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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电影剧本—君子协定

 张志军_甬上 2022-07-06 发布于浙江

Gentleman's Agreement (1947)

编剧:莫·哈特

每年一度,纽约人总能收到一份礼物——紧跟在冬天后面的两三个艳阳天,于是,从石厦的峡谷间纷纷涌出那些苍白、消瘦的纽约人,翘首对着温暖的阳光,展胸深吸着芬芳、醉人的空气。就是在这样的一天——
1.[淡入]春光明媚,有云
摄影机对着天空拍了一会,然后开始向下摇拍。这时车轮轰隆隆声和市井的嗒嗒声响了起来。高层建筑的屋顶进入了视野。摄影机继续沿着建筑物的正面向下摇拍,最后拍到第五街上,蚂蚁般的人影沿街蠕蠕而行。快速切入——
2.外景。洛克菲勒广场,近景
镜头对着菲利普·格林和他十岁的儿子汤米,他们抬头仰望着天空。
3.较大的角度
菲尔(注1)和汤米低下头来,向前溜跶,摄影机跟着他们移动。汤米瞪大了眼睛好奇地、兴致勃勃地看着高楼和人群,菲尔虽然竭力掩饰,但就连他也感染到一些他儿子的激情和兴奋。他们引颈仰视着高楼,又低头望着人群,望着装饰得金碧辉煌的橱窗,直到汤米停下来缓了口气。
菲尔:累了?
汤米:没有!看不过来!你想我们会在这儿常住吗。爸爸?
菲尔:你想吗?
汤米:当然。我喜欢这个地方。为什么我们老住在加利福尼亚呢?
菲尔:唔,我生在那儿,又在那儿结了婚,于是就一直在那儿住下去了。
汤米:妈妈跟你一起到纽约来过吗?
菲尔:没有。有一次我自己到这儿来过三天,可是她没跟我一起来。
汤米:你想妈妈会喜欢这地方么?
菲尔:嗯,我想她会的……你还在想她么,汤米?
汤米:有那么点儿。不是老在想。只不过是有的时候想。她死的时候我多大了,爸爸?
菲尔:四岁。(叹了一口气)很久了。
汤米:你再也不结婚了吗?
菲尔:也许。你要我结婚吗?
汤米:我不在乎。就这样,在我看还可以。可奶奶说你在家里越来越难对付了。
菲尔:哦,她这么说,她这么说了吗?奶奶还抱怨些什么?
汤米(大笑):她说你太挑挑拣拣的了。[化入]
4.洛克菲勒广场,近喷泉处
菲尔和汤米来到广场尽头的大雕像和喷泉那里。
汤米(兴奋地睁大眼睛):嘿,爸爸——瞧瞧那个!(指着雕像)这算是在干什么?
菲尔:那是座阿特拉斯(注2)雕像,汤米,他肩膀上扛着整个世界。
汤米:真的吗!(放声大笑)奶奶正是这么说你的。她希望你让世界安静一会儿。
菲尔:看来我得揍奶奶一顿。(看看手表)嘿——我们晚了!奶奶倒要揍我们了!走吧。
他们匆匆离去,在人群中消失。
5.外景。全国广播公司大厦
奶奶(格林太太)站在大厦前,近处有个招牌写着:广播城旅游。她面孔铁青地看着自己的表。她沿街望去,端详着那些匆匆走过的人的脸,当她看到菲尔和汤米匆匆向她走来,她笑了笑,连忙果断地闭紧双唇。她等到他们和她比肩时才开口说话。
格林太太(趾高气扬地):谢谢你们,多谢你们。我就是爱等人,不是吗?我一直在说,再也没有比站在街角的风口上等爱迟到的人更有意思的事儿了。你们这些人总是怎么说来着?
菲尔(正视着她的眼睛):我们来晚了,妈,因为我在扛着个地球走来走去。它有点沉——叫人走不太快。
格林太太:那就轻轻把它放下来,亲爱的,并且把旅游票给我。我还要谢谢你,汤米,以后请你闭住你那张大嘴。
汤米(大笑——他对此已经习以为常):我还跟爸爸说,他在家里越来越难对付了。
菲尔:母亲节来到的时候,你可别让我忘了,好吗?我已经预备好了一把百里挑一的漂亮切肉刀……票子在这儿。祝我一帆风顺吧,妈。现在我要到杂志社去了。
格林太太(吻着他):一帆风顺,菲尔。我希望要你写的是你喜欢写的东西——而且这次用不着出远门。
菲尔:准是在这里就地取材的东西。不然米尼非也不会费那么大劲儿给我们弄这套房子了。
汤米:总是由米尼非先生告诉你要写什么吗?你自己从来没想出来过要写什么吗?
菲尔(笑):唔,我偶尔也自己想一想。你们好好玩吧。(看看手表)又晚了。
他挥挥手,匆匆离去。摄影机仍对着格林太太和汤米,他们亲切地望着他的背影。[化入]
6.内景。广播城中史密斯周报社的大过道
史密斯周报社的办公室布置得与一家每周读者达五百万的杂志相称,具有一种粗放的豪华。这在相当的程度上要归功于厚厚的地毯、精制松木的嵌板,以及数量得体的发式考究的秘书和接待员,她们的发型光溜得宛如凝结在肉冻里一样。
电梯门打开,菲尔走了出来。接待台正对着电梯。那里有好几名值班接待员。菲尔走向台前时,其中的一名向他转过身来。
接待员(和悦但颇有派头地):嗯?
菲尔:我跟米尼非先生有约会。
接待员:请告诉我名字。
菲尔:舒勒尔·格林。
她边重复着这个名字,边从许多电话机中拿起一只话筒。
接待员(对着话筒):舒勒尔·格林要见米尼非先生……是……(挂着电话,对菲尔)米尼非先生在等你。
她在一张卡片上很快地写了些什么,向坐在近处一张长凳上的小厮们招了招手。一名小厮来到台前。
接待员(递给小厮一张卡片,对他说):见米尼非先生的。
小厮(看一眼卡片):请跟我来,格林先生。
7.内景。过道,移动镜头
菲尔跟着小厮沿过道走去,经过许多房门,上面写着“摄影部”、“广告部”、“编辑部”、“研究部”等等。景外不住传来打字机声。镜头最后停在一扇门前,门上写着:“总编辑:约翰·米尼非”。小厮为菲尔开门,他走了进去。
8.内景。米尼非办公室外间
两名秘书在相邻的写字台后值班。菲尔进来时,一名站了起来。
秘书:是格林先生吗?
菲尔:是的。
秘书:米尼非先生在接长途电话。他一会儿就好。(她打手势请菲尔坐下,然后拿起一本《史密斯周报》,递给菲尔)你看过最近的一期吗?
菲尔(接着杂志):谢谢你。
9.另一视角——对着通向米尼非私人办公室的门
门从里面打开,米尼非出现。他以他那种热情奔放、先声夺人的方式伸着手向菲尔走来。菲尔迅速站了起来。
米尼非:请进,请进,你来了我真高兴,格林,你来了我真高兴。
菲尔:谢谢。
他们走进私人办公室,秘书随后把门关上。
10.内景。米尼非私人办公室
他们进来时,米尼非挥手请菲尔在一张椅子上坐下。
米尼非:熟悉周围环境了吗?
菲尔(微微一笑):差不多了。
米尼非:好。你母亲跟小家伙喜欢纽约吗?
菲尔:很喜欢。也喜欢那套房子。谢谢。
米尼非:我交了点好运。大概是大曼哈顿区剩下的最后一套房子了。认识了些这里的人吗?
菲尔:还没有。我在这方面总是很迟钝的。
米尼非:说改就改。今天晚上到我家里来,如何?我们有几个客人。三两个姑娘和熟人。
菲尔:谢谢。下次再说吧。
米尼非:胡说。下次就不请你了。(把一张纸推到他面前)这是地址。(扳下写字台上的内线通话机开关)我不叫你就别来打扰我,米勒小姐。不管有什么事。再就是告诉米尼非太太,格林先生来吃晚饭。
他把开关扳回去,从恒湿雪茄烟盒里取出雪茄来,递给菲尔一支。
来尼非:现在,把你自己安顿得舒舒服服的,因为我要谈上一个小时。也许两个小时。[化入]
11.外景。米尼非在东七十号街上的住宅,夜晚
一辆出租汽车开到大门口,停了下来。菲尔下车,付了车钱,向大门走去。当他进门时,——[化入]
12.内景。米尼非住宅的起居室
菲尔和米尼非正从门厅走进起居室。米尼非太太向他们走来,凯西和比尔在后景。
米尼非:杰西,这是我刚才谈到的舒勒尔·格林。这是我妻子。
米尼非太太:别说傻话,约翰!我知道格林先生。我读过他写的一切。你就是爱说个没完。(转向其他人)凯西,这是格林先生。这是我侄女,雷塞小姐。这是比尔·雷塞。
米尼非(在寒暄间插话):最好现在就把它讲清楚,杰西,不然他永远也弄不明白。(对菲尔)格林,凯西跟比尔已经离婚好几年了,可是她还是自称雷塞小姐,这就把所有的人都搞胡涂了。都非常友好,非常文明,非常愚蠢。不过,都喜欢你写的东西。
凯西:我没读过一切,格林先生,可是我读过的是——(她把拇指和食指对在一起,凑成一个圆圈——一种表示“写得很好”的手势)
菲尔:谢谢。(他侷促地坐在一把椅子上)
米尼非(转向酒柜):人们怎么称呼一个教名叫舒勒尔的人呢?
菲尔:菲尔。
大家都笑了。
米尼非:好。我用不着老是说格林了。以姓相称太一本正经了。而舒勒尔是叫不顺嘴的。
菲尔:有这么糟么?
米尼非:就是有一条狗我也不会叫它舒勒尔。
菲尔:那是我母亲的姓,我的中间名字。在斯坦福给大学报纸写东西的时候,我就开始用“舒勒尔·格林”署名。我想是,在我听来,这比菲利普要好些,——就跟叫萨默赛·毛姆而不叫威廉,叫辛克莱·刘易斯而不叫哈利一样。
凯西(微笑着):萨默赛一辛克莱一舒勒尔。都是S开头。也许这还有点什么意思……你肯告诉我们你在写什么吗,格林先生?
菲尔:当然。不过我目前什么也没写。
米尼非端着一杯酒返回来,把它递给菲尔,后者喃喃着:“谢谢。”
米尼非:我约他写一组关于排犹主义的文章。把这事彻底揭开。我想这么做已经有些时候了。
凯西(咧嘴笑着):不给我记上一份功劳吗?
米尼非(忿愚地):你?凭什么?
凯西:你记不记得还在——哦,圣诞节前后,说起那个犹大教师辞职的事,我要求你——
米尼非:哦,真的!我记得有人跟我说起过,可是记不起是谁。我总是不知不觉地在剽窃别人的想法,菲尔。
凯西(尖刻地):要不然杂志怎么能保持独创性呢。
大家都笑了。景外传来其他客人光临的声音。
13.室内全景
其他客人(两男两女)走了进来,米尼非先生和太太走上前去招呼他们。我们听到相互问好的低语声。比尔·雷塞向新来的客人走去,一时间只留下菲尔和凯西。
14.近景,菲尔和凯西
菲尔:真怪——是你提出写这组文章的。
凯西:怪吗?为什么?
菲尔:种种原因。
凯西:你太急于判断人了,格林先生。至少是对姑娘们。我看得出你坐下来的时候就下了判断。
菲尔(揶揄地):就那么露骨么?
凯西:可不。你给我登上了记,编上了索引。太有教养。做作,自负。还有些乖僻。地道的纽约人。
菲尔(大笑):我可没来得及想那么多。
凯西:啊,不,你想了。我甚至还漏掉了三两条。有点儿恼人的上等人风度,过于欢快的嗓音——
菲尔(侷促地):你赢了。请饶了我吧!
凯西(迷人地向他微微一笑):对不起。我也管不住自己——因为这不完全符合事实。这是你第一次到东部来吗,格林先生?
菲尔:这不是我第一次来——不过这是我第一次不带着次日返回的车船票来。
凯西:要住下来么?
菲尔:我想是的。瞧——你正在搞一份关于我的挺完整的档案呢。现在轮到你了。
凯西:好吧,你知道我离过婚。我经营着一个幼儿园,在那儿我被称为雷塞小姐。你什么都想知道么?
菲尔:什么都想知道。
米尼非太太来到他们身边。
米尼非太太:吃饭了。把你们的酒带上。厨娘是新来的,我想她很不错,我们可别去晚了。再说,约翰刚打住话头,我们得抓这个机会进去吃饭。
他们开始走进去——[化入]
15.内景。米尼非的书房——数小时后
晚餐过后。两对人在打桥牌。米尼非和比尔·雷塞在赌牌。摄影机穿过房间推向嵌入墙壁内的小酒柜,对着凯西和菲尔停下,他们正背向镜头倚在酒柜上。这时,画外传来:
米尼非的声音:我给打垮了!——而且是三盘!下次你来,比尔,我要挂上个标语牌:“谨防牌精”。
凯西转身,侧面对着说话声,微微一笑。
凯西(对菲尔,耳语着):他玩纸牌是位常败将军。
菲尔大笑。米尼非进入时镜头拉开。
米尼非(对凯西):你跟他离婚,真是个大傻瓜,凯西。要是我继续跟他玩下去,他就会把整个杂志赢过去。(友好地把手放在菲尔的肩上)要我给你来点什么吗,菲尔?
菲尔:不要,谢谢你。(看了一下表)我该走了。已经过一点了。(转向凯西)我能带你一段路么?
凯西:对不起,我已经答应送莱斯利他们回家了。
菲尔(伸出手来):那么,再会。
凯西(握着他的手):再会。
这一切都很正规,但在他们说再会的这一瞬间,我们却获得一个印象:他们彼此欣赏——确实是非常欣赏。
菲尔和米尼非穿过房间向门厅走去。
菲尔:请代我向米尼非太太道声晚安,并且谢谢她,好么?
米尼非:当然。
他们走进门厅时,摄影机对着他们拍摄。
16.近景,凯西在酒柜边
她目送着菲尔远去的身影,脸上现出淡淡的微笑。
17.较大的角度
米尼非回到屋里,穿过房间走向酒柜。凯西摆弄着手中的玻璃杯,依然望着门厅。米尼非狡黠地望着她。
米尼非:呣——你觉得他怎么样?
凯西:人很好。
米尼非:仅此而已么?他是我遇到过的最有才能的青年作家之一。
凯西(随和地):好吧。他是你遇到过的人中,最好、最有才能的青年作家之一。
在这段对话和以下对话中间,米尼非一直望着酒柜底下,显然是在寻找什么。
米尼非:有趣的家伙。他会拒绝这个选题的。我觉得在我对他谈起这个选题的时候,他感到失望。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是我知道他感到失望。(他钻到酒柜底下去,我们听到他的声音在说)我认输!——一幢七层楼房,九十四个房间,可就是没有一把开瓶刀!
摄影机推入。
18.近景,凯西
她再次向门厅望去,嘴边挂着微笑,眼中有着一种心不在焉的神情。
[淡出]
19.[淡入]内景。菲尔住房的厨房,次晨
菲尔和汤米在吃早饭,格林太太来去照料着他们。
格林太太:汤米,吃饭别看小人书。放下它。
汤米:让我看完吧,奶奶。我已经看到结尾了。
格林太太:吃饭的时候也别搞神秘化,菲尔。
菲尔(目光离开报纸,抬起头来):神秘化?
格林太太:你对你的选题连提也没有提起过。
菲尔:哦,他要我写一组关于排犹主义的文章。
格林太太:你好象不大起劲。
菲尔:我是不起劲。
格林太太:他会非要你写不可吗?
菲尔:唔,不会。他不是那种编辑……妈,你是什么本事能把鸡蛋做成这种味道的?
格林太太:对着它做祷告。你昨儿晚上玩得痛快么?(他点点头)这就好。你实在需要结识些新人,就象需要换个新地方一样。我是说,谁都需要。不光是你。
菲尔:从这伙人开始倒很好。真怪,冒出来一个姑娘,米尼非的侄女,是她出主意要写那组关于排犹主义的文章。真怪。
格林太太:真的!喔唷,再下去女人就要思考了,菲尔,嗯?
菲尔越过报纸望了她一眼。
汤米(放下小人书):什么叫排犹主义?
菲尔:哦?
汤米:排犹主义。那是什么呀,爸爸?
菲尔:那就是,有些人不喜欢另外一些人,只不过因为他们是犹太人。
汤米:噢。(他想了想)为什么,他们不好么?
菲尔:当然有不好的。也有好的。这就跟所有别的人一样。
汤米:可犹太人到底是什么呢?
菲尔:记得你上星期问起那座大教堂的事吗?
汤米:记得呀。
菲尔:我不是告诉你有各种各样的教堂吗?
汤米:嗯。
菲尔:喏,上你问起的那座教堂的人,被称为天主教徒。也有人上别的教堂,他们被称为基督教徒。还有人上另一种教堂,他们被称为犹太教徒。不过他们管他们那种教堂叫作寺或者庙。
汤米:噢。(琢磨了一阵)那为什么有些人不喜欢这些人呢?
菲尔:这有点不好解释,汤姆。有些人恨天主教徒,有些人恨犹太教徒——
汤米:可没有人因为我们是美国人而恨我们。
菲尔束手无策地望望他母亲,但她已在开始收拾桌子,显然是要让他去孤军奋战了。
菲尔:不,这又是另一码事了。你可以既是美国人又是天主教徒,既是美国人又是基督教徒,或者既是美国人又是犹太教徒。
汤米望望他,给搞迷糊了。
菲尔:喏,汤姆。一个是你的国家,象美国、法国、德国或者俄国——所有那些国家。国旗不一样,军服不一样,语言不一样。
汤米:飞机上的标记不一样。
菲尔:对,不一样。而另一个是宗教,象犹太教、天主教或者基督教。这跟国家、语言或者飞机都不相干。懂吗?
汤米:懂喽。
菲尔:千万别在这上面搞胡涂。有些人就搞胡涂了。
汤米:为什么?
菲尔(乞援地望着他母亲,随后对汤米):嗨,走吧!八点四十了。你上学要迟到了。
汤米(跳起来):再见,爸爸。再见,奶奶。(他吻吻她,奔了出去)
菲尔:真够呛!
格林太太(大笑):这挺好么,菲尔。你对他一直很好。
菲尔:这小家伙还有得好折磨我呢。当初你跟爹也不得不对付我的盘问么?
格林太太:当然,我们也被你盘问过。(开始洗盘子)菲尔,你很失望吗?
