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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面与真我

 解毒时光 2022-07-08 发布于北京

很早以前有一首歌《水手》里有这样一句——“说着言不由衷的话,戴着伪善的面具”,唱出了人们生活中最常用的一个隐喻,人在很多时候,都是戴着面具在表演。

莎士比亚曾说,世界是个舞台,男男女女不过是演员,他们都有下场的时候,也都有上场的时候。英文中的“人格”(personality)一词,源自于希腊语的“面具”(persona)。这并不是偶然,因为无论在何处,每个人总是或多或少的意识到自己正在扮演一种角色,正是在这些角色中;我们互相了解,也正是在这些角色中,我们认识了自己。

著名的心理学家卡尔·荣格也提出过人格面具的概念,荣格将一个人的人格比喻为面具,在不同的社交场合人们会表现出不同的形象,也就是戴上不同的面具,因此面具并不只有一个,而人格就是所有面具的总和。

这种人格-面具的看法被大多数文化所接受,无论是戴面具的帅哥佐罗,还是美国漫画里面蝙蝠侠、蜘蛛侠、钢铁侠等各种面具英雄,以及《千与千寻》中的无脸男,都采用了这种二元的人格隐喻——外表与内在、假面与真我。

同时文化中也在此之上,衍生出了很多有趣的人格体系,比如星座理论,将人的各种“假面”的碎片进行拼接融合,试图通过某一些侧面的描述,让人确信自己真的就是那样的人,真的就具备那样的特质。十二星座,仿佛十二个面具,而通过更加复杂的分解,比如什么太阳、月亮等,就获得了级数的增长,将人类用以概括人格的词汇全部都纳入到这个体系中来,任何一个人是什么样,都可以在其中找到答案。

回到假面-真我的隐喻,在现代社会里,往往会在大多数人心中构造出这样一种叙事——我是一个独立的存在,我有自己独特的思想和个性,我是自由的,我可以表达好恶。但大多数时候,当我跟他人相处的时候,我不能百分之百的表达真我,我需要带上一个假面,面对不同的人,这些假面是表演,是我为了应对社会关系而装出来的一种表象,并不是内心真实的我。

由此而来,人们都好像生活的很憋屈,在不同的假面之间不断的切换。就像有说都市人开车下班到家不想上楼,要在车里坐上一会保持真我。看来这种假面把人们逼的都非常累,那么为什么人们不能用真我来面对这个世界呢?

这时人可能会找出很多理由,真我往往会伤害到别人,也会不利于自己。真我仿佛是一只猛兽,必须要被关进假面的笼子,或者只在独处的时候让它出来放风,否则就会带来诸多的问题。

如果一个人在大多数时间里,都戴着假面,他又怎么确认有一个真我在假面背后呢?或者说他一直戴着假面,又如何能在镜子里看到那个真我的样子呢?如果真我如此的不利于人与人的相处,那么我们为什么又让它存在呢?

关于这些问题,答案会有很多种,亦或是根本没有一个标准的答案。在这些答案中,有一个冰冷又异于常理的解释,可能会更彻底的解决那些矛盾——人的真我本身就是一种幻觉,我们就是假面,面具之下没有一个具体的脸,而只是一个空洞的灵魂。

关于“我”,一切可能源自于儿童的某个瞬间,他看到自己的身体,一个被皮肤包裹的完整的身体,一个有别于桌子椅子,有别于苹果面包,有别于父亲母亲的存在,他意识到自己就是这个身体,他又意识到自己不仅仅是这个身体,自己寄存在这个身体里,自己可以通过思想发号施令,这就是“我”了。

随着人慢慢的成长,“我”的概念也越发的清晰,同时“我”与这个世界的冲突也越发的强烈。“我”很多时候变成了一种欲望,变成了动词“我要”,或“我不要”。孩子要吃糖,不要上学,家长要孩子安静,不要孩子吵闹,工作的人要加薪,不要太忙碌等等。

在成年人之间,有一个有趣的游戏,就是说出彼此心中对方的样子。比如情侣会问,在你心中我是什么样的?或者进阶一些会问你喜欢我什么?这种问题非常难回答,以至于听到的词往往非常模糊,你是个善良、大方、好奇又有创造力等等,听起来似乎是那个意思,仔细再想又是什么意思呢?

不妨可以做个心理实验,当独处的时候,去回答一个问题,我是谁?这时,在自己熟悉的脑海里,有一个声音,是这样回答的,我是某某某,我出生在哪里,我的父母是谁,我在哪里上小学、上大学,在哪里工作,我是做什么的……但这些回答了我是谁了么?这些都是一个个的相对坐标,通过外界的一种东西、一些人、一些事情来确定了“我”,但也没有说明白我是谁。

在深入问一个问题,我是怎样的?脑海里那个声音会说,我是个理性的、冷静的、内向的、孤独的人……但这些理性、冷静等词,又是什么意思,它们能说明我什么?是我的一种表现?是我的一种特质?是我对自己的总结?还是我的一个假面?

