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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路漫漫,越狱成功只是个开始!

 ldjsld 2022-07-07 发布于广西
原创 dangrenbei 党人碑的熟人茶馆 2022-07-06 22:25 发表于河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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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林城全貌,伪满明信片

“在这阴森的牢狱里,
我的心却似湖水般的平静。
因为和我这个无名小卒同时受难的,
还有我心目中的列宁。
如果我的血能和他极珍贵的血流在一起,
那我将是最大的荣幸。”

1939年9月16日凌晨,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秋雨,睡不着觉的赫长荣,默默在心头,背诵起了这首小诗。

十二年前,15岁的赫长荣在吉林五中读初一,语文老师张伟昌先生被反动势力撵走前的最后一课,讲李大钊同志壮烈牺牲事迹时,曾经给大家背过这首小诗。张老师说,这是一位同情革命的女囚犯有感而发,用一根短短的铅笔头,写在一角破字头上,传递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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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将走上绞刑架的李大钊烈士

昨天因为一场暴雨,计划已久的越狱行动功败垂成,好在敌人没有发现。如果今天雨能停,我们还是可以越狱而出,继续去战斗;如果这场秋雨一直不停,或者这次越狱的时机丧失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即便把牢底坐穿,也不能向鬼子、汉奸屈服。大钊同志十二年前能做到的,十二年后当我沿着他的足迹,也成为共产党员,岂能愧对入党誓言?为民族解放而死,虽死犹生!

想到这里,赫长荣原本有些焦躁不安的心,逐渐平静下来。不知不觉中,他睡着了,直到被人推醒,一抬头,槛外的雨停了。

1939年9月16日,雨后放晴,天气格外晴朗。

以为新典狱长家打扫卫生为名义,赵绍先办好了犯人外出作业的各种手续,代理监狱长特意嘱咐,不用着急回来,啥时候打扫干净啥时候结束,今天不行明天再去一天。拿着代理监狱长的提单,从病监提出来于树功和赫长荣,在医务科领了消毒器械和药品,还有劳动工具。

三人在僻静处又开个小会,重新核对了下行动线路和时间表。为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他们从戒护科房后绕过二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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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京师模范监狱的八卦楼(监视塔)

戒护科主要负责犯人的管理、惩戒、刑罚等工作,是监狱的核心业务科室,时任科长小林捷造是个老鬼子,日本帝国主义培养的忠实恶犬,有丰富的监管经验,阴险狡猾,必须对他高度防备。好在恶犬也有打盹的时候,这家伙今天完全没注意监狱里有什么异常。

11:25,身穿笔挺警服,挎着警刀的医务科看守部长赵绍先,押着两名犯人,走向监狱的最后一道大门。看了看犯人提单和消毒器械、扫帚、灰斗、抹布,门岗没看出有什么问题,互相敬礼后就顺利放行。

就这样,在大门的内外警卫和八卦楼瞭望塔上的巡查,还有监狱内部巡逻队的集体注视下,两名“满洲帝国”的思想重刑犯,大摇大摆走出了戒备森严,从无越狱记录的吉林监狱大门。

三个人按照赵绍先实现侦查好的路线,出了吉林监狱大门,向东南方向的胡同里走去,不急不慢,路上没什么行人,何况他们也没什么破绽。三拐两绕,赵绍先把于树功、赫长荣带到一个空院里,这里原来是旧法院,废弃后有的是破烂空房,传说闹鬼,很少有人来,十分僻静。赵绍先脱了警服,于、赫脱下囚服,换上西装、长衫和皮鞋,打扮成商人的模样,然后把所有衣服和警刀、卫生器械都用碎砖烂瓦盖好,不留痕迹。大家收拾好,互相看看没什么毛病,这才去火车站,汇合“大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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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满吉林监狱,1943年

途中还一度遇险,有位监狱同事接班,差点跟他们打个照面。要不是赵绍先眼尖,先看到对方,拉着大家赶紧转到附近的热闹街面上去,挤入人群。看对方并没有发现他们,这才赶紧叫了出租马车,到了吉林火车站。

何怡平心思缜密,还准备了香皂、刮胡刀和梳子,让于树功、赫长荣赶紧到卫生间,去刮刮胡子,洗脸洗头,再梳梳头,这下人就彻底精神起来,和服装也更搭了,外人很难看出一个小时前他们的真实身份。