菲尔:是的,我很失望。我几乎肯定他会要我写斯塔森(注3)的故事。或者是华盛顿。我并不想找个好写的选题,妈,可是我确实想要个真正能写得出色的题材。我真希望在这儿开的头一炮是篇可望取胜的东西。某种我确信读者们要看的东西。
格林太太:你是说,不用看关于排犹主义的文章,实际生活中的种族歧视就够多的了?
菲尔(笑):不,可是这个题目,不等我动手写就注定是要失败的。我还能说些什么过去没有说过的话呢?
格林太太(缓慢地):我不知道。不过也许说得还不够好,菲尔。如果说好了,你刚才也就用不着给汤米解释了,是不是?或者,我跟爹也就用不着给你解释了?(他望着她)但愿有那么一天不用给象汤米这样的孩子解释这种事。所有的小家伙当初都是公道的。(长时间的沉默)你回家吃午饭吗?
菲尔:不。我想去散散步。(久久地注视着她)妈,你真是个好姑娘。(吻她)[化入]
20.外景。五十七号街和东河,约一小时后
菲尔正倚在栏杆上,凝视着河里的船来船往。看得出他曾在散步和思考。他摆弄着一板火柴,不知不觉地在把火柴扯下来,扔到水里去。
21.近景,菲尔
他拿定了主意——他下定了决心。他把整板火柴扔进河里,转身离去。
22.远景,菲尔
他在叫一辆出租汽车。[化入]
23.内景。米尼非私人办公室,片刻之后
菲尔正坐在米尼非写字台前的一把椅子上。他站起来,踱了一两分钟,然后转回身去面对米尼非。
菲尔:你似乎感到意外。
米尼非:是的。
菲尔:为什么?
米尼非:没想到你肯干。你的脸板得很难看,菲尔。看得出我一提出这个选题你就感到失望。正因为这样我才没有坚持。是什么使你改变了主意?
菲尔:有那么两三件事。
米尼非:啊哈。我可能要跟我侄女签个合同。灵感部。
菲尔(大笑):不。不是为了这个。(犹疑了一下)我那小家伙。今天早上我不得不设法向他解释这件事。真不好办。实际上,决定这件事的是家家户户。不管怎么说吧,我想干这个。非常想干。
米尼非:再高兴也没有了!
菲尔:你们的研究部能给我弄到事实和数据吗?
米尼非:你说什么?
菲尔:我说你们的研究部能给我弄到事实和数据吗?
米尼非:等一等。沉住气。(他站起来,从写字台后面走过来,对着菲尔的鼻子晃晃手指)注意——我这家杂志有十八名雇用文人,他们用左手就能炮制出这组文章来,有充分的事实、数据和资料。用不着你来干这个。你想我为什么把你请来?事实和数据?用你的头脑!去找第一手资料!我要的是个角度。一种令人折服的思路,一种使它带上人情味的戏剧性手法,让写出来的东西有人看。
菲尔:我明白了。你要的是天上的月亮。
米尼非:配上青菜。我提醒你,菲尔,除了追求那种离奇的故事之外,还有更广阔的天地。那种故事写得够多的了。我希望的是把它展得更开一些,触及到那些从来不肯接近一个排犹主义集会,也不肯给它们捐一个银角子的人。
菲尔(向房门走去):我要到处去撞撞看。代我向灵感部致意,好吗?(在门口回过头来)再见。
米尼非(笑着):不想要我侄女的电话号码吗,你要吗?
菲尔:7局0348。我们将共进晚餐。我总喜欢直接找发源地。
门在他身后关上了。[淡出]
24.[淡入]内景。凯西住房,当晚
凯西和菲尔坐在一张小酒桌边,面前放着一盘小吃。
菲尔:想好上哪家饭店没有?我在这个城市里就象进了迷宫。
凯西:我们出门的时候再来想这个。
凯西伸手去拿小吃,菲尔站起来,漫步走向钢琴。
菲尔:你弹么?
凯西:弹一点。那些好弹的曲子。你呢?
菲尔:不会。不过我是个音乐迷。
凯西(递给他一杯酒):为——噢,我可不善于祝酒。
菲尔:好吧。为没有祝酒而干杯!
凯西:不。这是个祝酒的场合。为那组文章干杯!由你来写,我真高兴!(举起酒杯)
菲尔(举起酒杯):为在角度问题上走运而干杯!这次我得靠运气了。
凯西:你会走运的。(他做出一副痛楚的滑稽相来)我说错话了么?
菲尔:你说了你对一个作家能说的最糟的话。“别发愁,你会走运的,运气会来的。”它也许会来,可是有时候它就是不来!
凯西:它最好已经——我对这组文章的关切就象对自己的财产那样。我给你看些东西,我给你找出了些我积累的素材。(从近处的一张桌子上拿起一本《时代》杂志)1944年2月4日,可是说这话的人还在。(读出声来)“密西西比州民主党人约翰·兰金在众议院抨击政府所支持的士兵选举法案——”等一下——在这里,这是他说的话:“`它的主要鼓吹者沃尔特·温切尔,就是几天前我向你们说起的那个小犹太佬。’即使就约翰·兰金来说,这也是一次新的煽动性叫嚣,但整个众议院就没有一个人起来抗议。”(放下杂志)没有一个人……(看了菲尔一眼)这个国家是怎么了,菲尔?一个国家到底知不知道它出了什么事了?
菲尔(沉思):我能写出超出它的东西来吗?写什么呢?(放下他的酒杯,想了一下)也许这是个没法子写的选题,凯西,我真的这样想。它在一位编辑或者你的头脑里是很好的,但是一个死胎。它要是不能打动人心就毫无用处——但怎样去打动?用什么去打动呢?你叔叔说得对,已经不是写事实和数据的问题了,就是兰金也留不下个印记,此外还靠什么?什么?
凯西:你逼得太紧了,菲尔,也太快了。
菲尔:也许。而且我准是让你今晚上过得太美好、太严肃了。我们甩开这事吧。
凯西(笑):我无所谓。
菲尔:不,运气从来不是这样来的。弹点什么吧。这可以清清我的头脑。不然我会整晚都在想它。
凯西(向钢琴走去):这一弹你恨不能马上从这所房子里逃出去。
25.对着钢琴的视角
凯西在钢琴边坐下。菲尔坐在近处的一把椅子上。她开始弹琴——一支简短的莫扎尔特奏鸣曲。
菲尔:我喜欢你弹的方式。
凯西:我很高兴。(默默地弹了一会,随后)没多大作用。你还是在想它。
菲尔:喂……不过还是弹下去吧,这很好听。(沉思默想地)也许我可以把每篇文章写成一个在战争中表现英勇的犹太人的剪影,被授与了勋章,等等。
凯西:这不错嘛,菲尔。
菲尔:不,这不行。英雄是因为他英勇才是英雄,不是因为他是犹太人。又一个角度报废了。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吗?
凯西(停止弹琴):明白了,菲尔,我充满了同情。可是我偏偏饿坏了。
菲尔(站起来):去拿你的帽子,可别戴出个角度来。闹个大笑话。
凯西(笑,盖上钢琴站了起来):用不了一分钟。
她走进化妆室去拿帽子。他望着她的后影,微笑着。[化入]
20.二人向外走去
27.内景。一家有餐厅和舞池的咖啡馆,夜晚
这里灯光幽暗,管弦乐队在演奏,人们在跳舞。
27(A).近景,凯西和菲尔
屋角处的一张台子边。一只装满烟蒂的烟灰缸,是他们已在那里坐了多长时间的无声见证。凯西又捻灭了一支烟,向菲尔微微一笑。
凯西:你听人说话的样子很让人感到高兴。
菲尔:我发生了兴趣。
凯西:不仅如此。你的表情有倾向性,就象你是在投票赞成或反对。我跟你说起我渴望象别的孩子那样有个“美好”的家时,你两眼发亮;而我跟你说起约翰叔叔提出要送我到瓦萨女子学院时,你脸色暗淡。
菲尔:你父母是怎么说的,对于米尼非先生给你一笔津贴,漂亮的衣裳,以及其他的一切?
凯西:他们说,他们盼望我和我姊姊简得到会使我们幸福的东西。
菲尔:这些东西使你们幸福了么?
凯西(停了一下):是的。我立刻就不再嫉妒别人,(眼中闪闪发光)也不势利眼了。我感到心安理得。(微笑)现在你又狐疑满面了。
菲尔(闪烁不定地微笑着):请不要以为我是坐在这里表示赞成和反对。不是这么回事。这是——唔,我只是——(说不下去了,侷促不安地)唔,我们确实象是谈了好多话题。(有些过于漫不经心地)现在你是不是跟谁订了婚?(她摇摇头)或者在恋爱什么的?
凯西:还说不上。你呢?
菲尔:没有……跳舞么?(没等她回答,他又有些过于漫不经心地问)你在米尼非家的时候,把你的前夫请来是什么意思?他们想让你们破镜重圆吗?
凯西:可能是。杰西婶婶每过些时候试那么一次……你是不是请我跳舞来着?
他们静静地相对微笑,站起来走向舞池。
27(B).近景
凯西和菲尔在跳舞。
28.特写,凯西
我们几乎看得出她在想什么。她满脑子都是菲尔。
29.特写,菲尔
我们几乎看得出他在想什么,他满脑子都是凯西。
30.较大的角度
他们踏着舞步离开摄影机。[淡出]
31.[淡入]内景。菲尔的卧室,夜晚,约一周后
菲尔只穿着衬衫,在一片香烟的烟云中不停地打字。在另一间房间里,电话铃响了,片刻后格林太太出现在门口。
格林太太:菲尔,是雷塞小姐。
菲尔:好的。(他走过母亲身边,到起居室里去)
32.内景。起居室
菲尔进入,拿起话筒。
菲尔:你好!外头那个广阔天地怎么样?还存在么?大家都很开心?……(停顿)不,我很好——但愿我死了,仅此而已……(听着)谢谢,凯西,我现在顽固着呢,只要它寸步不让,我也寸步不让。
33.内景。凯西住处,她在打电话
凯西:好啊。照这种速度干下去,你是想要我等到头发白么?
34.内景。菲尔的起居室,他在打电话
菲尔:我想,你头发白了看起来才漂亮呢。我就守在这里,继续努力。(停顿)不,请你打来。要是你不打电话来,我就总是在想,“她为什么不打电话来?”所以不管打不打,结果都是一种干扰……
35.内景。凯西住处,她在打电话
凯西(微笑着):我自己也要工作。你一天想要多少次干扰?
36.内景。菲尔住处,他在打电话
菲尔:劳驾你每天给我打五、六次电话来。反正我陷入这种困境都是你的错……好吧。再见!
他挂上电话,疲倦地用手揉揉眼睛。格林太太在通话结束时走进来,看到了这个动作。
格林太太:为什么不出去散散心呢,菲尔?你已经没日没夜地干了差不多一个星期了。
菲尔:噢,妈,你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我是个什么样子。我不会使凯西或者任何人开心的。我肯定不会使我自己开心。
他叹了口气,漫步走向自己的房间,他母亲跟着他。
37.内景。菲尔的卧室
他走进来,他母亲跟了进来。
格林太太:还一点主意也没有么?
菲尔:唔,主意多得很,可过上个把钟头各种设想都在我面前破灭了。它们就是站不住脚。你想对头了的时候,心里就象是卡嗒响了一声。喏,这还没有发生,也不大象会发生。我对我自己腻味透了,实际上是对这整个事情腻味透了。(点燃一支烟)我看我是才尽了。作家们会碰到这种事情。也许现在轮到我了。
格林太太(笑):最好别轮到你。你干别的事,连五分钱都挣不到。
菲尔:谢谢。现在你可以走了。你给了我很大的帮助。
格林太太:这种事一开头不总是很难的吗,菲尔?
菲尔:从来没象这样难。从来没有。瞧,(向堆在写字台上的那叠纸和书挥了挥手,然后走向打字机,扯出里面的那张纸来)我什么都试过了!(低头向手里的纸望了一眼)商业中的排犹主义——劳动就业中的排犹主义——社会上的——学校里的——专业上的!都在那里,错不了,可就是毫无结果。我把它们都试过了,分开来试过,也合起来试过。有时我觉得就要挨到边了,于是我就挖深一些——结果还是统计资料加抗议那一套陈词滥调。(把那张纸揉成一团丢在一边)就象是拿头往水泥墙上撞。(颓然跌坐在一把椅子上)我真希望戴维在这里。
格林太太:戴维·戈德曼么?
菲尔:哎,跟他商量这件事最合适,不是吗?
格林太太:是的,我想是的。他还在海外吗?
菲尔(点点头):而且他好象给钉在那儿了。可他恰恰是最合适的人。(忽然他坐直起来)妈,也许这是条新路子。到现在我一直在往事实、证据里钻。我有些忽视了感情。这种事会使戴维这样的人感到怎样呢?(站起身,激动地踱起步来)最重要的是超出我们对它的感受之外,一个犹太人对这种事究竟怎样感受?戴维!我能按戴维的心思去想么?如果我是犹太人,我就会是个戴维那样的人,不是么?我们在一起长大,我们是一伙,我们出身于同一种家庭,我们在一起经历了一切,不论戴维目前的感受如何,是冷漠,是义愤,是轻蔑,都是戴维作为一个人的情感,而不是戴维作为一个犹太人的情感。是戴维作为一个公民、作为一个美国人的情感。对不对,妈?
格林太太:这想法很好,菲尔。我喜欢这个!
菲尔(兴奋地):也许我打开了僵局,妈!也许这次对路了!
格林太太(染上了他的某些激情):坐下来给他写封信,现在,马上。就象你刚刚对我说的那样把它写下来。
他又踱了一会,容光焕发,然后垂下双肩,猛地捻灭了他的香烟。
[化入]
38.近景,打字机
菲尔的手指正在打出戴维的名字和军邮地址。
39.菲尔的卧室,深夜
菲尔在床上,睡着了。景外传来一种声音——细弱,愁惨——一种痛苦的呻吟。他在睡梦中动了动。呻吟再次传来。这次他醒了,听着。真有声音。他掀掉毯子,敏捷地走出房间。
40.起居室
菲尔跌跌撞撞地穿过黑暗的套房走向他母亲的卧室。
41.内景。格林太太的房间
菲尔奔入,开了灯。
菲尔:妈!
他来到床边。格林太太的头动了一下;她的脸因痛苦而绷紧着,她的手横在胸上,手指掐着左臂。
菲尔:心脏?象是心脏不好吗?(他俯下身去,伸臂搂起她来)
格林太太(耳语般地):好点了。等等。
他从桌上拿过一杯水来端到她唇边,她一面啜着,一面按按他的手,使他放心。
菲尔:妈,你没什么吧?好过点吗?
格林太太:就要过去了。(她勉力露出了依稀的笑容)
菲尔:我去找个医生。我去给凯西打个电话,她会知道找什么人的。我可以离开你么?
格林太太:再等一下。
她的手从胸上落下,她呼吸得自如一些了。菲尔默坐在床边,轻轻拍着她的手。
格林太太:我从来没想到会痛得这么厉害。
菲尔:让我去给凯西打个电话吧,妈。她会认得位心脏病医生的。
格林太太:几点了?
菲尔:这没关系。
格林太太:好吧。随后再回来拉着我的手,好吗,菲尔?
他微笑着,温柔地把她的手举到自己唇边。随后他快步走了出去。
42.近景,格林太太
深情地望着菲尔的后影。
[淡出]
43.[淡入]内景。菲尔住房的厨房,次晨。
菲尔还穿着睡衣睡裤和浴袍,在为惊慌失措、睦目结舌的汤米做早饭,汤米在摆饭桌。
汤米:她会——爸爸,她会死么?
菲尔:有一天她会死的,汤米,就象你我或者任何人都会死的一样。
汤米:噢,爸爸!
菲尔(走到汤米面前,挠挠他的头发):医生说,她只要多加保重,还能硬硬朗朗地活上好多年呢。汤姆,奶奶年纪已经不轻了,这些打行李、解行李的事太叫她劳累了。(汤米紧紧靠拢他。面包炉发出很响的嗞嗞声)我敢说咱们俩能管好这个家。
汤米:没错。(他继续摆着饭桌,忽然停下来,忧心忡忡地转向菲尔)爸爸——!
菲尔:汤米,我知道,这有点吓人。昨天夜里我也给吓着了。可是我们会当心她,她完全可能硬硬朗朗地活到你长大成人、结婚、生孩子的。
门铃响了。
菲尔:是医生。你自己给自己做早饭,汤米,吃了就上学去,行么?
汤米:没问题。
菲尔:好。我们会把这个家管得很好的。现在去吧。
菲尔出去接医生。汤米望着他的后影。
[化入]
44.格林太太卧室门前的过道
克雷杰医生在以一种欢快、轻松、体贴的方式和菲尔谈着。
克雷杰医生:我照实对你母亲说了。有心脏病的人只要善自保重,活得比谁都长。这可能实际是我们所说的假心绞痛,而不是真心绞痛。你让她卧床几天,然后我们再陪她到门诊部去确诊,在确诊之前过多考虑技术细节是没用的。
菲尔(关切地):可是你有把握吗,医生,这——
克雷杰医生:在这样的时候我从来不缩小病情,格林先生。我不吓唬人,可也不轻描淡写。目前还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从卧室传来格林太太的声音:“菲尔——喔,菲尔!”
克雷杰医生:去吧。我知道怎么出去。这几天我会常来看看的。
菲尔:谢谢你,医生!
他和医生握握手,当医生向门厅走去时,他打开了卧室的门。
45.内景。格林太太的卧室
她已经坐了起来,愉快而整洁。菲尔进来,走到床前,俯视着他母亲。
格林太太:你用不着摆出那副哈姆莱特的神气,我觉得好极了。
菲尔:别叨叨。想谈谈吗?
格林太太:你说我什么时候不想?除非是昨天夜里。
菲尔(笑):现在我真信医生的话了,这还是头一次。
格林太太:好呀。我也是。汤米顺顺当当地走了么?
菲尔:挺棒。自己做的早饭,还做得挺好呢。
格林太太:明天我就起来了。
菲尔:不,你别。
格林太太,嗯,我要起来。你睡了会儿吗?
菲尔:当然。
格林太太:唔,你可真象是睡过的,眼睛肿得象荷包蛋。今天可请你睡上一会,菲尔。别再工作了。请你别再工作了。
菲尔:这用不着担心。妈,我己经决定了。过会儿我就给米尼非打电话。自己失败了能有自知之明,也是一种美德。我是有自知之明的。还是体面地认输的好。昨天夜里我就决定了。
格林太太:什么时候?
