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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华县我才知道,与我离婚的妻子改嫁了

 华州文史荟萃 2022-07-07 发布于北京

前言:我是华州赤水镇麦王新胜村,我的经历具有极其典型的内涵,折射出现实社会的许多弊病,从一个侧面可以给人们许多启迪。经徐林芝先生介绍,我请华州作家同阳洲先生为我书写自传。几经磋商,达成协议。一个狂妄的著书立说的神话,就是这样出笼了。

——刘光启

生 存 壮 歌
作者:同阳洲

寻找妻子

我疯了似地跑进里屋,推开门,里面空空如也。我心里一抖,啊,妻子不在家?

妻子那里去了?

我惊慌地跑到母亲身旁,我扶起倒在地上的母亲。我极力抑制心里的怒火,呼唤着母亲,妈,你醒醒!妈,你醒醒!

母亲渐渐醒过来了。

我大声喊,妈,根丑哪里去了?妈,你告诉我,根丑哪里去了?

母亲哽咽一会,大声哭起来,呜呜……

这时,红眼大婶走过来,因为悲伤,抹着泪,眼睛更红了。

我让红眼大婶坐在母亲身旁。

红眼大婶叹口气说,孩子,你回来了就好。你妈见天念叨你,想你想疯了。你妈整天流泪,担心见不到你,担心你是不是在世上。唉,孩子是父母心头的肉,这种事放谁身上都放心不下啊!你怎么就不回家啊!

我说,大婶,我也想家啊。

红眼大婶说,你想家,那你为啥不回来呀?

我说,大婶,我不敢回来呀!

红眼大婶说,啊,也是得,你犯了法,不敢回来。那时候你要是回来,不死也要断条腿。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跑了好,跑了好。

我点了点头。

红眼大婶说,孩子,家里的事,你不能埋怨你妈。世事世事,平民百姓是左右不了世事的,这件事你妈是做不了主啊!

红眼大婶极力克制着自己悲伤的情绪,讲了我走后的事情。

原来,文化大革命中那次游街,我因为一句话被“造反派”抓走的当天,父亲因为担心我的安危血压突然增高,加之高温天气大火烘烤昏厥了。“造反派”将父亲绑在牛的尾巴上游街。父亲被拖倒在地,翻滚不已直至遍体鳞伤,这才罢休。

父亲去世使本来不幸的家庭雪上加霜。妻子那次到莲花寺监狱探视,“造反派”认为她是死心塌地的反动“狗崽子”,被叫到斗批改办公室多次审问恐吓,致使她经常半夜三更梦中哭叫。我从监狱逃跑后,成了越狱潜逃犯。县里公安人员经常到家中抓捕我。他们要妻子经常向革命委员会认罪汇报思想,他们有时候动手动脚,妻子经常受到人身凌辱,痛苦不堪。她欲哭无泪,欲喊无声。那时候日子特别艰难。我一直没有音信。在这种情况下,妻子万般无奈向法院提出离婚申诉。法院在报纸上发了通告,三年后,以我死亡为由,判决妻子离婚。

华县法院 刘焕民摄

如同巨雷轰顶,我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懵了。尽管我已经知道了妻子的出走。但是,我依然感到非常震惊。

妻子,我亲爱的妻子,我朝思暮想的恩爱至极的妻子。我们已经有了爱情的结晶,你为啥要离开我?你背离了我,这叫我如何面对?!如何生活?!

我说,不行,我得寻到她。我不相信她会背叛我。

母亲说,其实,根丑是不想离婚的,可是,你没有音信,她实在没有依靠了,没有指望了。人家根丑到咱家,孝顺厚道,在咱家受了罪啦!

