄亲自在一些影视剧中参加演出，1984年，著名导演阳翰笙在四川宜宾江安县夕佳山拍摄电视《草莽英雄》时，特地把他请到现场，让他给演员张国立等人说戏。 《草莽英雄》拍摄现场 剧中有个“袍哥大爷”的角色，就由郑蕴侠现场教习，无论是“袍哥”结义的场面，还是层出不穷的黑话、神情、动作，郑蕴侠都是张口就来、讲得头头是道，原来，他在西南一带当特务头子时，曾与宜宾的“大刀会”打过交道，与范绍增等“龙头大爷”颇有交情，也从袍哥那里学了很多切口、黑话，后来逃命时还曾扮成“袍哥会”的人逃出了土匪窝。 2009年7月，这个曾历经黄埔军校生、特务、报社主任、中统少将、榨菜工人、货郎、会计、囚犯、政协委员、中学老师等多种角色的百岁老人，走完了自己真真假假的一生，在重获新生的50多年中，他尽己所能来让这段生命发光发热，没有辜负党和国家给他的宝贵机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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