菲尔:我拉着你的手坐在这儿等医生的时候。
格林太太:为什么?
菲尔:我吓坏了,妈,当初我一想到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好的时候,就总是这样。这一切又重演了,我又成了个孩子,而我妈在生病。
格林太太(轻柔地):菲尔,亲爱的。
菲尔:我想问你:“难受得厉害么?你害怕么?”可有些问题是谁也不能问,谁也不能回答的。只有我自己感觉到,只有我躺在那儿的时候,我才能得出答案来。关于那组文章就是这样,关于一切至关紧要的问题都是这样。
格林太太:可是菲尔,你以往都是得到了答案的。你写的每一篇文章,总是有个正确答案的。
菲尔:不错。可是我并没有问过那些答案,我想了解一位在破烂汽车里吓坏了的老兄时,并不是站到六十六号公路上去拦住他,好向他去提出一大堆的问题!我给自己买上几件旧衣服和一辆破车,自己开到六十六号公路上去。我跟他们同住同吃。我靠自己的五脏六腑来找答案,不是靠别人的!我不说:“当个移民工人感觉如何?”我就是个移民工人。妈,区别就在这里!我不坐在卧室里为那组煤矿文章搜索枯肠,我这样做过吗?我不去拍拍一位贫穷愤懑的老兄的肩膀,引他打开话匣子,我这样做过吗?我给自己找上个活儿,下到黑暗的矿井里去,住在一间小木棚里。我不想方设法去挖掘一个煤矿工人的内心深处——我就是个矿工。(突然他停了下来,拳头猛砸在镜台上)妈,也许——也许——我有了!点子,思路,角度!就是要这么办!这是唯一的办法!我要当个犹太人!我只要这么一说就成,这儿没有人了解我,我只要这么一说就成了!我可以自己来体验它!六星期,八星期,九个月。需要多久就多久!妈,这次可对路了!
格林太太:准定对路了,菲尔,你这么有把握的时候就总是对的!
菲尔:听,我想出标题来了!(停顿了一下,然后面对着她)《我当了六个月的犹太人》。
格林太太:菲尔,这真好!
菲尔(欣喜若狂,几乎在大喊大叫):这不会完全一样,当然不会,可是应该接近解决了!就告诉人家我是犹太人,然后看看会发生什么事情。看看我会有怎样的感受——不论得花多长时间得到这种感受!(他在小小的房间里踱来踱去,兴奋地)妈,对啦!那咔嗒一声在我心里响过了。(他在五斗柜前停住了)
46.近景,菲尔在五斗柜前
他望着柜子上镜中自己的影像。
菲尔:黑头发,黑眼睛,没错,戴维也是这样,许多不是犹太血统的人也是这样。没有特殊口音,也没有习惯动作,直鼻粱,戴维也是这样。姓名:菲尔·格林我要略去舒勒尔——叫什么都行。(转过身来,容光焕发)妈,没问题!
47.较大的角度,格林太太进入画面
格林太太:菲尔,这可是我的一副良药啊!
菲尔(紧张地):喏——你要是碰见些新结识的人,能给我保守秘密么?这要行之有效,就得毫无例外。
格林太太:既然你是犹太人,我想我也是唉。(他们快活地相对微笑)
菲尔(再次极端兴奋地):我得去打个电话。马上就打!(他向房门走去)
格林太太:为什么你不邀凯西到这儿来呢?
菲尔(菲尔猛然在门口停住):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给米尼非打电话呢?
格林太太:谁也不会脸上带着那秒神气去给杂志编辑打电话的!
他看了她一眼,然后向她咧嘴一笑,走了出去。
[化入]
48.内景。菲尔住处的起居室,当天下午,稍晚
菲尔在帮凯西脱外衣。
凯西(环顾室内):啊,菲尔,真招人喜爱!
菲尔:还没布置好呢。(指着些包裹)那些包里是些挂画。
凯西:还有座真能管用的壁炉!我的那个只是装装样子的。
菲尔:你来以前我刚生起来的。
凯西(靠拢炉火):角度是什么,菲尔?快告诉我!
菲尔:过一分钟就告诉你,去看看妈就来。
他指指卧室,走了出去。凯西环顾室内,很喜欢这房间,唇边浮起淡淡的笑意。她从一张桌子上拿起一幅汤米的照片,若有所思地望着它。菲尔回来时,她转身向门。
菲尔:睡得象个小毛头。
他走到桌前,桌上放着一个盛着玻璃杯等等的托盘,他调了两杯饮料。
凯西:她会好的,菲尔。我跟你说了,我亲自和克雷杰谈过。
菲尔:我知道。我们来为这个喝一杯。
他把杯子递给她。他们默默地喝着。随后菲尔放下他的杯子,站在那里向她微笑着。
凯西:你还没有告诉我呢。
菲尔:我知道。真怪。我以为你一进门我就会一吐为快呢。
凯西:听起来你是那么激动。
菲尔:我是很激动。会有坎坷,可是我不在乎。我碰上困难的时候会战胜它的。
凯西:把你激动成这样,这里面一定真有些名堂。
他突然俯身吻吻她的头发,随后又吻了她的面颊。接着他就象历尽艰辛后刚刚来到她面前那样吻她的双唇。她推开他,站了起来。他望了她一下,然后把她拥在怀里。他吻着她,而这次她也吻了他。
菲尔:凯西!
凯西:嗯——嗯,菲尔!
他再次吻她。
凯西:菲尔,现在等等。
他垂下双臂,望着她。她两眼发光。
凯西:我不能不等等。你到那边去,让我在这儿坐一下。
他走到壁炉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注视着她。他们面对面地坐在那里,只有劈劈啪啪的炉火声打破这片静寂。然后——
菲尔:怎么啦,凯西?
凯西:我在想,如果有什么时候你为自己是个女人而感到高兴,那就是象这样的时候。
又一次短暂的静默。然后:
菲尔:我等了这么久啊,凯西。
凯西:我知道,菲尔。
菲尔: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希望——(实实在在地)婚姻是一种生活下去的美好方式啊。
凯西:我也一直在希望。只要有过一次失误,你就会害怕。
菲尔:现在你还害怕么?
凯西(轻柔地):不。不,菲尔。
菲尔:亲爱的……
又一次短暂的静默。然后——
菲尔:你在笑什么?
凯西:没什么。
菲尔:得啦——别瞒我。
凯西:我在做那种老游戏。姑娘们常做那个——试试名字看。
菲尔(咧嘴笑着):说出声来!
凯西(慢慢地):舒勒尔·格林太太……
菲尔:听起来怎么样了
凯西(微笑着):可好听了。我的样子象么?
菲尔:简直没的说。(犹疑地)凯西,你不会对汤米感到遗憾吧,亲爱的?
凯西:啊,菲尔,我感到高兴!这就几乎象是我的婚姻生活没有完全虚度——象是这些年来一直有个小男孩在为我长大。
他向她走去,把她拥在怀里。[淡出]
49.[淡入]内景。米尼非私人办公室,次晨
菲尔坐在一把椅子上,米尼非兴奋地踱着。
米尼非:我知道你会想出点子来的——可我绝没想到——谁又会想到这个!你充得过去吗?
菲尔:只要你跟米尼非太太和凯西不泄露我的秘密。我还没告诉凯西,可是——
米尼非:我来管住米尼非太太。你什么时候开始。
菲尔:就是现在有何不可?
米尼非:妙!我马上给你弄个办公室。再弄个秘书。(他在便笺上写了个字条)秘书怎么样?她非知道不可吧,难道不是么?
菲尔:为什么呢?假如我真是犹太人,而你给了我这个选题呢?这对她、对任何人又有什么两样呢?
米尼非:对。菲尔,这真叫我兴奋!他们会读这组文章的,错不了!去吃午饭怎么样?是个一起会见全体同人的机会。欧文·韦斯曼也要和我们共进午餐。你认识认识他也许是有好处的。
菲尔:就是那位大实业家,是吗?
米尼非:嗯。生气勃勃的家伙——我的老朋友。来吧,等我们吃完饭,我就把你的办公室和秘书安排好了。你会懂得为什么这儿管我叫西蒙·赖格利的!
他们走出办公室时——[化入]
50.内景。内部餐厅
米尼非:抱歉,我们来迟了。欧文·韦斯曼先生——菲尔·格林。(当他们握手时)还有刘·乔丹,我们的人事经理,乔·廷格勒,我们的王牌摄影师;比尔·培森,美术编辑;伯特·麦坎尼,墨西哥边境这边的最佳版面设计家——最后,菲尔,作为一味甜食,还有安·戴特瑞。我们的时装栏编辑——聪明、美丽而又危险。活吃男人。
安(带着冷冰冰的微笑):谢谢你。多谢你了。(对菲尔,询问地)我一向以为是舒勒尔·格林。
菲尔:那是我的笔名。
米尼非(取饭前开胃小吃时,漫不经心地):格林先生要为我撰写一组关于排犹主义的文章。
韦斯曼:真的?又来了?
米尼非:不,不是又来。是第一次。我们要把它彻底揭开。
韦斯曼:我以一个老朋友的身份说,我认为这是个馊主意,是你可能做出来的最糟糕——最有害的事情,你会不高兴吗,约翰?
米尼非:没关系。为什么它是个这么有害的主意呢?
韦斯曼:因为这只会使它闹腾得事起劲,就因为这个!别去管它,约翰。我们会用自己的方式去对付它的。
米尼非:你是说那种沉默不声张的方式?
韦斯曼:你叫它什么我不在乎——反正别去管它!你不能靠写把它消灭掉!我们跟它斗了好多年了,我们从经验中得知,对它谈论得越少越好。
米尼非:可不是,假装它不存在,添上一份默契?我要说不!保持沉默,让比尔勃和杰拉德·史密斯去独占讲坛么?不,先生!欧文,你和你那个“别声张”委员会恰恰是一事无成!我们要来它个直言不讳,我想这已经刻不容缓,而且是个好主意!
菲尔(激烈地):我也这么想!我再同意米尼非先生也没有了!
安:你听起来对它很愤慨,格林先生。
菲尔:我感受到这种愤慨。(直视韦斯曼)而且我不认为这种愤慨是出于我的犹太血统。
冷场。米尼非和菲尔互换了个眼神,仿佛在说:“大功告成!你已经开始了!”这时侍者向米尼非和菲尔走来,把菜单递给他们,我们觉得这话题已暂告一个段落。[化入]
51.史密斯周报社菲尔办公室外的过道,当天下午
透过嵌玻璃的门,可以望见一个姑娘在整理写字台上的纸笔,随后走到她自己的写字台那里,用一把小钢丝刷清理着打字机。菲尔沿过道走来,停下来透过门玻璃望了一下,然后开门走了进去。
52.内景。菲尔的办公室
菲尔走了进来。
菲尔:我没走错房间吧?
姑娘:格林先生么?不错,这是你的办公室。我是你的秘书,我是韦尔斯小姐,艾琳·韦尔斯。
菲尔(穿过房间走向写字台):你好!我们这就开始工作,好吗?
韦尔斯小姐:没问题。
她拿起她的笔记本,向写字台前的一把椅子走去。
菲尔:知道我要写的那组文章吗?
韦尔斯小姐:是的,格林先生。
菲尔:好。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建立一宗档案。我要你替我给一些俱乐部、游览胜地、公寓发一份打印信件,申请租用房间、洽谈工作、报考医学院等等。我这里有张完整的清单。
韦尔斯小姐:好的,先生。
菲尔:全都用不带头衔的信纸信封发出。给旅馆和游览胜地的,一半为菲利普·格林订房间,一半为菲利普·格林伯格订房间。明白我的意思了么?
韦尔斯小姐:是的,先生。
菲尔:所有回信都寄到我的家庭地址。我会给你地址的。
韦尔斯小姐:好的,先生。你自然知道,对格林的回答会是“是”,对格林伯格的会是“否”啰?
菲尔:我知道,不过我需要它作为资料。
韦尔斯小姐:要是你的名字是欧文·格林或者素尔什么的,你就不用操这些心了。(顺口说)我把我的给改了。你改了么?
菲尔:韦尔斯么?不,我一直姓格林。你原来姓什么?
韦尔斯小姐:瓦洛夫斯基——艾丝泰尔·瓦洛夫斯基。我不能用这个名字。我是说,在申请工作的时候。(实事求是地)所以有一次我给同一个单位写了两封信——就象你现在做的一样。他们对第一封信回说没有空缺之后,我就写了那封署名艾琳·韦尔斯的。我就是找到了工作。你知道那是什么单位么?(他摇摇头)史密斯周报社。
菲尔:不可能!
韦尔斯小姐:就是,格林先生。就是这家向种种非正义作斗争的伟大的自由主义杂志。它征服了我。我热爱它!
菲尔:米尼非先生知道这件事么?
韦尔斯小姐:我看他没法为区区小事操心。那是乔丹先生管的——雇用和解雇。要是有谁告发,你知道总会有借口把他们踢出去的。所以,不管怎么说,我想你也许有那么一天要改名字。我是说,在我听说你是犹太人以后。
菲尔:你听说了?
韦尔斯:当然啦。
菲尔:什么时候?
韦尔斯小姐:哦,在你吃完午饭,跟米尼非先生一起回到他办公室去以后。这似乎已经传开了。(菲尔困惑地望了她一眼)要是你把清单给我,我就着手打那些信件。
他默默地把清单递给她,在她走到打字机那里开始打字时,久久地紧盯着她。[淡出]
53.[淡入]菲尔住房的起居室,傍晚,克雷杰医生和菲尔
克雷杰医生一边关上药箱。穿上外衣,一边对菲尔说话。
克雷杰医生:后天她就能起床走动,而且非常健康。
菲尔:我让她去看一位内科医生,你会见怪么?只是为了保险起见。
克雷杰医生:绝不见怪。是个好主意。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给你预约一下。我总是找梅森·范·狄克,或者詹姆斯·肯特。或者,你有什么你喜欢的好手么?
菲尔:我在办公室里打听过。那里的一位编辑竭诚推荐艾伯拉姆医生,我就跟他约好了星期一去。
克雷杰医生:艾伯拉姆?
菲尔:J·E·艾伯拉姆。西奈山医院,或者贝斯·以色列医院,或者是在这两家医院兼职。
克雷杰医生:嗯,嗯,自然啦。要是你最后还是决定让你母亲去看范·狄克或者肯特,我会给你安排的。
菲尔:怎么?这位艾伯拉姆并不高明么?
克雷杰医生:不。不是那个意思。是个好人,绝对可靠。不象有些人那样敲竹杠,出好多次诊。
菲尔(和蔼可亲地):我明白了。你是说“象有些医生那样”吗?还是说“象有些犹太医生那样”呢?
克雷杰医生(笑):我看你是对的。我想我们有些人也是这样——不光是那些“上帝的特选子民”。(注4)
菲尔:如果艾伯拉姆给我的印象不怎么样,我就试试范·狄克或者肯特。我并不会因为自己有犹太血统,就特别忠于犹太医生。
克雷杰医生(望着他,强自克制着。随后干笑了一声):不会的,当然不会。好人就是好人。我不相信偏见。唔,晚安。(他从过道走了出去)
[化入]
54.公寓的小门厅,几分钟后
菲尔走进门厅,快要走到街上时,想起了一件事。他停下来,走回到电铃和信箱的铜牌那里。他拿出笔来,开始用印刷体书写。
55.特写,信箱
菲尔的手在他信箱上打印着的名字“格林”上方书写着“菲利普·格林伯格”。景外传来开门声。
56.近景
一个男人(显然是看门人)进入门厅,向菲尔走来。
看门人:晚上好,格林先生。
菲尔:晚上好,奥森。
看门人在他身后发出了声音。菲尔回头望去,发现看门人正注视着他在书写的名字。
看门人:你最好到邮局去填一张那种卡片,或者等邮差来告诉他。
菲尔:这样做有什么不好?
看门人:这是规定,格林先生。
他伸手到衣袋里去,拿出一支铅笔,把它倒过头来,走到信箱那里,打算用橡皮从卡片上擦掉那个名字。
菲尔(象子弹崩出来那样脱口而出):别碰它!
看门人(猝止,和菲尔对视了一下,随后):我不能不这么办,格林先生。这是规定。经租人应该作些解释,那是说,原谅我,如果你确实是的话。
菲尔:原谅我,不行,在两年之内,这地方是我的,你就别想碰一碰那张卡片!
看门人望了他一会儿,然后慢慢地走开。[化入]
57.内景。出租汽车
菲尔颓然坐在座位上,双手在衣袋中攥紧了拳头,脸上反映出在内心沸腾着的怒火。片刻间,只听见出租汽车计程表的嗒嗒声。随后,象是计程表响声的对位,声带上响起了菲尔的声音。
菲尔的声音:轻轻地敲打!他们是这样做的!天天用侮辱来轻轻地敲打!天天那么轻轻地叩击你的神经!他们就是这样做的!没有什么大不了为事!没有黄袖章。没有公园里做上标记的长凳。没有盖世太保。只是轻轻地这儿敲一下,那儿打一下!不要一触即怒!不要过于敏感!不要钻小圈子!不要在那乖巧的细敲细打面前退缩,不要躲进一群人中间,避开那叩击神经的笃、笃、笃声!这是美国——在纽约、波士顿、底特律没有酷刑室,何必忧心忡忡?只是轻轻地这儿敲一下,那儿打一下——只是一根针在一个人的血脉里轻轻地戮一下。
出租汽车慢腾腾地停了下来。[化入]
58.凯西住处的起居室,菲尔和凯西
菲尔看到一张桥牌桌上摆着两份餐其,笑逐颜开。
菲尔:你这意思是我们要在这儿吃晚饭吗?
凯西:我就是这个意思。这样我们可以谈谈。坐到那张沙发上去。这次我可不让你“顾左右而言他”了。你不把角度告诉我,就连晚饭也吃不上。我整天都在猜,到底会是个什么角度。
菲尔:真的?
凯西:我一直在想,假如我是他,要为这组文章找个角度,我会怎么做?
菲尔:你会怎么做呢?
凯西:我会一事无成。你跟我说过的那些。有些好象挺好的,可你甩掉了它们,继续搜寻。
菲尔:现在你就会明白了。在我身边坐下来。我要让所有的人知道,我是犹太人。就是这样。
凯西:犹太人?(她突然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眼睛里出现了一种恐惧的神情)可你不是呀,菲尔,你是吗?(话还没说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错了,想要掩盖)当然,这一点关系也没有。
菲尔只是望着她。凯西不停地说下去,感到她必须抹掉自己最初的反应留给他的印象。
凯西:你说“我要让所有的人知道”——就象是以前没有而现在要这样做,所以我就是有点纳闷。并不是这对我有什么关系,这样或那样的关系——
在她说话时,菲尔一直在望着她。他的表情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凯西(觉察到他的不快):怎么,菲尔——你生气了!