如果抛开所有的叙事,我无法思考“我”,当追问我是谁的时候,一个正常活跃的思维脑海里,浮现的是一系列的回忆,是这些回忆胶片叠加出来的一个模糊形象。如果不借助那种故事化的回忆,“我”就变成了一系列形容词。当我对“我”想的越深,“我”就越发模糊。

在消费的时代,世界鼓励年轻人表达自我,鼓励他们培养自我,鼓励他们做的跟别人不一样。那个“自我”究竟是什么?跟别人不一样就是真我么?在人类世界里,这个不一样的范围小的可怜。没有人能不是别人的孩子,想要在身为人子这件事情上跟别人不一样,几乎不可能。也没有人能够不吃东西生活,没有人能不用语言交流,少有人可以离开他人独活。

只要是在社会中的人,就要接受一个大的社会存在的底线,就是那些人类共同的东西。而所谓个性、真我,只不过是在某些小范围内的选择,比如究竟是吃肉还是素食。但这些就能代表一个人的全部、代表他的真么?

不可否认的是,每一个单独的个体是存在的,因为他们的身体是一个个单独的。但我们不能说单独存在的椅子当中,有一个椅子的“他”,所以也不能说,单独存在的人,就一定有一个人的“我”。

一个有着正常社会思维的“我”,可能不是传统的那种描述,在身体的司令部大脑里,有一种独立的“我”在思维着,它决定了我们的一切。通过思维实验向内探索,我们似乎找不到他。笛卡尔说,我思故我在,试图要承认这个“我”。但我又怎么知道我在思,如果不用语言我们又如何思考,这语言难道不是我们从他人那里学来的么?

或许有人会说,人生来就是孤独的,在孤独中才有真我。但设想一下,去除掉一切社会关系,我又是什么?我能用来思考的语言都不复存在了,笛卡尔说的我在的前提都没有了,我还能以什么形式存在?因为当我们思考“我”的时候,都是一内省的对话,除却对话,我无法存在。

在真我-假面这个对立的隐喻中,如果破除了真我存在的执念,那么就只剩下假面了,一种有悖于常理的思维方式从中诞生,我并不存在与我的脑袋中,而是存在与我与他人的每一次交流共同中,存在于每一种关系里,我就是每一个假面,假面之下再无真我。

很多时候,“真我”不过是人用来思考的一种方式,甚至是一个借口。比如面对一个事情,我们会想“真我”不会这么做,但没办法,戴着假面的我必须要这样做。或者真我本心不是这样的,不得不撒谎。

在社会行为中,真我似乎是一种行为标准,或对自己行为的标尺,真我并不能发号施令,只不过是在行为结束产生效果之后,拿真我来进行评估,如果获得了好的效果,就是真我的功劳,如果有悖于某些道德、伦理,就会在思维中分裂出一个假面,真我批判那个假面,而自己不承担过错。

当放弃对真我的执着,就能获得一个新的图景,以替代固有的那种一个人是一个单点的原子图式。没有真我并不意味着没有我,而是将我扩大到每一段关系中,我存在于每一个关系的连线上,而这些关系的集合就塑成了一个我。

就如马克思所说,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离开了关系,人无法单独存在,在口口声声说我的时候,实际上就默认了我存在的前提,也就是“他”。如果没有“他”也就没必要提及“我”了。

而人们确信的那个对自己行为发号施令的真我,也不过是在社会中习得的认知、观念、规律、道德的集合,这些内化为一种跟自身经历结合在一起的叙事,实际上真我不是那个命令的发出者,只不过是我们用自己的语言挑选社会观念对自己评价的结果。

佛家观点中,“我执”是烦恼的来源,当放掉“我”之后,就能获得一种新生。人活着,也不过就是些想法,当破除掉那个真我的幻象之后,在一切关系中确定我,并接纳每一个假面,不去给自己的行为找借口或下评价,而是在连续的个人体验中,将所有的我的残片统合起来,不因为某些事做错了而排挤掉那个我,也不因为后悔惋惜而之执迷于那个我。

萨特说,他人即地狱。那么我也必然跟他们生存在地狱中。破掉真我,我就是在生命的各个时间节点,各种关系中的无所不在,他人与我,共同塑成这些我,我跟他人同在,我变成了我们,我希望在天堂,那么就带他人一同到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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