过了检票口,出了站台,上了火车,汽笛一声响,拉着三个人就去了“新京”(今吉林长春)。送走他们,何怡平母子也和金晰文赶紧离开吉林市这个是非之地,躲到外地亲戚家。大家相约,北平见,目的地是北平城内西单舍饭寺25号,赫长荣老同学和党内同志刘导生的姑姑,香山慈幼院女校国文教员刘静君先生家。

于、赫、赵的火车走了四个小时,距离“新京”站还有25公里,赫长荣带着大家就在四等小站卡伦(今九台卡伦镇)下了车,他们要到卡伦北边18公里外的德惠县米沙子镇西河堡屯(今属长春宽城区),找赫长荣的表哥李万镒。

提前下车转步行,由熟悉“新京”周边地理的赫长荣带路走这段,不单速度加快,减少了到“新京”站后还要倒车到米沙子站的麻烦和波折,更预防了万一敌人设卡堵截的危险。于树功和赫长荣都是地下工作者出身,斗争经验丰富,所以这一路很安全。到了西河堡屯,太阳还没落山,路上还有行人,在农村是熟人社会,突然出现陌生人非常扎眼,所以大家赶紧隐蔽到屯子外的庄稼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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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林火车站前广场,伪满明信片

黑之后,赫长荣偷偷溜出来,轻车熟路到屯子里,蹲在表哥家的后墙根,听听家里没有外人说话,这才越墙而入,摸到窗下,轻声呼唤表哥的名字。李万镒看到赫长荣非常高兴,说弟妹上一趟来,就说你要越狱来这里,我一直等着呢!你干的是中国人应该干的事儿,我没本事跟着你们干,但给你们提供些许方便的胆子还是有的。招呼你朋友,赶紧先吃饭,有啥吃完饭再说。

赫长荣又回去,领来了于树功和赵绍先,李万镒一边陪他们吃饭,一边介绍周围的情况,敌人并没有注意到这里,而且赫长荣的小学同学李凤梧正好是村公所的事务员,跟赫长荣是“发小”,为人老实本分,也是爱国的。所以李万镒觉得问题不大,躲在村里,找个空房住,很快风头一过就行了。商量来去,还找来了李凤梧,说明了实情,李凤梧也说没啥大不了的,上面真追到这里,我在暗处,提供他们的动向,肯定找不到你们。

可于树功坚决不同意,说大家千万不要低估了日本鬼子的狡猾狠毒,他们可不是奉系军阀,习惯于等因奉此,走走过场就完了。对于抓捕革命者,不但有丰富经验,社会控制面也更广泛深入。真等军警宪特扑过来,挨家挨户查户口就很容易发现。不如躲到村外,趁着高粱地起来的青纱帐,虽然日晒雨淋,但是密不透气,敌人很难发现,即便大队人马搜查过来也不怕。下地的时候,给我们送吃送水也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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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京”(长春)火车站内,伪满明信片

东北的秋夜可不比关内,李万镒找了三件棉袄,夜色里领着赫长荣他们,就躲到村外自己家的高粱地里了。

与此同时,吉林监狱可炸庙了!

晚点名的时候,发现两名重犯于树功、赫长荣没点到。戒护科长小林捷造大惊失色,亲自带队一处处检查监狱里可能藏人的每个角落,最后发现:

“两犯是经代理典狱长走正常的签发手续,被新任看守部长赵绍先带领外出做工,到典狱长官邸为新典狱长打扫卫生去的。”

赶紧打电话过去,典狱长官邸的门房却回答,根本没人来打扫卫生!日伪狱官这才明白过味儿,原来是赵绍先带着于树功、赫长荣跑了,可他图啥呢?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俩重犯都是共产党,共产党是穷党,自己还扣扣索索,吃了上顿没下顿,怎么可能给他钱?何况刚提上来的看守部长,前途无量,收入又高,投奔共产党,随时可能掉脑袋,不是找死吗?大日本帝国战无不胜,中国丢了东四省,又丢了华北平津,大半个中国都丢了,连首都都丢了俩了。国民党还有点资本跟日本人谈身价儿,共产党飞机坦克军舰要啥没啥,凭什么能力去跟日本人打?你去投奔共产党,不是一辈子荣华富贵都赔进去了,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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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满吉林警察署