菲尔:我没有生气。我只是在想。
凯西(展示自己的魅力):别把事情看得那么严重——你知道我的立场。
菲尔(附和着她,但还不那么有把握):我知道,凯西。
凯西:就是这一点把我弄糊涂了。你知道,因为你一直要我谈我自己,我对你了解得不多。所以有那么一刹那——(笑)领会得不很机灵。
菲尔:可是不管怎么说,你不喜欢我的角度,是么?
凯西:啊,我喜欢。这角度——(她说不下去了,伸手去拿一支烟)
菲尔(给她点烟):这角度怎么样?
凯西:啊,菲尔,我只认为,它会把所有的人搞糊涂。人家弄不清楚你究竟是何许人。(她望着他,但他把眼睛避开了)当然,你写完这组文章以后他们就会明白,可就是这样这事还会不断地出麻烦,不是么?
她感到自己又失言了。她不该说“出麻烦”。好象犹太血统是一种疾病似的。这次,她用的辞又错了。
菲尔(直率地):好吧。就让它出麻烦吧。
菲尔坚定的语气使她振作起来。她意识到她必须立即了结掉这件事。
凯西:我搞昏头了!“就让它”是对的。谁把它放在心上?我太就事论事了。(再次拿出她的全部魅力和幽默感)这都是做教师的结果!
这似乎打破了僵局。她挽起他的臂膀,他展颜一笑。
凯西:再跟我多说一些。
此刻,菲尔已经完全乐于忘却他最初的反应,与她和好如初。
菲尔:好吧,首先,你和米尼非一家得保证不泄露我的秘密。这是说真的。不论什么原因都不能破例。同意么?
凯西:同意。(接着,主要是出于好奇)《史密斯周报》那些人呢?他们不会说出来么?
菲尔(只是在解释):他们不知内情。只有米尼非知道。
凯西(奇异的阴影再次向她袭来,她再次失言):他们以为你是犹太人?
菲尔再次僵住了;他立即明白她根本不乐意让《史密斯周报》的那些人真把他当成犹太人。停顿了很久他才回答。
菲尔:喏,凯西——我想你还不理解。如果要这种做法行之有效,只能一不做、二不休。必须不顾一切地把它干到底。
他那尖锐的语调再次使凯西清醒过来。
凯西(极其真挚地):当然。原先我还没真正看到这一点。
冷场。
菲尔:我井不想说得这么尖锐,凯西。我很抱歉。
再次冷场。
凯西:吃晚饭吧?
菲尔:好。
凯西:坐下。我自己来上菜。
她走了出去。菲尔松弛下来。他坐下。但他望着她的后影时,显出了一丝愁眉不展的迹象,他似乎甩不掉这层心事。[化入]
59.内景。凯西住处桌边近景,约一小时后,凯西和菲尔
他们早已用完晚餐,正在吸烟。双方似乎都在试图打破象阴影般笼罩着他们的难堪的沉默。
凯西:再来点咖啡?要不了一分钟就能热了。
菲尔:不了,谢谢。我该走了。
凯西:这就走?
菲尔:我想在妈妈睡觉以前看她一眼。
凯西:嗯,那当然。
菲尔:你也要起早到幼儿园去,不是么?
凯西:嗯。
静场。然后——
菲尔:我今天也在杂志社整整忙了一天。
凯西:嗯。
再次冷场。
菲尔:这顿晚饭好极了。
凯西:我很高兴。要我开车送你回去吗?我的车就在楼下。
菲尔:谢谢了。我想我还是走回去吧。今天夜色真好。
凯西:嗯,是的。真好。
再次冷场。随后:
菲尔(站起来):唔,我该走了。(当凯西站起来时)我知道我的外衣在哪儿。别麻烦了。
凯西:这不麻烦。
60.较大的角度
她走过他身边到门厅里去,拿来他的帽子和外衣。
菲尔(穿戴衣帽时)、谢谢,凯西。明天我会给你打电话的。晚安。
凯西:晚安,菲尔。(她打开门,看着他走出去。随后关上了门)
61.凯西住处外的过道
菲尔从套房里出来,走向电梯,面容郁郁寡欢。一男一女在等电梯。突然,菲尔恶狠狠地踢了一脚身边一只放烟蒂的沙盆。电梯来了,门开了,那一对走了进来,看到菲尔没有立即跟进去,他们向他投去询问的目光。
菲尔:我忘了点东西。
他迅速转身,沿过道走向凯西的套房。那一对盯着他望了一下,随后男的就关上了电梯门。
62.内景。凯西住房门前的过道
菲尔在按铃。刹那间门就开了,现出凯西。他一把把她楼在怀里。
菲尔:凯西,凯西,我们在干什么呀?我这是对咱们俩干什么呀?
凯西(把头靠在他肩上):啊,菲尔,你回来了我真高兴!真高兴啊!
菲尔:是我的错。亲爱的,我总是在衡量、在判断,我真是个一本正经的大傻瓜!
凯西:我应该马上就说,这个角度很好,而且它确实很好,亲爱的,确实是很好!简直是妙极了!
菲尔: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你刚开口说话,我就觉得受到了侮辱,如果我真是个犹太人,我的感受就会是那样。而我不愿意,我不能把你放过去——把你轻松地放过去。
凯西:吃晚饭的时候,我一直想跟你消除隔阂,亲爱的,可是我办不到。我想尽了各种办法来表示道歉,可是越搞越糟。我也不知道你告诉我的时候我是怎么了,只知道我们好好的一个晚上给弄糟了。啊,你回来了我真高兴!
菲尔:亲爱的!(他温存地吻她)[淡出]
63.[淡入]米尼非的办公室,次日下午
米尼非坐在他的写字台旁,他的秘书米勒小姐在他身旁;菲尔坐在近处的一把椅子上,在写字台前面坐着人事经理乔丹。
乔丹(声音紧张嘶哑):可是说实在的,米尼非先生,我从来不奉行一种只管雇人的方针——哦,那只不过是,唔,个性。如果一个姑娘的个性属于合适的那类,我从来不问——
米尼非(打断他):你是说,我们没有一名姓芬克斯坦或是科恩的秘书,这只是出于偶然么?在纽约这么个城市里?别瞎扯了,乔丹!(转向秘书)玛丽,笔录一个“招聘”启事。(口述)“有经验的秘书。为全国性杂志编辑部工作。要求严格。报酬从优。本单位不问宗教信仰。”(对秘书)记下来了?
秘书:是的,先生。
米尼非:在你经手的任何其他启事里,都用上最后的那一句。就是这些了,玛丽。午安,乔丹。
秘书走了出去。乔丹站了起来,转身离去。米尼非在门口叫住他。
米尼非:顺便说一下,如果你在任何时候因任何理由不得不解雇韦尔斯小姐,请记住,我希望事先亲自审理一下这件事。(他倨傲地点了点头)
乔丹:午安。
他走了出去。米尼非看着他走出去,然后在桌后站起来,恶狠狠地把他的雪茄丢进壁炉。
米尼非:我也为自己和这家杂志感到羞耻!居然满不在乎地认为每个人都在干大事!其实,再没有比打垮那些基本正派的人对待偏见的自以为是态度更为重大的事情。(看了菲尔一眼)是的,先生。我为我自己感到羞耻![化入]
64.菲尔的办公室,两三小时以后,菲尔和韦尔斯小姐
天色黑了下来。菲尔刚结束了口述。
菲尔:全部要求立即答复。今天别操心了,太晚了。明天再办好吧。
韦尔斯小姐:好的。什么时候开始口述那组文章本身。你有个打算吗,格林先生?我希望做到有所准备。
菲尔:噢,我自己先用手写出草稿来。我不善于口述准确的原稿。唔,我想就是这些了,韦尔斯小姐。晚安!
韦尔斯小姐:晚安,(向房门走去,随后踟蹰着)关于乔丹先生,那是真的么?
菲尔:什么是真的么?
韦尔斯小姐:唔,他在对所有的人讲米尼非先生那个启事,他认为这事太妙了。他这么说的。
菲尔:他真的这么说么!
韦尔斯小姐:我想我要问问你,那启事真的直截了当地说——
菲尔:直截了当。明天就见报。
韦尔斯小姐:实际上就是欢迎各色人等都来应征啰?
菲尔:各色人等?你这是什么意思?
韦尔斯小姐:格林先生,你不想要这儿的事情变样子吧,想么?虽然你是位作家,而对作家要求是不一样的。
菲尔:对作家不一样?怎么不一样?
韦尔斯小姐(望着别处,迟疑了一下):唔,我是说,如果他们放进来一个不对头的,那总是出在我们中间。当那些犹太佬的替死鬼,可不是好玩的。
菲尔望了她一会,他竭力抑制着债怒。随后他缓慢地、极端谨慎地说着。
菲尔:喏,韦尔斯小姐,我们必须开诚相见。你有权马上知道,犹太佬、犹太崽、犹太鬼和黑仔、黑鬼这一类字眼只能引起我的厌恶,不论是谁说出来的。
韦尔斯小姐(显然大吃一惊):嗨,我说的只不过是一种类型呀!
菲尔:首先,我们是在谈一个字眼。
韦尔斯小姐:可那算不了什么,格林先生!嗨,有时候我甚至对自己也这么说——我是说,说我自己。比如说,如果我要做什么明知不该做的事,我就说:“啊,别象个小犹太佬!”(她自信地向他微微一笑,仿佛这就把一切都解释清楚了)——我只不过是这个意思。只要放进一个那种讨厌的家伙——
菲尔(再次抑制着他的愤怒,小心谨慎地说着):等等。你说“讨厌的”是什么意思?
韦尔斯小姐:你知道——花里胡哨,浓妆艳抹的。
菲尔:他们没说雇用任何花哨俗气的姑娘。凭什么你认为他们忽然会用这样的人呢?
韦尔斯小姐:唔,还不光是这个。(有些恼火了)你好象在盘问我似的,格林先生。你知道,有的人在这种地方就是要惹事,也有那种不惹事的人,比如你和我,那又何苦和我过不去呢?
菲尔:你是说,因为我们看上去不太象犹太人?因为我们是些通得过的犹太人?因为跟我们可以愉快、轻松、安静地相处么?
韦尔斯小姐:唔——
菲尔(一板一眼地):现在请听着。韦尔斯小姐,我恨排犹主义,而且恨从你或者任何有犹太血统的人表现出来的排犹主义,就象恨非犹太人表现出来一样。
韦尔斯小姐:我!嗨,格林先生!
菲尔:明天见,韦尔斯小姐。
韦尔斯小姐(非常矜持地):晚安![化入]
65.内景。过道,史密斯周报社,菲尔
他朝电梯走去。在经过那些有玻璃门的办公室时,从一间办公室里传来和他打招呼的声音。
声音:嘿,喂!
菲尔停下来,回过头去。安·戴特瑞走到她办公室门口。
菲尔:你好,戴特瑞小姐!
安:你干完一天之后,怎么还能这样劲头十足地在过道里大步走呢?我可是精疲力尽了。把这本书对付出来,一期比一期费劲儿。
菲尔(笑):我还不知道你们这儿管刊物叫“这本书”呢。
安:是这样叫,是这样叫。我们是老练的纽约人,格林先生。顺便问一声,你不想喝一杯吗?
菲尔:我想,而且我正有情绪听听你的平生经历。你知道哪家咱们能去的好酒吧间么?
安(拿起她的帽子——感到有趣地微笑着):哎,格林先生,一个好姑娘可是不知道这些地方的呀![化入]
66.内景。广播城附近一家漂亮的时髦酒吧间,近景,安和菲尔在一张桌子旁
他们面前的桌子上放着半空的酒杯。
安:……我当初就是这样当上时装栏编辑的!(她转眼望开去,然后对菲尔说)现在别看,不过我想我们有客人来了。偏偏又在我讲到最微妙的那一段的当儿。
67.较大的角度
伯特·麦坎尼进入镜头。
麦坎尼:我可以跟你们两位可爱的人在一起坐坐吗?你们二位在这儿显得如此开心。我无法抗拒这种诱惑。
安:啊,坐下,伯特,坐下。我们乐意传播快乐。我们的心就是上帝的小花园——只是偶尔在这里、那里有一棵野草。
麦坎尼(坐下):只有一分钟的空闲。唔,又是一期付印了,安。我发誓,我真不知道我们是怎么能做到每周出一期的。你呢?
安:啊,我们太了不起了。伯特!我每天早上起来望着镜子说:“镜子啊,墙上的镜子,告诉我谁是最了不起的人。”(注5)
菲尔(笑):镜子又怎么说呢?
安:那面镜子可不是会恭维人的谦谦君子,格林先生!(三人都笑了)
麦坎尼(对菲尔):那组文章进行得如何?
菲尔:我还只是在收集素材。俯拾皆是。
麦坎尼:我驻扎在关岛的时候,我们的指挥官常跟我们谈起这个。思想挺开通的,那位老兄。(锐利地盯了菲尔一眼)当时你是在做群众宣传联络工作,不是吗?
菲尔(不慌不忙地——回盯了他一眼):你凭什么认为我不是当兵的呢?
麦坎尼:嗯?看在老天爷份上,可别误会。嗨,我有些最要好的——
安:我知道,亲爱的。你还有些最要好的朋友是卫理公会教徒,可你从来没打算说这事。算了吧!菲尔,给招待打个手势,真乖!
麦坎尼(尴尬地):唔,对不起,我得走了。(站起来)回头见。(他走出画面)
安(注视着他的背影)这个小讨厌!(咧嘴一笑,逼着嗓门学麦坎尼)“看在老天爷份上,菲尔,我有些最要好的朋友就是——”他自己也相信这套。不赞成人头税和长脚镣。真的站出来这么说。勇敢得什么似的。他只不过是个讨厌鬼,我们得承认这一点。
菲尔(笑):你学得妙极了!
安:我能作出千百万这样的摹仿。好吧,总算我们又在放声大笑了。喏,明天晚上我有一帮子客人要来。复活节晚会。免子和复活节彩蛋,全套玩意儿。把你的黑领带熨一熨,到我那儿来,怎么样?
菲尔:乐于从命。我可以带我的女朋友一起来吗?
安:当然。
她的表情变了一下——按着她又欢快地向他微笑了。[淡出]
68.[淡入]外景。凯西住的公寓,第二天夜晚
菲尔(穿着晚礼服)从一辆出租汽车里出来。
菲尔(对司机):等在这里,好吗?我马上出来。(他匆匆走进公寓)
69.内景。公寓的门厅
那是个小小的门厅,有一部自动电梯。菲尔大步走向电梯,揿了揿按钮,对着装有镜子的电梯门理理他的领带,门几乎马上就打开了,简直把凯西投到了他的怀里!
凯西(大声笑着):喏,这才叫我所谓的准时谁点呢!
菲尔(把她推在一臂之外——低声吹了个长长的口哨):啊,好家伙!
凯西(娴静地眨眨眼):啊,这没什么。有个小妇人,每星期来两次,赶做出了这套衣裳。跟我们家来往有好几代了。(也伸胳臂推开他,低声吹了个口哨)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穿晚礼服呢,老兄!唔,体面得可以用调羹吃饭了!
他们笑着向外走去。突然,菲尔猛地停了下来。
菲尔(轻柔地):凯西——今天我跟妈说了——关于我们的事!
凯西:啊,菲尔!她高兴么?高兴么?
菲尔:高兴极了。情绪非常激动——至少对妈来说是这样。把她最好的碟子摔碎了一只,而且把摔碟子的事全怪在汤米身上。
凯西(笑):今天早上我告诉了我姊姊简。我有些脱口而出地在电话里透露了这个消息,她竟尖声叫了起来:“凯西——!”就好象她对还会有人向我求婚不再抱有任何希望了似的!她想见你想得要死。说实在的,她下星期六要为我们举行一次大宴会。菲尔——我们不是非让简知道事实真相不可么?
菲尔:我还没想到过。
凯西:我也到现在才想到。我们能不让她知道吗?我的亲姊姊?你母亲是知道的。
菲尔:是的,可那是因为她必须知道。简和她丈夫并不是这样。凯西,要保守一个秘密,唯一的办法——
凯西:可是,菲尔——这对我姊姊不是有点太过份了么?她就快是你的大姨子了。(菲尔没有回答。凯西继续说下去)亲爱的,我实在认为你这就未免太死板了。
菲尔:我想是这样。在家族内部。他们不会告诉其他任何人吧,会吗?
凯西:他们连一点风也不会透!他们跟你我一样想和这种不象话的事情作斗争!(再次望着菲尔时)喔唷,喔唷!我要成为复活节庆祝队伍里最自豪的姑娘了!
她捏捏他的胳臂,仰面对他微笑,她的脸和他的靠得很近。
菲尔(咧嘴笑着):我不必在大庭广众之中吻你。我在外面有辆讨人欢喜的黑魆魆的出租汽车。
凯西:唔,那你还耽搁什么?走吧——不要老是站在那里!
他们笑着匆匆走了出去。[化入]
70.内景。安·戴特瑞的住处,夜晚,全景
晚会正进行得热闹。安四处张罗,俨然是位应付裕如的最佳女主人。
71.近景,菲尔和凯西
他们站在一扇窗前。
凯西(向安望去):她非常引人注目,不是么?
菲尔(随着她望去):今天晚上她显得很美。
凯西:她确实显得很美。她也确实非常喜欢你。(他低头看着她,她做了个怪相)要是她勾引你,我就把她的眼珠挖出来。
菲尔(笑着):亲爱的……(欠身耳语着)那是卖弄!你根本没什么可担心的。
72.较大的角度
安(向他们走去):我能给你们来点什么吗?吃的?喝的?保付支票?零用钱?绿宝石?
凯西(笑着):这是个愉快的晚会,安!
安:等人稀一点还要好。我想我能叫萨莎弹琴,埃瑟唱歌。别走开。哦,菲尔,李伯曼教授刚到。你和凯西想见见他吗?
菲尔:李伯曼!我当然想见他!
凯西:嗨,我可吓坏了。你对一位世界闻名的物理学家说些什么呢?