我说,妈,这年月受罪是应该的。她不应该背叛我。

母亲说,祥娃,你过来,听妈给你说。呜呜,这事你不能怪她,是我让她走的。一个婆家在外地的女人家,没有男人在家,生活的艰难你是可想而知的。呜呜,根丑这娃对我很好,你没在家,她回家要做饭,又要管孩子,又要伺候我,唉,这娃很孝顺。呜呜,我有病了,她端吃端喝的,比亲女儿还孝顺,没有一点点过失。呜呜,根丑越是这样孝顺我,我越是不忍心看她在咱家受罪。呜呜,我想来想去,不能因为我害了她。呜呜,祥娃,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于心不忍。根丑不想走,是我劝说她,让她走的。呜呜,你不能责怪他,是妈我老糊涂了,呜呜……

母亲说着说着不说了,呜呜地哭起来。

我抿紧嘴唇,极力克制自己,可是,我依然克制不住我的情绪。

我说:妈,你真糊涂,你怎么能让她走呢!她是你的儿媳妇啊!你想没想到,你儿子回来了,怎么办呀?!

母亲嘴张了张,抖动着,呜呜地哭着。

红眼大婶说,兆祥,你不要责备你妈了。根丑是个孝顺媳妇。她越孝顺,你妈心里越过意不去。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妈在那个时候,也是没办法呀。要是我,也会那样做的。兆祥,你妈太善良了,她总是为别人着想,这怪不了她呀!

我说,可是,我……

母亲依然呜呜地哭着。

红眼大婶说,唉,兆祥,不要说了,再说,生米已经做成熟饭。娃呀,这是命,你得认命啊!

我呆呆地站在那儿,头脑里嗡嗡乱响。

我跺了跺脚说,妈,不行,我得寻找她。我要她回来。

母亲说,祥娃,你想她,去看看也行。不过,唉,根丑回来不可能了。

我说,妈,为啥不可能?

母亲说,唉,她嫁了人,已经生了三个孩子了。

我说,啊——

母亲说,祥娃,呜呜,妈对不起我娃呀。

我说,妈,这不怪你。唉!不管咋说,我得去看看再说。

我走出门后,听到母亲叫我。

我只好转回来。

母亲说,呜呜,祥娃,去了,好好和人家说。呜呜,你不能责怪她。在那个年月,人家是贫农,她去他家,跳出了苦海,妈再不为她操心了。呜呜,她人走了,心还在咱家。十天半月过来看一看,给仁德纳鞋送衣,给妈带点吃的,孝顺得很呀!呜呜,祥娃,根丑是个有情有义的女人。呜呜,她出走,实在没办法啊。记住,好好和人家商量,即使不成,也可以作为朋友呀。呜呜……

我说,不,根丑是我的,是我从甘谷带回来的。妈,请相信我,我想,她不会背叛我,她会跟我回来的。

母亲说,祥娃,记住,如今生米做成熟饭,一切都晚了。我娃你听妈的话,不要难为根丑了。她是好媳妇,千万不要逼她,逼出乱子那就不好收拾了!到时候,人财两空,后悔都晚了。

麦王新胜村 刘焕民摄

我抿紧嘴唇,极力克制着自己。疼痛使我明白,我的固执是不应该的。我答应了母亲,我得见见她。把多年的挂牵释放出去,把对妻子的恩爱释放出去。

一路上,我想了许多理由让根丑回来。她是我从甘谷带回来的,她是我的妻子,这是众所周知的。当然,她已经迈出一步,成了那个家庭的妻子和母亲,那个家庭也需要她啊。对于这个问题,我想,事大钱做主,为了破镜重圆,我愿意用经济补偿的方法解决。

我抬头挺胸,信心百倍。我觉得胜券在握。

可是,我望见了渭河,我想起了我的先祖。是啊,先祖面对毁灭性的灾难选择了逃避,面对毁灭性灾难从长计议,这才使这个家族得以繁衍。因此,我没有去找根丑。我不能落井下石,给可怜又可亲的妻子心灵里再捅一刀。