中国有句老话:夏虫不可语冰。反动派是纸老虎,老虎的样子是很可怕的,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力量,他们的强大也只是暂时现象。从长远的观点看问题,真正强大的力量不是属于反动派,而是觉醒了的人民群众的。但在灭亡之前,反动派从来不相信人民的力量,可以倾覆他们的“强大”;更不会相信真理与正义,远比他们崇尚的金钱和挥舞的束棒,更动人心魄。

新任典狱长还没正式上任,就接到这份“大礼”,赶紧上报伪满司法部和省警务厅,要求赶紧通缉追捕共产党“要犯”赵绍先、于树功和赫长荣。次日,警务厅在旧法院破房里,找到了警服、囚服和卫生器械。可监狱方面却迟迟不能提供三“犯”的照片、社会关系等全套档案,催得紧了,才被告知,竟然都失踪了!

没办法,赵绍先是本地人,社会关系比较好找,警务厅顺藤摸瓜,迅速抓捕了赵绍先的父母,还传唤了希天医院院长孙宗尧和省教育厅视学科视学谢雨天。孙宗尧是赵绍先的老师,谢雨天则被监视他的特务反映,赵绍先曾经来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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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满皇宫

孙宗尧先生解放后回忆说:

“(他们逃走)当天晚上,日本警察与宪兵来到医院向我追问,我心中一惊,但态度镇静。我并不否认我与他们的关系,可是他们的行动,我实在不知道。一直折腾到深夜,他们才离开。第二天早晨,警察局司法科又来电话传我。司法科屋里有四、五个人,除科长外,都像待命的行刑手,空气异常紧张,审了差不多一整天,才放我回来。从此以后,一个姓黄的特务就经常在希天医院进进出出。”

谢雨天先生回绝得更巧妙,他对警察和特务说,我还要找赵绍先呢,这小子骗我说要合伙做药品生意,比我当穷教书匠来钱快也多,我就信了,结果他竟然拿走我二百块钱,不辞而别?你们赶紧帮我抓到他,我要追赃,我还要告吉林监狱,包庇诈骗犯!

赵绍先的父母倒是吃了些皮肉之苦,不过敌人苦无证据,两位老人家反而找对方要儿子,说你们管理犯人有疏忽,他们外出工作,弄死了我儿子,你们咋还反咬一口,来找我们要人?最后只好把人放了。可是到了“光复”后国民党反动派来了,却因为赵绍先参加革命,把他的父母殴打致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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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满太上皇——关东军司令部

赵绍先的妻子金晰文,赫长荣的妻子何怡平,还有赫长荣的三个孩子和老母亲,却不知何处去了?敌人的速度也很快,第四天就追到西河堡屯,日本宪兵队传唤了李万镒。一连几天,审了几堂,李万镒没能回来。通风报信和送饭送水的活儿,都由李凤梧补缺。

大家都有些紧张,唯一的娱乐,就是看看伪满洲国政府机关报《大同报》,关于他们越狱事件的报道。上面根本没敢提赵绍先,只说两名“叛徒罪重犯”越狱逃脱,这是吉林监狱自前清以来,前所未有的重案,因此轰动了整个“满洲国”。伪吉林省警务厅连发三道十万火急的《通缉令》,省城的警宪特倾巢出洞,进行大搜捕,仍一无所获,日伪当局哀叹:

“案情极为重大之越狱犯,竟毫无痕迹,方法极为巧妙,观其动作从容不迫,似有长期计划,不禁为之瞠目!”

几天后李万镒被放了回来,赫长荣他们一躲,前后就是十天。直到秋收,邻居的地早就割完了,就剩下李万镒和李凤梧的地还没开镰,显得非常突兀。可是青纱帐倒了,怎么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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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满《大同报》对抗联活动的报道

商量一番后,三人决定分散突围。西河堡屯是藏不住了,要向关内转移,还得走铁路线,也就是回到新京。紧急大搜捕的风头已过,但通缉令尚在,大家在一起目标太明显,必须分头到新京,再想办法去北平找革命关系。路费分成三分,约定当晚就钻出青纱帐,各自前往新京,第二天中午在集贤公寓碰头。

当时的公寓,跟现在拎包入住的住宅式公寓其实很相似,都是供长期离家在外,又固定在一地工作的客人寓居之所。不但有做生意的商人,有公司招聘的高级职员,还有等待实缺准备上任的政府官员,有考学或在读的学生。那时候人又结婚早,所以出行多带家眷,公寓不但人多且杂,封闭性也好。赫长荣的想法是大家各自住进来,再发动社会关系,买票坐火车到北平。