安:就说“你好,伙计”嘛。来吧——他是个了不起的人。(他们穿过房间走过去)
73.近景,李伯曼教授
他又矮又胖,上了年纪,长着一张纳粹动画片中的犹太人面孔——鹰钩鼻,青下巴,卷头发,机警坦率的眼睛。安、菲尔和凯西走近他时,摄影机后拉。
安:教授,这是两个想要见你可又吓坏了的人。他们会作自我介绍的,至少这会叫他们开口。你们得靠自己了,孩子们。(她走开)
菲尔:好朋友。我是菲尔·格林,这是我未婚妻凯西·雷塞。其实,是约翰·米尼非想要我们见见面,教授。
教授:啊,是的。是的,他告诉过我他想要这样做。你们好?(他们握握手)
菲尔:我在给他写一组关于排犹主义的文章。
教授:支持还是反对?
菲尔和凯西开心地笑了。
菲尔:约翰认为我们可以反复推敲某些概念。
教授:哪类概念?
菲尔:譬如说,巴勒斯坦、犹太复国主义——
教授:哪一种?作为避难所的巴勒斯坦,还是作为建立犹大国运动的犹太复国主义?
菲尔:首先是这两者之间的混乱概念。
教授:好。如果我们同意这里有混乱概念,我们就谈得拢了。我们科学家就爱混乱。不过目前我在发起一场我自己的改革运动。(双眼因隐秘的欢乐而闪闪发光。手指掠过丰满的、长着鹰钩鼻的脸)你知道,我年轻的朋友,我不信教,所以从宗教信仰来说我不是犹太人。再说我是个科学家,所以我必须相信科学,按科学的方法讲我不属于犹太人种,因为实际上并不存在明确的犹太人种。甚至也不存在犹太类型这样一种东西。唔,我的改革运动会有一定的魅力。我只要挺身而出,说一声“我不是犹太人”就行了。按我的脸型来说,我不是规避,而是定了一条新的原理。一条科学原理。
菲尔(笑着):适应于一个科学的时代。
教授:一点不错。如今肯定有千百万人,只能按最模糊的概念算才说得上是有宗教信仰的。我常常纳闷,为什么这批人中那些有犹太血统的人,甚至在几代人不再信教之后,还继续自称犹太人?你猜得出是为什么吗,格林先生?
菲尔:猜不出,但我很想知道。
教授:因为世间还在把不是犹太人当作一种优越性。这样,对我们许多人来说,继续自称是犹太人就成了个自尊心问题。所以你看,我的改革运动还没开始,我就不得不放弃它了。只有不存在排犹主义的时候,我才能推行这个运动……而现在我很想做另一个小小的科学实验。我很想看看,你是否愿意留下你非常美丽的未婚妻单独和我在一起,去给我弄盘吃的——都是为了科学的利益。
菲尔(快活地):为了科学干什么都行,教授!
他走开了。摄影机继续对着凯西和教授拍摄,他们相视而笑。
74.近景,菲尔,在餐桌边
他围着餐桌走动,把各种食物放在盘子上,他感到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于是放眼望去:
75.近景,安
正在看着他微笑。摄影机跟着她摇拍到餐桌。
菲尔:这可不是我的第三份,戴特瑞小姐。这是给李伯曼教授的。
安:谁在计数?这都可以从我的所得税里扣除,亲爱的。为了看看妇女们在穿些什么,我就得举行晚会。懂了么?
菲尔:你真是个老奸巨滑。
安:请说小奸巨滑吧。
菲尔:好的。(这时他围着桌子来到了她身边)喜欢我的女朋友么,安?
安:她很可爱。这是认真的呢,还是只不过出于初见时漫不经心的那种狂热呢?
菲尔:是认真的,没错。我们差不多就要结婚了。
安:哦,祝贺你,你这个任性的、不顾一切的家伙,你呀!这一切都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菲尔:我想是一见钟情。我来纽约的第三天。
安:高楼大厦、地下铁道跟来往的车辆就一点也没把你吓着么,嗯?
菲尔(笑):正是。我把头发上的干草、麦干一掸掉,立刻就爱上了城里姑娘。
安:我的天,我的天!你能一直爬上《星期六晚报》的版面,不是吗?你跟她家里的人见过面没有?她姊姊跟其他那些人。
菲尔:还没有。你认识他们吗?
安:不太熟。很快就要跟他们见面吗?
菲尔:是的。我想是下星期吧。怎么啦,安?
安:噢,我只是想要拍新闻片的优先权,仅此而已。
菲尔:你这是什么意思?他们怎么啦?
安:没什么。我总认为先跟家里人见见面是个好主意,你不认为这样么?省得事后受折磨。
她眨眨眼走开了。菲尔纳闷地望着她的后影。[化入]
76.内景。凯西的起居室,几小时后
菲尔和凯西走进来。只开了一盏灯。凯西脱掉了外衣。菲尔还穿着外衣,但把帽子扔在一把椅子上。
菲尔:我仔细想过了,凯西,我想你毕竟还是不告诉你姊姊的好。
凯西:不告诉她?可是为什么呢?
菲尔:凯西,整个事情都看我能不能不为一时的方便而留下漏洞。
凯西:我已经告诉她了,菲尔。
菲尔:告诉她了,什么时候?
凯西:我在安那里给她打了个电话。我答应她你一旦星期六有空就让她知道。安排一个大晚会是需要时间的。
菲尔:你告诉她的时候,她怎么说?
凯西:啊,她认为这是进行调查研究最聪明的办法。你会喜欢她的——也会喜欢哈利的。他们是大好人。
菲尔(执着地):可是她答应了保守秘密吗?
凯西:她答应保密以后我才告诉她的。哈利也答应了。不过她问,你是不是愿意在宴会上避开这件事。她并不是说要你否认——只是不要提起它。我说——
菲尔:你说“不”。
凯西:什么?
菲尔:你说,“不,他不会在宴会上避开这件事”。
凯西:我没有。我说我要问问你看。菲尔。没问过你我决不会说“好的”。
菲尔:你是说我应该那样做?
凯西(轻声地,她在尽最大努力避免争论,但她确定是这样想的):啊,菲尔,为什么一谈起这件事你就总是掌握不住分寸?这正是今天晚上李伯曼教授的难能可贵之处。他对这个问题的感受肯定比任何人更深。然而他确实有一种幽默感。再说,你了解那些郊区居民。特别是康涅狄格州——那里的达连城。这会无缘无故地给简和哈利制造混乱。
菲尔:如果是有缘有故的呢?
凯西(这时真对他不耐烦起来):可是菲尔,你不是犹太人!如果简在这上面碰到了麻烦,这就会把她的晚会全给毁了。你怎么就不明白这个呢?我知道我保证了。没有例外。而且你确实通情达理地同意了让简知道。可是把她卷到一件并不是事实的事件里去,那实在是太荒唐了。
菲尔:为什么不索性跟简说,取消那个晚会呢?
凯西:啊,菲尔,那会显得太奇怪了。她唯一的妹妹要结婚了,而——喏,要是你坚持,我可以勉为其难,不过——
菲尔:谢谢。
凯西(不耐烦地把披肩扔在沙发上):没有人要你在紧要关头露馅,比如在办公室,或者象今天晚上在安家里那样和许多人见面。可是到康涅狄克州去参加个晚会,再说明年夏天咱们还会到那儿,我那所房子去——还有简跟哈利——
菲尔:我记得你说过他们是好得不得了的人?
凯西:他们是好人。可是他们也没有办法。如果他们有些朋友——而这就会造成这样一个——
菲尔:一个事件。这样一种混乱。这样一种不方便。
凯西:不错,就是这样!
菲尔:只是对简和哈利不方便呢,还是对你也不方便呢?
凯西:听着,我会紧张过分,一点情趣也没有了!(她口气变硬了,迴避着他的眼睛)菲尔,如果总是什么都这么紧张,这么严肃!
冷场。随后——
菲尔:我想我该走了。
他望了她片刻,然后欠身从椅子上拿起他的帽子。凯西转身走进卧室。菲尔瞥了她的后影一眼,然后走出套房。[淡出]
77.[淡入]菲尔的卧室,次晨
菲尔在床上睡着。另一个房间里传来电话铃声。菲尔的头动了动,然后把胳臂挡在眼上。门开了,汤米把头伸了进来。
汤米:爸爸,醒醒!你的电话!奶奶说叫你!你的电话!
菲尔:好的。晚了,是吗?
他起床穿上件睡袍,朝另一间房间走去。
78.内景。起居室
菲尔进入,拿起话筒。
菲尔:喂?
79.内景。电话亭
一位穿军装的男子,佩着上尉衔肩章,在电话亭里。他是戴维·戈德曼。
男子:菲尔,我是戴维!
80.内景,菲尔家,菲尔在打电话
菲尔:戴维?嗨,戴维,你在哪里?什么时候来的?戴维!这太好了!你在哪里?
81.戴维,电话亭里
戴维:在拉瓜地亚。刚到。我交上了个好运,跟我的指挥官一起被派上了一架飞机。
82.菲尔在打电话
菲尔:叫一辆出租汽车,到这儿来!(停顿,大笑)好的!回头见……(挂上了电话)
83.较大的角度
菲尔转身,发现他母亲和汤米正等在他身后。
菲尔(快活地):我想你总能鼓捣出点儿你那有名的烤饼来吧,妈?早先我们总是一人吃上一大堆呢。
格林太太(卷起袖子来):我想我还变得出那套老戏法来。
汤米:我也能吃几个吗,奶奶?
格林太太:你刚吃过早饭。一大顿早饭。再说,你上学会迟到的。
汤米:好吧!热闹事从来没有我的份儿!(他向门口跑去,然后停了下来,转向菲尔)我说,爸爸——咱们是犹太人吗?吉米·凯利说我们是。我们的看门人跟他的看门人说的。
冷场。菲尔望着他母亲。
菲尔:你跟吉米·凯利怎么说?
汤米:我说我要问问你。
菲尔(又望了望他母亲才说话):汤米——记得凯西跟我带你去看的那场电影吗?
汤米:当然。
菲尔:还有你怎么问起是不是真有这回事?
汤米:嗯。凯西说,那只是在演戏。
菲尔:唔,我为了现在要写的那篇东西,也在假装自己是犹大人。
汤米:啊,你是说,就象演电影或者做游戏那样?
菲尔(微微一笑):有点象那样。(忽然严肃起来)喏,汤米。我希望你答应不告诉任何人这是在做戏。你肯答应吗?
汤米:好吧。当然。
格林太太:你对吉米怎么说呢,汤米?
汤米:我跟他说我无可奉告。(他向外走)
菲尔:等一等。我看这不一定好,告诉他,你无可奉告不一定是个好主意。也许你最好说,你问了我,我说我有部分犹太血统。
汤米:好吧。(脸上豁然开朗)就是不说这是演电影的那句话!
菲尔和格林太太笑。孩子奔向门口,摄影机跟着他摇拍。[化入]
84.内景。厨房,菲尔和戴维在饭桌边
他们中间放着一只装烤饼的盘子,这已是一大摞烤饼吃剩下的底儿了。格林太太笑容满面,乘着戴维仰靠在椅背上,又给他们斟上咖啡。
格林太太:你真的不要了,戴维?
戴维(做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怪相):医生,请叫位医生!你简直要我的命!
格林太太:好吧。现在,我得上街买东西去了,谢谢你们两位懒人,至少把这些碟子堆在洗碗池里。戴维,这太好了,你想你真能把卡洛尔跟小家伙们搬到东部来,住在纽约吗?啊,这样我们就会全都在一起了!
戴维:是这么打算的。我可以做企业的驻东部代表。是个美差——我有生以来交上的最大一次好运。当然,一切取决于我能不能找到个住处。我要利用我退役前的最后一次假期,设法找一处容得下卡洛尔和小家伙们的地方。
菲尔:我们一定要找到个地方,哪怕非爆破不可。这几天你就住在我们这儿吧。汤米可以睡在起居室里的沙发上。(举起手来)请不要争论,上尉,你是在跟一个老百姓讲话。
戴维:你赢了。我的指挥官不得不搬到他一个叔叔家里去住,他自从第一次世界大战以来就没见过他那位叔叔。(对格林太太)我来帮你做饭。
格林太太: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用不着你!(走向门口)再见,小伙子们。别把天下的事全都定下来——留点到明天再定吧。(她走了出去)
85.镜头推近饭桌
戴维(点燃一支烟,往后靠着):你知道,我过去做梦都想着今天到手的事,菲尔!哦,你在写的是一组什么文章?我谈自己谈够了。来,说说吧。
菲尔:待一会儿咱们再谈这个。
冷场。
戴维:你有什么心事吗,菲尔?
菲尔:我?
戴维:你在等电话么?每隔几分钟你就要朝电话那边听一听,看一看。
菲尔:啊,这么显眼吗?(慢吞吞地)我跟我女朋友吵嘴了,戴维。我想我是要她先打电话。(他活动了一下身子,用手抹抹脸)这事另外再说。(靠在桌上对着戴维)我在写一组关于排犹主义的文章。从一个特殊的角度来写。
戴维:这很有趣。
菲尔:只是有趣吗?你不希望在一家全国性的大杂志上看到一组强有力的好文章吗,戴维?
戴维:我?当然。
菲尔:听起来你象是感到厌烦。
戴维:一点也不。这只是——唔,我是排犹主义的局外人。(举咖啡杯致敬)这是你的战斗,兄弟。
菲尔(举起他的杯子):好吧。我明白了。
戴维:听着,我关心的不是作为犹太人的犹太人。而是这整个局面,不光是那些可怜、可怜的犹太人。(朝窗口那边挥挥手,似乎把窗外的整个国家都包括在内)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别逼我说大话。不管怎样,你选定的特殊角度是什么?
菲尔:我大约已经干了两个星期了。我自称是犹太人。而且这办法挺有效。
戴维(片刻间一言不发,只是望着他。随后):嗨,你这个发疯的傻瓜!你这个发疯的傻瓜!这办法有效吗?
菲尔:是的,很有效,戴维,太有效了。我把鼻子伸了进去。而我不喜欢那个味道。
戴维:是啊。我想象得到。你还没被隔离呢,菲尔。每次感受都是新的,所以对你的冲击准是够可以的。
菲尔:你是说,时间长了对它就不在意了?
戴维:不,可是你就不是那么一触即发了。你是集中用几个星期过别人的一生。你在让这种事每天都发生,并挺身去迎接它。事实并没什么两样,菲尔,只是把距离缩短了。刺痛得更厉害些。
传来画外另一房间里的电话铃声。
86.较大的角度
菲尔从椅子上跳起来,冲出房间去。戴维咧嘴笑着,望着他的后影。菲尔一下子就回来了。
菲尔:错电话。(沮丧地跌坐在他的椅子上。冷场)
戴维:想谈谈这个么?
菲尔:不,戴维。只不过是那些常见的事。我聪明点儿也许还是保持独身好。当了七年单身汉以后,你就失去了对婚姻的感觉。
戴维:胡扯!
菲尔:你跟卡洛尔合不拢的时候多吗?
戴维:谁不是这样?去给她打电话吧,你这个大傻瓜。就算你对了,她错了,那又怎么样呢?因此,非得她先打电话给你吗?这是谁作的规定?最高法院吗?去给她打电话吧,别再舔你的伤口了!
菲尔(立刻笑逐颜开,放声大笑):听着,五点半或者六点钟到杂志社来找我。我会打电话给凯西,再为你约个人,安·戴特瑞,一个在杂志社工作的姑娘。我们要给你举行一次盛大的庆祝晚宴。(从桌边站起来)嘿,戴维,你想象得出吗?我又有了家,你跟卡洛尔也来这里,咱们全都在一起,这怎么样啊,嗯?
戴维(站了起来):我先得在卡洛尔头上想象出一个屋顶。准备准备。走吧,我马上就着手去找房子。
他们迈步走出房间。[化入]
87.内景。尚特克莱饭店,近景,安、菲尔和戴维在吃饭
侍者总管走过他们的餐桌时,菲尔唤他——
菲尔:啊,头儿……
侍者总管:是,先生?
菲尔:我告诉柜台那儿的姑娘,我在等一个电话。你给我问一下好么?
侍者总管:尊姓大名,先生?
菲尔:菲尔·格林。
侍者总管:很好,格林先生。(他走开了)
安:知道我尝到什么滋味吗,先生们?
戴维:什么滋味?
安:逗趣的事多得叫你用棍子都招架不住!
戴维:要我派侍者出去买根棍子吗?只是为了试试着?
安:不。谢谢。这种做法对我从来不管用。有一次我试用微笑当挡牌,结果反惹了一身麻烦。另一次我把嘴唇绷紧了一星期,人家只当作我是在整容。(她欠身向前,无偏袒地对他们二人说)告诉我,先生们。告诉我,为什么如今所有看来有些吸引力的男人,不是已经结了婚,(望望戴维)就是(看看菲尔)钻在一个牛角尖里呢?(她叹了一口气,装出愁苦万状的样子,使他们二人都笑了起来)
戴维(拍拍她的手):你的时机选择得太糟糕了,但你的直觉实在了不起。
三个人都笑了。
88.较大的角度,摄入众人
两个小伙子走过餐桌,解开领口的钮扣,显然因贪杯而摇摇晃晃走不稳。其中一人停下来俯视着戴维。
小伙子甲:我不喜欢军乖(注6)。
戴维(宽容地向他微笑,哄着他):我不怪你。我也不喜欢。
小伙子甲:你叫西吗(注7)名字,老兄?
戴维:戴维,戴维·戈德曼。你呢?
小伙子甲(抬高嗓门):别管我叫什么名字!我说我不喜欢军乖——而且他们如果是犹太佬,我就更不喜欢他们!
戴维举起胳臂抓住他的外衣,另一只手向后一伸,捏紧了拳头。菲尔也站了起来,脸上的表情显出胸中的怒火。
小伙子乙(插到他们中间):对不起,先生。他灌饱了酒的时候实在太不象话。对不起。
他气冲冲地把他朋友一推,后者瘫倒在地。侍者和总管匆匆赶来。邻桌上一个姑娘神经质地笑着。戴维搓着自己的双手,仿佛它们被玷污了似的。侍者们强行把醉汉架走了。
89.近景,桌边的一群人
安(沉静地):咱们连提也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戴维(望着菲尔,后者的脸显得阴沉而苍白):别发急,小伙子!别发急!
他们的眼光相遇了。戴维的目光严峻,但他的嘴角挂着嘲讽的苦笑。
90.较大的角度
侍者总管匆匆来到他们桌旁。
侍者总管:我非常抱歉。是怎么回事?我只看见他倒了下来。当时我正赶来要告诉格林先生,有他的一个电话。电话间就在那儿,格林先生。
菲尔站起来走了出去。摄影机对着戴维和安停了片刻,他们正望着他的后影。
91.内景,电话间
菲尔进入,拿起话筒。
菲尔:喂?……凯西么?你在哪儿?
