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宋史·苏辙传》论曰:“辙与兄进退出处,无不相同,患难之中,友爱弥笃,无少怨尤,近古罕见。独其齿爵皆优于兄,意者造物之所赋与,亦有乘除于其间哉!”子由卒于政和二年,年七十四,子瞻卒于建中靖国元年,年六十六,子由官至门下侍郎,子瞻官至两学士,故史官云子由齿爵皆优于子瞻也。而其云“近古罕见”,以余所见国史,如子瞻兄弟之文才声名气度成就之相类,而患难安乐中友爱之情日远日深,千古而下,仅此二人,岂惟罕见哉?虽晚近湘乡曾氏兄弟,义宁陈氏兄弟,各自成就出处,又自有异,不若二苏之同也。 十三 政治之变革,人事往往因而浮沉升降。北宋一百七十年中之剧变,当属王安石变法及元祐党争。王安石欲新朝政,斥逐旧党,引进新人,哲宗登位,宣仁后辅政,熙丰间所逐之臣多所任用,其时局与熙丰朝政如颠倒。世人机心,当此风云际会,往往见风使舵,弃暗投明。东坡之远谪,落井下石者有之;安石之废弃,又岂无趁火打劫,诋其人于生前,毁其名于身后者乎?然而山阴陆农师,初受学于荆公,复不奉新法;当荆公卒后,竟率同侪祭荆公而礼佛,修神宗实录,又为荆公修饰隐晦,不作恶言,不惮忤权贵如范祖禹、黄鲁直等。如此风骨,可谓贤者。放翁之风标千古,声闻万世,陆农师之德泽有所被也。 十四 《宋史》卷三百五十五有语云:“神宗好大喜功之资,王安石、吕惠卿出而与之遇合,流毒不能止也。哲、徽之世,一变而为蔡確、章惇、曾布,又变而为蔡京、蔡卞,日有甚之,而天下亡矣。设使神宗如仁宗之治,哲、徽承之,必无绍述之祸,虽安石辈亦将有所薰陶,而未必肆其情以至是。世道污隆,士习升降,系于人主一念虑之趣向,可不戒哉!可不惧哉!”如此等语,衡诸神宗、哲宗、徽宗诸帝及王安石、吕惠卿、章惇、蔡確诸相,更衡诸吕大防、刘挚、司马光、吕公著、苏轼苏辙兄弟、范纯仁诸公,殆实情也。当神宗之世,国家承平已久,神宗以少年登大位,欲新时政,并立边功,逢王安石、吕惠卿、王韶诸人,于是得逞其志。此情堪比汉武帝之遇桑弘羊、卫青之流,文景之清平柔顺,一变而为扰攘刚强,国家遂以凋敝;若无昭、宣之矫正,汉必亡。宋有神宗而无昭、宣之英主,更多哲、徽、蔡、章之君臣,国家动荡四十年而无作为,仓皇以亡,必然也。 是故天下之兴衰存亡,系于人主之心胸气度者多矣。 十五 《宋史》卷三百五十九《李纲传》载,高宗车驾至建康,李纲云:“凡可以致中兴之治者无不为,凡可以害中兴之业者无不去。要以修政事,信赏罚,别邪正,招徕人才,鼓作士气,爱惜民力,顺导众心为先。数者既备,则将帅辑睦,士卒乐战,用兵其有不胜者哉?”余以为此言不特施诸南宋为至理,即上下五千年,中外万国皆可行而不悖。可以致中兴之治者而不为,害中兴之业者而不去,政事不修,无信赏必罚之举,邪正混淆,人才不至,士气涣散,民生水火,众心淤塞,非但战必败,并国家亦不日而亡也。治国家者又岂能忽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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