给赵绍先说清楚路况后,赵绍先走了,赫长荣考虑到于树功除了住监狱,实在对东北特别是眼下的新京是人生地不熟,干脆我陪你走,虽然两个“要犯”目标大,也比你瞎猫乱闯安全。

第二天天亮前,赫长荣、于树功赶到“新京”市郊,想到二表哥李万玫家就在附近,赫长荣准备带于树功去换身衣服,顺便洗个澡。逃出来之后,露天住了那么久高粱地,眼看又到一站,就想着松快一下也是好的。澡堂子里,雾气昭昭,人来人往,没有互相盯着看对方的,既是隐蔽的好地方,又可洗洗澡解解乏。想着想着,抬头就看到一家澡堂子,进门后刚想脱衣服,招呼老于的时候一回头,突然看到两个警察拿着报纸就进来了,封面上赫然印着俩人大照片的《大同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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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满警察

幸好这家澡堂子有后门,赫、于赶紧就跑,没多远就是二表哥李万玫家,钻进胡同,翻墙就进去,这才躲过一劫。李万玫告诉赫长荣,咱家所有亲属家,包括我这儿,都被搜查过了。,你千万别乱串门,搞不好就有特务蹲在哪家门口,那就是自投罗网。我这里恐怕也不安全,那两条狗回警察署,估计就得来敲门,你们先到附近坟地躲躲。

李万玫出门看看,街口街面都没有警察,领着赫长荣、于树功,找了处没人去的老坟地,躲到松柏丛中的空坟券里。赫长荣交代李万玫,帮自己去找李凤梧,再让李凤梧去集贤公寓找赵绍先,通知他风声太紧,赶紧撤离,另想出路,用分给他的那份路费到北平再见。

在李万玫家附近的坟地躲了一天一夜后,赫长荣、于树功也只好洒泪而别,大家各奔东西,尽量减少目标,待出关之后,到北平重聚。

下一步就是越狱的关键点,也是最后一关,要回到关内,就得突破这个“关”——山海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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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检查旅客行李的伪满“海关”人员

山海关是连同东北和华北两地区最重要交通线上的关隘,也是伪满洲国西部“国境线”上最重要的出入口。所谓西部“国境线”是以长城为界,南起长城起点老龙口,直插西北,通过义院口、喜峰口、冷口、独石口等地,环绕内蒙,北毗苏联。对日帝控制下的伪满而言,只有控制好西部“国境线”,才能防止外界,特别是国共和苏联对它们的渗透。换言之,人员情报的派遣和送出。

为此,日伪沿长城所有要口都设有卡哨,布置军警和税关。出入山海关要办所谓的“入国证”和“出国证”,仅有3万人口的弹丸之地山海关,就设有日伪军警宪特组织机构100多个,所以当时的山海关被称为“鬼门关”。要想跨越山海关,要么偷渡,要么坐火车过去。但是没有专业走私团队带路,想过去非常难,而且要面对伪满和华北伪政权两道坎儿,实属不易。坐火车,买车票不难,难的是办《出国证》。走正规途径,你得有《国民手帐》(身份证照),还得核对指纹。

说到这里,真要感谢赵绍先的先见之明。伪满警察当时已经广泛使用了《国民手帐》(身份证)和指纹管理。没有前者,你随时可能被警察抓捕,那问题可就严重了。指纹管理方面,鬼子在东北要比关内下本钱,更比国民党反动派有水平。伪满在新京设立指纹管理局,各省警察厅设指纹管理室,山海关警察署自然也有相关单位。要办《出国证》,必须核对指纹。只要你被捕过,他们就会有指纹采样存档,一对就露馅,否认都没用。伪满的警务档案非常完备,如果你有“犯罪”记录,仅凭指纹就能发现你什么时候犯过罪,犯的什么罪,刑期是多少,甚至出监入监的日期都有。幸好这些,都被赵绍先提前销毁掉了,敌人完全查无对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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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满“出国证”的一种

问题是《出国证》不好办!

私下找人办,警署方面就开价五百块,要价过高,这还没算介绍人的费用。大家总共才凑了一千三,沿途已经花费不少了,分到手买车票都未必够。而且想办,也得有关系,何况风声紧,找关系不得耽误时间?