92.内景。客厅一角,简在康涅狄格州的住宅
凯西坐在放电话机的台子旁。
凯西:我在简家里。我来跟她说明白。只有在办妥一切之后我才能打电话给你。
93.一94.(原稿删去)
95.菲尔,在电话间里
菲尔:你是说,你告诉了她你没法子说服我?
96.凯西在电话机旁
凯西:不,我办得漂亮极了!我发现自己说的都是你要说的话,可惜你没在场听着。你会为我感到骄傲的,啊,菲尔,为什么我跟简和哈利能讲得那么明白。事实上我最需要的倒是跟你讲讲明白!
97.菲尔在电话间里
菲尔(略带幽默地):我警告过你,我可能是个一本正经的傻瓜!
98.凯西在电话机旁
凯西:亲爱的,咱们再也别来这一套了。在心底里,我们的感受是一样的。现在一切都正常了。简说:“唔,老天,好吧!”就象她没有提出过那个要求,引起这一场风波似的。晚会就在明天,菲尔。你搭三点钟的火车来,好吗?
99.菲尔在电话间里
菲尔:看谁能挡得住我!
100.凯西在电话机旁
凯西:我在车站等你。啊,亲爱的,我又能正常呼吸了,因为我跟你谈过了。我真是等不及明天了……
101.菲尔在电话间里
菲尔(温存地):早安,亲爱的。(声音放低些)我爱你,凯西。
102.凯西在电话机旁
凯西(激动得透不过气来):我也爱你,菲尔——超过以往任何时候……[淡出]
103.[淡入]外景。达连车站
凯西在月台上,向菲尔挥着手。火车一停他就跳了下来,奔向她的怀抱。[化入]
104.全景,内景。简在达连的住宅的起居室
这里正举行传统的鸡尾酒会,人们走来走去,彼此交谈。
105.众人镜头,菲尔在内
他成了一群上了年纪的太太的中心,她们正兴高采烈地围着他问长问短。
老太太甲:你母亲一定特别为你感到骄傲,格林先生。
菲尔:唔,我——我希望是这样。
老太太乙:你母亲太喜欢你写的一切了吧?
菲尔:哦——不——不完全是这样。不是一切都喜欢。
老太太丙:啊,她一定都喜欢!
106.众人镜头,凯西在内
显然羡慕她的女伴把她包围起来,她们向菲尔投去赞美的眼光。
一个姑娘(对凯西):我亲爱的,他是天神下凡!他显身几天就叫你给抓住了?
凯西:三天。
另一个姑娘:有些人净交好运!要是我料到附近还有象这样的,我就爬到山上赤手空拳先把他抓住!
简来到这群人中间,挽起凯西的胳膊。
简:我把凯西偷走一分钟行吗?
她们离开这群人时,摄影机跟着她们拍摄。
简:进行得好极了,对吧,亲爱的?
凯西:好极了。谢谢,亲爱的……顺便说一下,我没看见巴斯康家的人。
简:我没跟你说吗?乔那个吓人的关节炎老毛病又发了,苏打电话来说他们太遗憾了。
凯西:噢……伯里克斯家跟霍华兹家的也都没来。他们是不是吃晚饭的时候来?
简:呃,不。他们临时决定去温泉。我想我提起过。
凯西(停步):喏,简——我希望你知道,我在这件事里陷得跟菲尔一样深,我对它的感受跟他的一样强烈。
简(瞠目以对,不解地):怎么了,亲爱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凯西: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亲爱的。知道得很清楚。一种小小的保险措施?只是“以防万一”?
简:亲爱的,你疯了!你对这组文章也有点入迷了!(她向菲尔望去,笑起来;随后对凯西)你不去搭救他吗?
107.众人镜头,菲尔和上年纪的太太们
老太太:格林先生,告诉我,你是先有观点再写作,还是先写作再有观点?
菲尔(不知所措地):唔,我怕我不大懂得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107(A).凯西和简
她们向菲尔望去。哈利走到她们跟前。凯西告了个罪,便向菲尔走去。哈利和简交换看会意的眼神。
107(B).众人镜头,菲尔和上年纪的太太们
凯西(来到这群人中间,对菲尔):我恐怕非得把你拉开一两分钟不可。我要给你看点东西。(对太太们)可以让我们走开一下吗?
老太太:当然,我亲爱的。你们这一对儿真迷人。我们都祝愿你们获得莫大的幸福,不是吗?
别的太太们附和着。
凯西:谢谢你们。我们这就回来。(她挽着菲尔的胳膊,把他带开了)
108.移动近景,凯西和菲尔
他们边穿过房间边谈话。
凯西:受得了吗,亲爱的?
菲尔:你来的时候,我己经是第三次招架不住了。(他们在一扇门附近停下)
凯西:听我说——咱们从这扇边门溜出去休息几分钟。我想在天黑以前领你去看看我的房子。(环顾室内,然后叫着)简!亲爱的简!
109.较大的角度
简向他们走来。
简:嗯,凯西?
凯西:我们要失踪一两分钟。只是去散散步,上我房子那儿去打个来回。我要菲尔去看看。再说我们俩也都需要休息一下。
简:当然。也给我们个机会不用咬耳朵就能议论菲尔。不过他已经迷住了所有的人。刚才够受么,菲尔?
菲尔(微笑着):不。我马上回来再受一会儿。
简:好小伙子。哈利说这一类事是一种精神破产,可我们女人就爱这个,不是吗,凯西?
凯西(笑):可不是么。走吧,亲爱的。
他们开门走了出去。简在那里站了一会,望着他们的后影,然后回到她的客人那里去。[化入]
110.移动镜头。菲尔和凯西在一亲乡间大路上
他们走近小别墅,互相搭着肩膀,漫步走去。
菲尔:我觉得我原先的所有那些大惊小怪,雷塞小姐,实在有些庸人自扰。(凯西嘘了一声,把头靠在他肩上)真想不到,简竟会操心问我,是不是在这个晚会上迴避一下话题。可是他们都问起那组文章——认为它很好。这伙人里谁也没有显出不以为然的神情……你根本就没在听,雷塞小姐。
凯西(带着沉思的神情):不错。我在想你,想你是多么了不起。(脱开身子,指向远处)就在那儿,亲爱的。喏!
111.远景,小别墅
从他们的视角拍摄。
112.菲尔和凯西在乡间大路上
他们迈步走向小别墅。[化入]
113.外景。小别墅
凯西用钥匙开了门。
菲尔:你不是应该抱我迈进门槛什么的吗(注8)?
凯西:你要是拒绝跟我结婚,亲爱的。要是那样。我就把你抓起来扔进去。(她鞠了个躬,摆了个手势。他迈步走了进去)[化入]
114.移动镜头,凯西和菲尔
他们走遍整幢房子。那是座美观、宽敞的平房,他们几乎在沉默中走遍了这座房子,凯西手拉手地领着菲尔。他望望每一个房间,对大多数房间都点一点头,他每点一次头她的脸就愈益欢愉。
115.外景。房子背后的阳台
凯西和菲尔从后门走来,停留在阳台上,放眼眺望。
菲尔:真美啊,凯西。这地方有一种独特的宁静。全都是你自己装饰的吗,呃?
凯西:全都是。我要把育儿室改建一下,那是当初比尔和我想要个孩子的时候装饰的。现在可以给汤米住。他会喜欢乡下吗,菲尔?
菲尔:他会着迷的。你和比尔一起在这儿住了多久?
凯西:比尔和我根本没在这儿住过。
菲尔:你们没住过?为什么?
凯西:这很难解释,菲尔。我爱这座房子,满怀深倩地爱它。我开始造这座房子的时候正是我跟比尔之间的关系开始不正常的时候。不知怎的,这房子对于我成了许多许多事情的象征。一个人在感到苦恼和受到伤害的时候,往往就把全身心都投入到一种不会反过来伤害你的事情中去。你理解么,菲尔?
菲尔:当然。这种事我自己也有过,投身到工作中去。
凯西:我想我把我的希望全都寄托在这个地方了,菲尔。到它盖完的时候,不知怎地,我知道比尔和我的关系也完了。它帮助我作出了决定。我知道我不能跟我不真正爱的人一起住在这里。它对我不仅是一座房子——我所拥有的一笔财产——而是意味着我所向往的一切——婚姻、孩子和美好的生活。我知道我也不能单身住在这里。这一点我是明白的。
菲尔:你从来没有在这儿住过吗,凯西?
凯西:从来没有。谁也没有。我住在简家里,到这儿来看看,收拾窗帘,再到阳台上坐一会儿。有好长一段时间我恨它,菲尔,真的恨它。可是我不能放弃它。现在我知道那是为什么了。我没有退而求其次是对的,我始终抱着希望是对的,因为这一切都实现了。我们在这儿会幸福的,亲爱的。这座房子跟我,我们是在等你。我一直在等你,菲尔,我想……
他温存地把她拥在怀里。他没有吻她——他们只是依偎着。两个人各自的长期追寻至此都结束了。[淡出]
116.[淡入]全景,内景。凯西住处,夜晚
我们要使人有“几天之后”的印象。晚餐已经基本结束。我们正对着走廊拍摄。一看便知这是在凯西的套房里。这里搭起了一张小台子或桥牌桌,桌边的凯西、菲尔、安和戴维正在结束他们的晚餐。
没有侍女在旁伺候,我们的印象是凯西本人匆匆做出了这顿晚餐。戴维吞下一大口甜食。他向凯西咧嘴笑着。
戴维(推开盘子):这才叫会做菜呢!
凯西:我去拿咖啡。(她走开去)
安笑,站起来收拾甜食盘子。
安(眨眨眼):这叫我回想起我没进入社交界以前的日子,(接着她突然打住了)也许是想起了自助食堂?
都笑了。安有些笨拙地端着盘子走了出去。戴维和菲尔留在那里,他们走到长沙发前坐下。
菲尔:卡洛尔跟小家伙们都好吗,戴维?
戴维:好。(点燃一支烟)她有点不耐烦了。不知道究竟会怎样。我也真不能怪她,可是……
菲尔:你会找到个地方的。
戴维:是啊。
他的表情说明他并不太有把握。姑娘们回来了。凯西端着个放着四只半大杯子和咖啡用具的小托盘。
菲尔(对凯西):要让这一晚完美无缺,给我们演奏点什么好吗?(对其他人)她弹得很美。
凯西:亲爱的,你就继续设想我弹得很美,好吗?安,请打开收音机。
安打开收音机,凯西在长沙发上菲尔的身边坐下。房间里充溢着音乐。大家默默地听音乐时,凯西偎近菲尔。他们的亲近使人感到温暖。菲尔抚弄着凯西的手时,安情不自禁地注视着。
戴维(咧嘴笑着):你觉得吗,安?那两位,(对着菲尔和凯西点点头)他们就象一对老夫老妻,而今天是举行婚礼的两天以前。真有点不象样。
安:而且让人看着沉闷。凯西,至少你该不时地表现出一点局促不安嘛。不然旅馆侍者给你们提行李的时候,就没办法开玩笑了。
我们可以感觉到,安一边说笑话,一边看着凯西偎着菲尔,她仍然有些不自在。
戴维:度蜜月的地点保密吗?
凯西:当然。绝密。我们要爬到雪山上去。
菲尔:别告诉他什么地方,凯西!他太好管闲事了。再说,他准会冷不防地跑出来,冒充是个护宅侦探。
凯西:我就喜欢这个,我总想把个护宅侦探教训一顿。(望望安)我们要去峡溪旅舍。知道这家旅舍吗?
安难以置信地望望她,不大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刹那间她以为凯西是在开玩笑。
安:什么!峡溪旅舍——去度蜜月?
凯西和菲尔困惑不解地望望她。
安:啊,不,你们不能!你们在哄人!
凯西(仍然不解地):我们没哄你。
菲尔:峡溪旅舍怎么啦?
安意识到了他们是不了解情况。她的回答是坦率、开门见山的。
安(直言不讳地):它对顾客是有限制的——就是这事。
凯西、菲尔和戴维面面相觑。
菲尔:对顾客有限制!
凯西:啊,不!我绝没有——啊,菲尔,我很抱歉,亲爱的。可是发电报的时候我绝没有——(她发愁地望着他)
菲尔:自然你没有,不是你的错,宝贝儿。
在这个消息渗进头脑引起反应的过程中,我们始终感到这对戴维是一种颇为奇特的处境。他,一个犹太人,正观察着一个非犹太人对一次自己多次遭遇的事件作出反应。当他观察着菲尔的反应时,在他眼睛里有一种嘲弄的神情,多少从这里感到某种乐趣。
菲尔(沉思着,开始义愤填膺):原来如此。是有限制的。
凯西:真的吗?最近你到过那儿吗?
安:没有。可是我有把握。
菲尔(半自语地):他们同意定房间。(精神抖擞地)我不会放过他们。
凯西:咱们启用那座小别墅吧,亲爱的。连简都不告诉。
菲尔:当然,我们总要到什么地方去。可是决不能这样善罢甘休。
后景中传来电话铃声。凯西走出去接电话。
凯西(走出去接电话时):犯不着跟那些下流的势利小人一般见识。
戴维(带着哲人式的玩世不恭):你永远抓不住他们的把柄。他们总会有办法溜走的。
安:他们从来不明说,也不作明文规定。那样可能引起诉讼。
后景中,也可能是景外,传来凯西接电话的声音。这时,她以一种焦急的声调喊着菲尔——
凯西:菲尔!是汤米!他要你听电话。听起来他好象给吓着了。
我们看到凯西拿着话筒站在门口。她显得紧张、惊恐。菲尔快步向她走去,接过话筒。
菲尔(对着话筒):出什么事了,汤米?(专注地听着)汤米,听好。我马上就来。把那瓶药给奶奶。(再听)过五分钟我就到!(挂上电话,转向其他人)听上去象是心脏病发作了。(他一动不动地站着)
凯西(作起主来):安,在我电话本上查一查艾伯拉姆医生。(把本子扔给她)请他马上就去,好吗?J·埃夫瑞姆·艾伯拉姆医生。(她挽起菲尔的胳臂,拉他走向门口)
凯西(对菲尔):我跟你一起去。
他们走了出去,戴维跟上,安翻阅着通讯录。
安:艾伯拉姆——艾伯拉姆——在这儿……(她拿起了电话筒)。
117.一134.(原稿删去)[淡出]
135.[淡入]内景。菲尔住处的厨房,早上,数日后
凯西在洗碗池里洗着早饭用的碟子,菲尔和戴维在擦碟子。
凯西:她真让人感到亲切。从来不埋怨一句。只是担心我整天呆在这儿,我的幼儿园怎么办。
菲尔:我看我们可以找个每天来做几个小时的女仆,凯西,那你就用不着——
凯西:闭上你的大嘴,只管擦你的碟子,好吗?这样就快多了。高兴点儿,亲爱的,婚礼延期并不是天下最糟的事情。只不过个把星期,顶多两个星期,艾伯拉姆说的。
菲尔:嗯,我想这不是天下最糟的事情。
戴维:我还是告诉你们吧,各位。我怕我不会在这儿参加婚礼了。
凯西:什么?喔,戴维!你非在场不可!没有你在场,我想菲尔是不会结婚的!我也不会的!
菲尔:出什么事了?
戴维:没事。只不过是这样:我不能永远抛开我的妻子儿女。又找不到一座房子或者一套房间。如果光是我一个人,我可以睡在地下铁道里。可是我得为卡洛尔和孩子们着想。我非回去不可。没有第二条路可走——我输了。
菲尔:可这就意味着放弃那个差事!放弃你的整个前程!
戴维(大笑):我会活下去的。以前我也活过来了。
凯西:啊,戴维,这真糟透了。
戴维:昨天晚上我在电话里对卡洛尔说,我再作一天的努力——可是我知道根本没有希望。她也感到冷清。我不得不认输、回去。管它什么大差事不大差事。
他们都沉默了片刻。
136.近景,菲尔
他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凯西,等着、盼着她说话。但是她没有说。
137.众人镜头:菲尔、凯西和戴维
凯西转过头来、看到了菲尔脸上的神情。
凯西:什么事,亲爱的?
菲尔:没什么。(别转头去)
戴维(打断他们):走——你我到屋子外面去一会。凯西不会见怪的。你也知道妈现在已经脱离了危险。你需要点新鲜空气。
菲尔:我是要出去。我要到峡溪旅舍去。我拿到了准备我们今天用的飞机票,我今天傍晚回来。
凯西:到——!做什么去,菲尔?
戴维:你是在浪费时间。
菲尔:不错。可是总得有个时候,有那么一次——你要进行反击,戴维,我要叫他们正眼看着我,然后这么干。我要得到这种满足。我难以解释它。我要去干——自己去干!
凯西:可是,菲尔,他们只不过是些——
戴维:让他去吧,凯西。你非得迎击他们一次不可。我在蒙特雷就干了那么一次。
菲尔:他们不仅是下流的势利小人,凯西。叫他们势利小人,就把他们轻饶了。他们与这个国家所主张、所遵循的一切背道而驰,而且顽固不化,你非跟他们斗不可。正如戴维所说,这不是为了那些“可怜、可怜的犹太人”,而是为了这个国家的一切。不管怎么说,我是要去的。回头见。
他走出去,戴维跟出去。凯西担心地望着他的后影。[化入]
138.内景。飞机,菲尔
他似乎在凝视着窗外——但他不时视而不见地朝着云层眨眨眼睛,并因专心思考而阴沉地板着脸。透过马达的嗡嗡声传来他的心声。
菲尔的声音:为什么她不拿出小别墅来,哪怕只让他住上很短的时间——让他保住那个差事——直到他找到个自己的住处呢?夏季以前我们不会用它。她为什么不这么做?为什么?(忽然猛烈地眨着眼睛,在座位上坐得笔直)是这么回事,那次晚会所以能顺利进行,原来是这么回事!简和哈利把一些他们原来想请的客人剔掉了。就是这样!他们没告诉凯西。他们只留下些属于普通人一类的朋友——或者先跟他们说明白,以保平安无事。他们是这么做的!是这么回事,不会错,原因就在这里!她不能把小别墅拿出来给他用,原因就在这里![化入]
139.外景。机场,远景,下午
菲尔正走向一辆等待客人的出租汽车。背景中可以看到他刚刚下来的飞机。
140.外景。机场,出租汽车旁
菲尔(对司机):峡溪旅舍。你可以把我送去,再接我回来吗?我要搭四点钟的班机回去。
司机(惊讶地):你到这儿来只呆半小时?
