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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纵身一跳(散文)

 唐白甫grpj8q5p 2022-07-07 发布于新疆

       父亲纵身一跳(散文)

作者:郭先珍

       1942年敌寇扫荡华北平原,气势汹汹地向南扑来。1943年,湖南形势十分紧张,我们所处的湘南小城永兴天天遭到敌机轰炸,街市断壁残垣,人们纷纷逃离。父亲暂辞工作,领着全家七口,逃回老家湘潭。那时交通极不方便,难民太多太多,行车很难很难。

       记得在资兴县转火车时,月台上难民如山,推推搡搡,哭爹喊娘地拼命往列车的门口跑。父亲领着哥哥姐姐挤上了车,准备下车来接我和母亲。

       那时我刚五岁,紧紧地扯着母亲的衣角,母亲守着行李,眼巴巴地盼着父亲快来。我紧盯车厢窗口,只见父亲在人头攒动的车厢里使劲向前钻,刚到车厢门口,汽笛鸣叫,列车晃动了。哐啷哐啷的车轮重重地碾压在我和母亲的心上,我哇哇地哭了,母亲的脸苍白了。就在列车飞过的一瞬,父亲从车门口往外纵身一跳,他那瘦弱的身子重重地扑在月台水泥地上。好不容易地蠕动了一下,前臂撑着身子费力地爬起来,望我们一眼,立即跑去月台值班室。母亲嘘了口粗气,我想:父亲没摔坏…。

      一会儿,父亲的腿脚有点跛地朝我们走来,平静地说:“好了,月台站长通知车上巡警,找到四个孩子,送他们下一站下车,等我们一起走。好了,不会妻离子散了。”

      母亲掏出手帕轻轻地摁着父亲摔破的额头,滴滴鲜血外冒,帕子红了,父亲全然没反应。母亲又找出一件衣服,牙齿紧紧咬着一扯,撕出一条布来,给父亲包扎好头部。父亲听话地望着母亲。父亲多疼啊!我真想哭!

     约莫一个钟头后,下一趟列车来了。父亲提着、背着行李,躬着腰;母亲紧紧地拉着我,挤上了车。哐啷哐啷中等着下一站哥哥姐姐挤上这趟车。

     车上,父亲什么也不说,紧张地看着车门,望着窗外:我的四个孩子啊!

     到站了,哥哥姐姐可怜巴巴地挨到一处,跟着人流涌向车门口,父亲一手抓住车门把手,一手把一个个孩子拉上了车。孩子们在人群里,像小猪似的一拱一拱地紧紧贴在了父母的身边。任哐啷哐啷,任东摇西晃,不怕!父亲是天,母亲是地,天地护佑的五个小人人,什么都不怕!

     没想到一别几年,父亲衰老了。

     五十年代初,我去看他。母亲走后,他孤苦一人住在山间的茅屋里,门是树枝和藤条编织的,山风随时吹入;几块泥砖搭个灶台,靠墙几捆柴火,据说常吃着半生不熟的饭菜;小桌上一盏煤油灯,白天黑夜都昏暗暗的。我心楚楚,不知说什么好;也惭愧无能帮助。

      离别时,父亲很不好意思地说:“爹没钱,也没什么东西给你。就床上这条红色的旧毛毯,是五十年前你爷爷给我的。我剪一半给你,自己留一半御寒。我连忙抓住他拿剪子的手,说:“爹,我有被子,不冷。学校条件也好,您不要挂念。爷爷给您的毯子,这冷飕飕的茅屋用得着。”

      他又思索着什么,枯瘦的手抖抖地在枕头下摸索出一个纸包,里面是三张公债券,面值三万元(约合人民币三元),交给我说:“这是政府让购买的债券,现在不能当钱用。将来,政府通知可用时,也许能帮你一点小忙。”我含着泪收下了。公债券永远不能兑换,而父亲却盼它能帮上我…。

     我离开茅屋,父亲坚持要送我出山,说我小时候胆小。我上大路了,他靠着一株松树久久地望着我不动。

     我曾想,快快工作,给父亲寄钱、把父亲接出茅屋。然而,没等我工作,父亲竟病倒…。

     仰望苍天,父亲离我六十四年了。他的勇敢、坚强、慈爱,留给我无价财宝;他的人生悲苦,又让我深思,愧疚。在黑暗的旧社会,他的铁道科技梦、法治清官梦、田园耕作梦一一破灭。刚一解放,他欣喜极了,连忙报考旧法政人员训练班,想当一名公正的律师,为社会服务,但也因年龄而破灭。他痛苦地叹道:时不济我呀!

    是啊,父亲从二十岁开始,挑起一家七口的重担,半工苦读念完大学,谋到一份正式工作,尽管东奔西跑,颠沛流离,他仍乐观着将来一定会好。谁知老境如此快?

    面对父亲的照片,看着父亲给我的发黄的三块钱公债券,泪盈眼眶。人的一生是有时运吗?不然,  父亲养育的五个“小人人”,在新时代、新中国的七十多年里,为什么都实现了各自的:音乐梦、文学梦、法学梦、经济学梦,出国留学等等美梦?

    当我品尝着今天的幸福时,非常痛惜父亲未能同享,也更加珍惜那如天般博大的父爱!

作者简介:郭先珍,女,湖南湘潭人,中国人民大学国际文化交流学院教授,多年来从事现代 汉语词汇语法学研究,共发表论文26篇,出版著作21部(含独著、主编、合著)。退休后学习文学创作,曾在全国各地报刊杂志发表过多篇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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