公开办走程序,山海关警察署就有带大照片的通缉令,赵绍先能毁灭吉林监狱的相关档案,可日伪还能从其他途径找到你的照片,这并不需要费多大的劲。你去办证,那不是直接送上门,找死吗?

三个人都被卡在了“国境线”和《出国证》的环节上,只能各显神通了。

最先想到办法的是赵绍先,毕竟在伪满警察体系里工作多年,规矩和漏洞都能看到。既然搞不到《出国证》,那就随机应变,临时想辙,跟他们见招拆招,无招胜有招。你们是警察,我也是警察,谁怕谁?随便找了家绸缎铺,买了一块黑纱,说是家里有人不在了,要去奔丧,付了钱后,当即就请掌柜帮忙系在胳膊上,满脸“哀容”直奔火车站而去,很顺利就混上了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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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伪军警宪特和铁路安保对中国旅客的严密检查

到了车厢,还有最后一关,就是开车前,日伪宪警要检查所有乘客的证件。赵绍先跟他们打了个时间差,看到敌人进入这个车厢,开始一个个检查的时候,晃晃悠悠装作下车到站台上买吃喝的。火车鸣笛将要开动时,才哭丧着脸上车。一个伪警正堵着车门,要检查他的证件,赵绍先边哭边说,您不是检查过了?上车没多久,我就主动向您出示了,我才下车买吃喝的,证件现在车里的家属手里,我现在就给您拿过来,请您看。然后就哭哭啼啼又絮絮叨叨,说家里老人走了,心里本就堵得慌,可偏偏老婆孩子没出过远门,一会儿渴,一会儿饿,搞得自己上车下车没个完,纯属没事找事折腾人……

这都要开车了,后面还有好几个着急上车的,列车员在一边都要爆炸了,说磨磨唧唧干什么,车误点了,谁担责任?

伪警看赵绍先如此“坦诚”,想来是真检查过了,也就没深究,让后面的乘客跟着,赶紧上车往车厢里走好开车,然后匆匆下车走人。几个小时后,火车到达北平前门火车站,出站后的赵绍先依旧不敢放松警惕,因为关外的日本宪兵队,经常出差到关内城市,抓捕东北逃出来的反“满”抗日分子。

小心翼翼的赵绍先,按照赫长荣给的刘静君同志的地址,来到舍饭寺胡同(今民丰胡同),终于到家。此时金晰文和何怡平母子,已经在此静候多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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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融街街道民丰胡同(原舍饭寺胡同)

前面讲过刘静君同志是李大钊烈士的学生,1926年11月入党的老党员,入党介绍人是郭隆真烈士,觉悟社创始人,最初的20名觉悟社社员抓阄出来的编号13,周恩来是5号,邓颖超是1号。此时的刘静君,沿着李大钊、郭隆真烈士未竟事业的道路继续前进。虽然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由于北平地下党多次被敌人破坏,刘静君失掉了党组织关系,现在只是民主人士,但她仍然严格按照共产党员的标准要求自己,既要负责为平西根据地采购药品和医疗器材,更要利用自己在教育界的广泛人脉,为党发现和培养,并最终输送青年人才进入根据地。她的家更是北平地下党和平西根据地之间重要的秘密联络点,由原中共北平市委宣传部长,现任八路军冀热察挺进队宣传部长兼平西地委书记杨春甫亲自掌握。

经过北平地下党组织的考验,赵绍先、金晰文于1939年11月下旬,离开北平前往平西根据地工作。

赫长荣是第二个到北平,伪满的《出国证》很难搞,对他这个重点“通缉犯”更是难上加难,他只好藏在“新京”的同学家。急得团团转的时候,一位来看他的北大同学出主意说:

上学那会儿,你不是跟高孟君挺熟的吗?他现在是“蒙疆驻满代表部”(即伪蒙疆联合政府在伪满的所谓外交机构)的事务官,刚好奉调要回张家口(伪蒙疆政府所在地),路经北平。你要不找他试试,他有“外交”身份,过山海关的时候,没人会查他,说不定能带着你“过昭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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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满《大同报》上刊登的伪蒙疆政府派驻“新京”代表的消息

随即赫长荣让这位同学去探了高孟君的口风,倒不是个铁杆汉奸,还算念旧,也许是为了留后路,或者还有点中国人的良心,反正愿意帮忙,赫长荣决定赌一把!