菲尔:出差。
司机:好吧。我在外头等你。
菲尔:不。我要你开走,就仿佛——我——喏——只是把我送到那里就走,然后再回来。
司机(随和地):好吧。你怎么说就怎么办,先生。[化入]
141.外景。峡溪旅舍
出租汽车开到旅舍门前,菲尔下车。他付了车钱,司机就把车开走了。
[化入]
142.内景。峡溪旅舍
菲尔穿过门厅走向登记台。一名侍者(一群麻利的侍者之一)接过了菲尔的手提箱,机警而恭顺地站在一小段距离之外。
143.近景,登记台
台后的男子彬彬有礼地把登记簿推给菲尔。
菲尔(开始填写):我订了个带洗澡间的双人房间,从今天订到星期四。
管理员:请问是用什么名字订的?
菲尔:格林。菲利普·格林。我妻子明天到。
菲尔掏出他的皮夹子,打开来,取出一份电报放在台上,然后把皮夹子压在上面。
菲尔(漫不经心地):还有件事。你们的旅馆对顾客有限制吗?
管理员抬头望了望,感到意外,但马上警觉起来。
管理员:唔,我很难说是“有限制”的。
菲尔(仍然和悦地):那么是没有限制的啰。
管理员(感觉到出了麻烦,回头瞥着经理办公室的房门):对不起,我走开一下。
他走向经理办公室门口时,摄影机对着他摇拍,我们在背景中看到了经理凯尔金先生。管理员低声向他说些什么。我们听不出他们说话的内容。经理凯尔金先生来到台边面对着菲尔。
凯尔金(皮笑肉不笑地):你好,格林先生?在回答你的问题时,我可否问问你是不是——就是说,是你自己信犹太教呢,还是你只不过要弄弄清楚——
菲尔(打断他):我提了个简单的问题,想有个简单的回答。
凯尔金(开始冒汗):你知道。我们顾客的身份确实是很高的,自然也就——
菲尔:你是说,你们确实把客人限定在非犹太人的范围之内?
凯尔金:啊,我可不这样说,格林先生,可是——(装作在研究旅客登记表)不管怎么说,这里似乎出了点差错。整个旅馆已经一个空房间也没有了。(带着职业性的笑容)如果你高兴,也许我可以把你安排在车站附近的布鲁斯特旅馆里。
在以下的对话中间,一男一女来到台边,在一封信上贴了张邮票,把它丢进旁边那个简陋的信箱里。
菲尔:我不想住在布鲁斯特!(直盯着凯尔金的眼睛)我是犹太人,而你们不接待犹太人,就这么回事,不是吗?
凯尔金:我从来没这么说过。
菲尔:既然你们不接待犹大人,就照直说吧!
凯尔金:你不必对我提高嗓门,格林先生。请安静一些。
菲尔(执着地):你们是接待,还是不接待?
男人(把信丢进信箱,以旁白方式对他妻子轻轻地):那准是个犹太人,你在一英里外就能认出来。
接着他们就走出了画面。
凯尔金:我眼下忙得很,格林先生。如果你想要我打电话叫辆出租汽车,或者在布鲁斯特订个房间,我可以照办。不然——
菲尔:不然怎么样?
刹那间,菲尔仿佛要把手伸到柜台那边去卡住凯尔金的喉咙。作为回答,凯尔金把手猛按在台上的电铃上;随后,他一言不发地转身背对着菲尔,走进了他的办公空。菲尔愤怒地盯着他的后影,然后抓起他的皮夹子和电报,猛地转身离去。
144.较大的角度
这一视角显示出侍者已经提着菲尔的行李,走在离开旅馆的路上。另外两名侍者已经站到入口门边。这是个以防万一的通常位置。菲尔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下,满怀沮丧和愤怒地望着侍者的后影。他再没什么可做了。他迈步走向门口。
145.远景
菲尔在离开旅馆的路上正走过另外两名侍者的身边。侍者们交换着会意的眼神。凯尔金和管理员正走出办公室望着菲尔的后影。[化入]
146.一149.(原稿删去)
150.内景。菲尔住处,黄昏
凯西给菲尔开门。他在门厅里放下手提箱,然后走进起居室。凯西跟着他。
151.内景。起居室,菲尔和凯西
他无精打彩地把帽子和外衣往椅子上一扔。凯西望了他一眼。他跌坐在一把椅子上。
凯西:事情一定很糟,菲尔,我能从你的睑上看出来。
菲尔(干笑着):戴维说得对。浪费时间。妈怎么样?
凯西:她很好。汤米到外头玩去了。想来杯咖啡吗?
菲尔:不,谢谢。戴维呢?
凯西:跟安去消磨这个晚上。他整整一下午都在收拾行李,决定在城里再玩一个晚上。他们说,玩够了再上这儿来。(静默。随后)累了吧,亲爱的?
菲尔:不。只是在想戴维的事。
她久久地塑着他,然后——
凯西:你是在想那座小别墅吧,菲尔。
菲尔:我想到过它。
凯西:我也想到过,你知道我会想到的。可是这行不通,菲尔。他要是知道住进那样的一个地区,对戴维实在是太不愉快了。难道你看不到这一点吗,亲爱的?(他望着她,但没有说话)啊,我也恨死了,可是在那里就是那个样子!新迦南就更槽——在那里谁也不能卖东西或者租房子给犹大人。可就是在达连的那个地区,简和我的房子所在的那个地区——唔,似乎也有那么个君子协定,在你买——
菲尔(缓慢地——几乎听不清地):君子——你真是说——(忽然站了起来,非常平静地)你就不反抗么,凯西?只是屈从,随波逐流,让他们那些混帐规矩保持下去吗?
凯西:我没有随波逐流——可一个人又能怎么样呢?
菲尔:叫他们见鬼去!他们又能怎么样呢?
凯西:办法多着呢!排挤他。连有些市场也这样。不给送货,或者不接待他们。(停下来,望着他)可是,菲尔,你在我们去那里之前就可以把那组文章全部结束了!
他做了个那么激烈的手势,使她象挨了打似地往后一退。他的脸变样了,出于自我克制,他绷紧了脸,几乎带些病态。
菲尔:既然我知道了这一切,你还以为我们会住到那座小别墅里去吗?
凯西:啊,菲尔,面对现实吧!我们不能重新造整个世界!你明白我是站在戴维一边的。
菲尔:我不站在戴维一边,也不站在任何一边,只是反对他们那一边!听着,凯西——你信不信这一点?要是你信,那怎么——
房门开了,汤米走进了房间,刚进门就一动不动地站住了。菲尔因被打断话头而不耐烦地转过头来。
菲尔:汤米,凯西跟我在谈话,请你是不是——
汤米转身离去。菲尔意识到出了点岔子,向他走去。
152.(原稿珊去)
153.近景,菲尔
菲尔:打架了,呢?跟一个小朋友拌嘴了?
154.近景,汤米
他慢慢地、惶惑地摇摇头,接着突然把手背捂在嘴上,抽抽搭搭地啜泣起来。
汤米:他们叫我“脏犹太”、“臭犹太”,然后跑掉了,后来我——(他哭得那么伤心,话已经听不清了)
155.较大的角度
凯西和菲尔进入镜头。菲尔不知所措地把手放在孩子的头上。凯西跪在他身旁,两臂搂抱着他。
凯西:可那只不过是个误会——那不是真的,汤米!你根本不是犹太人,就和我一样!
菲尔:凯西!
她缓缓抬起头来望着菲尔。他听了她刚才的话,俯视着她。简直气得发狂。刹那间除了汤米抽抽噎噎的声音外,什么声音也没有。随后——
菲尔(平静地):脱掉你的外衣,汤米。咱们现在就谈谈这件事。
他没有理凯西,就领着汤米走出了房间。她站起来,望着他们的后影。
156.内景。洗澡间,菲尔和汤米
菲尔和汤米走了进来。菲尔给汤米摘掉帽子,拿起一条毛巾,一边说话,一边给孩子洗泪汪汪的脸。
菲尔:是在学校里么?有吉米么?有谁打了谁没有?
汤米:没有,他们就是那样大嚷大叫。是在我们房子拐角那儿。有一个是学校里的。他们在玩跳房子,我问我也可以玩吗。(稍顿)学校里的那个说,小脏犹太不能跟他们一起玩,接着大家就嚷起那些骂人话。我一开口说话,他们就喊叫,说我父亲有长长的卷胡须,然后就跑掉了。这是为什么,爸爸?他们为什么要这样?
菲尔:这儿有杯水,汤米。喝点吧。(看了他一阵)你想要告诉他们你其实并不是犹太人吗?
汤米:没想。
菲尔:那好。有好多象你这样的小家伙是犹太人,汤米。要是你那么说,那就仿佛是承认谁是犹太人谁就不光采,谁不是谁就高明。
汤米(安静了下来,愤怒代替了委屈):他们不打。他们只会跑掉。
菲尔:也有那样的大人,汤米。他们不大嚷大叫,而用俏皮话来做这种事。现在好了?(他们对视着,汤米咧嘴笑笑)好。你去看书或者做点别的什么好吗?在奶奶病好以前,这事只有咱们两个人知道,好吗?
他把手放在汤米肩上,重重地按了按。汤米迷惘地向他微笑,然后紧紧地依偎着他。
157.起居室,近景,凯西
她正坐在壁炉边的椅子上,面部毫无表情,只是她把手搭在膝上,扣住手指,又分开。
158.视角扩大,凯西和菲尔
凯西:你是说,你即使完成了那组稿件,你也不打算到达连去过夏天?
菲尔(没精打采地):以后再说吧。
凯西突然站起来,突如其来的愤怒使她就象从椅子里弹出来那样跳起来。
凯西:啊,我恨,我恨和这件可怕的事情有关的一切!他们总是给所有的人找麻烦,甚至是他们的朋友!他们迫使一切人跟他们站在一边——
菲尔:别说了!
他这时已经站起来,面对着她,无力地抑制住自己气恼的喊声。
菲尔:别来这一套了!要写这组文章不是“他们”提出来的,采写的角度并不是“他们”要求的,你我之间发生的事情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凯西:别冲着我大喊大叫!我知道你对跟我结婚是怎么想的。我跟汤米说那几句话的时候,我看出了你的脸色。也别再拿什么关于容忍的说教来对待我了。我听腻了!我不想嫁个大嚷大叫、歇斯底里的人,你还是现在就明白这一点的好!(她走到桌边,拿起她的钱包和手套。菲尔跟了过去)
菲尔:凯西,我大嚷大叫了,我很抱歉。我一面这样做一面感到后悔。
凯西:问题不仅是大嚷大叫!问题在于这一切!自从在约翰叔叔那里的头一个晚上以来,你变了。(她正眼面对着他)这已经没用了,菲尔。现在我知道了,你把角度告诉我的时候,我为什么会退缩,你所要求的是办不到的事!你这一辈子,你是怎样就是怎样,你既然生为基督徒而不是犹太人,你就无法改变它。这并不是说你为此感到高兴。可我为此感到高兴,知道么?喏,我终于把实话说了出来!生为犹太人是可怕的!我为我不是而感到高兴!而你不能理解这一点,能吗?你不能理解这是个事实,正如你高兴自己长相好而不丑,高兴自己有钱而不穷,高兴自己年轻而不老,高兴自己健康而没有病一样。这是个事实,而不是自以为高人一等。可是我总不能使你明白这一点。你会把它歪曲成一种可怕的东西,歪曲成一种默许,歪曲成一种对我和你同样厌恶的那种事情的支持和怂恿。你永远也不会理解这一点!永远不会!最好是现在就把它结束,此时此刻,一了百了!(她微微打着寒战,吃力地说出了下面的话)我恨你惹出了这些事情。本来,我们可以很幸福,我们有那么多可以交流、可以分享的东西。你把它从我们俩手里夺走了。我为这些而恨你。
她站了一会儿,再次打着寒战,她的脸抽搐着,竭力遏制住自己的泪水。随后,她无精打彩地走到门口,走了出去。[化入]
159.内景。菲尔的卧室,两小时后
他躺在床上,两手伸出在头顶上方,两眼盯着天花板。这时传来钥匙开启外面那扇门的声音,然后是沿门厅走来的脚步声。菲尔立即收回两臂,翻过身去闭上眼睛。
160.门口的近景
戴维和安出现在门口,往里看看菲尔,脸上现出惊讶的神情。他们走到床前,站在菲尔身边。
戴维(耳语):你说这是怎么回事!他睡着了——这么早?
安:你最后一晚在这儿,他会睡了?胡闹!咱们非得叫醒他不可。
戴维:饶了这家伙吧。
安(笑):这可是违反我的最高原则的。(坐在床边,摇着他)菲尔,醒醒!是我们!
戴维:啊,饶了这个可怜的笨蛋吧。
安:我跟你说过我从来不肯饶男人的!
她更心急地推推他的肩。菲尔睁开眼,揉了揉眼睛。
安:磕睡虫,凯西在哪儿?我当你们等我们回来的。
菲尔(没好气地):她早走了。(坐了起来)
安:我的天,你穿着睡衣可真好看!(笑)穿上件睡袍吧。要是你害臊,我就闭上眼睛。
戴维开了灯。
戴维(对安):你去拿冰块,他就可以穿衣服了。他不愿意让任何女士看见他那件邋遢睡袍。也是没法看。走吧——别存侥幸之心了。
安(会意地):我想你是猜中了。(走了出去)
戴维点了一支烟,看着菲尔,菲尔坐在床沿上,两脚荡在床边。
戴维:出了什么岔子,菲尔?
菲尔:别提它了。
戴维:峡溪旅舍?
菲尔(摇摇头,沉默了片刻,然后):人家管汤米叫肮脏的扰太人和犹太佬。他回家的时候心情很不好。
161.近景,戴维
他吐出一片烟云,随后猛地捻灭了烟。他开始说话时,他的声音是刺耳钻心的。
戴维:现在你都明白了!这是他们真正打中你要害的地方——你的孩子!现在你连这个也明白了!(停顿,直望着菲尔的眼睛)唔,现在你可以不再当犹太人了。这就到了头儿了。
162.近景,菲尔
他望着戴维。
163.近景,戴维
这时在他愉快的脸上掠过一片愁云。
戴维:我自己的孩子并没挨骂,却受了这种折磨,菲尔,他们一心要和他们那一伙去夏令营,可是没让他们去。这使他们受了好一阵罪。(望了菲尔一眼,然后低头看着自己捏紧的拳头)此外还有一件叫你想杀人的事。在我们部队里有个小伙子,艾伯·施勒斯曼,好兵,好工兵。有天夜里我们挨了炮弹,他碰上了。我在十码以外。有个人说:“帮我一把,把这个犹太佬拖出去。”没等我到他身边,他就死了……那是他这辈子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164.较大的角度,菲尔和戴维
他们相互对视,一言不发,室内静极了。安微笑着进来,准备开开心。她看看他们俩人,笑容消逝了。她默默地走到一把椅子那里,坐了下来。室内寂静无声,两个男人都因各自的心事而陷入麻木状态。[淡出]
165.[淡入]内景。菲尔的办公室,次晨
菲尔走进来,把帽子扔在一把椅子上,立即走到他的写字台前,边走边向韦尔斯小姐道了一声“早安”。他的目光严峻,嘴唇紧闭。他拿出一串钥匙,打开写字台中间抽屉的锁,拿出一大卷用粗大的橡皮筋扎在一起的手稿。
菲尔:稿子在这里,韦尔斯小姐。供三期发表的。我编好了,可以发了。(把稿子递给她)每打好十页就直接送到楼下去,马上排出校样来。告诉他们我要得很急——十万火急。这么多稿子要花你多少时间?
韦尔斯小姐(把手稿上的橡皮筋取下):如果不超过一万字,明天晚上我就能打好——就是看手写稿,我也打得挺快。
她把橡皮筋取了下来,展开稿纸。菲尔注视着她。她把它放在写字台上摊平,目光落到写着标题页上。
韦尔斯小姐(缓慢地——几乎听不清地):《我当了八个星期的犹太人》!当了八个星期……?(她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立即低下头去看第一段。她看了一会——随后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盯着他看)喔,你是个基督徒呀,格林先生!我再也没有——
菲尔:唔?
韦尔斯小姐:我见你的时间比谁都多,可我从来没有——
菲尔:有什么值得这样大惊小怪的,韦尔斯小姐?你是说,在犹太人和基督徒之间确实有不同之处吗?(他从写字台后走出来,站到她身边)看着我。仔细地看。我跟昨天的我是一个人。这是真的,不是吗?你为什么这样吃惊呢,韦尔斯小姐?你仍然不能相信有谁肯放弃做一个基督徒的荣誉,不是吗?即使只放弃八个星期!叫你吃惊的就是这个,不是吗?而我要是对你说,这就是排犹主义,你要是觉得做一个基督徒比做个犹太人要好,你就会说我又在刁难你了,或者在歪曲你的意思,或者说“我只是面对现实”。就象昨天有人对我说过的那样!唔,现在面对我呀,韦尔斯小姐!来——瞧着我!看见么?同样的脸,同样的眼睛,同样的鼻子,同样的衣服,一切都是同样的!拉起我的手来,摸摸它!是跟你的一样的皮肉,不是么?它今天跟昨天并没有什么两样,韦尔斯小姐!不同的只是“基督徒”这个字眼。
她缓缓地放开他的手,在他走出门时盯着他的后影。[化入]
166.内景。米尼非私人办公室,几分钟后
米尼非坐在他的写字台后面,菲尔坐在对面的一把椅子上。
菲尔:我把前一半交给韦尔斯小姐去打字了。到本周周末,我就可以把剩下的写完。我想离开这里。
米尼非默默地注视了他许久。然后——
米尼非:彻底离开?
菲尔(干脆地):彻底离开。
米尼非:回加利福尼亚?
菲尔:收拾好行李就走。杂志社可以给我订火车票吗?
米尼非:嗯。以后的选题呢?
菲尔:我会让你知道的。
又沉默了一下。然后——
米尼伟:对你们俩的事,我感到遗憾。今天早上凯西对我妻子说了。她似乎挺心烦意乱的。(望着菲尔,但菲尔只回看了他一眼,没有作声)我但愿这事能继续下去,菲尔。你们俩看起来是那么合适。我能做点什么吗?我有什么法子可以帮得上忙吗?我知道说话是没用的,可是也许一个对你们俩都熟悉的人——
菲尔:不……谢谢,约翰。多谢多谢。(不自在地顿了一下)我还是回去的好——我得抓紧完稿。我临走前会来看看的。
他站起来,走了出去。米尼非望着他的后影。[化入]
167.内景。杂志社过道
菲尔正沿着过道走向他的办公室。美术编辑比尔·培森手拿一叠稿件向他走来。在以下场面中,过道里始终有忙于各自工作的人穿梭来往。
培森:嘿,我正在找你!(挥挥他手里的稿件)这是这本杂志上所有连载文章中最绝的构思!不哄你,格林,我放不下这十页稿子!我本想粗粗看它一遍就把它转到别的部门去,可是我始终连窝儿都没挪开!整个杂志社都在为它议论纷纷!听着,美术装饰怎么样?我的意思是用摄影插图。你看怎么样?