我感觉我的下巴上,有虫子爬动。我知道抿紧的嘴唇流血了。

我走到渭河大坝上,望着宽阔无边的渭河,想起了我的家族。姓刘的人家是大姓,王者风范不倒。世事就像渭河,夏季的时候,渭河就像横冲直撞的野马,冲毁了庄稼,房屋,那种不可一世的桀骜不驯,把野性的放荡不羁展示得淋漓尽致。可是,到了冬天,渭河的细流弯弯绕绕,展示出那种特有的妩媚与温柔。这就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自然的造化。那么,我能为一个女人和别人拼个你死我活吗?女人的出走和我的“逃跑”有直接的关系。况且,是母亲再三劝她走的。在那特殊的年代,她改嫁的行为我能责怪她吗?她到别人家,已经生了三个子女,和她的丈夫共同生活了十多年,她能回来吗?

我在弯弯曲曲一片荒凉的渭河大坝上走来走去,望着河水,想着心事:渭河在这个世界上,演绎着多少悲欢离合的故事,痴心的人们只好面对,无奈的承受着。渭河是母亲河,是人们生养生息的摇篮;渭河是无情河,暴戾的毁了多少庄家,多少生命。人们敬畏母亲河,爱恋母亲河。我是耶律族的后人,我应该活得人模人样。我不应该为了一个女人,尽管这个女人我爱的死去活来。更何况,这个女人的出走,和母亲有关。我能给母亲一次致命的打击吗?

2018年渭河华州段洪峰 刘焕民摄

我一会儿用拳头击打着额头,一会儿抬起头望着浓浓的乌云,一会儿我咬牙切齿站起来大声狂喊,一会儿我低下头内心自责。

我终于安静下来,为渭河,为母亲,为了我的家族……

我在大坝上坐下,手里拿根小棍地上划着,嘴里喃喃自语:

渭河流淌着一路向东

寻找奔向大海的同胞弟兄

经受了高山阻隔季节转换

不改永恒依然的初衷

母亲河铸就的浩荡气质

千秋万代奉献不倦的驰骋

跌宕起伏不过是瞬间的操练

汇聚海涛中迎接旭日东升

……

我在反反复复地吟咏中抒发对母亲河的敬仰之情,品味着千年流畅波澜壮阔的不屈生命。

傍晚时,我心平气和地拐了回来,在村里人的指点下,到商店买了许多冥币火纸,走上渭河大坝。我的父亲被埋在河滩地里。多年了,我应该给我的父亲烧纸焚钱,告慰他的在天之灵。我应该让他彻底放心,你的儿子回来了,你的儿子被平反了,你的儿子今后要理直气壮地做人了!

可是,我在母亲指示的方位找不到父亲的土坟。无垠的河滩中有许多玉米杆,挡住了我的视线。我仔细地寻找了一会,依然找不到那个突起的土坟。我站在石头砌成的石锥附近——这是一个石头垒成的长坝,伸到河道很远的地方,拦截洪水,不让洪水靠近河岸。这是第三个石锥内侧,本该是坟墓的地方,平展展的,是母

亲告诉我父亲坟墓所在的地方。可是,无论我怎么寻来寻去也找不到丝毫的痕迹。是啊,渭河是没边没沿的,下雨时携带上游的泥沙,一个夏季就可以使河床长高一二尺,这样计算一下,父亲的坟墓就应该在渭河滩下面两丈多的地方。要在这个变化无穷的河道里寻找几十年前的坟墓,无异于刻舟求剑。

万般无奈,我只好按照家乡古老的祭奠方式,在石锥旁边画三个圆圈,跪在那里,把点着的烧纸和冥币放在圆圈里面。火光映红了我的脸庞,纸灰随风飘向遥远的高空。我默默地祷告着:爸爸,你的不孝儿子回来了。虽然我经历了千辛万苦,可是我终于活下来了。这些年,我没有浪费光阴,学会了看病的本领。今后,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我都会顽强地生活下去的。请你不要挂念,安息吧,爸爸!

我坐在大坝上,望着渭河缓缓地流淌,坐了很久很久……

原文来源:《生存壮歌》作者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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