约好的时间,高孟君找了辆车来接赫长荣,自己一个人进来后,特意交代,你别说话,一切都由我来,你就装作是我的秘书好了。打扮一番,高孟君在前,赫长荣在后,俩人到了火车站,走特殊通道上了一等车厢。当时的火车有一二三等车厢,穷人坐三等车,有点钱和身份的坐二等,达官显贵才能坐一等车。伪满、伪蒙疆都是日帝庇护的傀儡政权,自然报团取暖,鬼子也“高看一眼”,毕竟是“东洋造的双簧戏”分裂中国的重要角色。

火车开到山海关,日伪宪警上来检查《出国证》。一等车本就不敢造次,高孟君又是一口流利的日语,《出国证》上显示的身份属于“兄弟之国”的“外交官”,何况还西装革履,一副大人物的架势?所以带头的日本宪兵非常恭敬,山海关警察署的伪满警察也不敢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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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厢里的日本宪兵

检查完高孟君的证件之后,正要看赫长荣的,高孟君一脸不快,直接用日语怼对方:

“不都看过了吗?我俩一起的!”

日伪宪警弯弯腰,挤出笑脸,道了个歉,竟然走了……

就这样安安稳稳到了北平,高孟君真够意思,还请赫长荣吃了顿涮肉,不放心又叫了“蒙疆自治政府驻北京(伪华北政府改北平为北京)办事处”的车送老同学。赫长荣没敢让送到地方,故意在西单菜市场下来,转了好几个街口、胡同,才到了舍饭寺胡同刘静君同志的家。

经过北平地下党的初步审查,赫长荣、何怡平一家子,也到了平西根据地。赫长荣在几个联合县担任民政科长、教育科长,何怡平担任地下交通员,负责沟通平西和北平之间的秘密交通。偶尔还能碰到来北平秘密买药的赵绍先,此时的赵绍先在八路军平西挺进军卫生部任司药主任兼主任医生,经常奔波于平津、廊坊、保定一带。由于多次圆满完成敌占区的采购运输工作,赵绍先被授予平西抗日根据地“模范干部”的光荣称号。又被相继派到晋察冀边区白求恩学校高级班、延安中国医科大学学习。可是金晰文却经受不了艰苦生活和严格纪律的考验,不辞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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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西抗日根据地人民在刻写抗日标语

这却给赵绍先带来了麻烦,当时的延安正在进行“抢救运动”,边区保卫部对赵绍先有所怀疑,怀疑赵绍先会不会是日本特务?金晰文不辞而别,是不是回去汇报工作?此前已经查获过多起类似案件,鬼子为了对我们搞侦查,什么阴招损招都用过,不能不提防!

从边区保卫部,再到中央调查部,前前后后审查了很久,赵绍先有口难辩,北平地下党和平西根据地只能证明你那段时间,不能证明此前的来历,证明人只有于树功和赫长荣,这俩同志确有其人,但目前找不到于树功,赫长荣也在平西被调查中,怎么证明你的清白呢?只能暂时作为“特务嫌疑”,关起来再说。

正在真伪难辨,赵绍先近乎绝望,叹息“干革命怎么这么难”之时,赫洵终于赶到了延安。经过对赫洵的多轮严格审查后,有关部门认定他没有任何变节叛变行为,这才彻底搞清楚了赵绍先的情况,解除了监禁,又重新回到抗大学习。

1944年2月,经组织长期考验,赫长荣的介绍,赵绍先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从1936年他来到吉林监狱,相继认识了于树功、赫长荣两位共产党员,决心跟党走,找党去,最终实现成为共产党员的夙愿,此时已经过去六年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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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路军挺进平西斋堂

不过,等赵绍先和赫长荣再回到平西,却得到一个噩耗:

1942年7月,由于叛徒的出卖,何怡平同志不幸被日本宪兵队抓捕。虽经酷刑拷打,仍坚贞不屈,为保守地下组织的秘密,她用丝袜系在小窗户口的铁栏杆上,自杀身亡,壮烈牺牲。

“老于”却一直没有消息,难道于树功同志,也牺牲了吗?