菲尔:可以。只是不要拍我孩子或者我母亲的镜头。明白吗?
培森(咧嘴笑着):别对我呼呼喝喝!这是你们基督徒的毛病——太爱管闲事了。哇啦哇啦。好管闲事。
168.较大的角度
一间办公室的门在他们身后开了,安·戴特瑞走了出来。
安:什么时候轮到我看呢,菲尔?这地方为这个奇妙的构思都发狂了。关于排犹主义的连载文章里能有什么“构思”,我倒没去想,可是我给耍得够久的了。所以说,拿过来吧。
她伸手向培森要那份稿子。他望了菲尔一眼,把那叠稿子给了她。她望着标题页,低声吹了个口哨,然后读了开头的几句。
安:天哪!(急切地往下看)真够劲儿!(又看了一点,然后抬头望着菲尔)把我给哄了,菲尔!彻底给哄了。虽然我有那么一两次真想说:“老天在上,你怎么能这样伤精费神地生活了这么久!”现在我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朋友,我敢说只要所有的人一年里都过上这么一天,这种事一夜之间就完蛋了。这第一页简直是重磅炸弹,菲尔!
培森:我非回去不可了。米尼非传话下来说,一切都要为这个让路。回见。(他从安手里拿过稿件,沿过道走掉了)
安:这是个绝妙的构思,菲尔。祝贺你。(目光锐利地望着他)你看来有些颓丧。我为你担心。
菲尔:我挺好。
安:那好。(稍停)你跟凯西的事吹了,是吗,菲尔?(他吃惊地望着她)昨天晚上我猜到了,可是没把握。是吹了,是吗?(抬头正眼望着他)一切都糟透了,菲尔!我也是这样。喏——如果你今天晚上有空,就到我家里来听听我的烦心事。怎么样?
菲尔:好吧。谢谢,安。
他们相互对视了片刻。随后菲尔转身走进了他的办公室,摄影机对着他离去的身影摇拍。[化入]
169.特写,银质的咖啡壶和杯子
在一张小咖啡桌上。一只手进入画面,倒咖啡。景外传来——
安的声音:心情好些么?
菲尔的声音:嗯。
镜头拉开,现出菲尔和安并肩坐在一张沙发上,咖啡桌在他们面前。安调咖啡时,菲尔点燃一支烟,向后倚着,把头靠在垫子上,向天花板喷着烟。
安:那就好。一分钟之前你几乎露出了笑容。你喝咖啡不加糖和牛奶,是么?我记得上次晚会时是那样。
菲尔:是吗?(停顿)你真是个好姑娘,安——我从来没对你说过。
安:我?当然,所有的人都爱安。
菲尔坐直起来接他的杯子。他注意到,安把杯子递给他时手在发抖。
菲尔:安,你说你不很幸福。想谈谈这个吗?
安(摇摇头):没有比一个不幸的女人更招男人厌烦的了。
菲尔:安——喏,我们是好朋友。不知怎地,即使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我们也已经在一起经历了不少的事情。而今天晚上能和你在一起,对我也是很大的帮助,比你料到的还多。我希望你愿意跟我谈谈。
安:好吧。我谈。(把杯子放回托盘,碰出了声)我们整个晚上都在迴避它。让我们打开窗子说亮话吧!我可以说说有关你和凯西的事吗?
菲尔:安,别说了吧。(他把手放在她手上,使他的制止显得委婉些)
安:啊,好吧,做你的谦谦君子吧,注意礼貌,不能认输——这种“高尚品质”真叫我腻味,菲尔。(缩开她的手,站了起来)只因为我觉得你很正直,而她——
菲尔:安——别说了!
安:好吧。我是只猫。这是一潭脏水。可我就是受不了那些伪君子。(他听见这个字眼吓了一跳)我就是要这么说,菲尔。伪君子。她情愿让戴维丢掉那个差事,而不愿意担风险在那里引起一场风波。是这么回事,是吗?她怕。到处的凯西都怕被他们那有教养的小圈子赶出来。他们咯哒咯哒地发出些轻微的不满声——他们想要你或是约翰叔叔站起来呐喊、表态、斗争——可是他们跟它斗争么?啊,不!凯西、简、哈利,还有所有他们那些人——他们一年骂上两次长脚镣,就认为他们为这个国家的民主事业作了出色的斗争。他们没有勇气从谈论走向行动——在一个小小的前线采取一场小小的行动。不错,那不是全部回答,可是总得从个什么地方起步,而且必须是用行动,而不是用小册子,甚至也不是用你的那组文章。那必须是由人采取的行动,由上等人,由富人,由穷人,由大人物和小人物采取行动,而且一定要快。可是凯西不行。她不能。她永远不会。她配不上你,菲尔。
她原在踱来踱去,这时在一把在房间那头与他斜对着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点燃了一支烟。
安:恨我说这些话么,菲尔?
菲尔(轻柔地):不。
安:我还要说件事。现在还来得及,菲尔。如果两个人是天生的一对,他们通常总会及时发现的。(他望着她。她转开去,自言自语似地说)要是我有个心爱的孩子,我就希望他在那些对基本问题和我有同样感受的人中间长大。
停顿。随后——
菲尔:你是在求婚么,安?
安(缓慢地):也许。也许我是。
他们在室内的两头对视着。[化入]
170.内景。凯西住处(卧室)
凯西在打电话。
凯西:我应付不了一场晚宴——真的,我应付不了,简。请你饶了我吧。[切入]
170(A).内景。简的住处
简在打电话。
简:你非来不可,亲爱的。不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们。我们实在需要你。菲利斯在最后一分钟不来了。(停顿)啊,好极了!请你尽量使自己心情开朗一些。我们都很爱你,我们都会帮助你忘掉的。
170(B).内景。简在纽约的一套房间的饭厅,当天夜晚
十二位客人穿着晚礼服在用餐。凯西坐在她前夫比尔的身边。客人洛克哈特在讲话。
洛克哈特:通货膨胀——使我联想起一个朋友跟我说的一个关于三K党的笑话。说是把他们的三K扩大到了四K——
他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出唯有比尔·雷塞的脸是欣表同意的。别人的脸都开始绷紧起来。
洛克哈特:四K就是——Kikes(注9)、Koons(注10)、Katholics(注11)、Kliberais(注12)。自由主义者,懂么?
他大笑。比尔是唯一和他一起笑的人。别人都保持沉默。
170(C).近景,凯西
她的双手几乎要掐进桌面,她的嘴半张着,象是要说话,她半站起身来,触未发一言。
170(D).较大的角度,餐桌
洛克哈特(和蔼可亲地):没人响应。唔,到上咖啡的时候我会想出个有趣的话题来的。
有教养、有礼貌的餐间谈话的嗡嗡声又响了起来。凯西脸色很难看。她的嘴还张开着,她的手还抓着桌沿,但她沉默而又沮丧,她的脸上因内心冲突而阴云密布。[化入]
170(E).内景。简的套房,起居室
晚宴的客人们正从饭厅进入起居室。比尔·雷塞和凯西一起走来。
比尔(对凯西):喏,别为洛克哈特的笑话这种事心烦意乱。我猜想也许因为菲尔·格林是个犹太人——
凯西(厉声):请不要议论菲尔·格林。
比尔:不,当然不。可我仍然认为决裂是明智的,凯西。你会陷进一种难以忍受的处境。不过,要是我,还是把那座小别墅放弃了好。
凯西:小别墅?小别墅跟这有什么关系?
比尔:你知道在达连那里事情是怎么样的。你不能改变世界,还是面对现实吧。
凯西意识到他用的正是她对菲尔用过的说法,她严厉地望了他一眼。
凯西:什么?
比尔:我说,你不能改变世界——还是面对现实吧,照事物的本来面貌来接受它们。
凯西开口讲话,但讲不出来。她突然抛下比尔,走进了简的卧室。
171.内景。卧室
凯西走了进来,随手重重地把门关上,走到床边。
172.近景,凯西
她在床沿上坐了一会儿,双手有气无力地垂在身旁,睑抽搐着。她望望电话机,似乎想打个电话。随后她转开去,想了一下。接着,似乎鼓足了勇气,她向电话机转过身去,拨了个号码。[化入]
173.内景。尚特克莱饭店,过了些时候,门前中景
戴维出现在门口,站在那里环顾了一下。侍者总管走来,戴维对他说了些什么。侍者总管转身指着房间的另一边。戴维向他道谢,走出画面。
174.桌边近景
凯西独自坐在桌边,两手把一块餐巾叠起来又打开。戴维走进来坐下时,她抬眼望了望。
凯西:谢谢你到这儿来,戴维。你真好。
戴维慢慢地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她。
凯西:你知道菲尔跟我的事吧?
戴维:知道。
凯西:我想向你点事情,戴维。你要坦率地回答我。
戴维:说吧。
凯西(缓慢地):你认为我排犹么?
戴维(犹疑地):不,凯西,我不认为。
凯西:菲尔这样认为。
戴维(缓慢地):会吗?
凯西:你知道我并不排犹!你是个犹太人,你应该知道这一点,为什么我能向一切人表明心迹,就是不能向菲尔表明?为什么?是我提议写这组文章的!你知道吗,戴维?
戴维(静静地观察着她):不,我不知道。
凯西:我跟他一样恨这种事!为什么我不能让他明白这一点?我感受得同样深切。哎,今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有个男人讲了个恶毒的小故事,我真腻味透了,又气又愧,简直要呕出来!可是菲尔实在叫我认为——
戴维:什么故事,凯西?
凯西:噢,一个故事——它跟这毫无关系,戴维。
戴维:不管怎么样,你还是告诉我吧。
凯西(用个手势愤怒地挥开那不快的记忆):那只是一唔一一个人在餐桌上讲的某种庸俗小笑话。它跟这毫无关系——
戴维:别发急,凯西。也许有关系。什么样的笑话呢?你知道,我不怕听下流话。
凯西:可是为什么——!好吧!那是个讨厌透顶的人,叫洛克哈特。他想用“犹太佬”和“黑熊”(注13)一类的字眼让人发笑。我鄙视他,全桌人都鄙视他。那就象——(她颤抖着,眼睛望着别处)
戴维(温和地):他说笑话的时候,你做了些什么呢,凯西?
凯西(不解地):你是什么意思?
戴维:我是说,在他说完以后,你说了些什么?
她望了他一会儿,弄不大清他是什么意思。她还没有完全悟出他的弦外之音,因为这时她以为她是做过些什么的,直到这一场景的末尾她才会彻底服输。
凯西:我能说些什么呢?我想对他大喝一声,我想站起身来走掉,我想对桌上其他所有的人说:“为什么,为什么在我们信仰的一切遭到他这种人攻击的时候,我们就这样坐着,听着?为什么我们不谴责他呢?”(她把双手捂在眼睛上)
戴维:那你究竟做了些什么呢?
凯西:我就那么坐着。我们全都就那么坐着。我感到何等羞愧啊!
戴维:于是你就走开了,给我挂了个电话?
凯西:过了好一会儿,在晚餐结束以后。我说我不舒服。那是实话,我浑身都不对劲。
冷场。戴维开始说话时,说得很轻,没有怨气,没有奚落。
戴维:我想你要是真的干了,现在恐怕不会感到这么不对劲了。还击会使人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痛快。我早就懂得了这一点。菲尔也懂得了。
凯西:而我——没有?
他奇怪地望着她,好象也在问她同一个问题,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低头望着他的军服。随后——
戴维:有好多事情是很难对付的。凯西。这简直是另一种战争。
凯西:而所有悄悄溜掉的人都是逃兵,就象——
戴维:我可没这么说。是你说的。(突然紧张激动起来)那只是个笑话,不错,一个人在晚餐时说了个笑话,“体面”人没有笑,而且因为他说了而厌恶他,不错,可是他们放过去了。而在那个笑话背后的,就是峡溪旅舍、达连、汤米和那些孩子们的事情。
凯西(这才初次领悟了):而你要是不制止这个笑话,什么时候才去制止?你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你要容忍到何时?(这时把身体坐得笔直)我对菲尔发火,因为他指望我不要让步,要对今天晚上洛克哈特这样推波助澜的人发火。
戴维:不只是老洛克哈特——他至少还是公开的。还有其他那些赴宴的客人——据说他们应该是站在你一边的,而他们并没有采取多少行动——
凯西:没有。没有,他们没有。我也没有。毛病就出在这儿——我们从来不采取行动。(沉默下来,用一只调羹在桌布上画起小圆圈来)这全都连结起来了,戴维。菲尔能斗争。他是在斗争。他永远会跟这种事斗争。如果我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坐在那里感到不对劲,那我对他就不是个合式的妻子。我们的争吵,戴维,总是为了这种更深一层的事情,总是这样。我到现在才明白。
戴维:不错。一个男人要求他的妻子不仅是个伴侣,凯西,不仅是他心爱的姑娘,甚至也不仅是他儿女的母亲。他要的是个帮手,是个搭档,能和他一起去度过难关——而且她必须对难关的感受相同,不然他们就总是合不拢。(把手伸到餐桌对面去握起她的双手)你不是铁打的,好姑娘。你善良,厚道,柔顺,对你自己,你能做到任何你非做不可的事,或者是你想要做的事。
凯西:我能吗?(沉思默想地望着他)我能吗?(这时向远处望去,想见着什么,筹划着什么)可是那必须超过口头议论。
冷场。她保持着恍惚的神情。戴维默默地注视着她。[化入]
175.菲尔住处,起居室,晚些时候
格林太太坐在壁炉边,膝上盖着条毯子,正读着一叠打字的稿子。套间门打开的声音。她微笑着转过头去,菲尔走进来,站在那里盯着她,还没脱掉帽子和外衣。
格林太大:喂,可别骂我,菲尔。我睡不着,就钻进你的卧室,把头两段偷来了。亲爱的,到这儿来。
他来到她身边。她拉他在身旁坐下,骄傲地吻着他。
菲尔:谢谢,妈。我想我也许再没有什么比这更高兴的了。
格林太太:我但愿你爸能看到这个,菲尔。他会喜欢它的——(从腿上拿起一页来读着):“乘车离开旅馆时,我理解了在明明工作有空缺却被回绝的一切男男女女,理解了被大学或夏令营刷掉的一切青少年。我也理解了当你看到自己的孩子受到冲击而茫然的时候,你胸中燃起的愤怒。从那时起,我就把它看作是成年人对七、八、十来岁的孩子们,对少年男女们,对想要找到工作、参加夏令营或者进医学院的青年们发起的一场无休无止的进攻。而且我明白了,他们通过某种方式也知道了这一点——他们,那些为宪法和选举法案而争辩、而写作、而战斗的坚韧顽强的人。他们知道,观其果可以知其树,非正义会使大树腐朽败坏。他们知道,它的果实会褪色、病变,最终跌落到历史的黑暗土地上去,在那里,关于自由平等的其他梦想也曾霉烂掉。然而,在人心或国心中依然保持着对健全、合理的永恒抉择。”(她把这一页又放回她的腿上)你爸会喜欢听你说出这些话来的,菲尔。
菲尔(苦涩地):认识到这一点的人还不够多,妈,而时间越来越紧迫了。人不够多,妈,而时间正在流逝。
格林太太(狡黠、会意地望着他):凯西?
菲尔:不光是凯西。是所有那些凯西。到处都有。
格林太太:你知道么,亲爱的?我忽然想要活到很老、很老。我想要活着看看发生些什么事情。世界正在以非常奇怪的方式骚动着——也许这就是那个世纪,菲尔。也许这就是它所以这样动荡的原因。别的世纪都有过它们的动力,不是么?也许有朝一日人们远远回顾,看到我们这个世纪也有它自己的动力。也许它归根到底并不是美国世纪,也不是俄国世纪,也不是原子世纪。也许它将是捍卫自由观念的世纪——所有的自由。所有人的自由。我真想活着看到些这样的事情——即使是一个开头。我可能还要活很长的时间呢。亲爱的。
画外传来套间的门关上的声音。他们都稍稍把头转向门口。
176.较大的角度
戴维走了进来。他连“你们好”也没说,只是向他们挥了挥手,就径直走向电话机,拨了个号码。他们对他的沉默和严肃面孔稍有些感到意外,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又回过头去望着他。
戴维(打电话):喂?凯斯先生么?这么晚打电话到你家里,真抱歉,不过我终于可以接下那个差事来了。我马上就把家从加利福尼亚搬来。我找到一座房子了,谢谢。我也是这样。(挂上电话)
177.近景,菲尔
他向戴维望去。
178.近景,戴维
他缓缓地咧嘴一笑。无须再问他房子是从哪里弄到的了。
戴维:她整个夏天都要住在她姊姊那里。如果他们弄出什么名堂,她当场就把它顶回去。
179.众人镜头
菲尔缓缓地向他母亲望去。她也在微笑。
格林太太(欢快地):是啰,先生!我想我会再活上很长的时间,菲尔!
菲尔一言不发,从椅子上抓起他的帽子和外套就走了出去,另外两个人高兴地望着他的后影。[化入]
180.内景。凯西住的那座公窝里的过道,在电梯前
电梯停下,菲尔走出来。他快步走向凯西的房门,摄影机随他摇拍。他一动不动地在门前站了一下。随后,他的手指揿了揿按钮。屋内铃响,菲尔站在那里等着。按着,凯西打开了房门。[淡出]
(全剧终)
注释:
注1:菲利普的昵称。——译者
注2:希腊神话中的顶天巨神。——译者
注3:美国律师和政治家(1907一)。——译者
注4:指犹太人。——译者
注5:来自童话《白雪公主》中的语言。——译者
注6:因醉酒而把“军官”说走了音。——译者
注7:因醉酒而把“什么”说走了音。——译者
注8:西方风俗应由新郎把新娘抱过门槛,这所房子是新娘的,故菲尔有此谐谑。——译者
注9:对犹太人的侮辱性称呼。——译者
注10:由Coons(对黑人的侮辱性称呼)一词变出。——译者
注11:由Catholics(天主教徒)一词变出。——译者
注12:由liberals(自由主义者)一词变出。——译者
注13:对黑人的侮辱性称呼。——译者
史正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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