尾 声

牺牲在抗战期间的,还有前面提到的赵绍先的同乡曹国安,谢雨天的学生宋铁岩。曹国安和宋铁岩共同发动了烟筒山起义,他们都是杨靖宇同志的亲密战友,都牺牲在1937年,曹国安烈士牺牲在临江七道沟,宋铁岩烈士牺牲在本溪和尚帽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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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士陵园里曹国安、宋铁岩烈士的照片并排挂在一起

1945年8月15日,赫长荣、赵绍先终于迎来了日本法西斯的投降和伪满的覆灭。他们作为东北籍干部,都被派往吉林,开辟解放区。

赫长荣先是担任《辽宁新报》(《辽宁日报》前身)社长、总编辑,l946年至1947年任松江省镜泊县县长,1948年任东北人民政府调查研究室主任。解放后,历任吉林工业大学教育长,吉林省科委秘书长、副主任,吉林省人大常委会委员等职。1984年病逝,终年去世。

赵绍先相继担任永吉县总务科长、桦南办事处主任兼桦南游击队长、永南县县长兼县游击队大队长,在桦甸、蒙江,蛟河、磐石一带,与国民党中央军、还乡团和土匪转战周旋。新中国成立后,担任吉林省卫生处处长、卫生厅副厅长兼省人民医院院长。不但对知识分子礼贤下士,中西医平等看待,对工人群众更是体贴周到,发现工人有困难立即想办法帮助解决。节假日从不在家休息,总是去医院的洗衣房、锅炉房、食堂去看望工人,并参加劳动,或替换病房大夫给病人看病,尽量让基层同志能在家欢度节日。

可惜这样的好同志却英年早逝,1967年9月18日中午刚下班,就被坏分子开枪打倒,经抢救无效去世,当时才48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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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后,被改造为新公民的伪满皇帝溥仪

于树功跟赫长荣、赵绍先分手后,因为在东北没有可靠关系掩护,虽经多次尝试,最终没能赶到北平,于赫、赵相聚。只能辗转流浪到西安(今吉林辽源)煤矿,隐姓埋名,不断打零工艰苦度日。光复之后,才回到北平,到处找党。可是找不着证明人,也没有证明材料,他只好蹬三轮,种菜买菜为生。北平和平解放前后,终于找到了党组织。1950年6月他重新入党,先后在北京市人民政府研究室和文物工作队工作,期间还作为考古队成员参加了定陵挖掘。1985年病逝,终年86岁。

民主人士、赤诚的爱国主义者谢雨天和孙宗尧,要不是日伪突然垮台,上了敌人“黑名单”的他们,很可能牺牲在黎明前,虽然他们毕生都不曾是共产党员,而只能说是中国革命的同路人、中国共产党的忠实朋友。

“光复”后,谢雨天始终跟党走,即便是解放战争初期,我军一度战况不利的情况下。相继担任吉林省教育厅副厅长、省贸易局副局长、东北燃料公司副经理、吉林市政协副主席。1968年在北京病逝,终年72岁,葬在八宝山革命公墓。

孙宗尧在解放后,将“希天医院”的全部资产交付国家,自己带领所有的工作人员积极投入社会主义的建设之中。人民政府在希天医院的基础上,建立了吉林市妇婴医院,稍后又更名为吉林市儿童医院,孙宗尧继续担任院长直到退休。退休后,完成了周总理的嘱托,为王希天烈士写出了多份极具史料价值的回忆材料。1985年,以90岁高龄去世。他的日本妻子孙紫书(藤本玉子)加入中国国籍,与中国人民共患难了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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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9月26日,我在吉林临江拍摄到的曹国安烈士的墓碑

又:这篇又过万字了,注定是某位铁粉朋友说的,“写得太长没人看,白嫖太不多不够资料费”的长文。我却想起了2019年9月,我的吉林抗联英烈朝圣之旅。除了寻找河南老乡杨靖宇烈士的足迹外,我还去了临江等处。一天上午在临江烈士陵园看到的曹国安烈士,下午在杨靖宇烈士殉国处纪念馆,又看到了他的照片,似乎是种缘分。三年后,我又在写这篇越狱长文中,反复在史料中看到他的出现。

小时候,经常跟爷爷经常去烈士陵园“玩”,看他跟墓碑絮絮叨叨,哭哭笑笑,那时不理解。如今到了这个岁数,看了太多的革命史料,又经历他们奋斗牺牲时的好年华,也有了父母妻儿的牵挂,才理解了他们和我的祖父。

所以能写多少就写多少吧?不为别的,为了这些基本不为今天多数人知道的英名,他们曾经用鲜血和性命,在天地之间书写过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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